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橙抱着嫁衣点了点头,心里却十分不是滋味儿。
柳砚清先前蒙冤,又被宫中众人算计关进密室,她原以为自己找到了齐珩昱就一定能有办法把人救出来。
可现在人是回来了,一向被菀橙看作是手眼通天的齐珩昱却不知答应了那帮人什么才换得了柳砚清的自由。
竟亲手将南北镇抚司的管辖之权和锦衣卫使的位子让了出去、接受了个徒有虚名的清河公爵位。
人人皆知柳砚清聪慧,这事儿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但齐珩昱打一回来就放出话去,若是谁敢在她面前嚼舌根子把他离开镇抚司的事情说出去,他便要他们好看。
即便没了锦衣卫使的那身蟒袍,齐珩昱也依旧是齐珩昱,有着只说一句话便令人胆寒的能力。
而菀橙和福安也是心疼柳砚清,不愿她刚刚醒来就面对这样的事情,能瞒过一时算一时。
眼下婚期虽有推迟,但好在是按部就班地准备下来了。
菀橙深吸一口气,调整了片刻自己脸上的表情,笑盈盈地捧了那身大红的锦衣推门进去。
柳砚清的状态已经恢复得很好,这会儿也离了床榻,正端坐在桌前点茶。
瞧见菀橙进来,她招招手要人尝尝外头新送来的茶,手中茶盏却被接过搁下:
“姑娘,这是按照您先前属意的花样子重绣的喜服,国公那一身已经送过去了,您这身还得再试试看合不合身。明儿一早啊,奴婢就该改口称您为夫人了。”
柳砚清站起,从她手里接过衣裳,走至床边缓缓铺开。
这一路走来不易,原以为昨日能穿上的嫁衣,没想到仍是耽搁了。
齐珩昱原将她放在外宅就是想给她一场完整的大婚,让她也体味民间女子出嫁时迎亲送亲的热闹和规矩。
只是变数来得太过突然,从灵均堂出嫁便从灵均堂出嫁吧。
这一次,与她的安危相比,他宁愿把规矩抛诸脑后。
殷红的嫁衣上,以金线满绣牡丹凤凰。
这是她从前选定的花样,牡丹与凤凰本是一国之母才能用的纹饰,柳砚清之前选这花样是憋着一口气的,她的婚礼,偏不规规矩矩做那赵氏的臣子状。
而此事之后,齐珩昱并未因自己已经交出兵权而对宫中那位有什么打怵的地方,更不曾换下她早就选好了的这花样子。
也许从他的本心看来,这也是一种让柳
砚清安心、不至于引起她怀疑的法子。
对这些一无所知的柳砚清此刻伸手摩挲着那光滑的锦缎,微蹙的眉心终于展开,脸上笑靥渐深。
她依着菀橙的话,里里外外换上了这身嫁衣,慢慢抚着托盘里一并送过来的凤冠头面,温和地点了点头:
“不大不小,正正好呢。这头饰便不试了,等明天一早,你给我梳一个利落些的发髻,我再一同戴起。”
瞧着她面对铜镜左看右看喜欢得紧的样子,菀橙忽有一种等了许久终于看见了这一幕的安心和欣喜,眼眶不自觉地湿润,笑着摆摆手道:
“奴婢以后是要给姑娘梳一辈子头的,明儿啊,就暂且歇一歇。这大婚将至,国公实在是不知该怎么稀罕您了,请了永宁城里威望最高的喜嬷嬷来给您梳头。
听说那喜嬷嬷现今六十有余,夫君是早年的探花郎,虽因战乱再不入仕,却也做些小买卖、待她极好。膝下一子一女,公婆父母八十高龄都还健在,是真真儿的全人。”
只希望喜嬷嬷给她家姑娘梳头之后,姑娘也能从此以后万事顺遂,千万啊别再吃这些日子的苦了。
柳砚清听到“真真
儿的全人”这一句,捻着衣裳边儿的手顿了顿,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她父母虽已不在,但把她救下、看着她长大的义父总归是该在高堂之上受她夫妻二人叩拜的。
只可惜他也远在江南,即便不在江南,现在的势头,恐怕也不能平安出现在京城。
齐珩昱仿佛有很多话没跟她说明白,但宫中那几位必定不是糊里糊涂就这么把她放出来了。
陶氏身边跟了数十年的蔚白也因此而死,说不准她愈加记恨齐珩昱。
先前是她自己不慎,给了她们陷害的机会,造成了今天的局面,此后……怕是得更加小心些了。
见她沉默着半晌没说话,菀橙还以为自己刚才是说错了什么惹她不高兴了,忙想往回找补,却听柳砚清忽然掩饰什么似的故意打趣:
“还说要给我梳一辈子的头呢,赶明儿有了好人家,我又哪里能巴着不让你嫁?
菀橙啊,你我虽然相识不久,但你对我的真心我也瞧在眼里。日后你若嫁人,别说找喜嬷嬷来给你梳头,就是金银陪嫁,我这做娘家人的也定不会叫你被人瞧不起。”
她没有“娘家人”的遗憾,不如弥补给身边
的人,也算是良善。
这话直说得菀橙刚才好不容易憋住的眼泪开了闸,一时间又哭又笑的,好不狼狈:
“姑娘快别说这些,奴婢可舍不得离开您。”
而且……
菀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外边,紧闭的房门外,福安指挥底下人悬挂灯笼的声音若隐若现。
她想嫁的人,给不了她如那喜嬷嬷一般的儿女福分,不能让她成了“全人”。
但就是那样一个人,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深深在她心里扎了根。
也许是镇抚司内的那一回仗义相救,又或许是前些日子她从墙头上纵身一跃,恰恰落入他的怀中。
从前她觉着两个人在一起,爱与不爱是十分重要的。
遇见他之后,她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只需考虑爱与不爱。
柳砚清目光敏锐地顺着她的动作向那头看去,隔着一层窗户纸望见外边的人影儿,虽不高大,但也并没有寻常为人奴仆的佝偻,能算得挺拔。
她的心霎时间就化开了一般,只觉着这老天似乎待所有人都不薄,拿走了什么,就一定会还回来些别的。
生逢乱世,倘若安稳已经成了奢求,那存一份真情聊以慰藉也当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