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抚司将人带到城门下审理的当日,永宁城内几乎是万人空巷。
老的小的都呼朋引伴前去,将朱雀大街围得水泄不通。
一来是想瞧瞧什么人有胆子敢暗害齐珩昱。
二来,自镇抚司成立至今,那方漆黑的大门在百姓心中都是尤为神秘的。
北镇抚司专管官员,南镇抚司则与锦衣卫一同侦查,但无论南北哪一所,审理的皆是大案要案,非出人命不可。
到了齐珩昱手中之后,南北镇抚司合二为一,更是紧紧被以他为首的锦衣亲军抓在了谁手里。
如今日这般,把人犯提出来,在城门底下邀请全城百姓共同见证审理的,可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其实说是公开审理,那些人犯被带上来的时候,早就已经在柳砚清的指点下,叫那镇抚司的典狱们一一确认过——
都是活死人一样的存在。
他们早已不会思考,该招供的在半个多月前从密林带回来时就已经招供了。
今儿不过是走个过场,让他们把该说的话说出来,把宫里那位恶心肮脏的事儿公之于众。
随着典狱把锣鼓敲响的声音,刚才还叽叽喳喳交头接耳的百姓霎时间没了音声。
他们全都直勾勾盯着城门下众人的一举一动,在典狱拉紧手中的绳子、把人犯的脑袋一个个儿强迫似的支棱起来时,还是禁不住倒吸凉气。
当那些目光宛如濒死时麻木的犯人抬起头来、依着典狱的问话一句一句将自己如何入宫、如何见到“主子”,又是如何被豢养至今日可用的事情说出来时,底下众人的谈论声霎时四起。
典狱早就得了吩咐,不光没有制止,还特意交代了底下的人扮作百姓、在人群中煽风点火。
毕竟这会儿众人不谈论才是奇怪的,他们说得越是大声,赵陵澈做下的那些肮脏勾当才会越传越远。
本以为齐珩昱是奸佞,体弱多病的皇帝不过是个空壳子,虽是个甩手的傀儡,但也并非昏君。
今日乍听此事,众人只觉得自己过去所有的认知都轰然倒塌。
原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暗地里操纵这一切的人并非那暴虐的齐小太岁,而是他们一直都可怜的不得亲政的皇帝?
“陛下,原来是陛下啊?他不是一直都身子孱弱吗,怎么会如此……”
“是啊,听说陛下和那齐大人,不对,是清河公。他们二人可是从小一起长大
的玩伴,陛下也忒狠心了吧?”
“玩伴算什么,你们记不记得国舅爷,陛下的亲舅舅诶,说杀就杀了。那国舅爷出了名的贪生怕死,我才不信他是自戕。”
“能想着害死自己亲生骨肉的人,还有什么狠不下心来的啊?幸亏小皇子没在宫里!”
“我看呐,那姓齐的也不是什么好人。这么些年,宫里做的事儿咱们不知道,他做的事可都是在眼前的!只是可惜了那位良善好心的夫人,险些跟他送了命。”
“嘘——我看是你不要命了!”
……
人声或高或低,在喧嚣的街市上一波压过一波。
百姓们谈论不出个所以然来,但赵陵澈其实是个残暴主君的事实,已然传遍了永宁城。
不过一天的时间,人们便将朱雀大街上的所见所闻带至了各处,从事实到编排也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儿。
花满楼的说书先生更是拉起了帘子,醒木一敲,连定国皇长公主赵蕊涵和太后陶氏之死都被安到了当今圣上的头顶。
可惜这一切,赵陵澈都只能躺在床榻上,用一种半死不活的狰狞表情一样一样地听那已经从行宫回来的瑞安说给他。
急火攻心加上
忍枯藤累月的损伤,一齐迸发出来,他已经不能再像刚刚拿到兵权时那般意气风发、得意地站在大殿之上与齐珩昱相对而立了。
可他又怎会心甘情愿,如同他的母亲、妹妹一样骤然身亡、被不由分说埋进土里呢?
剧烈的咳嗽止不住,赵陵澈却执着地一遍一遍喊自己身边的总管太监。
瑞安恭谨地站在一旁,出口的话却冷得像冰似的:
“陛下,张总管今儿休沐,已经出宫去了,而且想必宫外对您的传言已经进了他的耳朵,陛下是一个那样残暴的君主,一般人可能还真不敢近侍您呢。
不过奴才贱命一条,已经见识过您如何残暴了,今儿才巴巴儿地回来瞧您呢。”
他把在行宫里受人践踏的日子一天一天积攒起来,算到了赵陵澈的头上。
他们这些做太监的不求平步青云,只是希望主子能够多爱护些。
齐珩昱看重他,将他放到御前去,可原本风风光光的日子没过几天便被贬黜,赵陵澈是扒了他的衣裳把他扔出去的,行宫总管更是动辄打骂,叫他如何不恨?
“放肆!狗奴才!给朕……给朕宣齐珩昱入宫!”
此时端坐在齐府书
房内的齐珩昱把玩着他那串佛珠,静静地听着福安前来转述宫中送出的消息。
“本座还真是让皇帝念念不忘呢,都病成那样儿了,还惦记着与本座当面锣对面鼓?”
他轻笑着起身,缓缓搁下手上的佛珠,唤福安更衣。
看来这经年的账,今儿就应该一并算得了。
不过即便已经到了这份儿上,知道赵陵澈动不了他了,他还是得把以后的事儿都安顿好。
而逢春楼里,柳砚清和菀橙如昨日一般看着赵珏读书,但此刻两人心中皆是百感交集。
菀橙是伤感这样乖巧的孩子生在了帝王家,马上就要失去父亲,却懵懂不自知。
而宫里那位一驾崩,恐怕就是这孩子要被扶上皇位,不知他未来会不会成为一个明君,还是如他父亲那般……怯懦却残暴。
但柳砚清瞧着赵珏的目光,已经不再如往日那般温柔。
他身上流着赵氏的血,甚至很快就要成为赵氏下一个君主。
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个日日奶声奶气唤她“干娘”的孩子。
即便她很清楚,面前的孩子是无辜的,但当年赵氏逼着她义父将她交出来的时候,又何曾想过稚子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