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刚才老仵作的结论,回去路上的苏澄心中愈发地不解。
按照这位老仵作的话来说,这“微烛点雪”如此残忍与凶残,这种毒性绝不会是什么常见便宜的毒药,或许可以在这上面入手。
“大人,死者身份已经查明了,是城东一个小村庄的农户,老伴前几年去世了,有两个儿子,一个参军,去年战死了,一个神智有问题,整天疯跑,成家没几年,媳妇留下一个孩子就走了,家里现在就剩三口人,一老一大一少,谁知这……”
庭院内,陆帆说完,神色惋惜,叹了口气。
苏澄心中也是忍不住一阵心酸,苦涩喷涌而出,夹杂着愤怒,虽然自己命运多舛,可与世间万般相比,自己倒有些幸运了起来,最起码,命运还给了自己一个机会,纵使机会渺茫。
“大人,属下刚刚得到消息,这死者的大儿子去年在‘东阳之战’中为国捐躯,战功卓着,且生前还是偏军校尉一职,所以今年刚刚被分了三百亩良田,就在城外。”
原本有些黯然神伤的苏澄听到这话,先是一愣,然后便扭头看去,一旁汇报的陆帆也是抬起了头,眼神中有些高兴和骄傲。
“刚被分了三百亩田地,主人便离奇死亡,还是中毒,这很显然是有预谋的呀!”
“大人,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谋杀案,凶手目的很明确,就是想要霸占这死者的三百亩田地。”
陆帆脸色略微泛红,语速有些加快,激动地继续分析道:“这样一来,只要查到这家产和田地的继承关系和利益往来,真相便可知晓了!”
听着陆帆的一连串逻辑论证,苏澄心里确实佩服,一天的时间能查出这么多信息,而且还很精确,方向也对,要知道这里可不是苏澄那个信息技术发达的互联网世界,这里的人生没有观众,同样也没有监控,很多消息其实都是通过口口相传得来的,但这种东西就像白布一样,经手的人越多,就会越可能失去原本的颜色。
所以这消息虽然少,但能够在这其中挑选,分析出真实的,也不太容易。
“大人,我现在就带人去走访一下死者的亲戚,若是有继承关系的,便抓来审问!”
说完,陆帆提刀便要再次出门。
苏澄连忙叫住:“哎哎哎,别带那么多人,就问个话又不做什么,还有,也不要轻易抓人,无凭无据的就抓人,你是土匪啊?”
陆帆听到这话,满嘴答应,便飞快的跑出去了,也不知道听没听到。
……
……
夜深,一轮圆月孤零零悬挂星幕中,片片柔和落到窗沿。
县衙府内的一个房间内,苏澄孤零零站在门槛上,倚着门框,原本伟岸的身躯此时竟显得有些落寞。
他抬头望着月亮,眼神在烛火和月光的倒影下有些明亮,闪着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已经这样呆了半个时辰了,刚才他看完卷宗便想到过来看看被赵芸竹照顾的小女孩,可某人却只是在轻柔地擦拭小女孩娇嫩的瓷脸,并冷冷地警告不许进来打搅,看着房间内那满脸泪痕,此时虽已睡着却依然不停抽泣的小孩,苏澄纵然心里再愧疚,也只能站在门外,等待着房内某人的允许……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澄从站到坐在门槛上,眼睛即将被眼皮盖住,不知道是数星星数的,还是今天太过劳累导致的。
“哎,那个门神,站岗敬业点行不行啊,用不用我给你在这铺个床啊?”
原本早已困得一直磕头的苏澄扭头看去,只见赵芸竹一边用手轻轻地拍打着不知何时早已熟睡的小女孩,一边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女孩脸上的泪痕和灰尘早已被擦干,一张娇瘦的瓷娃娃脸静静地躺在那里。
苏澄想要站起来,但双腿早已压麻了,只能扶着门框踉踉跄跄地起身:“是不是饿了,我去叫人给你做点吃的。”
“不用,我不饿,出来透口气。”赵芸竹走了出去,摆了摆手,随后慢悠悠走到庭院中稍微活动了一下身子,低头找了一块干净的台阶便坐了下去。
院子内有一棵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树,是霖城县第一位县令亲手种植的,树根蜿蜒向下,宛若地龙一般在坚硬的石板地面中翻腾扩散,甚至有几根粗如手臂般的树根沿着地面裂缝来到了台阶下,月光洒下,白色石板泛着淡淡白乳,庭院好像变成了一汪湖水,水蛇于其中畅游。
“坐下呗,老站着干嘛,端架子啊?”
“好。”苏澄答应一声,随即便在赵芸竹身旁坐下,烛火映照下,那道影子有了个伴。
看着苏澄靠着自己坐了下来,赵芸竹张了张嘴,最后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将身子挪了挪,但位置好像根本就没动。
女孩子嘛,当然要矜持一点好,哪怕是装样子呢……
庭院里,微风吹过树叶哗啦啦,蝉鸣声响起,远处还有几声犬吠,互相交奏,震荡了月光和湖泊,以及两人。
对!这还有两个人呢!
此时的两人坐在同一块台阶上,相顾无言,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赵芸竹双手撑在膝盖上,托着香腮,抬头正看着月亮,用一个比较现代的词叫,唯美!
一旁的苏澄与之相反,正低着头双手把玩毛毛虫……
不是哥们,这时候你玩毛毛虫干毛啊???
“怎么样?案子查的怎么样了,那小女孩的家人还找得到吗?”
终于,某人仿佛是受不了这个环境了,主动询问打破了沉默。
“时间太短,只查到了一些基本的消息,陆县尉还在调查,相信不出数日便能有发现。”苏澄思索了一下说道。
赵芸竹依旧只是抬头望着月光,没有回话。
看着她的侧脸,苏澄沉吟了一下,低声歉道:“赵姑娘,今日之事确实是我太过疏忽,还请不要计较。”
赵芸竹还是没有回答,苏澄以为还在生自己的气,心中一阵落寞袭来。
“今晚的月色着实美,和山里的一样美!”
“你知道嘛,我从小便跟着爸爸妈妈生活在山里,他们不让我下山,说山下的人都是坏蛋,有一次我跟着一位叔叔进城,就是这霖州城。我看到很多和我一样大的小孩,他们可以在大街上无拘无束地追逐打闹,他们可以吃好多好吃的,玩好多好玩的,身上摔了泥巴也没关系。我想和他们玩,但是那位叔叔却用厚厚的围巾盖住我的脸,他自己也是,我看到街上贴着很多画像,在其中我看到了我爸爸妈妈。”
“我虽然疑惑,但当时不敢问,只知道听爸爸妈妈的话便可,所以我小时候只能和小猫小狗玩。之后我渐渐大了些,父亲便给我找了位老先生教我读书,那是位很和蔼,但很严厉的老头,可是我顽劣,不仅不认真读,还总和先生起冲突。”
赵芸竹终于不再抬头看月亮了,扭头看向苏澄,双眼已湿润,继续讲道:“有一次先生因我背不出文章而罚我,我气不过,回到家和父亲讲了此事,我知道父亲疼我,为了出气,我撒谎说老先生为老不尊,不仅不教我,反而戏弄,轻薄于我。”
“第二天,那老先生果然没有过来催我读书,我高兴死了,觉得我简直聪明极了,我以为他只是被赶下山了,直到后来,我亲眼看到,我那引以为傲的父亲,那个疼我爱我的父亲,竟然因为几两银子,把一对母子活生生打死,还割下他们的头,让我一个六岁的孩子去挂在杆子上。”
讲到这里,赵芸竹俏脸上滑下两行清泪,笑容显得更加悲廖心痛,娇嫩玉手在裙摆下紧握成拳,因为太过激动而不停的颤抖。
“我父亲是很疼我的,但是他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他想要金钱,女人,权力和对生命的绝对掌控,所以他以为我也喜欢。”
“可我不喜欢,我不想要这些,我甚至恶心这些,我想要在阳光下生活,想要在大街上自由自在地穿着罗裙和几个朋友挑选着胭脂,想找到一个爱我,重要是我爱的男子,相守一生。”
“这只是一个普通女人的生活,可我羡慕!”
讲到这里,赵芸竹抽泣不止,因为太过激动而不停地拍打自己的胸口,小小的身躯微微颤抖着。
“我只是同情她,那么小的年纪,却被如此大的恐惧包围着,就像沉入到一口冰窟中,真正的绝望一旦产生,余后的生命便留下了病根,这是不治之症。”
一旁的苏澄心中巨浪滔天,撞击着心脏,眼里满是震惊,但更多的还是惊讶,他没想到赵芸竹竟然能向自己敞开心扉,说出此等秘辛。
看着面前如同大雨中挣扎的某种不知名的野花一般的赵芸竹,苏澄内心忍不住一阵抽痛,她保护的不是这个小女孩,更像是安慰小时候的自己。
……
等等,这个环境,这个状态,这个处境,天意啊!
现在是她最脆弱的时候,我要是主动点,那不就脱单了!
过了一会,苏澄体内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激动万分,想到这里,心中仿佛有热浪迸发,一处滔天巨浪,一处岩浆滚滚,两股冲击让某人额头直冒虚汗,今晚可太刺激了!
他看着旁边不断抽泣的娇弱身影,右手缓缓抬起,挪到身影身后,然后,他重重地拍了下去,没错,不是轻搂,不是轻抚,而是重重拍了几巴掌……
这太没经验了吧!
“你干嘛?”
“帮你顺顺气。”
“顺你大爷,能不能不要破坏气氛?”
“抱歉,鬼上身了,你缓一下,我还想听你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