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元驰径直到了陆机的书房,卫融在门外值守。
“国公爷,这是狄老将军自边关的书信。”韩元驰自怀中掏出密信。
陆机忙展开,看了几行字,胸中一腔怒火越烧越甚。
“女真竟如此之快,不过一月,已从漠河杀到了河北。”
就算陆机久经沙场,也不得不承认,女真部势如闪电,这么快的进攻速度,前所未见,且出兵之奇,难以预料。
而大韩的士兵,更擅长平地作战,对于女真部的骑兵,毫无招架之力。
“信客说,狄老将军三餐吃得极少,日渐消瘦,昼夜处理军务,常常半夜营帐的灯还亮着。”韩元驰说道:“参将常劝他休息,却每次被老将军骂得狗血淋头。”
“这个老顽固,他多大岁数了,心里没点数吗?”陆机嘴上骂着,心里却替老友担心,“狄老头比我还要大十岁,已六十有五了,他这个岁数,本该在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却要在战场上金戈铁骑。他能撑到今日,已非常不易。”
可惜,大韩只剩下前朝留下的老将,自陛下登基以来,重文抑武,除了留用前朝的几个武将,不但不培养年轻武将,有时甚至刻意打压,如此一来,后继无人啊!
儿子陆机虽然腿稍有恢复,但也只是刚刚有了知觉,是否能站起来,是否能如常人行走,尚不可知。
韩元驰站在舆图前,陷入沉思,过了河北,就进入华北平原,只剩下一道黄河天险。女真部残虐不仁,嗜杀成性,动辄屠城。
若是让他们进入关内,大韩子民必将面临一场浩劫。
“绝不能让他们入关!”韩元驰愤愤说道,突然向陆机跪拜,“请世伯代为向父皇求情,复我兵权,让我领兵到河北御敌。”
父皇现在对他忌讳颇多,又把兵权看得极重,若由他提出,必将惹父皇猜忌。为防节外生枝,故尔,他找到了镇国公。
“殿下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陆机忙把韩元驰扶起来,皇子哪有给臣子跪拜的道理?
韩元驰却铁塔似的跪着,不为所动,“世伯,我知道,父皇因熙宁郡主一事,对我心生嫌隙,夺了我的兵权,我承认我对此事确实心有不悦,但对熙宁郡主我绝没有非分之想。”
“现在边关形势危急,狄老将军独木难支,若再不派兵增援,女真入了关内,后果不堪设想。”
他不忍心告诉陆机信客带回来的诗和画作,每个女真骑兵的马上都悬挂着十数颗韩人的头颅,每颗头颅赏钱一两银,女人赤身被一条绳子串着,像牲畜一般被驱赶。
十岁以上的孩童,被金人训练成兵士,作为进攻关内的排头兵;而十岁以下的孩童,被放逐田野,被金人当成活靶子射杀。
任凭铮铮铁骨的汉子,看到那样的画作,都要湿了眼眶。
“大殿下,您先起来。”陆机扶起韩元驰,“图大事需有静气。殿下以前做的就很好,在陛下恢复你兵权之前,殿下还要这样做!”
“怎样做叫好?整日吃喝玩乐,赏花吃酒,听曲看戏,调戏女人?大韩子民生于水火之中,我却只能做个闲散王爷?”韩元驰怒道:“不复我兵权也可以,求世伯让我做个副将,不!都尉也行,再不济让我做个兵丁,只要能上战场杀敌,我都可以。”
“殿下,此事急不得。”陆机拍了拍韩元驰的肩膀,示意他冷静,“女真部一事,若狄老将军有事,我自会向陛下请战,殿下不用太过担心!虽然胳膊、腿老了,但上阵杀敌,不逊当年!有我陆机在,绝不让金人踏进关内一步!”
“皇上多疑,复你兵权的事,不论是老臣提还是殿下提,抑或是别人提,最终矛头都会指向殿下。殿下如此心切要兵权,再加上之前凤仪宫贪腐一案,风波未过。殿下细想:一个武将,想要兵权,又想要钱财,那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韩元驰沉思一瞬,“谋反?世伯,元驰绝无谋反之心!”
“你有没有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认为你有!”陆机心思沉下来,细细说道:“所以,殿下接下来,要表现得对西北战事漠不关心,流连风月,花天酒地,总之,怎么纨绔怎么来!”
“兵权一事,除非陛下主动提议,否则绝不可主动提起。就算陛下主动恢复你兵权,也要表现得不情不愿,绝不可操之过急。”
韩元驰听完,神情落寞,喃喃说道:“我知道了,世伯,就像那些膏粱纨袴,我知道了。”
“父皇以武得天下,却怕有人再像他一样,夺了他的皇位,抢了他的天下。所以,削兵权,杀武将。但外族已经打到家门口了,我们拿什么御敌?只怕那时,夺他天下的不是武将,而是金人!”
“殿下,慎言!”陆机忙把窗子关上。
这话若被有心之人听到,传到皇上耳中,必是死罪。
“世伯,我分得清轻重。”韩元驰的神色恍惚,朝陆机拱手施礼,“告辞!”
他深一脚浅一脚朝外走,外头的日头有些刺眼,他只觉得像踩在棉花上一样,浑身酸软无力。
昨夜信客将边关的情景告知他,那些诗,字字泣血,那些画作,剜心裂胆。
那些百姓的命,贱如蝼蚁!
他是皇室,享受百姓的供给,但却不能护他们平安,他有何面目食这万钟禄?
陆机看着那跌跌撞撞的背影,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先皇后虽是女流,也曾披甲上阵,巾帼不让须眉,若不是在战场上受了伤了,也不至在生产时引发旧伤,难产而死。
韩元驰天纵之才,习武根基上佳,武艺高强,且智勇双全,极受下属拥护,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将帅之才。
可朝堂争斗,尔虞我诈,竟生生把盖世之才逼成纨绔子弟。
只有做纨绔,他才能安然活下去!
这是什么世道?
“拿酒来!”陆机大喊,小厮忙拿来一坛酒。
陆机一拳打开酒坛,仰头痛饮。
“世路难行钱做马,愁城欲破酒为军。男儿生无所成良可叹,出门荆棘行路难。酒酣拔剑为起舞,满堂星斗光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