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兵遣将的虎符由赵蕊涵手中交向赵陵澈时,悬日宫内静得出奇。
赵陵澈颤抖着手摩挲那半边虎符,脑中几乎已经想象出了自己御驾亲征、将这小小的一枚玩意儿送到边疆将领眼前时,千万将士低眉俯首、唯他是从的景象。
他这个皇帝当得算是窝囊。
被母后操控,被权臣操控,想来这还是登基四年以来,他第一次亲手摸到虎符的形状。
“来人,传朕旨意,加封华亭长公主为定国皇长公主,赐良田千顷,特许于京城内建造公主府!”
自古以“国”为号的公主寥寥无几,赵氏开国之后,两度受封、尚未出嫁便能在京城开府的公主更是只有赵蕊涵一个。
她站在殿内,愣怔地看着皇兄身边的太监执笔写下圣旨,送至她面前时,她才后知后觉地下跪谢恩。
再回星粹宫,密室被齐珩昱打开后,偏殿内的一片狼藉更是令她心力交瘁。
人人都恭喜她得封,她母后赞她办事利落、为赵氏谋福。
可唯有赵蕊涵自己知道,这场拉扯,她并不是赢家。
……
六月初八,原是齐珩昱定下的婚期,但当日从密室中把柳砚清接出来时,她已经因为极度缺氧与蔚白一同
倒地。
昏睡了三天之久,她醒来时,眼前是一方雕花吊顶,费力地抬手,掌心里摸到的是熟悉的锦缎被面。
床榻够大,身下的触感柔软,不是外宅,而是她日思夜想的灵均堂。
她回来了?
柳砚清忙想撑起身子叫人,正巧被添水回来的菀橙瞧见,她便连手中的茶壶都没放下,跌跌撞撞冲出去唤福安:
“快……快叫大人,不,叫国公来!姑娘醒了!”
床榻上的人只觉得自己脑中昏昏沉沉,耳朵里也闷闷的听不清菀橙的话。
缓了半晌后,柳砚清的眼前终于清明,张口要水时,菀橙忙颤抖着手把茶盏递了过来。
一盏茶水饮尽,她的神思慢慢回笼,却猛然记起自己在密室中所经历的事来。
太后陶氏、蔚白、那两个无稽的选择……
她能出来,莫不是她们已经将齐珩昱如何了?
柳砚清倏地抬眼,抓住菀橙的手腕急切地问道:
“齐珩昱呢?”
“姑……姑娘别急,陛下加封了大人为清河公,另赐您诰命,只等着您醒来、大婚之后进宫受封呢。
国公这几天没日没夜地守着姑娘,晨起福安才劝下去小憩一会儿,竟没想到姑娘醒了。”
菀橙说这话时
,眼神躲闪不敢多看床上的人一眼。
柳砚清只觉得奇怪,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鬓发散落在一旁,一缕一缕地贴在脸颊上,她也无心打理。
而不消片刻,她眼前便伸过来一只修长的手指,轻轻将碎发拨到了她的耳后。
再抬眼时,齐珩昱隐隐泛着微红血丝的双眸也看了过来。
他看上去似乎比她还要憔悴,剑眉紧蹙着,只有在对上柳砚清的目光时,脸上的神色才慢慢缓和了下来。
“太医已经来给你瞧过了,是长时间密闭导致的气血不周,再加上受了惊吓,才会昏睡这么久。”
柳砚清自己就是医者,当然能觉察出身体并无大碍。
先前总觉得心慌难耐,大抵是因为想到了密室里的事情、而一醒来却没看到他,过于担忧导致的。
这会儿人就在眼前柔声安抚着她,她便也安心了许多,静默着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指尖,满心里都是一种失而复得的眷恋。
菀橙见状很快俯首退下,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时,柳砚清才斟酌着开口道:
“他们要我作证,说你意图谋反,否则便不放我出去。那蔚白……”
“蔚白对你动用私刑,我已经命人将她乱棍打死。还有那
个叫彩袖的,假传圣旨、谎报回春堂药账,借此污蔑你通敌叛国,已送入诏狱严刑拷打,若还能活着,便是秋后问斩了。”
齐珩昱坐在床边,一边轻抚着她如瀑的长发,一边漫不经心地同她说着这些。
两件要案,两条人命,从他口中说出来时竟是轻飘飘的。
虽知道齐珩昱一向如此,柳砚清心里也并没有对那两个罪有应得的人有什么同情,但她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不同于往日的情绪。
“珩昱,你……你到底还有什么没同我说的?”
“没有。”
齐珩昱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转而勉力扯出一个笑来。
“你身子还未大好,京中瘟疫又久居不散。
那便再缓几日,你我在京中大婚,然后我带你一同去属地清河,咱们住上一段时日。清河的气候最是养人,于你有益。”
听他慢条斯理地安排着这些,柳砚清心里说不上来的别扭。
她咂摸了半晌,恍然惊觉所谓加封“清河公”,实际是明升暗贬。
锦衣亲军指挥使一职虽无爵位、也并非皇亲贵胄,但手中是实实在在握了兵权的。
按照赵国律法,倘若得封王侯,必不能继续担任军中要职。
所以齐珩昱受
封清河公,甚至还要动身前往距离京城百二十里外的属地清河,岂非明摆着已经卸任了锦衣亲军指挥使一职?
柳砚清想起自己刚入宫的那时,在皓月宫偏殿里,齐珩昱只是佯作将腰牌搁下,内外大臣与奴仆太监们便都跪地请皇帝三思。
如今怎么才过了不到半年,他脱去身上的职务便如此容易了。
而且……他怎么会轻易让出锦衣卫使的位子?
可还不等她问出口,齐珩昱便借着去小厨房看看为她熬的粥如何,起身离开了。
随后一整日,也不知是柳砚清的错觉还是真的如此,府中下人们除了请安送水,半句话都不与她多言。
就连菀橙也是如此,总借口她刚醒不宜劳累,不光不许她出房门,进来送东西时也总是静悄悄的,没了往日的活泼。
而齐府院外却是另一幅热闹的景象。
红绸缎挨着房檐紧贴在每一处角落,福安上下打点着,又见了前来送喜服的裁缝。
把嫁衣交给菀橙让她送进去给柳砚清试的时候,他瞧见人心事重重的样子,终是禁不住叹了口气:
“咱们盼了那么多日主子的大婚,这是好事,你面上也该喜色些,可别让姑娘瞧出了不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