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怀珠的眼眶蓦地因她这一番话变得微红。
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头一回听见大夫说的不是“必定不负太师嘱托”、“一定让敦亲王满意”这种话,而是对着她、真心实意的一句“希望你长命百岁”。
而当日回到府中,菀橙替换过衣裳的柳砚清端来茶水点心,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夫人,您今日为什么不把那新的方子拿出来,反而还将世子妃的养身种玉汤给停了?
您先前不是还说咱们的时间紧得很,要保证万无一失,就得调养好世子妃的身子令她很快受孕吗。”
柳砚清低下头摆弄着茶盏,其实她心里也还是纠结的。
但听菀橙这般问了出来,再将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摆在眼前来回想一遍,她到底是不后悔的:
“菀橙,我是在赌,赌一颗真心比算计更能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我一开始的确是想要通过令世子妃很快有孕,来博取她、乃至整个敦亲王府对我的喜爱和信任。
可你没瞧见世子妃今日的表情吗,我想她心底里,大概也并不是非急着想要个孩子的。”
她要的是“自我”两个字,她想要别人把她当作一个独立的、值得尊重的人去看待,而不是一心只惦
记着她的肚子,仿佛她生来就是为敦亲王府绵延后嗣所用的。
而孩子的出生,承载的应当是父母二人的爱意和期待,而不是伴着算计和阴谋而来。
柳砚清抚着自己的肚子,感受着腹中生命的跳动。
让她亲手去成就一个不被母亲喜爱的孩子,她做不到。
哪怕所有人都期待那个孩子的到来,但它的母亲并不为此感到开心和快乐,那么她作为医者的底线,就是不能去做这件事情。
再说……敦亲王父子的结果是什么,柳砚清现在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且不说到时齐珩昱会不会放过徐怀珠和孩子,即便是他如同对待赵锁欢那样,把她们母子放归娘家了,徐怀珠那样一个虚弱的母亲、那样一个处处为父母着想的女儿,又如何独自抚养孩子长大?
她深知自己并非一个善于玩弄情感的人,所以柳砚清决意拿出真心来,企盼着能从真心换真心来打通徐怀珠这条路。
而单从徐怀珠今天的反应来看,她直觉自己不会失败。
正当主仆二人正嘀嘀咕咕地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灵均堂的大门处忽然传来一阵响动,她们随即便听到屋外有丫鬟战战兢兢问“摄政王金安”的声音,紧接着
就是齐珩昱十分不悦的问话:
“你们夫人呢?”
该来的总是要来,柳砚清同菀橙对视一眼后,心里似乎也没有多慌,施施然起身迎出去,如往常一般笑言:
“珩昱,你这次进宫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吃过晚饭了没有,叫小厨房去给你再备些好克化的点心来?”
她这温温软软的声音砸在齐珩昱心上,倒也浇灭了他大半的火气。
抑或是他从进门开始就没打算着朝她发火,又见她这话也中听,语气便缓和了下来,却也透着一丝阴阳怪气:
“我进宫这么久不回来,你怕是自在得很。我若是天天就在家里,你又如何背着我干那些令我不悦的事儿去。”
齐珩昱说罢甩手进门,不去看柳砚清的神色,她却紧赶慢赶追上来,笑嘻嘻地拦在了他面前:
“总归我已经去找过世子妃了,这你应当也知道。所以你现在发火也没有用,事已至此,倒不如让我做完,好歹还有些胜算。
而且那世子妃实在可怜,即便不是要找世子的罪证,平心而论,我也是愿意为她调养身子的。
如果我现在不再管她,让她再落到那些个无良的大夫手中,依着她丈夫和公公的授意,全然不把她当个人看,
一心只惦记叫她生儿育女,我往后可要日日夜夜睡不着觉为之遗憾了。”
见齐珩昱的表情有所松动,也不像是要接着生气的样子,柳砚清倒是惯会趁热打铁:
“珩昱,你就当是我为你做事的同时,也行善积德,给咱们的孩子积攒些福报吧。同样都是做女人的,我实在不忍心将世子妃就那么扔下不管。”
她很是成功地把话题从以身涉险进入敦亲王府,变成了医者仁心拯救世子妃。
齐珩昱斜眼睨她,也不是不知道她心里打的那些小算盘,可面对着这样一张央求的脸,他实在是说不出什么心硬的话来。
静默了半晌,见人还是小心翼翼地探过头来观察自己的表情,他叹了口气,顺手将她揽进了怀中:
“我不是不懂你的医者仁心,只是你自个儿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了,孰轻孰重,你怎么就分辨不明白呢!”
先前为了一个阜阳县主,她就已经做得让他很不高兴。
现在又将什么世子妃的前程命运都揽到了她自己身上来,赶明儿又从外头捡些什么乞儿老人的,他这摄政王府干脆常年搭个粥棚接济灾民得了,那不更加行善积德。
柳砚清抬眼看了看他的脸,主动伸手环上人的脖
颈:
“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明白的,但这孩子已然过了头三个月,现在胎象又很是稳定,我做什么都不耽误的。”
原是想让他松口原谅自己这一遭先斩后奏,但话一说出来,瞧见齐珩昱缓缓看向她的目光带了一丝暧昧,柳砚清这才倏地红了脸,埋头直道他会错了意。
然餍足的男人总是最好说话的,这事儿无非就是以齐珩昱增派暗卫保护她为终点,算是默许了她在世子妃身边长久照料。
但他躺在灵均堂的软榻上思前想后,又总觉得不很放心,三令五申只许替世子妃看病,其余寻找罪证之类的事儿,不许她做,也用不着她做。
柳砚清这会儿自然不与他反驳别的,连连点头。
而后小心思一转,见他的心情似乎正是不错的时候,便伸手将人抱得更紧,软软道:
“我知道,我也是个很惜命的人啊,这点你实在用不着担心。我现在唯一怕的事情,就是有人会对你不利。
说起这个,正巧耿大哥今日送了名帖来,他那儿也许是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事儿,说要在十月节的时候宴请你我,当面告诉咱们。
我想着他四处走镖,所得风声定是八.九不离十的,就先替你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