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珩昱猛然回头,迅速把银针归了原位,蹙眉跳下马车后,向着擅自从车中出来的柳砚清跑去。
谁知柳砚清瞧见他,第一反应不是唤他或是迎过来,而是反手握住了掌心的一个盒子,一面屏息,一面伸手去捂住他的口鼻。
冰凉的唇骤然被她温暖濡湿的掌心覆上,齐珩昱怔了怔,正欲安抚,眼神一瞥却敏锐地看出了不远处空中飞扬的那些粉末从何而来。
再看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那些黑衣人,一个个皆是双目涣散神情扭曲、面色痛苦,嚎叫了没两声便颤抖着咽了气。
他的目光霎时变得凌厉,再看向她时,眸中带了几分探寻。
白蛉散。
齐珩昱自认为经过这么多年不择手段的修习,甭管是歪门邪道还是正统医药,他都已经读通读透。
但唯有他父亲一生的绝学白蛉散,他至今不知道该从何下手去复刻。
可那剧毒致命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他片刻之前还娇滴滴紧张无比的夫人手里?
先有忍枯藤,后有白蛉散。
柳砚清身上,究竟还有什么秘密是他不曾看透的?
齐珩昱的心砰砰直跳,竟不知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是惊喜还是错愕
。
但眼下显然不是说话的时候,又一波黑衣人逼近,他猛地将柳砚清一拽、护至身后,重新拿出毒针。
那几根细细的针飞出去时,四下绿叶应声而落。
虽已是六月,但空中肃杀之气,席卷着阵阵凉意,在诸多尸首横空倒地之时扑面而来。
……
齐府暗卫以一敌十,可这一场打下来,亦是死伤众多、损失惨重。
好在不曾殒命的黑衣人尽数被他们活捉,福安带着人,在他们咬破口中毒药自尽之前拦截下了不少。
“主子,这些人留着还有用,奴才会着人将他们秘密送回永宁城。只是——”
他说着,看了一眼靠在马车外,于齐珩昱身后不断喘息着平复心绪的柳砚清,缓声又道:
“夫人受了惊吓,主子身边的人又少了许多。在一切都整顿好之前,咱们须得在附近先住上几日。”
齐珩昱闻言,这才顺着他的话回头,看到眼神仍旧透着一丝惊恐的柳砚清,舔了舔唇,终还是点头同意了福安给出的方案。
只是从密林往隔壁的城镇去时,他一路上都没有同她多说过什么话。
直到福安寻下一间靠谱的客栈,安顿众人吃过晌午饭入住之
后,齐珩昱才随着人躺上床榻歇息的动作,跟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好不容易从今日那场厮杀中缓过劲儿来的柳砚清终于绷不住了,紧紧回握住他的手,眼眶禁不住地湿润。
这些年她是一路跟着祁孝走南闯北过来的,按说江湖儿女,打.打杀杀的场面看过不少,本不应该这样惊恐。
但今天那样如同浪潮一般一波又一波的人,敌众我寡的惊心动魄,无一不像是那个缠绕了她十数年的梦魇。
宫殿,大火,数不尽的敌军厮杀而来,手足无措的她瑟缩在角落,被众人合力营救、藏在运送军粮的木箱中送出了宫。
齐珩昱眉心微拧,看着她眸中惊惧之色绝非假装出来的,心里的犹疑虽未减轻,但也不由得涌上了爱怜。
纠结之下,他还是选择了抱住她颤抖的身子,与她一同躺在客栈那张窄窄的床榻之上,以轻柔的安抚声缓解她止不住的战栗。
“清儿,你到底有什么是不能告诉我的?这些年……你到底经历过什么?”
心里这么想着,嘴上也就这么轻喃着问了出来。
齐珩昱几乎已经认定了她必是与离国皇室有关的人,又或者说,他已经有
了七分的把握,她就是曾在自己面前一闪而过的那个与程晏清双生的小公主。
她没有死在那场宫变里,死的是她的父母和双生哥哥程晏清,如此便有了那三座仅埋葬了衣冠的孤坟。
而当年他的父亲拼上他的性命也未救下那个皇子,只得了个公主,勉强将她带走养至今日。
所以柳砚清身边才会出现那么多与他父亲有关的线索。
齐珩昱一句一句在心里捋下来,几乎已经用这一套“真相”说服了自己。
即便她是他父亲救下的孩子,他也不讨厌她。
她不过就是个从小被视作“异象”,只能活在哥哥阴影下的可怜孩子。
她那被众人捧在手心里的哥哥,她那个原本会在他父亲身边替自己活着的哥哥,已经死了,没有被救下来。
而这个无辜的小公主,曾治愈过他的童年,如今又来治愈现在的他了。
齐珩昱长长舒了一口气,手上抱着她的力道又紧了几分。
他刚才的话,也不知她是没听见,还是听见了却不知该作何回应,总之没被接下去。
可他也不恼,反倒笑着愈发贴近了她,轻轻捋着她的鬓发,在她紧闭的眼睛上落下一个轻吻。
“没关系的清儿,从此以后不会再有这样吓人的场面了,不久之后我们就能回永宁城去,那个昏君,意图杀死自己儿子的昏君,很快就会暴露在百姓面前、心力交瘁,活不长了。”
“意图杀死自己儿子”几个字出口,齐珩昱下意识地顿了顿。
唔,他的父亲祁孝似乎也是这样的人。
可……看在他阴差阳错把对自己这么重要的小公主养大的份儿上,他倒是也可以不再追究。
齐珩昱兴奋不已,盘算着此次回京之后须得先解决了皇帝,而后再令福安去一趟江南。
重新顺着先前搁置的江南白家镖局的线索,便一定能找到祁孝。
不为别的,只为确认柳砚清的身份,给自己一个心安。
而他们父子之间,即便不原谅,想来也可以功过相抵、相安无事。
搂着心上人、心中泛起蜜意的齐珩昱缓缓闭上眼睛。
从前只要一经历打斗、嗅过血腥味儿,他便一定会几天几夜睡不着觉。
但这次,佳人在怀,齐珩昱竟就那么沉沉睡了过去。
没有失眠,更没有梦魇,一切都安稳得不像话,再醒来时瞧见一张白皙的小脸儿,他更是觉着舒坦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