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登时陷入了死寂。
宋氏眼底闪过惊慌且难以置信的神色,唇瓣剧烈颤抖着。
“羽流,你说什么?!”
“姑姑,祖母、祖母殁了……”
豆大的泪珠从宋羽流眼眶里滚落。
她整个人颤得厉害,像是破碎的蝶,眉眼间的柔媚全然被惶恐和慌乱所替代。
府医半蹲在贺老夫人身前,飞快在贺老夫人的人中穴和天枢穴各下了一根约两指长的银针,又用力按压着内关穴,嘶声道:“属下尚能吊住老夫人半刻钟的性命,请夫人速速定夺!”
“……去请世子来!”
宋氏扶着席间桌案,跌跌撞撞地扑到贺老夫人面前,神情几近狰狞。
李持盈远远站在院内,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府医手里快出残影的针灸手法,心底最后的不安也随之消失殆尽。
看来她方才下到药膳里的药粉是够量的。
府医动作极快,不消半盏茶的时分,方才手腕已然无力垂下的贺老夫人便缓缓睁开了眼。
宋氏扑通一声跪倒在贺老夫人面前,带着哭腔道:“母亲!您还有些什么话要交待的,便都交待了罢!”
“是儿媳无能,没防备住咱们府里的人对您下手……您放心,儿媳定会将罪魁祸首调查出来,让您在九泉
之下能够瞑目!”
贺老夫人此刻已经进气比出气多。
她喉头似是堵着口痰,说话时的声线闷得快要在人的耳膜上剐蹭出毛楞的印痕。
“不必查了……这都是我的报应……”
宋氏含着泪胡乱点了点头,又问道:“母亲可还有什么未遂的心愿吗?儿媳定尽量都满足您!”
“你记住,远儿的正妻……绝对不可以是你的那个侄女……记住……!”
贺老夫人浑浊的眼珠里迸出一抹狠意,掌骨猛地抬起,死命地攥住了宋氏的手腕。
“日后侯府就都……交给你了……不要堕了老侯爷的威名……”
宋氏眼底有犹疑之色闪过。
但贺老夫人此刻的神情实在过于骇人,宋氏还是含糊地应了声是。
贺老夫人艰难地说完三句话,浑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干一般,直挺挺地往后倒去。
幸好守在身后的丫鬟眼疾手快地接住了贺老夫人的后背,这才将将扶住了她。
贺老夫人逐渐失去焦距的眼珠在和人群最远端的李持盈目光相接时,忽然爆出极其刺眼的光亮,小臂骤然抬起,手指直指着李持盈站定的方向。
李持盈敏锐地捕捉到贺老夫人眼底一闪而过的痛苦之色。
“你本不该降生在这世
上的……皇家……皇家……!”
皇家?
皇家!
李持盈尚未完全辨别清楚贺老夫人后半句话的口型,便有尖利的哭腔在耳畔炸开。
紧接着整个人便被涌动的人群推搡进了正厅。
“祖母!您走得冤呐!”
宋羽流瘫软在已经了无生机的贺老夫人身旁,拉长了调子哀嚎道。
李持盈刚想趁乱溜出正厅,就听到身后传来宋氏冷得几乎能淬出冰的声调。
“李氏,既然有杀人的胆量,就也该有留下来受罚的胆量!”
李持盈脚步一顿。
果然,无论过程如何,宋氏姑侄都想将这口黑锅扣到她头上。
李持盈转身冷笑道:“官府抓人都得要个证据,侯夫人在这儿信口雌黄个什么劲呢。”
“想让我替宋羽流担了这个罪名?做梦吧!”
李持盈瞥了仍瘫在地上故作悲痛的宋羽流,笑吟吟道:“表姑娘装也得装出个样子来,光是干嚎也太假了些,怎么也得有挤出来两颗眼泪啊。”
“李氏,你别太嚣张了!”
宋羽流瞪圆了眼睛,刚想说些什么,便被李持盈无情地打断。
“席间宾客都亲眼目睹了,老夫人是吃了你亲手所做的药膳之后才喘疾发作的,铁证如山,你无论再如何狡辩
也无济于事。”
“你再胡说八道一句!李氏,这里可是我晋宁侯府的别院,你就不怕今日站着进来,横着出去么!”
宋羽流语气凶狠,撂下一句狠话。
周遭宾客都大气不敢喘,生怕被卷进这场莫名其妙的风波里。
宋氏缓缓站起身,一扬手道:“给我把她抓起来!”
正厅内的仆妇皆闻声而动,朝着李持盈的方向就扑了过来。
李持盈左躲右避不及,眼看着便要被仆妇团团围在中心,一声怒吼瞬间响彻正厅。
“我看谁敢动她!”
李持盈杏眼霎时一亮:“大哥!”
来人正是李钰。
李钰身上沾染了尘土和血渍的银色轻甲尚未换下,手提一柄利剑,长臂一横,便将李持盈严严实实地护在了身后。
宋氏被突然出现的李钰唬了一跳,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李钰,你竟敢私闯侯府别院!这可是重罪!”
宋氏拔高了声调嚷道,尾音却显而易见地战栗着。
李钰懒洋洋地抬起眼,手腕一翻,一枚刻着“龙吟”字样的铸铁令牌便出现在了掌心。
“龙吟卫都尉李钰奉太后娘娘及燕王殿下之命,特来查抄藏于晋宁侯府别院的账册。”
宋氏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
她
的左手紧紧攥着圈椅上高大的蟾首握把,这才没当即软了腿脚。
“你说什么……什么账册?”
“自然是晋宁侯夫人宋氏私放印子钱,借侯府权柄大肆行卖官鬻爵之事的账册。”
李钰将铸铁令牌重新收进袖里,低下头,软着腔调问李持盈。
“阿盈,方才可有哪里被伤到?”
李持盈摇摇头,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大哥怎地突然来了。”
“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小丫头总让我担心。”
李钰无奈地用指尖在李持盈鼻头戳了下,淡笑道:“回头再跟你解释。”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出藏匿于这座别院里的账册,换那些无辜百姓一个公道!”
李持盈重重点了点头。
连李持盈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此刻她唇畔绽开的笑意是何等明媚动人。
看到李钰和李持盈旁若无人地说着话,宋羽流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凭什么李持盈能有这样一个肯无条件护着她的兄长?
凭什么李持盈答应了和她合作,到头来却只有她自己陷进了自证的漩涡里?
宋羽流的理智几乎要被怒火和嫉妒所淹没。
她几乎是下意识抓起方才摔落在地的茶盏碎片攥在掌心,就朝李持盈的后心口处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