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元驰听到这简短的三个字,脸色瞬间一滞。
看着与他比肩而立的谢凝,面色沉重。
“谢凝,本王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若言语间冲撞了你,我道歉。”他柔声说道:“但萧家绝不是寻常人能开罪的,在我回来之前,你尽量避开萧埙。”
“你要去哪?”谢凝脱口问道。
韩元驰并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眼前人,轻轻说了两个字:“保重!”
尔后,韩元驰随卫融疾步离开,小院瞬间恢复了平静。
金水河岸,两匹骏马疾驰而过,稍顷,便到了歧王府。
韩元驰从马上翻身跃下,随手把马鞭扔给门房,卫融紧跟其后。
“找到多少?”韩元驰问道。
“采购山石票据和运输的票据,王参事还找来了工头,现在议事厅候着。”卫融说道。
议事厅内,王参事同一个中年男子正在说话。
看到韩元驰进来,两个人忙起身施礼。
“坐!”韩元驰从两人中间穿过,走到中间的桌案前。
桌案上,整齐摆放着两沓票据。
“殿下,这是负责建造凤仪宫的工头,姓金。”王参事回道,又对金姓男子说道:“金老大,当着殿下的面,你把你刚刚给我说的再说一遍。”
金老大应声是,他带领的工队负责皇家建筑,皇室贵胄也见过不少,说话倒也不怯。
“回禀歧王殿下,这次建造凤仪宫,共有一万八千三百四十六人,历时六个月,按人头算,一个月每人两贯钱,人工费共二十二万一百五十二贯,工部给了小人二十五贯。”
韩元驰轻轻晃动茶盏里的茶汤,“多出的你自己留下了?”
金老大也不讳言,咧嘴笑道:“回殿下,小人拖家带口,家里两百多张嘴,也得吃饭不是?”
“你倒实诚!”韩元驰说道:“金老大,若宣你上紫宸殿,你敢不敢把你刚刚的话当着圣人的面儿说一遍?”
“那有何不敢?小人所说句句属实,若有一句说谎,让小人断子绝孙,活着做乌龟,死了当王八。”金老大赌咒发誓。
“那好,这几日你先住在王府,有事交代给卫融即可。”韩元驰吩咐道。
卫融带金老大下去安顿,厅内只剩下王参事和韩元驰。
韩元驰攥紧手中的茶盏,稍一用力,茶盏粉碎,茶汤流了一身。
“殿下,息怒!”王参事忙说道,上前把碎掉的茶盏收拾干净。
韩元驰拿帕子揩干净身上的脏污,“这群王八蛋,户部仅人工费一项,拨了五十万贯,那二十五万贯呢?都进了赵瑁的口袋?”
“殿下先别生气,您且看看这些票据。”婢女上了新茶,王参事接过,端放在桌案上,“殿下且喝盏茶,消消火再看不迟。”
韩元驰看了王参事一眼,旋即目光移到了票据单上。
这些票据是真实的采购和运送单据,而粉饰过的票据则交给了户部。
他虽是武将,但这些年掌管太府寺,账务也学了个皮毛。
一张一张翻过,看到最后一张时,难压心中的怒火。
王参事看着他阴晴不定的面容,为防旧事重演,急忙把手压在茶盏上。
韩元驰一掌拍在桌案上,桌案上的东西尽数被震飞,王参事只觉得手腕被震得生疼。
“不过三万贯的巨石,按十万贯上报;运送费户部拨了三万六千贯,实际支付的不过六千贯。”韩元驰怒道:“真是让本王开了眼,若不是我监理凤仪宫的工程,还不知道这些官员赚银子竟如此容易!”
“朝廷俸禄领着,官家的马车坐着,一年四季的衣裳都给他们做了。他们还不知足,取百姓之利,肥了自家的田。这群蠹虫,如何配做百姓的父母官!”
他看了眼立在一旁的王参事,“你马上去拟折子,本王要将这些人的恶行昭告天下?”
王参事有些愕然,“殿下的意思是……要亲自上奏折?”
“你尽快拟好,后日早朝时我奏请父皇。”韩元驰说道。
“殿下,三思啊!”王参事突然俯身跪地,“这些钱看似进了赵瑁的口袋,但殿下仔细想想,一百六十万贯的工程,实际花费不过五十万贯,这多出的一百一十万贯,难道只有赵瑁贪了?他只是一个工部尚书,若无其他人合谋,他如何能吞下这笔巨款?”
“何况,赵瑁是左相萧雍的门生,而左相在皇上面前,地位无人可比。”
“殿下,三思啊!大韩有御史台、有谏院,把证据交过去,他们自会参工部,殿下何必?”
王参事再次俯首说道。
韩元驰起身,绕过桌案,走到窗台前。
不知何时,天空乌云密布,遮住了太阳,整个王府都笼罩在黑云之下。
乌云压境,风雨欲来。
但人们似乎忘了,每一朵乌云后都有阳光。
如果大韩需要一个拨云见日的人,那么就从他韩元驰开始。
如果把证据交给御史台,难保不被哪个官员截下,难以上达天听。
这样的事,在大韩屡见不鲜。
“王参事,你起来吧!”韩元驰低声说道:“去把折子写好,余下的事,本王来做。”
“殿下!”王参事再次叩头,迟迟不愿意起来。
京中势力错综复杂,权力交织,如同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树。
大韩建国上百年,这棵大树成了老树,上面密叶如盖,下面的根节早已交织成网,若想撼动,谈何容易?
即便是皇子,若想跟整个利益集团对立,也绝非易事。
细思整个事件,看似只参一个赵瑁,但工部诸官,有几个是干净的?
萧雍年轻时家贫,曾得赵家资助,做了高官后,对赵家多有照顾。赵瑁不但是他的门生,工部尚书的职位也是萧雍数次举荐得来。
检举赵瑁,萧雍岂会坐视不管?
萧雍若下场,此事绝不会轻易收场!
那殿下,吉凶难料!
“写完折子,你自辞官归家去吧!找账房把剩下的俸禄领了,也算全了你我主仆的情义!”
韩元驰说完,大步走出厅堂,室外暴雨如注,他并没有停下脚步,挺身走入雨中,再也没有回头。
王参事颓然坐在地上,他还记得入王府那天他说过的话:卑职誓死追随歧王殿下,与殿下荣辱与共。
他再次起身,对着空无一人的庭院恭敬施礼,“卑职誓死追随歧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