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中本就潮湿阴暗,加上那条小溪,更是有一种湿冷的感觉。
柳砚清把自己身上的草席给义父披好,面上不自觉地显露出一丝担忧来。
旁人还好,即便不很快从这里离开,躲些日子等风头过去尚可再寻觅出路。
但祁孝有病在身,又年迈无助,在这样的环境下待久了,难免会更加损伤身体。
外头天色蒙蒙亮起来,阿虎带人去悄悄查探过,北雁山上的火势已经在慢慢减弱。
但那场大火几乎已经烧毁了飞龙寨里的所有东西,而且朝廷既然已经盯上了他们、想出这种下三滥的法子来放火烧山,那这山上便是不宜继续居住下去的。
柳砚清长叹了口气,踅摸半晌,挽了祁孝的胳膊道:
“义父,看来桃林里也是不能再住了。你不如就借此机会跟我进城去,我这些日子也攒下不少银子,盘个药铺应当不成问题。”
祁孝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她,旋即满目欣慰:
“你能有这样的想法,义父也就放心了。到时咱们父女还像以前一样,我得看着你把我这一身的本事学透了才好。”
谁知他话音刚落,柳砚清的表情尴尬而纠结。
祁孝似乎
会错了意。
她只是想让义父在城中有些事情做,自己也好照看,却没想过也同他一起经营药铺。
赵陵澈这次想要她的命不成,她便更要加倍地讨还回来,哪里有就此放手的道理。
祁孝见她又沉默着不说话,转念明了,脸上的笑意也很快僵住。
要说柳砚清这倔脾气,与他还真像是一对嫡亲的父女。
只是历尽千帆到了如今,他报仇雪恨的心已经失了棱角。
当初为了救柳砚清,他把自己儿子的命搭上。
可如今柳砚清也是孤立无援,总不能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复仇二字,再叫她没了命吧。
两个孩子,总归得活下去一个。
十多年前他是这个心愿,十多年后的今天,这样的想法愈加强烈。
看出这父女二人之间有什么没说完的话,一直坐在旁边的耿燕州没沉住气,不由插嘴道:
“那柳姑娘从这里出去之后,有什么打算么?”
柳砚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神情不悦的义父,思索片刻后还是正色说了出来:
“我现在的身份仍然是宫里的医女,不过是被土匪掳走,若是还活着,就一定要再回宫里去的。
那皇帝生性多疑,我若不
回去,让他知道了我还活着,我终究也是死路一条。
如果就此主动回宫,在他眼皮子底下出现了,我明面儿上又没有任何过错,无非是擅离职守而已,就算是冲着他明君的名声,他也不会很快再对我下手。”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要让义父明白,自己想安稳地过一段日子,逃避不是办法,回去才是。
祁孝的面色凝重,但听完她说的这些,也缓缓低下了头。
这丫头从小就是这样,认定了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又总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旁人听不出来,他这个自小将她养大的老头子还不明白她的心思么?
只是她一旦决定了,又找出这许多的理由来,意思无非就是告诉他,谁劝都没用。
耿燕州虽然为人粗放,但在长者面前却意外地会察言观色。
瞧见祁孝的表情仍是不太高兴的样子,他微微欠了欠身子,面向父女二人道:
“我倒是有个好办法。左右这一帮弟兄我也得安置,我父亲生前曾在江南置办过一处宅子,虽不如飞龙寨这样宽敞,但住下咱们这些人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我打算天大亮了之后
就避开朝廷巡查的人,从西面的峡谷处穿出去,再搭乘我们自个儿常年停放在码头的船只南下。
柳姑娘若是放心将义父交给我,我便一定会安顿好老人家在江南的吃穿用度,等你事成凯旋。”
耿飞龙是被逼上梁山,但从前好歹也是商贾名家,暗中给儿子留个后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那宅子搁在江南,托老友照料,假意转过几手,便是朝廷也查不出来主家到底是何人。
他病故之时曾经告诉过耿燕州,如今风声已没有那么紧了,拿着信物下江南去收回那宅子,做些镖局之类的生意,很快就能洗白成为正经的生意人。
只是耿燕州从前并不觉得做土匪有什么不好。
世道又不是什么海晏河清的太平世道,做个恣意妄为的土匪,总比做个看那狗皇帝脸色的商人要强得多。
可没想到从前看不上的这条路,竟在今日给了整个飞龙寨绝处逢生的机会。
祁孝自知他没办法改变柳砚清的想法,也便随着耿燕州的话音落下默认了这样的解决办法。
只是……
柳砚清抬眼,看向义父时有一丝不舍:
“那义父在江南,就拜托耿大哥照顾
了。”
江南水乡虽好,但离永宁城绝非一两日的路程。
且不说去时舟车劳顿,往后他们父女再见面,也难像如今这样偷个空儿就能见上了。
耿燕州这才轻松地笑了笑:
“柳姑娘放心,祁老先生是咱们所有人的长辈,我那帮弟兄虽然粗粝,但尊长爱幼可是丁点儿都不差。我们到那儿安顿下来之后我会想办法与你通信,你也照顾好自己。”
如此一来,柳砚清就可以说自己是被土匪扔在半路逃生出来的,其余的一概不知,耿燕州自有办法躲过官兵追捕。
再者,说是官兵,想来其中多的是齐珩昱的人。
用他的人给赵陵澈办事,柳砚清自信他们不会多么尽心竭力。
柳砚清轻笑,心下有几分异样的情绪蔓上来。
抛却其他不想,在扳倒赵陵澈这件事上,齐珩昱的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伙伴。
至于前尘往事,她已经很努力地在放下,相信感受不到她的回应,他也会在不久之后失去热情、不再执着于将她留在府里。
毕竟都是聪明人,柳砚清觉得在一个虚无缥缈的替身和一个掣肘皇权的伙伴之间,齐珩昱一定会选择让自己成为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