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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不能

    此后月余,谢凝每隔三日到国公府一趟,傍晚去,清晨回,没有耽误一堂课。

    陆云从最初的一炷香就晕,渐渐能坚持到两炷香,渐渐全程都能保持清醒。

    只是,真疼啊!

    下半身虽然没有知觉,但能感觉到经脉被拉扯撕裂的麻木,而浸泡在水中的上半身,如刀割,如火烧,如毒燎,让他真正明白什么叫噬心之痛。

    他想着白衣公子那日所说的:那些死于屠刀和战火的百姓,哪个不比你可怜?

    死都不怕,还怕活吗?

    仆从把他从浴桶中抱出来的时候,看到双手已被指甲掐出了血,但却没听他再叫出声。

    “公子,让府医来给您包扎一下。”仆从说道。

    陆云让仆从自多宝格中取下一个白瓷瓶,笑道:“你来给我上药就行了,反正每日都要受伤,包扎也无用。”

    仆从看着那新伤叠旧伤的双手,有些泪目,“公子,您这手以后怕是要留疤啊!”

    “哭什么,没出息!”陆云刮了下那小厮的鼻子,“大丈夫的手是要舞刀弄剑的,留疤有什么打紧。”

    他的手与寻常男子相比,显得过于白嫩,除了推轮椅处有薄薄的茧,其他地方细腻如女子。

    可他自幼练的是蛟龙枪,拉的是神臂弓,这双手,不该如此。

    只要能再站起来,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一日,国公府晚膳时,婢女不小心把滚烫的热汤打翻,汤汁溅到了陆云腿上。

    “烫!”陆云突然喊道。

    婢女吓得跪倒在地,忙拿帕子清理他身上的汤汁,擦到一半,愣住。

    国公府人尽皆知,陆四郎是个半人,他只有上半身有知觉,下半身无知无觉。

    他怎么会感觉到烫?

    陆夫人的筷子掉在了地上,整个人如同被定住一般,声音颤抖,“四郎,你说什么?”

    一向镇定自若的陆机,筷子夹着菜,停在半空。

    陆云本人亦呆若木鸡,他为什么会感觉到烫?他竟然能感觉到烫!

    这是他自四岁那年从树上摔下来,第一次,有感觉!

    “母亲,我真的能感觉到!”陆云很肯定,刚刚汤汁洒在身上时,他是能感觉到的。

    “佛祖保佑,菩萨保佑。”陆夫人双手合十,连声念佛,“我要去佛堂斋戒,感恩上苍。”

    “夫人,你最该感谢的不是佛祖,而是谢公子。”陆机打趣道。

    他尽量语气平缓,但微微颤抖的双手难掩激动的心,他自己斟了杯酒,一饮而尽。

    镇国公府的荣勋是刀光血影中挣来的,他这一生,戎马生涯,战功无数,却后继无人。

    陆云虽是男子,却摔断了腿,再也没有站起来过。

    他何尝不想儿子完好如初?

    何尝不想儿子能像个真正的男子一样,纵横沙场,上报效国家,下护佑百姓?

    他的心中,比妻子焦急、难受百倍。

    但他是一家之主,是大韩的镇国公,他不能先乱了方寸。

    “夫人,谢公子喜欢什么,我们备些礼送过去?”陆机说道。

    “谢凝出身商贾,想来是不缺钱的,他为人性子淡泊,听郭娘子说,也不喜欢古董文玩之类的。”陆夫人有些发愁,“待我问问郭娘子,她应该知道。”

    “谢凝喜欢书!”正在给陆云捏腿的陆九娘嚷道:“他每都在看书,来我们家也在看书,肯定喜欢书。”

    陆夫人拿团扇轻敲女儿额头,“小孩子家的,懂什么?”

    “哥哥,你看母亲又打我!”陆九娘向陆云告状,“再打你就会有个傻妹妹了!”

    陆云摸了摸她的额头,“我妹妹才不傻,她顶顶聪明,是京城最聪明的女娘。”

    小女孩这才转怒而笑,脸色像六月的天儿,说变就变!

    一家人被她逗得大笑。

    真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啊!陆幼音心想,除了自己!

    她像个外人一样,与这个家,与这里的每一个人格格不入。

    饭还没有吃完,她便找了借口回屋去。

    陆夫人看着她的背影,想说些什么,被陆机制止,“今日有喜事,不说她。”

    这句话被陆幼音听到,心里更加愤懑:有喜事就不说自己。

    那自己是什么,是晦气?是丧事?

    那个祸害,把王氏和姐姐害死了,她没有去找他算账,自己躲在镇国公府不出去,人家还要找上门来!

    若他把那个瘫子治好,镇国公还不把他当神供起来!

    若是那样,他必然与国公府往来频繁,若被他发现溪峒涧刺杀一事与她有关,以那祸害的性格,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她想想王氏和姐姐行刑时的胆战魂惊,那样地可怖!

    不!不!

    她绝不能让那样的事发生在她身上!

    那个瘫子,最好永远瘫着。

    那样镇国公上下才能远离那个祸害,陆夫人的心思才能多放在她身上几分。

    脑中闪过无数念头,一个不留心,脚下踩了一块绿苔,身形不稳,眼看就要倒向池塘,惊慌失措间,腰间却被一双有力的大掌接着。

    那人足尖轻点水面,侧身一跃,两人已稳稳落在地面。

    陆幼音一时吓得呆了,怔怔在男子怀中,半晌缓不过神来。直到婢女提醒,才意识到自己尚在男人怀中,忙站直了身体,俯身施礼。

    “多谢公子相救!”

    “姑娘不必客气,举手之劳。”男子说完,拱手回礼,大步离去。

    陆幼音在国公府浸淫多日,多少也能识人,那男子腰间双龙戏珠的黑色玉佩,产自和田墨玉,是稀世之宝。而能佩戴这种玉佩的人,身份自然金贵。

    “殿下,等等我!”卫融自身后跑来,他不过去了趟茅厕,转身就找不到人了。

    殿下?

    陛下有三子,长子武功高强,次子长相俊俏,幼子体弱多病。

    陆幼音看着远去的人,身姿矫健,背影中透露出坚定和刚毅的气息。那身影犹如一座雄伟的山峰,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威武。

    原来大殿下竟是这样!

    大韩虽然重文抑武,但这样的男人,不比那些簪花涂粉的男人好看万倍!

    若是能有这样的男人做依靠,此生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