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砚清怔了怔,她倒真的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
不过看田产铺面也应该是先拿了房契地契来,齐珩昱却是将她和赵珏安顿上马车之后,才吩咐福安回府去拿那些东西。
不像是他一贯凡事都有准备的作风。
除非——
柳砚清偏了头看过去,只见齐珩昱也正笑意盈盈地望着她,不等她问出口,就主动状似不经意一般解释道:
“看你紧张得很,反正回去也没什么事儿,权当出门找找乐子。”
齐珩昱从来都是眼睛长在脑袋顶上的,只有别人在意他的想法,从没有他迁就别人的感受。
但似乎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回头看看、关注一下她的心情。
两人中间夹着一个赵珏,还没有人膝盖高的小团子费力地靠着车壁生怕掉下去,却还是好奇地左看右看。
孩子不大,却也知道谁是好亲近的。
见二人都不再说话,他便大起胆子来,往柳砚清身边蹭了蹭,仰头眨巴着眼睛,神秘兮兮地伸手拢住自己的嘴巴:
“干娘干娘,你是不是天上的仙女啊?”
柳砚清一愣,想了想后,牵出几分笑意来摸了摸他的头:
“怎么会这么问?”
赵珏是个聪慧的
孩子,第一眼见面的时候,他只觉得这个漂亮的姐姐似乎不怎么喜欢他。
但这会儿叫了声“干娘”没被反驳,又见她温温柔柔地回答他的话,他便好像放心了似的,眸中神色愈发亲昵:
“因为嬷嬷说干爹是木头做的,只有天上的仙女才能让他笑。珏儿见过他笑,可是别的姐姐都说没见过。干娘是第一个见过干爹笑的姐姐。”
柳砚清失笑,这孩子口无遮拦的,要是搁了以前,她都得怀疑齐珩昱会不会因为这一句话就去处置了那背后编排他的嬷嬷。
可他这会儿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即便听见赵珏那么说,也还是微微颔首,甚至觉得嬷嬷说得对极了。
但听到后半句的时候齐珩昱便沉不住气了,伸手戳了戳赵珏的小脑袋:
“小小年纪净瞎琢磨什么,什么姐姐干娘的,都乱了辈分。”
赵珏听不懂什么是辈分,但见干爹似乎并没有生气,他那颗小小的心里也敞亮了许多,顺势倒在人旁边开怀大笑。
说来也奇怪,齐珩昱凶神恶煞的,什么孩子见了他都哭,唯独赵珏这么多年来只跟他亲近。
即便他对赵珏说不上有多纵容,甚至比他亲爹管他
还要严厉,但这孩子还真就没多么怕他。
或许这世上的事儿就是如此,过惯了的日子,总要起些波澜、让你见些不寻常,日子才会越过越好。
就好像……当初在长巷里,只有柳砚清一个人敢那样对他说话,而如今,他想要的夫人也唯有她一人。
他抬眼望过去,见柳砚清看着他和赵珏恍然有些出神的样子,于是一手揽了赵珏以免他掉下去,一手又像刚才哄孩子似的轻轻弹了弹她的脑门儿:
“你又想什么呢?”
柳砚清躲了躲,娇嗔地瞪了他一眼,而后眉眼弯弯:
“我在想,你对他的孩子都能如此,若是来日有了自己的儿子,那必是得宠到天上去。”
齐珩昱勾起的手指缓缓放开,抚了抚她衣领上的褶皱,随后低垂眼帘摇了摇头。
“唔,我还真没想过有了自己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不过么,我倒宁愿是个女儿。”
若是女儿,他一定给她世间最好的一切。
她想要衣裳,他就把江南最好的裁缝请来只给她一个人织造。
她想要首饰,皇宫大内的金玉他也会给她拿来。
甚至如果她喜欢兵器,镇抚司神机营也任她出入。
齐珩昱想着,
唇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嗯,女儿好,女儿可以让他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去,然后听她软软地撒娇叫他父亲。
而女孩子总是喜欢与母亲类比的,他会教他们的女儿变成像柳砚清一样正直勇敢、聪慧善良的姑娘。
至少她不必如自己一般,总是梦想成为父亲那样的男人,却又屡次被父亲摔在尘埃里,甚至至今连他的人都见不着。
齐珩昱没做过被父亲宠上天的儿子。
所以他坚信,自己这辈子都学不会如何去做一个把儿子宠上天的父亲。
柳砚清看着几乎神游的齐珩昱,轻轻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裳,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才听他浅笑着喃喃道:
“你说你的童年是无父无母、飘零度过的。我没办法回到你的幼年时去带你走出来,只能把这份遗憾偿还到我们两个的女儿身上了。”
那一瞬间,柳砚清几乎忘却了两人之间所有的弯弯绕绕。
仿佛他们就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对佳偶天成,没有算计,没有阴谋。
仿佛身下的这驾马车是专载着他们通往岁月静好的平凡日子去的。
柳砚清迅速偏过头遮掩着自己微红的眼眶,好不容易等
心情平复了,却又听到齐珩昱交代她:
“婚期定在下个月的初八,不过我已经让府里预备下了一切,永宁城中百姓的喜饼、喜糖也已经分发给各家了。今儿去看过铺面之后,顺便买些香烛纸钱,去给爹娘上个坟吧。”
马车在齐府门前停下,他顺手让进去拿房契地契的福安把赵珏带进去歇着,又与她贴近了些。
这是柳砚清在失去双亲之后第一次感受到被人安排好一切的放心和幸福。
义父这些年待她很好,但那份爱背负了太多的东西,她每一刻都在算计着如何才能偿还义父对她的好,从未轻松地享受过。
而面对齐珩昱的这些妥帖安置,她头一次完完全全放下心来任凭他交代。
点头答应的空当儿,柳砚清忽然想起什么,摇了摇身边人的衣袖,仰头问道:
“那既然要在婚期之前去上坟,也算作是拜了高堂吧。倒不如多备下些香烛纸钱,你父母那边,是不是也该去看看?”
她的话音落下,齐珩昱眼中闪过几分晦暗。
静默了半晌后,他的语气冷了几分,但抱着她的手却并未放松:
“我不知道我母亲葬在哪里,我父亲……他也许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