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劬不愿再见李寰,只能由卫琰这个长子出面替父亲排忧解难,去料理李寰的善后。李寰被婢女抬上床,腹部扎了个血洞,婢女没人敢碰那刀,血流了满床,大夫过来看,只说活不成,没有医治的必要,让准备收尸。
李寰在床上□□了整整一日,婢女们无人敢近,全都躲的远远的。卫琰进了门去,走到床边一瞧,那李寰躺在床上,已经不成人样。
她脸颊死一般的白,头发汗湿贴在头皮上脸上,浑身散发着难闻的血腥,竟然还没死,两只眼睛睁着,身上的上潦草包扎止过血,胸口袒露在凌乱的衣襟里,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卫琰平生没见过这等惨状,他是个温和的读书人,见此情景不免动了几分恻隐之心。他见李寰不知道要这样煎熬到何时才能死去,有些怜悯,握了她那满是血的手掌轻声询问道:
“要不要我帮你?”
他的本意是,看这个女人活不成了,与其受折磨不如给她个痛快的了结。然而手刚触上去,那李寰狠狠的攥住了他,嘴里呼唤道:“救我……救我……我不想死……”
出自一种最基本的为人道德,卫琰遵从她的要求,替她另请了比较高明的大夫来。大夫替那李寰清理了血块,针线缝合了伤口,撒上药包扎,而后她是死是活,便听天由命了。
卫琰本来以为只是来料理个死人,办个丧事,没想到这李寰命硬。眼看着她被放到干净的床上,盖上被子,静静的阖上眼睛,□□声渐渐微弱,卫珩坐在床边片刻,探手试了试她的鼻息,发现她气若游丝,然而那一缕气息始终没断,他也不知道什么心情,只感到有点麻烦。这个人死了倒也好办,关键这半死不活的。
他感觉这件事不是一天两天能完,于是决定先回家换身衣服洗个澡。妻子谢氏听他说了李寰的状况,不免同情。她也不敢说王氏不好,只是有些惋惜道:“好歹也是一条人命,一个弱女子,怎么好这样作践。夫君照顾那边,能多做一点是一点吧,全当是积福,太作孽了。”
卫琰道:“我能做的都已经尽力了,再看吧,不知道她能不能撑过去,我看这人不行了。”
谢氏听说那李寰还没死,特意将房中存放了些日子的几根上好的高丽参寻了出来,熬了参汤在火上煨着。次日卫琰要去那边,谢氏便让小奴提了参汤顺便带过去,心里指着,能救人一命,总归减少些罪孽。她还有些担忧嘱咐卫琰:“你就说是你弄的,可别说是我要弄的,母亲要是听见了,还当我是故意跟她作对呢。”
卫琰知道妻子心地善良,又想做好事,又怕惹了婆婆王氏不高兴。他望着妻子的目光柔软了几分,笑安慰道:“放心吧,我就说是我做的,你当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什么都别管。”
他说着,两手搂了谢氏抱在怀中,情不自禁低头吻了吻。这大清早的,谢氏有些不好意思,抬手别了别耳边的头发,红着脸推了推丈夫:“快别磨蹭了,走吧,晚上早些回来便是了。”
卫珩在门外听了会这对小夫妻甜蜜恩爱,这时候才进门笑道:“晚上早点回来做什么呀?嫂嫂你不是做了什么好菜给我阿兄吃吧。”
谢氏闹了个大红脸,简直没脸见人了,卫琰笑送了妻子回房去,抬手在卫珩头上敲了个爆栗:“我忙的很呢,你没事跑来干什么?”
卫珩笑道:“你忙我才来帮忙的嘛。”
卫琰道:“鬼丫头,没一句真话。”
他转身出门,卫珩跟上:“我想跟你去看看那个李寰,要不然我这最近老得做噩梦。”
卫珩跟着大哥上了马车。卫琰坐车就是坐车,端端正正坐着,笑微微的不言不语。卫珩在一旁拿了眼稍偷偷打量他,卫琰皮肤白皙,相貌英俊,眉目清致,又很有温良方正的男子气。卫珩看了大哥就忍不住羡慕谢氏,她想起早上大哥大嫂的对话心中想笑,不禁促狭道:“阿兄,嫂嫂让你晚上早点回去做什么呀?”
卫琰瞄了她一眼,瞟见她明显不怀好意的目光,忍不住揪她脸:“你这小丫头,人不大,我怎么感觉你这么坏呢?你整天都在想什么?”
卫珩心说,我是女人你是男人,我一个小姑娘,你都当爹的人了,我坏的过你吗?她装着傻,嘻嘻笑着,凑上去把卫琰抓住,捏脖子掐脸的揉搓了一通。卫琰这人生的细皮嫩肉的,又正经又温柔,卫珩觉得揉搓他比较有意思。
卫琰下了马车,进屋看李寰去了,卫珩坐在车中,觉得自己很没劲,竟然无聊到拿大哥解寂寞了。她想起了卫莒,她的心好像是块圆圆的月饼,被条狗给啃了一口。
他干嘛总要招惹自己呢?卫珩心烦。
手上留存的卫琰皮肤上的气息,让她回想起卫莒的味道。他的笑容,他的怀抱,他的体温。喜欢着东西没有缘由,卫珩听他说话想打他,可她还是想靠在他怀里,一边打他,一边听他说话。或许她需要的只是那个熟悉的气息。
李寰还没死,只是发高烧发的昏昏沉沉意识不清,卫珩替她检查了一下伤口,十分红肿可怖。他叫进婢女来替她清洗伤口,换药,李寰无知无觉,只是很痛苦似的,迷迷糊糊中她要抓什么东西,卫琰避让着,不幸被她抓住了袍子,两个婢女帮忙解了半天都没解开。
卫珩听到里面动静,也进了门去,见她大哥给李寰揪住了,正想不着办法,忙上去帮忙。她麻利地找来一块布,试图往李寰手里塞,把大哥的袍子换出来,然而好像没什么用,那李寰还是死死抓着手中那一块袍布不放,手爪如铁。
卫珩道:“阿兄,要不你把衣服脱下来。”
卫琰不悦道:“叫什么话。”他叫婢女拿来剪刀,把李寰攥住的那一块袍子截去了。
李寰攥着那快灰色锦缎安静下来。
而后,卫琰让婢女将带来的参汤喂李寰喝了。他琢磨着这李寰是个舞伎出身,无亲无故,倒也容易打发,就是皇帝那里知道了恐怕会有话说。不过这是父亲的事,随他怎么去交代吧。
卫珩站在床边看了看,她发现这李寰的确是出人意料的,貌美惊人。说是肤如凝脂,色若春花丝毫不为过,她总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个人不会死,而且她们不会只有一面。可是上辈子她并不记得有这个人,这个名字也没印象。
卫珩走出大门去,发现卫莒骑在马上,立在河边柳树下,衣着锦绣,腰上还挎着剑,他勒马低身正跟人问路。卫珩见他腰身挺拔,风姿清朗,是个标准的美青年,不由的心情很好。她背靠了短墙微笑道:“这位郎君要找谁?”
卫莒闻言回头,就见她立在一丛海棠下,隔着一树红艳艳花枝冲自己微笑。卫莒也笑,下了马牵马过来,立在面前,拱手向她行了个大礼:“我要找一位小娘子,红衣黄裙,脚穿素缎绣梅花鞋,头戴真珠,手上挽了个玉手约。”
卫珩抬手,将手腕上的黄玉手镯在他脸前晃了晃,歪头笑道:“是不是这个?”
卫莒握住她手笑:“赏我的吗?”
卫珩道:“赏你。”
卫莒抓住她手,藏进袖子里,轻轻一撸,将那手镯撸走了。卫珩心里跳了跳,好像被人顺手了什么东西似的,突然又高兴不起来了。她收了笑,转身进门去。卫莒在树下系了马,要跟着她进去,卫珩在门口一拦:“你回去。”
卫莒奇了:“怎么,不让我进去?”
卫珩不冷不淡道:“里面有个美人儿,要是你看了被勾了魂怎么办,你还是回去吧。”
卫莒面露惊讶,退后一步迈出了门槛:“啊,我自制力不好,那我还是别进去了。”
卫珩瞪了他一眼。
卫莒实在没兴趣看他老爹的小妾,院子里走了一圈,伸脖子瞧了一眼人模样,心说是挺美的,但也就是美而已,瞧着一副全无灵魂的模样,他又不是没见过美人。他转身看见卫珩,就觉得又美又有灵魂,皮肉是暖的血是热的,让人想要搂想要摸想要抱,想要贴紧她。
其实一个美人有无灵魂,这怎么好看得出呢?无非还是个人感觉不同,感觉这东西难表。她掀开马车帘子,探出半张脸来,那一刻他感到很兴奋很高兴,好像等待了无边无际的漫长寒冬之后见到春暖花开。只能如此描述。
在李寰这里呆了不久,卫珩被卫莒带着,骑着马沿河而行。春光明媚,踏青的人很多,当朝民风开放,女子骑马出游也是非常寻常的事情,甚至都不戴帷帽。不过卫珩这样跟男人共骑一马还是有些引人注目,容易被目为妓子之流。不过卫珩并不在意,反正没人认得她。春柳拂面地走了一会,卫珩突然问了一句:
“大哥说的那个阿依娜是谁?你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