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时章冷笑一声,“你自己觉得她会同意吗?”
他脸上爬满痛苦之色但还是被他压下,“她已经怀了你的孩子,你若真为她好,就让她平安回京,让她和她的孩子团聚。”
霍弛丝毫不带心虚,“周将军,如今是国难当头,不是我是否放不放手,而是太后会不会放下心,她定然是要去定州的,跟着我是最好的选择。”
裴月姝如今的身体已经容不得她在忧虑这些事情,送回京,她只会忧虑更多。
除了他,还能有谁在这个节骨眼为她分忧。
周时章无言以对,却是不知道裴月姝的身体已经到了那种地步,以为她有自己的打算,也干脆不再问了。
休养了七八日,裴月姝得到秦楚的允许从床上下来。
霍弛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正像他说的那样,他要一直守在她们母子身边,亲眼看着他们的孩子一点点长大。
“你想什么时候启程?”霍弛搂着她在院子中散步消食。
“太尉大人决定就好。”裴月姝的语气里透着无力,就连眼神里也是满满的倦怠。
霍弛不喜欢她这个样子,却又无能为力。
裴月姝知道他让自己留下来的真正原因,不就是担心她那日会想不开流掉这个孩子,放在他身边他当然才会安心。
但都已经不重要了,她只想这些事情早些结束,她真的很想长极。
霍弛轻抚着她的脸,没说什么,牵着她回去。
几日后,霍弛以太后的名义,调集半数宁州的军队前往定州。
徐崇良继续留守宁州,徐知青则是跟他们走。
太后的銮驾无比奢华舒适,裴月姝坐在里面,丝毫感觉不到震感,每日都会新鲜瓜蔬和她喜欢的吃食送到。
所以即便行进了半月,她也丝毫没有感到不适,反而前些日子消瘦的脸都养回来不少。
霍弛专门为此将秦楚夸了一通,把秦楚感动得热泪盈眶。
“太后。”周时章伸出手让裴月姝扶着走下銮驾,另一侧的霍弛黑着脸收回手,看周时章的目光没了往日的不屑。
他想起了挞拉公主,之前她还一直缠着周时章不放,现在人怎么不见了。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看着裴月姝的背影目光有些飘忽不定。
太后亲临,定州的百姓都出来观望,场面很是壮观。
和威武善战的徐崇良不同,定州刺史吃得大腹便便,见他给裴月姝准备的别苑就知道整个定州都被他搜刮得差不多。
不过他也是倒霉,要不是那些前朝余孽和南蛮人跑到他的地界,就他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怎么可能会一下子来这么多大人物。
为了活命,他只能越发牟足了劲地讨好太后和太尉,光是银子就使了五千万两,就连徐知青都被塞了银票。
裴月姝已经鲜少情绪外露,却还是被他此举气得笑出声还摔了毫笔。
若不是现在处于征战正是用人之际,她定是要查个清楚将他拉去城门问斩。
“怕什么,他敢惹你动气,直接派人暗杀了便是。”
霍弛十分好脾气地捡起笔,又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练起了字。
如今公文一律都送到了霍弛那里,她能做的也就是一些修身养性的事。
“你去忙吧,不必管我。”裴月姝松开手,起身去了别处。
霍弛亦步跟上,从身后抱住她,一只手放在她微微显怀的小腹上,已经三个月了,秦楚说再等一个月无恙,这胎就彻底坐稳,她的身体也养好,生产绝对没有问题。
“委屈你了,再忍一个月就好。”
裴月姝看着窗台外的景致,突然干呕起来。
霍弛拍着她的后背让人把盆盂送进来。
夏音看到霍弛还是忍不住犯怵,她到底是背叛了他的,好在少主看在太后无人照顾的份上,还是让她继续活着。
裴月姝吐了许久,之后也一直没有胃口,霍弛心焦得不行,好在夜里没那么热了,她才勉强吃了些东西。
“怎么会这样?”霍弛找到秦楚。
秦楚满脸疑惑,是太后发生什么事了吗?
等等,干呕不止,没有食欲,这都是初孕的正常反应啊。
少主就是让神医来看也看不明白。
“原来孕育这般辛苦。”霍弛垂下眼。
“何止啊,等再过几个月肚子大起来,说不定还会水肿,起夜频繁......”
秦楚说了一大堆,最后到生产时更是夸大其词,不过他说的也都是真的,很多妇人一旦面临难产,大多九死一生。
“还有......”
“别说了!”
秦楚立马闭上嘴巴。
霍弛脸色十分难看,“你记得多备着救命的药,也看顾着些别让这个孩子养太大。”
秦楚点头,他身为大夫,这些他都知道的。
“这件事我欠你一份情,你若有什么要我做的,我都会帮你。”
秦楚眼睛一亮,他投奔霍弛不就是为着这个来的吗。
他端着一碗暖胃的汤水进来,裴月姝靠在榻上小憩,夏音正在为她按头。
他让她退下,取代了他的位置。
只是他下手重,没一会裴月姝就醒了。
“那么用力做什么?”她不耐烦道。
霍弛丝毫不敢言,放轻了力道,但又怕这样没效果,好在裴月姝没再说什么。
等汤水没那么烫人了,他伺候她饮下,只是没多久就被她尽数吐出,直至胃里清空。
霍弛眼眶微红,是他让她受苦了。
见裴月姝的表情淡然一点不觉奇怪,就知怀长极时,她怕也是这般万般难受。
“是我不好,我不知道怀孕这般辛苦......”
裴月姝只是淡淡一笑,“你知道又怎么样?”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才是霍弛,现在来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霍弛想起大师说的,所求太多执念太深只会适得其反,似乎都在不知不觉中应验。
他想弥补想要更改,可是很多事情已经来不及,她也不会再信了。
可他还是还要试一试。
“我给你兵符是真的,等我报完了崔氏一族的仇,我手里的兵权都是你的,皇位是长极的,我不会和他争抢,我只想和你好好在一起。”
裴月姝没有说话,只是轻抚着小腹。
不知道霍弛的转变是为了什么,他的话里有几分真。
“我的一切执念都是崔氏当年的灭门惨案,只要了解我的心里再无牵挂只有你和孩子,月姝,你能不能再信我最后一次,就当看在长静的份上。”
她没有回应,霍弛依旧不生气,只是问她有什么想吃的。
一直这样吃什么吐什么哪能行。
还有一个月的危险期,霍弛决不能让她们出事。
裴月姝也珍惜自己的身子,配合了不少,霍弛松了口气,立即让人去准备。
没关系的,只要他们一直在一起,迟早都会有转机。
裴月姝安然地在别苑度过了半个月,对外面的战事一无所知,不过从霍弛回来的频率就看得出来,外面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霍弛已经有两日没出现了,裴月姝去了他的书房,翻看里面的文书和密信。
这些前朝余孽倒是煞有其事,并不是有人冒充。
其中首领有两个,一个是前朝太子的儿子自称睿文皇帝,一个就是太子嫡孙自称明瑞太子的司倾羽。
大周被大晋的高祖推翻后,前朝太子的子嗣都被斩杀殆尽,这位睿文皇帝那时还尚在襁褓,据说是有重臣将自己的儿子替换了他,这才抱住了他的命。
从此这一脉就被养于深山中,同时大周的传国玉玺也消失不见。
高祖皇帝乃至天熙帝都在寻找它的下落,看样子是在这一脉人手里,否则霍弛也不会肯定这些人的身份。
文书中还附着一张司倾羽的画像,裴月姝也不得不感慨,这世上竟真有长得如此相似的二人。
李安已经被霍弛借走,也不知道是作何用。
还有周时章和徐知青他们,他使唤起人来倒是无比顺手。
裴月姝看得久了,丝毫没察觉霍弛进来。
霍弛拉着她坐下,孕期容易伤着眼睛,他小心翼翼地为她轻揉着。
“何必自己看呢,让下人念给你听便是。”
“那你念吧。”
霍弛自是心甘情愿为她做事,“昨日差一点就生擒住司倾羽,可惜这家伙诡诈让他跑了,他知道我们手里有李安,还特意露了个破绽让我们往里钻。”
裴月姝露出一个笑,“他哪里是太尉大人的对手。”
霍弛会这么傻?她用过的手段他哪还会再用第二次,拉李安出来不过是骗司倾羽而已。
只是可惜没抓住。
“无妨的,这对父子我一个也不会放过,大不了下次一起抓了。”
霍弛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杀意。
按照司倾羽的年龄推算,二十年前那场局自然不会是他设下的。
那就是司怀临,只是这老匹夫藏得太深,他派出了那么多暗探,都还没能探知他的真面目。
裴月姝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的目光里闪过一丝不忍,只能继续看文书稍作掩饰。
“好了,就别再操心这些事了,我不在的这几日臭丫头有没有闹你?”
霍弛变脸堪比翻书,她的肚子只是凸起了一点弧度,他却经常将耳朵贴上去想听听胎动,怎么可能听得到。
“你就这么确定是女孩?”
霍弛满眼温柔地看着她的脸,这还是她头一次愿意和他讨论孩子。
裴月姝不自在地撇开视线。
霍弛已经很满足了,并没有说什么,继续听小丫头的动静。
“嗯,我有预感。”
他还记得裴月姝小时候的样子,玉雪可爱的一个小团子,圆滚滚的眼睛笑起来弯成月牙状,简直能甜死人。
在他最狼狈最落魄之时给予了他唯一的温暖。
若是他能有个像她的女儿。
霍弛简直不敢想,可似乎很快就要成真了。
“长静乖,不要再闹你娘了,不然爹会生气的,哥哥也会生气。”
他对着她的小腹又亲又摸,直到暗一他们进来禀报事情,他才装作严肃地坐起身。
他们都不敢相信方才那样幼稚的人会是他们的少主,暗七憋着笑将传来的密信放在霍弛面前。
没等少主让他们滚,他们就赶紧溜了。
霍弛面不改色将信打开,是京中传来的,贺兰辞趁他不在算计了霍炀,不仅丢了官职还下了大狱。
裴月姝也看到了,表情若有所思。
“哼。”
她以为他是在气贺兰辞,没想到。
“霍炀从小就是不长记性,这次也好让他狠狠吃个教训。”
霍弛将信丢在一旁就不管了,反正有霍思邈在京,霍炀总是不会出事的。
提起霍炀,裴月姝想起上次霍弛想突然提起的,他可能对裴月姻动了心思。
只是前些日子京中传来书信,也包括裴月姻的,她说她出事后,谢家六郎也没有落井下石,反而求了母亲前来裴府提亲。
不过被她以长姐还在危难之际暂时婉拒了。
如今她安然无恙,谢六郎能有这份心,这桩婚事自是没有再拖下去的道理。
难道霍炀获罪会与这件事有关?
可密信中就拿简短几个字,实在也看不出别的。
她让霍弛去查查看,霍弛满口同意。
到了四个月,她这胎坐稳了,也不再害喜,霍弛总算是放下心。
这日前线也传来喜讯,周时章破除了迷瘴,生擒司倾羽。
不出一日的功夫,司倾羽就被押回定州城,霍弛期待这一日已经很久了,让裴月姝问了几句话,他就让人将他带走。
那些场面太过血腥,不适合让裴月姝见着。
向氏、季氏亡族时,他也曾这样亲手审问他们。
尤其是季常松,他被送往京城问斩时,其实已经精神失常了。
只不过霍弛都没有听到他想要的答案。
“二十年前,你们是否派出过杀手刺杀当时的崇明帝?”
霍弛坐在椅子上,手拿利箭,挑起司倾羽的下巴。
司倾羽除了眉心没有一颗痣,几乎和李安长得一模一样。
他也有自己的风骨,即便沦为阶下囚,他也丝毫没有露出惧色。
“我不知道。”
“不知道?”霍弛低低地笑,“那时太子也不小了吧,怎么会不知道?”
可司倾羽就是坚定地吐出这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