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府。
萧埙捂着被打得红肿的左脸,委屈说道:“父亲,您要打孩儿不要紧,只是当心您的手。”
“蠢货,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蠢材!”萧雍看见跪在地上的大圆球,心生厌恶,一脚踢过去,“滚,别让老子再看见你。”
萧埙踉踉跄跄站起来,转身往门外走去,忽尔又想到什么,回头问道:“父亲,您让儿子滚哪去,滚出这个屋,还是滚出府?”
萧雍抄起身旁的茶盏就要砸过去,“有多远滚多远!”
这么个蠢货送来的证据,他怎么就信了?
还当朝呈给了陛下!
害得陛下现在对他起了疑心,这疑心一旦起了,就难再消。
算起来,陛下已经十多天没有召见他了,这在以前是没有的。
“二狗子,你敢动我儿子一个指头试试。”萧夫人身着华服,怒气冲冲走进厅堂,看到萧雍举着茶盏,怒道:“放下,马上!别让老娘说第二次。”
她俯下身,帮萧埙整理散乱的鬓发,然后把儿子搂在怀中,轻拍他后背,轻声安慰。
那萧埙身高七尺有余,体重两百多斤,却像一个婴孩般伏在萧夫人怀中,嘤嘤哭泣。
“吾儿,有娘在,不怕!”
“有娘在,谁也不敢欺负你!”
萧雍看着母慈子孝的两人,长叹一声,拂袖而去。
“站住!你要去哪?”萧夫人问道。
萧雍定在原地,无奈说道:“还能去哪?回书房待着。”
萧夫人柔声安抚好儿子,让小厮陪着回了宅院,转头对萧雍说道:“巴掌大的书房,你要窝在那里一辈子吗?”
“不然我还能做什么?”萧雍反问道:“陛下让我在家反思,连大朝会都不让我参加,我还能如何?”
“蠢货!”萧夫人骂道:“山不来见你,你不会去见山?”
“夫人!”萧雍听她说话,只觉得脑袋要炸,“那不是山,那是皇上,不是我想见就能见的。”
“你急什么?爹爹说了,自有办法让你体面入宫。”萧夫人说道。
听她说到‘爹爹’二字,神色缓了下来。
萧夫人的父亲,是掌管上清宫的碧虚道人,年轻时行事张狂,性子放荡不羁。
结婚生子后,反悟了道,在终南山跟随得道仙人修行二十余载,机缘巧合,入了上清宫,炼制的丹药于陛下的身体十分有益。
这些年,虽然鲜少露面,却是陛下身边不可或缺的人。
虽说做了道人,于亲情一事,终不能完全割舍。
老妻临死时,将女儿托付给他,叮嘱他务必给女儿找个好人家。
那时的萧夫人早已过了婚嫁年龄,灰容土貌,又自小养在乡下,性子粗俗。
京城有功名的年轻后生哪个愿意娶她?
恰好萧雍那年考中了进士,被皇上赐了偏远县城的小官,他家里穷,没有银钱打点,又没有人脉,正在发愁时,被碧虚道人找上。
碧虚道人承诺可以让他留京,条件是必须娶他的女儿。
萧雍二话不说,当场跪在地上,叫了声‘岳丈’。
自此,萧雍攀上了碧虚道人这棵大树,随着碧虚道人在皇帝面前越来越得脸,萧雍也从一个六品小官一路平步青云,直做到今天的宰相之位。
即使夫人粗鄙好妒,儿子蠢笨如猪,他也忍了。
人这一辈子,有舍才有得,想要得到,必先失去。
“父亲大人怎么说?”萧雍问道。
“机缘!机缘!跟你说了多少遍,父亲做事讲究机缘,机缘未到,问那么多做什么?”萧夫人性子急躁,多说两句便不耐烦,“父亲问你,凤仪宫贪赃的案子怎么办?”
现下查明了歧王是冤枉的,总得人有人获罪。
而这个获罪的人,绝不能和他萧雍有什么关联。
“皇城司在工部侍郎家中查出金银古玩无数,已判了斩立决。”萧雍说道。
“工部侍郎?”萧夫人脑子里闪过一个清高的男人身形,“他不是个清官吗?当初你要招揽他,他还不同意来着。”
“清官不清官,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皇上说他就是巨贪,他就是巨贪,就是国之蠹虫。”
“那尚书赵瑁呢?”
“赵瑁无事。”萧雍说道:“他是我最出息的门生,他若有事,就等于断了我一条臂膀。”
所以,就让那个倒霉催的侍郎顶罪,萧夫人心想。
她看着自家男人平静的面容,好似一条人命,一桩冤案,于他好像吃了一顿饭、喝盏茶般平常。
想到这里,她不由打了个哆嗦。
幸亏她还有个可以依仗的爹,若有一天,这个靠山没有了,眼前这个男人又会如何待她?
旋即,她摇了摇头,把这个想法甩出脑袋。
这不是眼前的日子好好的吗?
把眼前的日子过好才是正经,至于将来,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呢?
“相公。”萧夫人柔声唤道。
萧雍硬是被这和声细语吓得一个激灵,萧夫人嗓门粗大,每次这样掐着嗓子唤他,必然没有好事。
“你以后能不能好好待儿子,别再叫他‘蠢猪’,本来顶聪明一个孩子,都被你叫蠢了。”
萧雍:是我把他叫蠢的吗?是他自己蠢!
十六岁时到街上闲逛,被算命的认出是宰相之子,那人给他算命,说他今日有两个报应。萧埙问报应是什么,算命的故意卖关子,要他买个玉狮子才告诉他。
他花了三千贯买回家,那算命人告诉他这就是他的报应。
萧埙又问那人不是有两个报应吗?
算命人又让买个大些的玉狮子,花了五千贯,凑齐了两个报应。
回到家一看,哪里是什么玉,分明就是石头刻的。
就这样的货色,还需要他骂才知道蠢吗?
“儿子去了国子监,是要考功名的,你天天‘蠢货’‘蠢货’叫着,不是打他脸吗?”萧夫人走到丈夫面前,轻言细语,“我找人算过了,这届会试,咱们儿子定会入三甲。相公,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吗?”
萧雍着着扭捏作态的妻子,汗毛倒竖。
这个家,到底谁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