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稚嫩的声音响彻公堂之上,却高亢得令人振奋。
底下的百姓也清清楚楚听到了他的话,一时间纷纷叩首,直呼吾皇万岁。
前头一排的宗室王爷压根儿就没敢抬头,伏在地上的脸,更是表情各异:
“启禀陛下,臣等绝无此意!”
他们没想到小皇帝会这么快赶来,更没想到,他一句一句竟准备得如此清晰精妙,便是让人连质疑都无从开口。
齐珩昱听罢赵珏的质问,感受着公堂上众人连呼吸都屏住了一般的惶恐,不禁展眉轻笑。
这话断然不是赵珏一个五六岁的孩儿能说出来的。
即便是他再早慧,这些言语,也得是人教了才能想得到的。
这伶牙俐齿的劲儿,不消细想,便能同他身边这个大着肚子却还站得笔直的女人重合。
在百姓们叩首谢恩的时候,他微微偏过头,轻柔的气息呼在柳砚清耳畔,让人忍不住弯了唇角:
“这些话,你教了他多少遍?”
柳砚清眼波流转,微微咬唇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儿来,小声道:
“倒也没多少遍,虽然难,但我与珏儿都想着,既是来给你撑腰的,就得条理清晰、说出气势来才好。”
一瞬间
,一句话,便将两人的记忆都拉回了数个月前,御花园里的光景儿。
彼时她还是御前的女官,他还别扭着没承认对她的感情。
他冷着脸说出的那句“我不是来分辨对错的,我是来给你撑腰的”。
到如今,躲在他羽翼下,靠着他撑腰的那个小姑娘,竟也能孤身闯入皇宫,带出小皇帝,在他面前含着笑说,我是来给你撑腰的。
人声鼎沸之中,齐珩昱缓缓伸手,轻轻将她的指尖包裹进掌心,将那温暖而隐晦的爱意一并紧握。
“既然叔伯爷爷们都无异议,朕也到场了,那就请摄政王重新宣读判处的结果吧。”
赵珏转身扬起脸,那小脸儿比曾经未登基时是瘦了不少,但也许是今日见了许久没露面的干娘的缘故,竟也久违地红润好看了起来。
齐珩昱向他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但面儿上仍做足了全套,松开柳砚清的手,简单作了个揖,点头道:
“臣知道了,多谢陛下今日解围。”
没人在意那早已晕死过去的德亲王和近乎疯癫傻笑的邹莲,仿佛今天的一切都是另有原因,而非因他才起。
齐珩昱再次重复早前的宣判后,众人也再没有什么可
说的,纷纷趁着他还没有发火,起身告辞。
德亲王被押入死牢等待明日问斩,而邹莲在齐珩昱的示意下,浑浑噩噩转身出了公堂的门。
但下一刻,随着他抬手之间的动作,一旁的福安便抄起弓箭,从背后瞄准了她。
一箭射出,邹莲当场倒地毙命。
齐珩昱浅笑着捂住柳砚清的眼睛,一手缓缓搭上赵珏的肩膀以示安抚。
柳砚清的心砰砰直跳,直到底下的人将邹莲的尸体抬下去,周遭也没了旁人,她眼皮上的手才被拿下去。
“敢动本座的人,她从谋划的那一刻开始,就应该猜到了自己现在的结局。”
齐珩昱收敛了神色,目光转回到柳砚清身上,这才又柔声问她:
“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过残暴?”
身边的人眸底并无异色,缓缓摇了摇头,再看向地上的那一滩血迹时,却并无恨意,更多的是无奈:
“我也并非任人鱼肉,也会希望害我的人不得好死。但又实在不免遗憾,这世上到底没有两全的法子。我以善待人,却总难被人以善相待。
也罢,我跟她们家终究是没办法平心静气的。我只求你能给阜阳县主一个机会,让她进诏狱去看一看
德亲王,其他的事儿我便不插手了,她对父亲之事是否遗憾,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她不是什么圣母信女,这一遭折腾下来,赵锁欢最后是否能感受到骨肉亲情而不再记恨她父亲,想来不是柳砚清能够左右的,她也只能尽人事。
齐珩昱闻言顿了一顿,点头应下之后,也渐渐明白了她这一日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奔波。
若说她与赵锁欢的关系有多好,自小闯荡江湖、无依无靠的姑娘家,自然不会这么单纯就与一个皇室县主掏心掏肺。
不过是因为她从现在的赵锁欢身上窥见了他的影子吧。
他和祁孝之间的恩恩怨怨,如果说是他自己放不下的执念,倒不如说是柳砚清心里无法拔除的一颗刺。
半晌,齐珩昱艰涩开口:
“你接下来……就在永宁城安心养胎。等这孩子生下来了,我陪你去一趟江南城,把他的棺椁迁回永宁吧,也算是叶落归根。”
下葬之日没有亲生的儿子摔碗哭灵,迁坟之事由他去办,想来也算是弥补了遗憾。
至于这个遗憾到底是齐珩昱自己的,还是柳砚清的,抑或是早就已经看不见这世间纷扰的祁孝的,他自个儿也说不清
道不明。
等三人再次坐上马车要送赵珏回宫的时候,柳砚清心中仍是止不住的狂跳。
方才齐珩昱是什么意思,她虽没有全懂,但却听明白了一句,他要亲自将祁孝的棺椁迎回永宁城,让他于故乡长眠。
至于这是否是原谅的信号,她倒是有些不敢开口问,生怕一问,叫齐珩昱重新想一番,他便会反悔。
赵珏仰头看见柳砚清的脸色,不知她是想笑还是想哭,满面的别扭,便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干娘”。
柳砚清回过神来,下意识去看一旁的齐珩昱,见他对赵珏这称呼并没有反驳的意思,却也并未抬头看她一眼,一时间又生了猜测,忍不住说教道:
“珏儿现在是陛下,私底下如何称呼倒是无所谓,只是在人前,切莫再以干娘叫我。免得……免得有些人听了心生不悦。”
齐珩昱手上还拿着刚才的卷宗低头翻阅,闻言微微抬了抬眼皮,马车里的氛围霎时间变得微妙起来。
他似乎是误会她此言是又要急着与自己撇清关系,便故意淡淡接了一句:
“叫干娘怎么了,没说陛下不许有干娘啊。便是有个十个八个的,旁人也没资格说三道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