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之后耿燕州没有多耽搁,将弟兄们简单分了分组,便带着祁孝一同往西边的峡谷处走。
阿虎昨夜细细查探过,从那儿穿出去,不远处就是码头,甚至连车马都不需要准备。
而柳砚清则在耿燕州的几番确认之下,执意留在了山洞里。
等众人都走了,连背影都不再能瞧得见,她才缓缓从山洞里走出来,开始谋划自己出去的路线。
当然不能同耿燕州一样从峡谷里走,万一遇上朝廷的人,他们免不了要前行查探,岂非全盘托出了。
目光转了一圈儿后,她将视线定格在大伙儿裹着草席滚下来的那处山崖下的矮坡。
既然能下来,就一定有办法可以上去。
就在她东查西探的时候,北雁山南麓的小道上,齐珩昱正面无表情地带着一队人细细搜寻她的踪迹。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已然大亮,他脸上的神色就愈发不耐。
福安紧紧跟在后头,一面注意着路上的情况,一面提心吊胆,生怕找到的人出了什么意外。
山上的树几乎已经被烧光了。
焦黑的树干立在四周,有种凄厉却诡异的感觉,一切似乎都预示着这里已经是一片死气。
越是往前走
,齐珩昱就越是心慌。
他竭力用威严的神情掩饰着自己的焦灼,心里却止不住地翻涌着。
她若是死了,他一定不会放过造成这一切的每个人。
人活一世,多的也不过只有百年。
无非是谁先谁后,齐珩昱并不在意人死不能复生这件事,因为大家总归都是要再团圆的。
有人说他冷血,有人说他生性凉薄,他只是觉得,如果人不在了,与其思念,倒不如以报仇的方式去填补内心的痛楚。
但此刻,他不想让两人之间最后的记忆定格在那条长巷里。
定格在……那样不愉快的瞬间。
齐珩昱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失去一个人。
许多年来,这样的想法从未如此强烈过。
而这一刻心痛的感觉也不同于旧疾复发时那种渴望药物的疼痛。
那是一种细密的、紧紧纠缠的撕裂感。
他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却在从山上下来的锦衣卫满是遗憾地朝福安摇头之后生生顿住。
福安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听他们讲,飞龙寨经过一夜的大火之后已经化为了灰烬,里面的人不知所踪。
没有发现有人回去过的痕迹,所以既没有尸首,也并无活人。
他一时间不知
道是该松口气还是该担忧。
一转身,瞧见齐珩昱失神地攥着拳头朝他们这边望来,他才赶忙跑过去,低声道:
“主子,没有发现柳姑娘的踪迹,飞龙寨里昨夜不见的人也没有出现。您看要不传令下去在全城范围内搜寻?”
左右现在赵陵澈已经将齐珩昱和柳砚清的关系怀疑透顶了,也不差这劳师动众的一回。
齐珩昱缓过神来,正要点头,却突然听见前头的山谷处有人高声呐喊着唤他们过去。
他眸光一闪,来不及再与福安交代什么,顺着那边锦衣卫的声音快步走过去,只见那训练有素的几人也难得地露出了兴奋的神情:
“大人,山崖中间的坡道上似乎有人,这边如此陡峭,应该是夜色之中不小心掉下去的,不知道是不是您要找的柳姑娘。”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救人!”
齐珩昱听到“不小心掉下去”时就难掩脸上的担忧,一时间没说出什么话来,倒是福安率先指挥着那边的人往下走。
不管是不是柳砚清,只要这山上出现了活人的踪迹,就一定是有希望的。
而半山腰处正竭力往上攀爬的柳砚清隐隐约约听到了上头有人说话的声音
,霎时间连呼吸都屏住,不敢出声儿了。
她不确定到底是不是赵陵澈的人来要她的命,哪怕是在这山崖下挂上个两三天,也总比被他们带回去强。
不,也许都等不到带回去。
以赵陵澈的阴毒,绝对不会让他没杀成的人再次从手中逃脱。
柳砚清的心砰砰直跳,紧紧攀着石块儿的手慢慢渗出一层薄汗来,掺和着泥土变得分外滑腻,险些就撑不住差点掉下去。
没有了草席,底下就无异于万丈深渊。
她扭头看了看,只觉得头皮发麻,使出了十二分的劲儿来巴着那块儿石头,一刻也不敢放松。
但上头的声音半晌却没有消失,反而在一阵听不清的对话之后,有了人的鞋靴往下滑蹭的声音。
柳砚清的神色陡然一紧,手脚上却不敢再次放松。
人声越来越近,但若是现在松手,虽不会落进他们手里,却有粉身碎骨的危险。
她舔了舔嘴唇,紧紧闭上眼睛,决定把自己交给命运。
正在柳砚清松开手预备往下落的一瞬间,她只觉耳边有什么东西呼啸着落下,紧接着腰间就被搭上了一只有力的手。
她没睁开眼,鼻间萦绕的清冽香气却明明白白地提
醒着她,是齐珩昱来了。
“抱着我的腰,别松开。”
齐珩昱皱眉看着她紧闭的双眼,终是什么都没说,一只手贴着她的腰身,淡淡开口。
仍是那种命令的语气,容不得别人半分辩驳,这次却让柳砚清觉着鼻子狠狠一酸。
他身上有齐府书房里线香的熟悉感,也有树木被烧焦的呛人气味,还混杂着飞扬的尘土气。
她的心慢慢踏实下来,伸出手紧紧抱着他,似乎隔着那件蟒袍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那样灼热烫人。
“齐珩昱,虽然你怕我死的理由让我觉得很不舒服,但其实我自己也害怕就这么死掉。
如果我们能活着回去,以前的事儿就一笔勾销好不好?总归我是要谢谢你今天救我的,以后你还做你的齐大人,我还做我的小医女,我不恨你了。”
人虽然还挂在悬崖边儿上,但这却是柳砚清两天来第一次感到这么放松。
他似乎一直都有这样一种让人心安的魔力。
感受着她密如擂鼓的心跳,入耳却是“一笔勾销”这种不中听的话。
齐珩昱往上踏着的脚步没停,面上却隐忍着一丝不悦:
“一笔勾销?谁同意了要跟你一笔勾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