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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四章 如你

    韩元驰听到这里,座下的手紧紧捏住衣角。

    却听那老妇人继续说道:“当时我去送热巾子,看到娘娘流了好多血,血水一盆盆端出去,怎么都止不住。太医在旁大喊‘娘娘你要想着自己的孩儿,您要先有求生的意志,才能活下去啊!”

    “那会儿我还偷偷看过娘娘,面无血色,眼神萧索,整个人萎靡不振,跟平时全然不同。像是……没了精气。”

    “按说娘娘曾是武将,平日里不管遇到什么事,总是精神十足。就算是妇人生产耗费体力,但想着刚出生的孩儿,总还是想活下去的。可不知怎的,娘娘像是不想活了,闭着嘴不肯喝药,血越流越多,最后,整个人像被抽干了。”

    “临死前,娘娘又抱了抱你,把你交给乳娘,叮嘱下人一定要照顾好你。”

    “大娘可知道,那日父皇给母后说了什么?”韩元驰问道。

    老妇人摇头,“那日皇上屏退了宫人,说是让娘娘刚生产完,让她好好休息,没有人知道他说了什么。”

    韩元驰看了谢凝一眼,他向来赤诚浑朴,遇事并不会多想,但此时,不由心中生疑。天下母亲,万没有刚生完孩子就想死的道理,何况母后贵为皇后,又是上过战场的武将,怎么会毫无求生的意志?

    却听那老妇人继续说道:“娘娘死后,皇上震怒,怪罪宫人照顾不周,让娘娘丢了性命,竟下令坑杀全部宫人。因我是裕贵妃的远房亲戚,贵妃娘娘提前得了信儿,找了个得了病的宫女顶替我,我这才逃出宫外,捡了一条命。”

    她浑浊的双眼盯着韩元驰,面容上有一丝笑意,“殿下和娘娘真的太像了。老奴给您磕个头吧!”

    说着便跪倒在地,韩元驰忙起身扶起她,“嬷嬷不可如此!”

    “不!”老妇人推开他的手,恭恭敬敬叩头,“老奴心里有愧,娘娘活着的时候,待下人极好,从无苛责。初时,我并不会泡茶,更别提什么点茶了,我手笨,老嬷嬷教了几十遍,怎么也学不好。泡的茶不是淡了就是浓了,娘娘从来没有骂过我,说淡有淡的喝法,浓有浓的喝法,还教我如何煮茶。”

    “娘娘死了,老奴本应留下照顾殿下,只是皇帝下令坑杀宫人……蝼蚁尚且偷生,请殿下不要怨老奴。”老妇人说着,又磕了个头。

    是啊,蝼蚁尚且偷生。

    母亲怎么会不肯吃药,只求速死?

    韩元驰扶起老妇人,从怀中掏出五个金锭,“这些钱够大娘余生所用了,明日趁着天好,便搬离这里吧!”

    老妇人哪里肯要,她心里对先皇后一直愧疚,又怎么会要韩元驰的钱?

    谢凝止住她推脱的手,让金子放在老妇人的手里,“大娘莫要推辞,殿下不会怪你,就算是娘娘再世,也不会怪你。求生之举,没有对错。换做是我,也是做同样的选择。”

    她看了看四面透风的草屋,床上铺了麦秸秆,两床浆洗得辨不出颜色的被褥,屋里的桌子、柜子皆是残缺不全,“这里的东西就不要带了,大娘找个偏僻的所在,置一处小院,买两个婢女,也不用再受奔波之苦,往后安养天年便好。”

    老妇人拉着她的手,眼里滚下热泪。

    离开老妇人家后,两人沿着原路返回。

    一路上,韩元驰心中五味杂陈,他时常追思亡母,每个人生的关口,他都会幻想若母亲还活着,会对他说些什么,他甚至模仿着想像中母亲的样子对自己说话,自己告诉自己该如何行事。

    父皇因为战绩太过,斥夺了他的兵权,又因为熙宁郡主之事,对他心生嫌隙。

    但他身为皇子,明白皇家父子绝不只是父子,先论君臣,再讲父子。

    是以,虽然不满父亲处事,但到底尊他为君,敬他为父。

    只是,若真如这老妇人所说,母后的死与他脱不了干系。他是母亲在世上唯一的骨血,绝不可能让这件事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过去。

    他胸腔中渐渐有怒意涌起,堵在胸口,憋得难受。

    他突然有些理解谢凝了,他不过听了老妇人的一面之词,臆测之念已让他如此难受,何况是亲眼看至亲葬身火海。

    如果她不够自持,大概已如韩元舒一样陷入疯魔。

    谢凝跟在他身后,缓缓走着,小心地避开路上的乱石。

    韩元驰停住脚步,等她走上前,问道:“怎么不说话?”

    谢凝冲他笑笑,“在等殿下先开口。”

    韩元驰并没有说话,两人就这么并排走着,等到了镇上,才雇了辆马车。

    待上了马车,韩元驰才开口说话,“谢凝,假如母亲的死真跟他有关,你说我该如何?”

    谢凝看着他,眼神迷朦,带着难以言说的忧伤,“自然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可他是我的父亲,生身父亲。”韩元驰激动说道。

    “可他杀了你的母亲!”

    “只凭那老妇一面之词,如何能断定他就是凶手?”

    “可你已经起了疑心,不然也不会来问我。剩下的,需要殿下自己去找答案。”

    “伺候母亲的宫人都死绝了,如何寻找证据?”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只要他做过,必然会留下痕迹,殿下只要想找,也必然能找到。”谢凝语调平缓,情绪无波,“至于信不信,那就取决于殿下自己了。”

    她曾将自己的经历原原本本告诉韩元驰,但他并不理解,更谈不上体谅。他甚至想要拉着她逃离这一切,也许他的初衷是好的,但如果他曾经历过那刻入骨血的仇恨,断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世上并无感同身受这件事。

    针不刺自己肉上,永远不知道别人有多疼。

    至亲至爱至友再同情了解,也帮不到事主。

    马车刚到王府门口,却见门口站着几个宫人,韩元驰匆忙下车,刚进入王府,却见王德望正在廊下等候,见到韩元驰,忙起身笑道:“殿下可算回来了,陛下急召您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