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珩昱挑眉瞥了瞥身旁人的神色,见状不对,又看向赵陵澈,心中浅浅猜出了些什么。
不过瞧着柳砚清并没有出言的意思,他便冷笑一声,替夫人回敬了:
“陛下慎言,寻常草民不知礼数,误将杏黄作明黄也就罢了,您怎么对着臣妻也开这样的玩笑?
也就是臣与陛下自小相识,若换了旁人,怕是要腹诽陛下为君不正了。”
“旁人是腹诽,你齐珩昱倒是不避讳,偏敢直言呢。”
赵陵澈眸中闪过一丝阴鸷,但面上却并没有表现出来,连这话都是朗声一笑当作逗趣儿说出来的。
“唔,往后直言的机会倒是少了。臣过两日就要带着家眷动身前往清河,陛下要是想听臣的直言,恐怕还得等到年下呢。”
齐珩昱没再客气,拉着柳砚清径自走向下首一向备给自己的座椅,轻车熟路地安顿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自个儿才又落座。
柳砚清直觉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不能言说的秘密,你一言我一语打太极似的,听起来像是君臣之间再平常不过的对话,发生在他们两人中间就显得无比荒唐和别扭。
果然,在听到齐珩昱说他很快就要动身离开京城之后,赵陵澈
脸上鲜有地掠过一抹得意之色。
只不过柳砚清还没有认真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得意,他便又换上了一副难舍难分的模样:
“清河地处偏远,朕封你为清河公的本意是让你做个闲散公爵,不必再操劳国事,你倒好,瞧上了那偏远属地,叫朕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见齐珩昱面上闪过嫌恶,并没有接他的话,赵陵澈倒也不恼,反而笑得愈发欢喜一般,接着朝柳砚清道:
“说起来夫人也是在朕手下得用过的人,如今大婚,朕除了诰命的封号也还什么都没给你,心里便更是放不下。
这样,你随朕进来,上书房百宝阁挑几样儿称心的。朕记得你还做执笔女官的时候,常与朕说那只玉雕的白兔栩栩如生,今儿就趁此机会赏了你便是。”
齐珩昱闻言微微蹙眉,抬手握住柳砚清,意欲开口拒绝他单独将人带进去的要求。
但柳砚清却赶在他说话之前站起来,笑意盈盈地望向赵陵澈:
“那臣妇便先谢过陛下。”
她说罢不顾身边人拽住自己的动作,轻轻把手抽出来,随着赵陵澈同样起身的动作,转头很是熟练地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百宝阁最顶端的那只白玉
兔子,是前朝皇宫里搜刮出来的玩意儿。
玉料年代虽久,但雕刻之处却是新下的刀。
柳砚清记得,那是她五岁那年,生辰当天,父皇亲手递给她的礼物。
从她出生起,她的身份就是离国皇子程晏清。
母亲不许她穿女娇娥的衣裙,父皇不让她去抚琴学舞。
或许是出于对女儿的补偿,在她几度偷偷摸摸去内务司看工匠雕刻玉石之后,她父皇才终于松了口,答应送她一只女儿家才用的屋内摆件。
当年的父皇也是身着龙袍,在这悬日宫……不,彼时还叫承明宫,在这书房内拿出那个装了白玉兔子的精美锦盒递到她面前。
柳砚清一时有些恍然,抬眼看着对面的赵陵澈,看着这与当年几乎重合的动作,连心脏的跳动都缓了几分。
他拿走的……哪怕已经更名换姓,她也要一点一点夺回来。
她捏着兔子,神色中划过隐晦的深沉,却让赵陵澈误以为是别的什么。
他凉凉地笑着,观察她的表情,漫不经心道:
“其实你如果好好儿地待在朕身边,这会儿不说是新册皇后,至少也该是个贵妃了。
不过今儿朕心情好,便再给你一个机会,别跟齐珩昱去清
河,就留在朕的身边,妃、贵妃,任你选择。
日后宫中别说是一只玉雕白兔,一砖一瓦都是你的。”
柳砚清蹙眉抬眼,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没忍住,差点就脱口而出“一砖一瓦本就都是我的”。
好在他似乎也知道自己说的是一堆废话,也不等她开口回应,只顾自踱步至了小憩的软榻上,斜斜靠在桌边,如往日一样将手搭了过去:
“罢了,既已如此,你便再给朕号一号脉,朕总觉得最近不是睡不够,而是太过于精神了,反而不如从前嗜睡的时候。太医院那帮废物诊不出来,还是得请你出山呢。”
先是畏寒,而后嗜睡,接着是少眠。
柳砚清手上摆弄兔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眸中有惊讶和欣喜闪过。
看来用不着到年底,这狗皇帝就会进入下一阶段,出现梦魇、日夜难以入眠,形容枯瘦,最后生生熬死。
她正犹疑着要不要真的过去号一号他的脉象,却听门边传来齐珩昱不甚欢喜的嗓音:
“陛下!令臣妻为您号脉,是否太过不妥了些?”
柳砚清转头,只见他缓步走上前来,目光扫过他们二人,眸底掠过危险的暗光,准准伸手
捉住了她的手腕收至掌心再未放开。
赵陵澈玩味地睨他一眼,眼角微挑,状似毫不在意他的顶撞,一副“我不过是开玩笑”的模样,让人窝火却毫无办法。
被齐珩昱捏在掌心里的人却只觉得心突突地跳。
刚才赵陵澈同她说的话,不知齐珩昱听进去多少。
如果从一开始就听到了,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断不会给赵陵澈坐在榻边第二次调戏自己的机会。
可他若是没听到上一句,仅是因赵陵澈要求号脉便这样暴躁地进来,倒不像是他以往沉静的风格。
就在柳砚清满心里瞎琢磨着被齐珩昱拉到门前、要走出去的前一刻,软榻上的人忽然再次开口叫住了他:
“齐卿!与朕下了这么多年的这盘棋,到底是你输了。
朕只是好奇你觉得值还是不值,为一个女人、一个谁都能调笑上两声、并非大家闺秀的江湖之女,放弃了兵权虎符,你究竟是何心境啊?”
赵陵澈的嗓音里压着几分嘲笑,几乎得意忘形。
齐珩昱脚下的步子却没停,更没有开口回答他的欺侮。
他一言不发地拉着柳砚清离开悬日宫,却被她奋力挣脱,转头对上了一双充满了不可置信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