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行至皓月宫前,齐珩昱示意柳砚清往里头走,她却顿住了脚步,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其实我还没想好怎么去见太后。”
陶氏是精明得像狐狸一样的女人,当初只是听说她刚进宫就与齐珩昱有了接触,便对她避而不见。
如今她和齐珩昱同去,恐怕要惹得陶氏再费心思对付她。
赵陵澈有种和齐珩昱较劲的执拗,柳砚清尚且知道怎么接招儿。
但面对陶氏的时候,她总有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陶氏那种故作高深的姿态让她厌烦、又不知如何接应。
齐珩昱轻笑一声,转过头去牵她的手,感受到她的挣扎之后无奈地“啧”了一句:
“谁说要你去见她了?”
柳砚清诧异地抬眼,脚下的步子随着他这句话倒也没那么沉了。
她就那么任由他牵着走进去,却不是往她熟悉的正殿或偏殿去,而是径直到了皓月宫内的西侧。
齐珩昱出入这几座宫殿从来不需要提前报备,这是宫中众人心照不宣的规矩。
所以这一路上所见的宫人只是福身低头向他问安,并没有遇到什么拦路的。
二人穿过西边的小门,柳砚清的眼前骤
然宽敞。
这是她从没来过的一处园子,花花草草被人侍弄得很好,前头正房耳房一应俱全,俨然就是在皓月宫里另搭了一处宫殿。
她正要抬头问齐珩昱这是什么地方,却突然瞧见不远处的屋子里跑出来个约莫四五岁的小男孩。
那粉雕玉琢的脸蛋儿随着跑动一颤一颤,双手捧着一只纸鸢踉踉跄跄地过来,举到了齐珩昱面前:
“干爹干爹!嬷嬷昨儿说你要来接我去放风筝,可是干爹上次给我做的那只坏了,我便照着画了一只。”
柳砚清好奇地听着他对齐珩昱这般称呼,又顺着他的话看过去,不由得笑出声来。
她想起自己受伤那阵儿,整个人都低落不已,齐珩昱就是拿这么一只写写画画的纸鸢来哄她的。
原来是逗孩子的法儿啊……
齐珩昱半蹲下身子同那孩子说了些什么,而后揉了揉他的脑袋,回身瞧见柳砚清询问的神色,轻声解释道:
“这是珏儿,惠妃的儿子。”
他这一句解释倒让柳砚清刚才柔和的笑意霎时间僵在了脸上,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好。
惠妃的儿子,也就是赵陵澈的独子。
虽说知道孩子才五岁
,但一想到他身上流淌的是怎样的血脉,柳砚清就总觉着别扭。
“珏儿是我当初特意留下的,否则他便是连独子都不会有。”
齐珩昱注意到她神情的变化,低叹一声抱起赵珏,另一只手再次覆上她的,一边带着她往出走,一边继续说道:
“他从小甚少与他亲生父母接触,虽说以太后的名义养在皓月宫,但这处园子,除了我,旁人一律不许进来的。”
柳砚清瞪大了眼睛,再一次为自己对齐珩昱的不了解而感到汗颜。
她一直都知道他手眼通天,在宫中也是说一不二。
但能在陶氏宫中另辟一处院子养着人家的孙儿,陶氏这么多年还没有任何意见,倒是件稀奇事。
就在柳砚清别别扭扭想不通齐珩昱与赵陵澈的关系那样紧张、却又为何肯花大精力养着他的儿子时,齐珩昱似乎能看穿一般,目视前方淡淡开口:
“这孩子从小就只跟我亲,皇帝这次想让他到悬日宫去住,还不知道咱们珏儿答不答应。”
他身侧的人霎时间豁然开朗。
还有什么比自己的儿子只跟死对头亲近更让人觉着难耐的?
齐珩昱嗤笑着看她,又捏了捏
赵珏的小手:
“珏儿,你父皇要你去跟他住。你是愿意住在悬日宫,还是愿意跟干爹干娘一起出宫去玩儿啊?”
柳砚清被他这一句“干爹干娘”说得脸红,再看赵珏,那双稚嫩的眼睛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就倏地亮了起来。
“真的吗真的吗,干爹可以带珏儿出去玩?嗯……可以去神机营了吗?”
赵珏一连三个问句,显然是自动忽略了齐珩昱先前问的那句是否愿意住在悬日宫。
柳砚清看着身边这两个如同父子一般的人,心中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如果齐珩昱真的有个自己的儿子的话,他会不会也像现在这样,柔声细语地教导孩子、时不时转头笑看她一眼。
这样的日子,似乎真的不错。
但是——
“他刚才说去哪儿?你……你带着五岁的孩子去神机营?”
她几乎瞠目结舌。
神机营是镇抚司下设的武器库,里头存放的都是锦衣亲军精心打制的各类武器。
火药枪炮什么的自不必说,先前提过的四棱穿甲箭,淬毒之后也是放在神机营保管的。
柳砚清实在是想象不到一个五岁的孩子能去那里头玩儿些什么。
可齐珩
昱闻言并没有半点儿觉得不对劲,一边点头回应着赵珏,一边很自然地答她:
“嗯,他刚会走路的时候,我就带他去过操练场地,玩儿过锦衣卫的枪。其实也没什么的,他迟早是要拿着那些东西对准他老子的,自小玩玩儿,无伤大雅。”
见柳砚清半晌没有搭茬儿,他才有些抱歉似的偏头浅笑:
“怎么,吓着你了?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残忍、特别的——没有人性?”
齐珩昱那张从来都冷漠得如同时刻都在算计什么的脸上,难得露出吊儿郎当的神情,戏谑地拉长了声儿问她。
柳砚清倒是没让他失望。
即便是对着这样的他,她也没有露出错愕或是畏惧的表情来,
反应了一阵儿后,她的脸上甚至愈发轻松下来,很坚定地摇了摇头:
“没有,只是觉得我从前还是小看了你。”
她以为她想杀赵陵澈、想灭了赵家满门就是报仇。
而齐珩昱不过是贪恋和皇权拉扯的感觉,所以不肯要赵陵澈的命,几度拦着她、不让她动手。
但是今天看来,他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恨赵陵澈。
那种恨意似乎平淡如水,却早已浸透了骨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