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低低的一句却好似惊雷一般,砸得柳砚清直愣愣看向他。
憋了好半天,她才踌躇着望了望齐珩昱的脸色,挤出磕磕绊绊的一句来:
“也许……是什么意思?”
柳砚清承认,自己是僭越了。
但她当时下意识的反应居然是想要帮他找回父亲。
“我……珩昱,我不知道你和你父亲之间发生过什么,但你我幼时应当都是战乱的时候,兴许是走散了。你有没有想过找找他?别说他还活着,即便已经去世,但以你的能力,有什么人的痕迹是找不着的?”
她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现在得知父亲或是母亲还活在世上,会是怎样的兴奋和快乐。
纵是齐珩昱现在有了滔天的富贵和权力,但他也是活生生的人,有什么是比亲情更难割舍的?
但没想到她这话说完,原本面无表情的齐珩昱却再次笑出了声。
“说你傻吧,你这小脑袋还挺机灵。你都说了以我的能力没什么人找不着,但唯独他,我就是没有半点音信。你说……除了他故意躲着,还能有什么其他的可能么?”
他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开蒙就学药理毒方,祁孝总是拿着自
己配制的毒方来让他做出解药。
十次里有九次是不成功的,即便有那么一次成功,被救活的小雀儿也坚持不了半日。
祁孝总是笑着告诉他,儿子是永远斗不过老子的,你要加紧努力了。
而如今,浮现在齐珩昱脑海里的,依旧是这句话。
他曾经很骄傲自己是神医祁孝的儿子。
但现在,他又无比痛恨自己有这么一个父亲。
柳砚清半晌说不出话来,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她今天才明白,原来任何看起来无可匹敌的人都是有软肋的。
即便是声名在外的齐小太岁,或许午夜梦回的时候,也在为自己的身世痛苦。
但齐珩昱却好似能够洞穿她的内心,见她不语,倒是反过来拍了怕她的肩:
“没关系,我曾经执着与找他,但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恨。现在……有你在身边了,我忽然觉得找不找得到他其实没那么重要,人的一辈子多短啊,有了爱,却还要找回恨来给自己添堵,图什么呢。”
他轻轻搂住她的肩膀,似乎是在跟她说话,但又好像是在说服自己。
“不过他虽然是个很不负责任、甚至很混蛋的父亲,但
他身上有一点是我必须要承认和学习的。”
柳砚清正伸手在空中描摹齐珩昱闭上的眉眼,忽然被他静默之后又冷不丁冒出的一句话吓得一颤,手指抚上了他的眉间。
“什……什么呀?”
她把人戳到后有些尴尬地想要缩回手,却被他一把攥住,睁眼与她对视道:
“我母亲生我难产去世后,他此后数年再未续弦。嗯……至少我在他身边的八年里,他从没有过续弦,更无外室小妾。他喝多的时候偶尔会与我发疯,说他有多爱我母亲。
我那时不懂,但现在有点懂了。
清儿,我不信这世上的所有人,但唯独愿意让你到我的身边来,也许这就是爱。”
柳砚清有些不可置信地眨眨眼。
齐珩昱这是在说他爱她?
她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起自己被土匪劫走的前一天,长巷里那一幕。
甚至有心问一问他,他父亲追忆亡人不肯续弦,那他如今握着自己的手,爱的究竟是他心里的那位亡人,还是作为“续弦”的她?
但齐珩昱似乎因为说了这许久的过去而元气大伤了似的,柳砚清看着他眉眼间的疲惫,突然又不忍心问出口。
不
知道是心疼他还是心疼自己,总归能守住这一时半刻的“爱”,她就舍不得再多问了。
也罢,只恨他的过去她无从参与,那未来……就让他只属于自己吧。
两天前还满心苦痛决意放下一切、只为大离登上女帝皇位的柳砚清,这一刻心里又存了给他一次机会的心思。
不过这回已然知道他对待赵氏一族的态度之后,她自然不能明说让他去抢那皇位,只得缓缓低头没再言语。
好在福安已经拿了齐府所有的铺面地契送了出来。
马儿再次踢踏着启程,往日永宁城里人人瞧见那挂着齐府家徽的马车都自觉地避开。
但今天大伙儿都听说了齐珩昱是带着新夫人出门的,这会儿手里捏着喜糖的百姓们都探头探脑地想要看清楚从马车上下来的究竟是怎样一位姑娘。
柳砚清被齐珩昱扶下马车,并未躲避那些探寻的目光,反而浅浅朝看过来的人群笑了笑,落落大方地拐进了刚才在车上翻阅过的房契中,一间叫“回春堂”的医馆。
“我今儿可只许你把这些铺子之一写在自己名下,你想好了要哪一间。”
齐珩昱一面向战战兢兢起来迎
他的掌柜的点头,一面伏在柳砚清耳边,低声逗她。
倒不是因为小气或不信任,总归他也不指着这些铺面吃饭,就算都给她,也没什么的。
只是知道这丫头做事向来认真,认准了什么就非得做好,便怕她累着,就只许要一家。
不出齐珩昱所料的是,柳砚清环顾回春堂一周后,笑着仰头指了指牌匾:
“嗯,想好了,就要医馆。”
“医馆可不赚钱的,你不是喜欢金玉么,怎么不要隔壁的金器行?”
齐珩昱明知故问,柳砚清白了他一眼,抱臂往后站了站:
“我知道,不光不赚钱,我日后还要贴钱给医馆的。”
在人错愕之时,她招手把掌柜的叫过来,当场请齐珩昱签字画押,把医馆写在了她的名下,而后兴冲冲地跑到门前去向百姓宣布:
“齐大人有令,回春堂即日起不收诊疗费,药材钱呢,一两只要一个铜板,没钱的可以赊账,有钱日后再结!”
看着她神采奕奕的笑脸,门外的人先是愣了半晌,而后忽然炸开锅了一般,左右交头接耳。
永宁城里的活阎王,神佛见了都得低头的太岁齐珩昱,竟免费给穷人开了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