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酷热。卫珩肌肤微丰,最耐不得热的,过的便甚是艰难,早中晚总要温水洗三遍身,换三遍的底衣。即便如此,她还是动辄苦汗,王氏知她怕热,免了她晨昏定省,一日三餐都让送到她院中去,免得她来回奔波。卫珩自然无不乐,也不走动,蜷在院中专心避暑度夏。
因为不用见外人,她也就随意起来,早晚只穿着一件短短的素绸衫,红纱裤,头发在头顶挽了个圆心髻。她整日无所事事,又不爱读书,便找事做,在院子里挖了个小池,种了石头白苹,又在池上头搭了个花架。找了几个小厮来做事,总共也进行了能有两月,她也不着急,薄衫裤外头披件纱,踩着木屐,便坐在房檐下指挥监工,两个小丫鬟在旁边打扇。
卫莒日日来瞧她,跟她找话说,然而总不大如意。他来的时候,卫珩总在这院子里坐着,她能在这里从早坐到晚,连午睡也在院中的凉榻上解决,不进屋里去。外头这么多只眼睛,卫莒想做个什么,想跟她说个私密话都不行。
卫莒看她上衣穿的也不像样,袖子又短口子又宽,一大段白臂膀都露在外头,腰上短的肚皮都要现出来。裤子也穿的不像样,脚脖子一大截在外头,简直不像话,就这样还好到屋外头来,也不怕丢人现眼。他悄悄打量她胸脯儿,那里倒是遮的严严实实,一点看不出来,衣裳虽然薄,但是料子好,一点也不会透肉。
卫莒就劝她:“外头这么热,你不去屋里坐着?你瞧瞧太阳,把你晒黑了。”
他关切的要给卫珩挡太阳。
卫珩侧眼望了一眼他,表情淡淡道:“晒晒太阳,也是有好处的,再说外头还有风。”
她坐的位置正是风口,乃是整个院落里最凉爽之处,太阳光照着,凉风吹着,别提多惬意,自然是不肯挪步的。她向卫莒道:“二哥要是怕太阳,可以去屋里坐,里头也阴凉。”
卫莒很无奈,只得陪她看凿池。
水池凉亭建好,卫珩阵地又转移到了凉亭,开始天天在凉亭里坐着。她不喜欢原来院中的果树,命人拔了去,在院中种上翠竹,又在凉亭后造了一座假山,种上藤萝,青苔。这时候已经入了秋,院落中已经变了一番模样。
她对卫莒的态度始终是不远不近,不冷不淡的。这让卫莒很苦恼,他和卫珩的关系,进展的非常快,不到一个月就有了唇吻之亲,但是自那以后就开始停滞,他想要继续深入就寸步难行。卫珩明显的在拒绝他,而且不耐烦。
卫莒是不甘心到此为止的。
但几个月里,他也没什么突破,卫珩自那天以后,摸都没让他摸过。他松了她许多东西,但卫珩这里就是个狮子口无底洞,东西丢进去,连个响都听不着,她基本不说不问无回应。
卫莒见到她总想抱着她肩膀一通狠摇:你把我送你的头钗呢手镯子呢香呢佛珠呢玉佩呢!被你吃了?不指望你礼尚往来,你好歹说声谢谢,或者戴出来给我看看表示你收到了行不行?
然他又无此胆量。
卫珩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按理说他一个八尺高的男人,无论如何是不该怕她的。但卫莒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有点虚。
卫莒告诉她:“那李寰被临沂王要去了。”
卫珩隔了几个月,再听见李寰这个名字,有点吃惊:“怎么,她没死?”
卫莒奇道:“你当初不是去看过吗?”
卫珩当初确实去看过,但后来就被卫莒的出现打断,注意力转移到卫莒身上,后来又生病,便忘了这个人了。一直没有听过有相关的消息,卫珩只当这人已经死了。没想到还活着。
“临沂王要她做什么?”
卫莒更奇怪了。虽然他对李寰没兴趣,但他见过这个人,也知道,以李寰的相貌,怕是是个男人见了都要动心的,父亲不能要她,临沂王要她有什么可奇怪的?卫莒笑道:“你傻了吧?这个女人,不是省油的灯,很有些手段的。夫人也没看错她,幸好没让她进咱们家门来。”
卫珩道:“怎么说?”
卫莒道:“这人你不知道,我却是听说过。她是永嘉六年入的建康,当时是被敬卫将军刘孝标带来的,入教坊乐籍。原本刘孝标要纳她为妾,她不同意,自己要入教坊为妓。朝中文武官员,恋慕她的不少,多有入幕之宾者。再不把这人打发掉,你大哥就要犯错误了。
卫珩不以为然:“跟我大哥有什么关系。”
卫莒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是不是,毕竟这女人这么会勾男人的魂,咱们大哥是老实人,在这方面不如她见多识广手段高明。”
卫珩听说这人没死,而且跟卫家已再无关联,也感觉松了口气。她总觉得这人不大祥。
原来那李寰好好的,招贤纳客,伴友如云,自由自在,别提多舒服,被皇帝插了一脚,看上她不错,一道圣旨赐给了卫劬。卫劬倒是乐意了,然李寰心中是很有怨言的,本来自己就感觉吃了大亏,还要被王氏排挤,因此见了王氏故意不给好脸色,哪想得到王氏如此凶悍,竟然真的敢提刀杀人呢?这回也是受了教训。
李寰交际场上混惯了,被那些高官显贵推着捧着,难免眩晕一下,以为自己真有多大能耐。哪知道皇帝随便一个念头就能把她赐人,王氏随便一动怒就能要了她的命,比杀一条狗还容易,这才清醒自己的确是命贱如蚁。临沂王?她知道那个人,是个七十八的老头子,曾经请过她,不过她那会自以为是的厉害,嫌弃人家年老,根本没给面子。如今却被他要去。
李寰想到自己要去伺候一个老头子就觉得眼前一片灰暗。她虽然不乐意跟卫劬,但卫劬好歹人物出众,是个相貌不凡的伟男子,命当如此,也就只得接受了,这临沂王她想着就觉得苦差。好处倒是也有,临沂王妃早丧,临沂王身边也没有什么特别受宠的婢妾,她去了至少能有点地位。而且临沂王性情慈和,在朝中也很有声望。
她坐在床上,头靠着凭几静静沉思。门口,卫琰轻轻叩了门,李寰没有睁眼,只道:“进来。”
卫琰并不进,他一向是个好脾气的人,最近也颇多怨言,他觉得李寰这个女人实在有点太无礼了。一个妓妾身份,竟然爱端身份架子,他是做好事才救她一命,这李寰醒来竟然堂而皇之的把他当喽啰使唤,连个礼都没有。他在外敲了三声门,这李寰不但不出来迎,反倒跟个主子似的让他进去。卫琰没兴趣进去。
这人确实该早打发早算,真要她进了卫家的门,连自己的爹都要给她当孙子了。
李寰见来者没推门,只得起身去开门。那卫琰立在阶前,一身大袖掩襟梨花白大袍,玉面朱唇,倒也是个美青年。李寰知道他是卫劬的长子,名气很大。不过美青年兼名气大者,李寰见的多了,并无什么可稀罕。她站在门边,望着卫琰,面无表情淡淡问道:“何事?”
卫琰道:“临沂王府上人到了。”
李寰道:“多谢,我知道了。”
卫琰站了一会,李寰道:“郎君还有什么事?”
卫琰沉思了一下,道:“没什么事了。”
李寰道:“临沂王府的人,你先去接待一下,让他们稍坐,我这边回房梳洗好了便来。”
卫琰只得答:“好吧。”他转身去了,心里更不舒服,莫名其妙的,又被这个女人当小子使唤了。他心里纳了闷了,这人救她一命连个谢都没有,这也罢了,态度这么不逊,无礼至极,难道她对父亲也敢这样?
卫琰顿时明白这女人怎么会挨打了,性情如此倨傲,又无相匹配的身份,不吃亏才奇怪。
而李寰等他离去,在背后也觉得莫名。她看出来卫琰对她的不满,心中觉得好笑,这卫家大郎被人称赞类比其父,看这样比其父的确还差的远。卫劬官居侍中,当朝三公,都知道对人谦逊,不以贵贱量人,这位卫大郎君却显然同其他俗者同类。我被你母亲险些害了性命,莫非还要我向你道谢?我出不出门迎你又如何,你以为就凭你的身份,也值得我亲自出门迎?
连卫劬也没说过要她亲自出门迎的话。
李寰心中评价道:“小子不逊,名过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