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珩昱进门时就瞧见了柳砚清的脸色不大对劲,顺着她的目光往赵珏身上看,当即便有些明白了她为什么不高兴。
他颔首示意菀橙先带着赵珏出去,而后轻轻在她身边坐定,交代道:
“皇帝也许真的活不了多长时间了,我一会儿进宫去看看,你替我把珏儿带在身边,届时将他送进宫去。”
柳砚清抬眸望他,只觉得喉头有些许干涩。
嗫嚅半晌,她才斟酌着问他:
“你……是想让他们父子二人再见一面吗?”
真的要把赵珏带进宫去,如他从前告诉过自己的那样,让他们父子相对、让赵陵澈看着自己的儿子与旁人亲近、亲手了结他的性命吗?
说实话,这样的场面,柳砚清是十分乐于看到的。
再没有什么是比能够看着自己的仇人后代自相残杀、父子离心更加快意的了。
可那之后呢?
齐珩昱岂非还是要将赵珏扶上那皇位,赵氏的天下依旧是赵氏的天下。
难道接下来继续造一个傀儡皇帝、坐在指挥使的位子上提着线去操控一切吗?
年复一年,代代如此。
他不觉得累,她却不愿再看到那样的景象了。
她要的是赵陵澈一死,
赵氏的天下就灰飞烟灭。
哪怕柳砚清不光复大离,看着齐珩昱登基,她也心满意足。
“珩昱,其实珏儿可以就此养在齐府,让他去过平民的生活,把这一场恩怨结束在我们手里,你我二人过一过安稳的日子吧,好吗?”
齐珩昱眸光微闪,看着她蹙眉的样子,心里终究不是滋味儿。
但他现在不能答应她的要求。
要想过安稳日子,决不能如她所说就此夺过这江山。
他从不是一个瞻前顾后的人,但这一次的纠结,也都是为了她的一句想过安稳日子。
齐珩昱缓缓蹲下身,让自己的目光与她交汇:
“清儿,你说的都能实现,但不是现在。百姓们如今都相信了赵陵澈是个彻头彻尾的暴君。
他若崩逝,珏儿即位,没有人会说是我逼宫,也没有人会愿意为了那个暴君而声讨我。
我要名正言顺拿到这天下是迟早的事,不急于一时。”
抢来的东西用着舒坦也解气,即便被万民戳着脊梁骨骂他是奸佞,他也仍旧高兴。
这一点过去的齐珩昱已经体会到了。
但未来的他,绝不会让柳砚清跟着自己过那种被黎民百姓唾弃的生活。
就算柳砚
清要那天下,他也会洗干净血迹再把它捧到她面前去。
柳砚清乖顺地听着,慢慢咂摸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番苦心,她不是不懂。
半晌,也只能微微点了点头放他离开。
待今日宫中有了消息,她便亲手把这赵氏的下一任小皇帝全须全尾地送进去。
只是思及远在江南的义父,柳砚清的心就揪着一般难过。
一种莫名的烦躁在心里生根发芽,仿佛总有什么地方空落落的。
她起身面向百宝阁旁的神龛。
从来都不信神佛的人第一次诚心诚意地给菩萨上了炷香。
“我不能再逼珩昱,但只求义父能再坚持些时日,等着这江山干干净净物归原主。”
赵珏被菀橙带出去之后,乖巧地坐在池边看丫鬟给他扎草蚱蜢。
或许是父子连心的缘故,原本对自己那位皇帝生父印象并不深刻的赵珏这会儿倒是有些踌躇地拽了拽菀橙的衣袖:
“菀橙姑姑,你说父皇也会死吗?”
菀橙倒吸一口凉气,就算宫里那位已经是众所周知缠绵病榻,但好歹是一国之君。
幸亏这是在齐府,若到了外头,即便是皇子也难逃大不敬之罪。
向来规矩的菀橙压下砰砰
直跳的心,有些后怕地抚了抚胸口。
可她还是不忍伤孩子的心,不愿将大人之间的恩恩怨怨牵扯到他的面前。
想来想去,菀橙躬身向赵珏扯出一个笑来:
“小皇子问的这话倒是叫奴婢好生纠结,若说会死,那世上所有人都会死。可您的父皇他……他还年轻,兴许这个字儿,离他还远些呢。”
赵珏眨眨眼,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摇头道:
“可是涵姑姑也年轻,她得了重病,连干爹都救不了她。他们说父皇也得了病,那我会不会也得病啊?是不是在宫里住着的人,最后都会得病啊?”
菀橙有些惊诧地听着这从孩子口中说出来的话。
也许是吧,住在宫里的人,在那权力与欲望的漩涡中心,最后都会得病。
她张了张口,还没想好该怎么回应,便听身后传来柳砚清泠泠的嗓音:
“可珏儿并没有住在宫里,又怎么会得病呢?”
赵珏回头,瞧见柳砚清的身影,欢喜地站起来朝她跑过去。
但走至人身边了,他的一双眼睛便又暗了下去,嘟哝道:
“干爹说,以后珏儿会住到宫里去的,只不过不能和父皇一起住。其实珏儿也不喜欢和父
皇一起住,我喜欢和干爹干娘在一块儿。”
柳砚清浅浅一笑。
这孩子,若不是赵陵澈的,那该多好。
那样她就能毫无芥蒂地真心抱一抱这个孩子了。
“珏儿不愿意住到宫里,那干娘就帮你想办法,让你永远住在外头好不好?”
到底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赵珏只听这话,眸中的晦暗便一扫而光,挽着她的衣袖重重点头,还要同她拉勾让她不许变卦。
柳砚清的情绪也因此慢慢明朗起来。
既然现在什么都做不了,那倒不如就这么逗一逗孩子,静候佳音,等着宫里传出话来。
但带着孩子回逢春楼等了足有半日,暮色降临的时候,她也没等到齐珩昱从宫中令她带赵珏进去的消息。
柳砚清腹诽那赵陵澈的命还真是长,也不知道齐珩昱今夜还能不能回来,只在赵珏喊饿之前叫菀橙去预备些点心饭菜。
谁知菀橙从逢春楼出去还不到半刻,便匆匆又上去敲了敲她的房门:
“夫人,门口的人传了话进来,说是有您的旧友前来,请您出去一叙呢。”
柳砚清蹙眉,起身正欲出去,但又不免想了想,这节骨眼儿上,她有什么旧友会找到这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