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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汝贞,汝贞

    胡宗宪在严家门口已经等了半个时辰。

    “汝贞,汝贞。”

    胡宗宪正长叹一声,要走,盘算着已然在严家门口等了半个时辰,严嵩估计不会再来见他了 却听见熟悉的喊声:那是严嵩苍老的声音,也只有严嵩才会“汝贞,汝贞”地叫他。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叫他汝贞了。叫他汝贞的只会是严嵩,也只能是严嵩。

    胡宗宪转头,发现果然是严嵩,严嵩没让任何人扶他,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往自己身边凑来,胡宗宪赶忙三步并作两步把严嵩扶起,唤严嵩道:“老师,老师。您怎么没让家里什么小厮把您扶着呢?

    您这么大年纪了,不让家里小厮帮您扶着,这可怎么行啊。”

    严嵩摇摇头,只说:“汝贞,汝贞……我知道你会来看我的。严世蕃骗我,严世蕃骗我说你不会来了,原来是把你挡在门外。有时候,自家儿子可不如自家学生好啊。”

    胡宗宪摇摇头,“老师,您可别这样说,毕竟儿子是要给您养老送终的。”

    严嵩叹到,“也不尽然。生前哪知身后事?

    倘若我死后,严世蕃不给我送葬,汝贞你还能不给我送葬吗?”

    胡宗宪沉默,半晌道:“是。我会给老师送葬,可怎么会有那种时候?小阁老又不会是个不通情谊,连父子之情都不顾的人。”

    严嵩哼哼两声,不再理会这个话题,而是领着胡宗宪往书房处走去。胡宗宪赶忙上前扶着严嵩。月光照在台阶前,两人一瘸一拐,好像这两人才是真正的父子。

    严家书房。

    胡宗宪重新点起了油灯蜡烛,把书房照得透亮。严世蕃此刻已经不在书房,而是回房抱着自己的娇妻美妾进那温柔乡,睡觉去了。胡宗宪进书房,严世蕃自然也就不知道。

    “门房都睡了,我这没有茶水,汝贞还请见谅。不过我让厨子去做些餐食。汝贞你奔波数日,一定饿了吧。”

    胡宗宪摇摇头,只道:“老师,既然小阁老没与你说我要前来,老师是如何得知我今晚要来的?”

    严嵩拿出了封信,“这是我孙子,在浙江身边跟在勇武公之子身边的大孙子写给我的。他与我说,那牛至说,以他对你性格的分析,你是一定会在见陛下面前见我的,只因为牛至以为,你是个重师恩之人。他还说,这几日你应当会到达,只是严世蕃可能不会让你来,我便下了个心思。

    想不到啊,想不到,你与他在浙江见面的时间仅仅只有数日,他对你的推断就如同你在我身边二十年,我如何认得你一般。甚至他还知道严世蕃素来与你不和,不过这倒有可能是我那大孙子告诉他的。”

    “原来如此。我也的确是准备来见老师的。”胡宗宪点头。

    “汝贞啊,这也不早了,你此番来我严府何事啊?尽快说了,说完后便来我严府客房睡一会吧。”

    “老师,我此番前来,只是想问您在浙江,浙江按察使衙门里的两个大员,郑必昌,何茂财是否是您派的?”

    “郑泌昌,何茂财?”严嵩摇了摇头,“我没有听说这几个名字。怎么,这几人在浙江是犯事了吗?”

    胡宗宪这时候心里有了底。郑泌昌,何茂才既然不是严嵩安排在浙江的,那么应当就仅仅是严世蕃安排在浙江的。那这事,严嵩就应当是一点也不知情的。

    至于严嵩会不会骗他?可能会,可能不会。但胡宗宪宁愿只以为严嵩不在骗他。

    严嵩说这话的时候,胡宗宪仔仔细细地把严嵩表情动作都看了个遍,以他对严嵩二十年的了解,他也分不清:做了二十年首辅的人,哪能那么容易给人看清?自然是滴水不漏的。

    “汝贞,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以当了你二十年老师的身份,还请一定要如实回答我。”严嵩突然道。

    “老师请说。”

    “我想问你,你在浙江待了这么长时间,与那牛至也接触过了吧?他可曾说,我严家的宿命最后是什么?可有什么改善结果的机会?”

    严嵩这么问着的时候,紧盯着胡宗宪。

    胡宗宪沉默了一会,才回道:

    “老师为何这般问?勇武公之子牛至,不过是个还没到二十岁的年轻人罢了。尽管有些什么聪明才智,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纵使他有通天的能耐,又怎么能与在官场沉浮多年,当了二十年首辅的老师相提并论?老师为何都开始请教他起来了呢?”

    严嵩叹气,“汝贞啊,我问你,你可有种感觉,这还未满二十岁的勇武公之子牛至,不似其身,而是个知晓前后事的人?”

    “老师,怎么可能?这世上哪有生而知之者……”

    胡宗宪说到一半,却突然噎住了,严嵩又说:“汝贞啊,想必你也想到了。咱们的圣上,修的那个道,究竟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有其物,真有其道?”

    胡宗宪摇头,“老师,汝贞不知。老师是为圣上写青词的,老师应当比汝贞清楚。”

    严嵩猛地抓住胡宗宪的手,“汝贞啊,你不是不知道,你只是不敢说。我是不错,是为陛下写青词,可我也不知道,那天上的神仙见了我的青词,究竟说不说好话。你说,汝贞,这世上究竟有没有神仙?你如实告诉我,你如实告诉我!”

    胡宗宪噗通一声拜倒,“老师,汝贞真不知道!”

    “所以啊,我问汝贞你,这牛至,究竟是不是神仙派来提醒我的呢?他说了,先告诉我在圣上那里内库与国库的区别,又到浙江去。他就真没说过我严家该何去何从?”

    胡宗宪起身,“老师,他,他的确说过,不过我只觉得,一个二十岁孩子的话,当不得真。老师若真想听,那也听听便是,切不可多想。”

    “告诉我,汝贞,他怎么说的?”

    “他说,老师所做是对的,但是,严家最多在圣上手里,只能留下一个严绍庭,不能再多了。他说,严家这么多年,在与清流的斗争之中,早已过了界,陛下早就起了除掉严党的心思,已经,不可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