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首辅病了。病地很重。
这消息是内阁里其他几位阁老传出来的。说是圣上清早找他们去玉熙宫的时候,严嵩不在,请了病假,是严世蕃亲口说的。至于是什么病,内阁的那几位阁老也没从严世蕃的嘴里套出来些什么。
若是十几年前,严阁老病了,那倒不是什么大事。可现在不同,现在的严阁老,已经八十岁啦。朝中的官员们都知道,以八十岁的高龄,还能在内阁里当首辅的,恐怕大明一朝,也只有严阁老能做到如此了。
朝中有的臣子们都说,严阁老其实早就耳聋目聋了,严家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是小阁老打理的。与严阁老已经不沾边了。
严阁老这么一病,徐阶,高拱,张居正原先准备好与严嵩在嘉靖面前斗的说辞,此刻却找不到对象了,若是与严世蕃斗,则显得有些不妥,倒是欺负严世蕃了。毕竟,没有严嵩在场的严世蕃,那可就是一条疯狗,咬到谁都不带管的。徐阶,高拱,张居正三人为了防止沾一身,也就堪堪了结了在玉熙宫的御前会议。
严嵩这么一病,朝堂上的严党可就热闹了。
这时候,朝堂上的严党,大约分为两派:一派是觉得严嵩已经不行了,即将卸任首辅的职责,且严世蕃在内阁势单力薄,即便朝堂上以及下边各级官员大多都是严党的人,可内阁中只剩严世蕃一人了,抗衡不过清流,清流即将清算严党,他们这时候赶紧向清流示好。不过这一派所占人数较少,严党正如日中天呢,这么说不是笑话?
另一派觉得,严世蕃已经把持严家,严党事事务已经很久了,对于自家父亲的病倒,早有预料,下一任内阁首辅,严嵩也把位置给严世蕃安排地明明白白了,这时候正是向严家表忠心的好时候。
于是这其中的第二派严党,可就开始向严家示好了:严家的门槛可又开始被他们给踏破了。往严家送礼的人群,络绎不绝,各种从各地来的奇珍异宝则是堆满了严家的储藏室。而严嵩则是称病不见人,这些个往严家堆宝物的人则是把严世蕃看地笑着合不拢嘴——上一次往严家来这么多人送礼的时候,还是他爹的八十大寿呢。
那些个人不在朝中的官员,得知了严嵩生病的消息,赶忙从各地派人来给严家送礼,说是给看严嵩的礼物,只是身不来,仅以礼物聊赠慰意。整整三日,三日之后,踏着严家门槛的官员们才少了起来。
严世蕃兴高采烈地到严嵩养病的房间里,告诉严嵩:“爹,你猜这回你生病,这些官员们都送了多少东西?又价值几何?”
严嵩只是侧过身去,面对墙壁,没理会严世蕃,一言不发。
严世蕃自感在严嵩面前无趣,只说,“爹,那我可就直直地与你说了昂。我请了京城里估宝商人来看,说除了两万两的现银,其他古玩字画,大约十万两。我问他如果收的话愿意给好多钱,他说还需细算,但十万两价格应该差不到多少。
爹,你要是多生几次病就好了!”
严嵩这时候也来不及管严世蕃的这混账话了,只是又翻了个身,面对着严世蕃,道:
“全部给我退回去。”
严世蕃的笑容立马僵在了脸上,“爹,你说什么?”
“我说,立马给我退回去。”
“爹,你定是老糊涂了。您都八十了,有些事啊,你还是不要做主的好。儿子我全代您收下了。”严世蕃赶忙道,步子开始往外移。
即便严嵩已经八十了,严世蕃打心底还是怕他,只是赶紧把步子往外移,等严嵩没有改变主意的时候赶忙离开。
“我让你退回去,你是不退了是吧。”严嵩又闷闷道。
“不退,今天爹您说什么也不退,会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退。”
“那好。”严嵩叹了口气,“这些官员给了多少银票?”
“两万两。”严世蕃答道。
“说实话。”
“三万两。”
“我让你说实话。”
“爹,真的只有三万两,再多的,你让我给你变我也变不出来。”
“那好,我便只当你有三万两。既然你不愿意退,那把三万两银票给我。”
“爹,这……您都七老八十的人了,这三万两银票,您也花不完啊。咱们不论你的身子,您就是夜夜到秦淮河寻欢作乐,这钱,也花不完啊。”
“我让你给我。怎么,十万两折成银子的古玩字画也满足不了你了吗,严世蕃?”
严嵩一字一顿地说着,严世蕃只好不情愿地把怀里的三万两银票给了严嵩。严嵩是知道严世蕃的性格的,但凡有什么新得了的现银票,是一定要在手里把着而不放心放在其他任何地方的。
严世蕃有些后悔,他干嘛要到自家七八十岁的老爹面前炫耀着呢?爹现在要,他又不得不给。要是没这炫耀的一回事,说不定啊,严嵩可就不找他要银票了。
“还有,把送礼人的名单一齐交给我。”
严世蕃只得嘴里嘟囔着什么,不情不愿地把银票和送礼人的名录交给了严嵩。
翌日。
等到严世蕃在玉熙宫的内阁会议开完了回家,正午时候正热的时候,严嵩找管家:“备轿,去玉熙宫。”
“老爷,这时候去?不用提前告诉圣上?”管家有些疑惑。
“不用,圣上今日不修道,圣上会让我去的。”
玉熙宫里。
嘉靖正在闭目养神,的确不在修道。这时候,黄锦凑到嘉靖耳旁:“主子,严阁老来了。”
“严嵩来了?”嘉靖睁眼。
“是,主子。”
“他不是病了吗?”
“这……”黄锦有些迟疑。
“别管他病没病,让他进来吧。”
“是,主子。”
黄锦搀扶着严嵩进了玉熙宫,到了嘉靖面前。
“严阁老,身体可还好些了啊?”
“托圣上的福,已经好了大半了。”严嵩颔首。
“严阁老,这都正午时候了,来找朕什么事啊?”
“臣罪该万死。”严嵩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吓得黄锦赶忙把他扶起。
这一次,嘉靖却没有再像上一次惊慌做派,而是眯着眼,问严嵩:
“罪该万死?何从谈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