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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生枝

    严祭酒的娘子姓郭,是个做事利落的爽快人。

    见陆九娘没有伤及筋骨,拍着胸口道:“还好,还好。我的心肝儿,你若是有个好歹,可叫干娘怎么活?”

    她喜欢孩子,可年过半百,始终没有自己的孩子。

    有次去国公府赴宴,面对一群女眷,小小的陆九娘谁都不理,径直走到她身边,扑在她怀里要抱抱。

    当抱起小人儿那温暖柔软的身躯,她的心都要化了。

    后来,严祭酒亲自出面,认了陆九娘做干女儿。

    随着陆九娘年龄渐长,郭娘子越来越觉得这个干女儿她没有认错。

    陆九娘不但聪慧,小小年纪,心直口快,为人仗义,行事不拘小节,跟她脾性十分相像。

    “嘶……”陆九娘刚坐下,就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郭娘子忙蹲下查看,轻轻揉搓瘀青。

    “现在不能揉。”谢凝说道:“不知可有冰块,两日内冰敷,两日后才可热敷。”

    “你是?”郭娘子问道。

    “哦,这是谢凝,广业堂的学子。”严祭酒解释道:“也是个大夫。”

    “你怎么不早说?”郭娘子白了丈夫一眼,忙吩咐婢女:“快去取冰块来。”

    还好这是夏日,家里随时备着冰。

    谢凝差人让四安把她的药箱拿来,将活血化瘀的药膏交给陆九娘,叮嘱早晚各一次。

    小女孩本来还怕痛,待抹上清凉的药膏,疼痛消减大半,这才不疑有他。

    正要走时,却被郭娘子叫住。

    “谢凝,趁着你在,还得麻烦你去看看陆云。”郭娘子说道。

    谢凝应声是,随小厮进了内室。

    室内,仆从正在帮陆云换衣服,他身子不能动,只能躺在床上,任由仆从将他翻来覆去,从里衣到外衫,一件一件套上。

    当赤着身子躺在床上时,他觉得自己像案板上的肉,任人摆弄,却无能为力。

    外衫穿到一半,谢凝突然进来,陆云忙拉过一旁的衣物遮住自己。

    谢凝急转过身,背对着他。

    待穿戴整齐,重新坐回轮椅,陆云这才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惊扰了,不知谢公子来有何事?”

    谢凝缓缓转身,拱手道:“郭娘子让我来看看你的伤势。”

    “我没有受伤,谢公子请回吧!”陆云声音平静无波,却难掩脸上的失落。

    他的狼狈和不堪都被人看了去,那比身上的伤更让他难堪。

    “可我刚刚明明看到你身上有伤,既然郭娘子让我来,不妨还是……”谢凝说道。

    “我说不用!”陆云突然大声说道:“谢公子请回!”

    谢凝在原地站了一瞬,转身便走,门开到一半时,她回头说了一句:“陆公子的腿,或许可治。大丈夫坐而言,不如起而行。”

    陆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为所动。

    自他腿摔伤后,府里请了名医无数,每个人都把他当木偶一般摆弄,那些太医用金针把他扎成了刺猬,喝的汤药比吃的饭还多。

    那阵子,他隐约记得睁眼便是苦涩的汤药,睡前再喝两碗汤药。

    似乎那段记忆,只有汤药和针灸。

    可是,又怎么样呢?

    他还是不能动,还是只能坐在轮椅上,还是衣食住行都要假手于人的废物。

    他不会再轻信任何人的鬼话,何况还是个寂寂无名的监生!

    就这样吧!

    此生他注定是个残废,不能继承父亲衣钵,不能领兵打仗、建功立业,只能在那四方天里看云起云落,吟些酸文。

    这样的人,活在世上,又有何意义呢?

    谢凝与严祭酒夫妻告别后,并未提及陆云的伤势,便匆匆回了斋舍。

    许应龙仍在挑灯夜读,看到谢凝回来,难得把视线从书本上移开。

    “给你!”他从桌案上拿个小匣子递过去。

    “什么?”谢凝接过,打开匣子,还未看清是何物,只觉得一股恶臭袭来。

    “发簪。”许应龙笑得有些难为情,“特意找香料铺做的,簪上这个,包管没有人想靠近你。”

    谢凝看着他,问道:“为何给我这个?”

    “防狼。”许应龙说道,看谢凝脸色阴沉,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忙摆手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听别人说,那萧埙老是纠缠你,就趁着学里放假,给你买了这个。”

    “谢凝,我知道你的为人。你绝不会和萧埙同流合污,对不对?”

    谢凝看着那个簪子,是个古朴的木簪,并没有多余的装饰,想是涂了香料的原因,整个簪子从内到外散发着异味。

    “你是怎么把它弄得这样臭?”谢凝笑道。

    见谢凝脸上终于有了笑意,许应龙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自己送的这个礼是否合人心意,也不知道谢凝真正的想法,毕竟,这世上趋炎附势的大有人在。

    萧埙是左相的儿子,而左相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萧家权势滔天、贵不可言,跟了萧埙,此后必然是平步青云、进禄加官。

    他跟谢凝相处已有月余,笃定他不是这样的人,才特意准备了这个礼物。

    “找了香料铺的掌柜,花银钱买了最臭的甘松和香荚兰,打成粉,再和水,把簪子泡在里面,浸了三天三夜。”

    许应龙说着,不禁心疼,簪子和香料,足足花了他三贯钱,够他一月之用!

    但若能帮舍友摆脱困境,也算物有所值。

    谢凝把簪子放回木匣,“以后只要和萧埙见面,我必然戴这个簪子。”

    但她还是低估了萧埙的色心,为了应对这簪子的臭味,萧埙身上带了五个香包,涂在脸上的香粉又厚了一层。

    这可苦了坐在后面的荣异,一香一臭,混合着汗臭味,直往鼻孔里钻。

    造孽啊!

    竟然让他在酷暑天承受这种煎熬!

    他找了个帕子,裹住口鼻,但划桨需要用尽全力,口鼻呼吸不畅,十分难受。若把帕子拿下来,那香臭的味道马上传来,熏得他连打了个几个喷嚏。

    与划龙舟相比,他突然觉得在广业堂读书也是一件美事,至少不用忍受这种煎熬,甚至开始怀念严祭酒的训话。

    至少在严祭酒眼皮子下,萧埙不敢如此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