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楚面红耳赤的爬起来,白起哼笑了两声, 落在魏楚耳朵里不亚于惊雷, 他似乎也看出了魏楚的窘迫,拿起头盔走了出去。
魏楚在床上打了两个滚, 又愣愣的回想了昨晚的情形,不由自主的叹口气。
这是一场战争。
他穿好衣服走出去, 公子芙正站在不远处,看到他走出来, 猛舒口气,又扬起英俊傲慢的脸,讥嘲道,“亏你还是丞相之子,当年丞相金刀铁马,一颗赤胆忠心为大秦杀敌无数,居然有你这样的儿子, 简直笑话。”
魏楚笑嘻嘻的走过去攀上他的肩膀, “怎么,你要和我竞争上岗?”
公子芙,“……”
蒙骜在一旁憋不住噗嗤笑了一声,立即招来公子芙的怒目而视。
他连忙转移话题, 朝魏楚道, “今日可好些了?”
魏楚忍不住感叹, 谁能想到历史书上骁勇善战的蒙骜竟然是个这么老实憨厚的大汉, “多谢蒙将军关怀。”
公子芙在旁不阴不阳道, “我看你还是快滚回咸阳,免得在战场上吓得尿裤子。”
这种毛毛雨一般的攻击魏楚早就不放在眼里了,蒙骜着急早上的操练跟他打了声招呼便走,他和公子芙慢悠悠走回队伍。
一路无话。
魏楚突然严肃低声道,“尿湿的裤子丢了吧?”
公子芙下意识炸毛道,“你怎么知道!”
“……”
魏楚面无表情,“我不知道,我诈你的。”
公子芙,“……”他一定是脑残才会担心他!
“我警告你!你如果敢说出去……”公子芙狠狠掐住魏楚的脖子,嘴边勾起一丝邪恶的狞笑。
窒息感让魏楚满脸憋得通红,他狂点头,公子芙这才半信半疑的把他放下,看着他大喘气一会儿,突然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魏楚顺了顺气,看着公子芙远去的背影嘿嘿笑了两声。
“很高兴?”
“嘿嘿,一般高兴,一般高兴……”
笑声戛然而止,魏楚小心翼翼的转过头去,果然见白起站在他身后,桀骜不驯和文质彬彬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同时出现在他的身上。
魏楚呐呐的打招呼,“白叔。”
不管是昨天晚上的残忍还是今天早上的窘迫,都让魏楚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理智告诉他,白起是为他好,情感却让他不由自主的在他面前手足无措。
白起像没看到他的扭捏,面无表情道,“你打算睡过我就不管了?”
“……”
天地良心!
自己什么时候做过这么丧尽天良,惨绝人寰,不知好歹的行径!
看到他带着控诉的表情,白起淡淡的解释,“昨天晚上,你睡了我……的床。”
魏楚一颗快要炸裂的心陡然放回原位,半死不活的喘着气,虚弱的抬起手指戳在白起的盔甲上,试图缓解经不起惊吓的脆弱心脏。
白起英挺的眉毛微微皱起,迟疑道,“……不好笑么?”
“……呵呵。”魏楚面无表情的假笑,“很好笑。”
他白叔居然还自带冷幽默体质。
二人相顾无言,过了半晌,白起才缓缓道,“昨夜楚儿可责怪白叔?”
魏楚低下头,用脚来回碾着脚下的石子,摇了摇头,默默道,“这是战场,我知道。”
白起缓缓将手放在魏楚的头顶,像个真正的长辈,抚慰魏楚,“我不喜欢杀人。”
魏楚抬起头,撞上白起墨黑的眸子。
“将士,杀敌,乃将心矣。若以仁心对敌而不杀,敌反屠我秦人,致我秦人生灵涂炭,多年国泰民安毁于一旦,仁乎?”
“……”
“楚儿可明白?”
魏楚哑然,良久后点点头,少年气息缓缓褪去,一个介于青涩与成熟的男人渐渐成型。
“魏楚懂得。”
“嗯,晚上来我帐中。”
“……”
话题转的太快,就像龙卷风,魏楚还没有反应过来,白起已经走远了。
魏楚走出去三仗远,猛然停下,继而面红耳赤,头顶冒烟。
自己没有想把昨晚的梦和今晚去大帐联系起来,没有!
……没有。
白起回到帐中,蒙骜走过来低声道,“已经让信吏回咸阳报信了。”
“嗯。”
蒙骜迟疑片刻,还是硬着头皮道,“将军,你们在魏国遭遇不测,莫不是王上他……”
白起眼中寒光一闪,蒙骜立马收声。
有些话,不管他与白起再交心,都不能吐出来,不然只会累及家人亲族。
蒙骜忽然脑中闪过商君,不免生出些许好奇来,到底是怎样一个冷心冷眼的人才能定出这般不近人情的法令来。
不过……这些法令的确奠定了今日的大秦。
“这件事莫再提及,你去请各位将军来商讨明日作战阵法。”
“诺。”
蒙骜退下。
白起从怀中拿出两封信来,精细的丝帛上都只有短短一句话。
“白起我卿,今着白起我卿麾下魏楚为特命使,以代本王游说魏国,断不能出兵助韩,为大军扫尘。十三年十月初六。”
“起弟亲启,王上欲设埋伏于魏国取我儿性命,还望起弟施以援手,兄不吝感激。十三年十月初十。”
两封信,似乎说明了他们当日在魏国遇到的蒙面剑客身份来源。
上一世,他十月初六接到昭王的信,命魏楚前往魏国,将身边死士小队尽数给了他,十月初十,他受到兄长来信,即刻派人去救魏楚,没想到人还没救出来,死士小队率先传来消息,魏楚重伤昏迷。
若不是死士小队中有一人拼死相救,那蒙面剑客险些得了手。
昭王要取魏楚性命,原因有,出处也有,一切都看似有理有据。
只是……白起垂下眼眸,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射出一小片阴影,他们没想到,这一世,他白起重生而来。
早在昭王诏令之前,带魏楚一同入魏国。
这才免去一场危险。
上一世魏楚昏迷整整半个月,以至于落下病根,每每入冬便全身疼痛难忍。
魏冉功高震主,昭王欲杀之而后快,动不了魏冉,魏楚便成了替罪羔羊。
事情真的有这么简单?
白起展开丝帛,提笔挥动,动作潇洒流畅。
帐口护卫高呼,“裨将到——!”
他起身,随手将丝帛扔进火盆,火舌瞬间吞噬丝帛,只依稀看到丝帛上用大篆写了一个“弑”字。
……
今日没有攻城指令,他们也没闲着,作为连皮革都不一定有资格穿的步兵小卒,他们更加需要加紧操练,以免在战场上作为炮灰,出场不到一秒就被人咔擦。
所有秦国士兵都知道,他们今日不出兵,绝不是给韩国苟延残喘的机会,而是在酝酿更大的攻击。
显然韩国也知道这一点,隔着一大片郊野都能听见他们呼喝着修筑防御工事。
“其实……你什么都挺一般的。”
魏楚翻了个白眼,不断地拿起长矛往前戳刺,别看这玩意儿拿起来略怂,没有拿剑或者戟那样英姿飒爽,但是架不住他防御高啊,横竖都可以扫射敌人,并且将敌人控制在一米以外的范围内,是近身肉搏战里的大杀器。
公子芙百无聊赖的坐在一旁看他自己给自己加练,“你为什么突然又这么奋发图强了?”
魏楚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不想死。”
是的,说他无耻也好,小人也好,在选择陌生人与自己中间,他尽管畏惧,不忍,但依旧会选择自己生。
战争,本来就是场你死我活的角力。
所以回首现代社会,他格外庆幸后世的和平。
公子芙显然也被触动了心思,跟着心情沉重起来,过了半晌,才换口气,看魏楚也顺眼许多。
“哎,就当做可怜你好了,告诉你,我当初也是从士卒做起,舅舅从不徇私枉法,对身边的人更加严厉。”
魏楚心有戚戚的点点头,不然他也不会逼着他学会什么是战争了。
公子芙怕魏楚对他舅舅的印象从此不好了起来,想了想,替舅舅开解道,“其实舅舅他……挺偏袒你的。”
“哈?”魏楚不是不知道,是惊讶这话居然从公子芙嘴里说出来。
公子芙不自在的移开目光,随口道,“说实话,在你面前的舅舅是我从未见过,你知道么,我们家有个亲族,入伍后凭着舅舅的关系,在军中偷奸耍滑,混吃等死,后来曾遇齐国攻我函谷关,大战时,舅舅眼睁睁看着那个亲族被齐国士卒斩断双腿。”
魏楚疑惑道,“闭上眼睛效果会好一点么?”
“……”
公子芙抓狂道,“闭上眼睛还要怎么看!不对!这跟睁眼闭眼没关系!”
魏楚摊手,“你自己又不说清楚跟什么有关系。”
公子芙喘了口气,想要掐死魏楚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舅舅当时离那个人只有一仗远!”
“……”魏楚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个亲族后来问过舅舅为什么不救他,舅舅反问他,为何要救?与其救他,不如多杀一个敌人,救我老秦千万士卒。我初次上战场时,被吓得……咳、舅舅也不曾管过,待我自己适应。”
魏楚沉默不言,公子芙继续道,“可是舅舅却花时间教导你,而且在你面前,舅舅分外不同,十分……”
他有些找不到形容词。
魏楚想了想替他下定论,“风骚?”
“……”
公子芙狠狠瞪了他一眼,张口想说话,但思维已经被魏楚带跑偏,除了那两个字竟然想不起其他的形容词来。
“咳、总而言之,你可懂我之意?”
魏楚摇摇头。
公子芙翻了个白眼,撇嘴道,“不懂你嘴角咧这么开作甚?”
魏楚转过身去全身像触电般抖动十秒,又转回来面无表情道,“抽筋。”
“……”
我真的是脑子被尿糊住了才会担心他!回帐的公子芙在路上恶狠狠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