待严嵩走了以后,望着严嵩彻底离去玉熙宫的背影,嘉靖才出声。
“去把胡宗宪叫进来。胡宗宪他还在吧?还没有回浙江吧?”
“回主子的话,胡宗宪他还没走呢。”黄锦答道,“我这就去把胡宗宪叫进来。他与我说,若是叫他,只管到京城的哪个哪个旅馆去叫。”
“去吧,赶紧去,就说朕等着他。”
“是,主子。”
约莫两刻钟,胡宗宪进了玉熙宫,嘉靖睁开眼,把严嵩方才递给他的这字递给胡宗宪。
“看看吧,这上边写着的六品以上的严党,是否有误?可有少的?”
胡宗宪接过折子,细细看着,越看眼睛睁地越大。
“这……好多名字,我尚且不认识,我所认识的大约也只有这名单上的三分之二。”
“那便是了,没什么差池。”嘉靖让黄锦从胡宗宪手上再把折子接回来,“你可知道,这折子我是从哪里得到的?”
“臣不知。”
“还能从哪里得到的?这么细,这么全的折子,自然是从严嵩手上亲手得到的。”
“亲手得到的……这……”
嘉靖这一句句当头炮显然把胡宗宪给搞蒙了。严阁老亲手给圣上的?严阁老又为何要亲手把折子给圣上?
嘉靖挥挥手,“你就别去想严嵩为什么要亲手给我这折子了,也别去想严嵩是不是老糊涂了。我可以告诉你,严嵩没有老糊涂,其中的情事,不是你能想通的。既然你说这上边的名字你也大概只认识三分之二,那就证明,严嵩他没有骗朕。这上边写着的,应当的确是严党全党。
你给我带的那马宁远的供词,我也看了,你没有给严嵩看吧?”
胡宗宪那晚带着马宁远的供词,原本是想给严嵩的。可严嵩若是真看了,又该如何做呢?是会瞒着吗?若是瞒着,那浙江几十万百姓的性命,可就白死了。这件事,便永远不会重见天日。
那晚在严府,胡宗宪纠结了又纠结,要不要把马宁远的供词给严嵩看。那马宁远的供词就放在胡宗宪放在门外的马车之中,若是拿,去门外伸手便能取。
可严嵩与他只以学生老师相称,还问他牛至对严家将来的看法。严嵩口中关于“生而知之者”的评价,在胡宗宪看来,不过是严嵩岁数已到,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有意不再在朝堂上与人争斗的借口罢了。严嵩只是希望一个答案,希望一个回答,希望这个回答能够告诉严嵩,怎么能从朝堂上全身而退。
第二天,胡宗宪便见了嘉靖,把马宁远的供词,在浙江改稻为桑所发生的一切都通知了嘉靖。
出乎胡宗宪意料的是,嘉靖在看了这一切后,并未那么愤怒,甚至神色都未变几分。胡宗宪在浙江当总督已有十几年,这十几年间,也就并未见过嘉靖。难道嘉靖的养气功夫已经做到这种程度了?难道修道真有成效?
“很好,你能与朕说实话,就已经很难得了。”
在看完胡宗宪奉上马宁远的供词后,嘉靖把供词甩给了黄锦,直视着胡宗宪道。
“除朕以外,不要把这供词与任何人说,不要给任何人看,包括严嵩,知道吗?你还没有把这供词给严嵩看吧?”
“没有,陛下。”
“那就好,朕也谅你没有把这供词给严嵩看的本事。”嘉靖起身踱步,“我大明朝真是出了好一批官员啊!他们徇私枉法,收受贿赂,竟然还敢做出毁堤淹田的大事来。
这可是伤了我大明朝根基的事!
你说,胡宗宪,朕只不过想让你们在浙江改稻为桑,与外边的西医商人做生意,多挣一些银子,以填补国库,内库的亏空,怎么就那么难呢?竟然还有胆子作出这等毁我大明朝根基的事!
胡宗宪,朕问你,假如你在朕的位置上,你是大明朝的君王,你会怎么做?你会不会斩他们?”
“陛下,您是大明的君王,是天下百姓的君父,不可有这般假设。”胡宗宪赶忙答。
“朕要你说,你就说!既然你不敢说,那朕就告诉你,即使是你胡宗宪,当了我大明的君父,知道手底下的人做了这些事情,也会斩了他们!
就别说洪武时候了,这若是放在成祖时候,也是要起答案的!
观尽自古二十一朝,都只有诛九族的死法,但在我大明朝,可以诛十族!这天下的严党,别说是太祖,就是在成祖的手里,都应当死个精光!
反了,都反了!严党都明白,清流也明白,天下人也明白,朕不是太祖,不是成祖,既没有太祖的宏伟,也没有成祖的气魄,以至于这些个大臣,都想着在朕的头上拉屎撒尿!若是太祖,若是成祖,你们敢这样做吗!说啊,胡宗宪,你也是臣子,也算是严党里边的一员,你说啊!”
嘉靖气的双手乱挥,恶狠狠地盯着胡宗宪。
“臣不敢,臣相信,所有臣子,天下人也不敢。”胡宗宪不抬头,只说。
“你很好,胡宗宪,你与朕说了实话,不然到时候朕若是清算严党,你也是其中一个。
朕派到浙江去的那个牛至,朕第一次召见他的时候,他说了一番话,朕觉得说的很好,甚至觉得就应当是朕说的话,借着牛至的口说了出来。
他说‘清流与严党,乃至天下臣子,不过都是长江黄河。长江水清,黄河水浊,需皆用之,不可因为用长江而弃黄河,也不可因用黄河而弃长江。朕既用长江,也用黄河,朕既用黄河,也用长江。
可如今,黄河发了水,朕又怎能不治?”
——“胡总督,胡总督?”
胡宗宪赶忙回过神来,发现是嘉靖手底下的大太监黄锦在叫他。
“你没告诉严嵩这一切,做的很好,严嵩先前已经来过玉熙宫了,他的确不是像知道这些的模样。
浙江那边,倭寇仍然肆虐,朕也不能让你在京城留太久。
你且回去浙江,继续当你的浙直总督吧。”
陛下,臣胡宗宪临走前有个不情之请。”
“说。”
“臣觉得浙直总督这一职实在是太过繁重,臣不能胜任。臣愿意卸任浙直总督一职,只担任着团练总兵一职,与戚继光专心抗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