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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肆拾柒)

    “处理完了吗?”棠萱边走边问姜溯。

    她举着伞,与姜溯共撑,伞外的白色缓缓飘下,只留她们这一方小地。

    “嗯。”姜溯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前走着。

    “阿萱,今天我需要你帮我去一趟铺子,见章大人。我得留在宫里,最近他们来的勤。”

    姜溯其实一直有一种疑问,从见到章自牧的那一天起,她不知道为什么章自牧这样的能臣却被自己的弟弟派来了漠北的一个暗探联络地,这一定不可能只是因为自己,这背后一定有一个姜衡不能告诉自己的巨大计划,究竟为什么不能告诉自己呢。

    “好。”

    棠萱看着身旁面容清冷的人,“阿溯,其实我觉得,或许可以重新开始的。”

    棠萱没有听到姜溯立刻的答复,过了好一会儿,在快要回到芷阳殿的时候,她才听到姜溯说话。

    “阿萱,我想赌一把。”

    棠萱并不知道姜溯究竟想要赌些什么,但她知道这个话题的对象不会是呼延祉也不会是周衍之。

    最近姜溯连周衍之都不曾提起,至多只会是在谈及漠北局势的时候才会谈起,她还称赞周衍之是个有能之人,说的坦坦荡荡,由衷赞誉,不曾夹杂一丝情感。

    “你真是卧底?”

    棠萱出了宫门一直在打量周晏,怪不得最近周晏出现的频率会这么高。

    裴行舟没说什么,只回答了一个“嗯”字。在离银匠铺子一条街的地方,棠萱止了步。

    “这不是,这不是那个合邺部的那个...”

    “邺??霜。”

    “你知道她?她怎么会就这么出现在上京城里,不怕被人认出来了吗?”

    裴行舟观察着街道上来往的人,发现有不少都是伪装成平民百姓的,他们的身法都是练家子,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武器。

    “别过去,看来呼延祉有动作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这是呼延祉在放线钓鱼?”

    “看来是这样,不止一方势力。”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你先回去,记得不要走原路,她之前见过你,你在公主身边,以后被人认了出来不好。”

    “那你呢?”

    “回去告诉殿下,完成后我会回复她。”

    “还有,通知何将军提前部署。记得将邺??霜的事情也一并告诉她。”

    棠萱点头,“保重。”

    海晏二年正月初一,秦国朔阳公主姜溯与漠北王世子呼延祉于漠北上京城完婚,是日天朗气清,连月来的大雪刚巧就在这一日停了,阳光明媚得不像是冬日里的天,人们都觉得这是祥瑞吉兆,正应上了流传着的那个预言。

    其实在大秦,正月初一原是不应成婚的,在大秦的习俗里,腊月不议亲,正月不成亲,算是老一辈世世代代传下来的。但是漠北就没有这样的俗礼,反倒觉得一年初始,是为吉利,且能为将士助长士气。

    是了,这是大秦与漠北的秦晋之好。

    宫殿主路上的白雪早已被清扫干净,两侧神圣庄重,二人在两国众臣注视之下,缓步登上大殿,敬告神灵,颂世代交好,奏昭穆之乐,以黄琮礼地,玉璧礼天,佑国泰民安。

    姜溯走得很庄重,比那天离开雍城,比那天刚来到上京更加得稳步,这一身华服结合了大秦和漠北的特点,厚重雍容。

    两抹红色在天地之间,宫墙之中,在阳光之下,分外闪耀。

    从这天开始,大秦的朔阳公主成为了漠北世子妃,成为了连接两国政权的核心人物。

    “夫妻对拜~~~”

    “就这样?把自己喜欢的人交到别人手里?”

    周衍之看到这样的一幕,不免摇头叹息。他们站在两侧华帘之中,敬颂两国之约。

    “真不告诉她?你们这些天的日日相处就没能改变你的想法?”

    裴行舟看向远处的两人,共同走过石子路,共同撒下神符,共同饮下合卺酒。

    这些天以来,陪伴在姜溯身边,已经是他奢求来的时光了。

    往后...往后他想不到也不敢想。既如此,不如不相认。

    阿昱是要走向更远地方的人,她的未来绝不限于自己,不能让自己囿住她,世间本来就没有他了,重新相认,再次分别,他,承受不住,也不想阿昱再经历一次失去。

    “以我现在的身份,我无法做任何事,也无法做到与她避世相依,逍遥江湖,就算她知道了,也只会给她带来更多的苦恼。况且...”

    裴行舟看向高坐在殿台之上的姜溯,他的演技太差,阿昱怎会没有察觉呢?

    “况且,她可能已经知道了。”

    周衍之一脸震惊得看着他,这些日子太忙,忙着和呼延勒那个老家伙周旋,还得防着巴林左得那群人,无暇顾及裴大哥这边的线。

    “你都这样了,”周衍之指着裴行舟一直到肩膀下的面具,“这都能发现?”

    周衍之踮着脚,抱着臂,“不过我们家周晏的面容也是翩翩小郎君,你确定她不是被这副皮相迷惑住了?”

    裴行舟斜了他一眼,转眼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还记得当年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的少年郎,边关多年,已是这般成熟有气场的南阳王了。

    “那是谁啊?”周衍之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嚯,好有气场的人。

    “南阳王,姜祁。”

    周衍之是没听过的,不过见着这通身的气派,倒是让他起了几分敬意。

    “我还真的挺羡慕公主的,从前听过很多和亲公主,大多被逼无奈,结局荒凉,像公主这般的,是第一次。想来,这姐弟二人得关系该是很好,只是可惜了,这样好的关系还是推出来让她和亲了。”

    “你怎知,这不是她自己的决定?”

    “还有人上赶着来这么远的地方?就算她一辈子不嫁,也是大秦最尊贵的女人。如果说一切都没发生,那她也是镇国将军夫人!”

    “不,衍之,乱世之中,却难自保。国不立不安,何以立家?衍之,即使我告诉了她我是裴行舟,她也一定会完成自己责任。她是她自己,不是谁谁谁的夫人,又或是谁的王后,她的能力足以让世人记住她。我们都深知对方,即使情深,也绝对以国为先,纵使是分离。”这段话,裴行舟声音说得很轻,却是思虑良久。

    裴行舟转身看向周衍之,来漠北多月,你对达力王看法变了吗?

    周衍之一愣,在他听到裴行舟对姜溯的评价之后,他还在想该如何形容,他只觉得自己想得太狭隘了,一个敢入北地的尊贵王女,岂是平常儿女,即使是平常儿女,也当像是他说的那样,她们首先是她们自己。

    现在他问到对达力的看法,实话说,这个老头和自己想象的很不一样。从前自己将仇恨蒙在了心里,蒙在了眼睛上,可与裴行舟共事的几个月,他让自己看到了达力不一样的一面,有什么不一样的看法吗?

    “衍之,我知道你心底的恨,我亦不觉得复仇是一件错事,但勿错杀。在我看来,达力王是草原上的英雄,是整个巴林左人民的精神核心,他的贡献在每一个孩子纯真的笑容里。从前行军打仗的时候,常听说他的名号,我原来也以为他是世人口中说的那样,但万事万物总得自己去看,他和你那些舅舅不一样,他真正做到了一些东西。有些事,你查清楚了,你只是将一些事情强安在了他身上。”

    裴行舟拍了拍周衍之的肩膀,“想一想给你送馕饼的阿果,想一想素年,不要做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他们的事情。”

    周衍之灌了一口酒,酒的苦涩,厚重,辛辣一股脑的涌入自己的四肢八骸,掩盖住了自己的心痛。

    他扯出了一抹苦笑,裴行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一种能看到你心里的能力,他说的一点都没错,他将父母的离去全部归结为达力之上,哪怕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已经查得八九不离十,他仍然固执得认为如果不是达力强行让母亲回来,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五哥!姜溯坐在尊位,俯瞰着漠北王宫,看见了一袭红衣而来的,许久未曾谋面的姜祁。

    她以世子妃之礼,对远道而来的秦国王爷示以礼仪与尊敬,以兄妹之谊诉说着多年未见的思念。

    她竟没想到,这一天能见到五哥。

    “小阿溯别哭啊,大喜的日子,哭花了妆可不好看。”姜溯被他这句话逗笑了。

    姜祁左看看右看看,多年未见,跟在他身后跑的小丫头,如今竟也是到了嫁人的时候了。

    那时,世人都说长公主殿下在大秦的地位定是极高,从不曾有和亲公主有这样的待遇和体面,大秦给了姜溯无比雄厚的底气和后盾。

    偏殿里

    “五哥,你这次来,应该不仅仅是因为我吧?”姜溯在姜祁的座位前双手叉腰,像个张牙舞爪的小猫。姜祈看着她,心中无限感慨,这真是长大了,但还是孩子脾气。

    “嗯,但是具体的,五哥不能告诉你。”姜祁用手挡住半张脸,小声说“军事机密!”

    呵,眉一挑,嘴一勾,谁说五哥最是温柔,分明是只狐狸。

    “行行行,你们的军事机密,我不过问,但是你来了,南阳城的防御怎么办,我可听说了,你是带着部队来的。”

    “我大秦要是缺了我就能被攻破一座城池,那我那些个将尉养了是干什么用的?”

    “这些无碍,好些年不见了,看五哥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都是南边的新奇玩意。”

    姜溯大概是能猜到一些的,在这样的关头,秦国当然要做出些表示,只是让最远的五哥领兵而来,就像是让章自牧赖做这个暗探首领一样,未免有些大材小用,这局棋的棋盘可真大。

    她好想看看几个月不见的姜衡怎么成长的这样快了,都能布下这样的计划了。

    这日晚上,姜溯静静的坐在东青殿之中,累了便靠在软榻上,饿了便要阿竹送些吃的,直到呼延祉来。

    他今天沉静得不像话,应该说这些天他都是在这样,闫罗士兵的动向,他早已知道,西戎穿插在其中,实在是不好猜测他们究竟要干什么。

    就在昨日,九原城中混入了许多闫罗人,在街道之上烧杀抢掠,拿了就走。他昨天一直在承明殿里,为今之计只能做好万全之策,今天的上京城,再一片喜色之中是未有之森严,黑暗之中,东青殿外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所有人都在戒备之中。

    他一脸乌青,早上大殿之上,应是用了些脂粉盖去了疲惫之色,现在全部都显现出来了。

    “先吃一点吧,你今日什么都没吃。”

    他摆了摆手,表示不用。

    姜溯坐了下来,“你要是不吃,万一出了什么事,你连发号施令的力气估计都没有。”

    “吃点,再去休息会儿,外面全是我们的人,有事我立刻叫你。”

    他抬了眼,疲惫尽在眼中,全是红血丝,姜溯递给了他一碗参鸡汤,“先去去寒。”

    呼延祉伸出去的手顿了顿,姜溯看出来了他的犹豫和心里的尴尬,便将汤碗放在桌上推给了呼延祉。呼延祉看着被推过来的汤,苦笑着摇了摇头,拒绝了。

    “麻烦你先看着,我自己待一会儿。”

    这世界上的事情,大多无法过于直接与绝对,人心是一件难以去琢磨的物件,故而我们不会将话封死,我们会为对方留出一条转圜的余地,好过将来相顾无言与对立两面。

    棠萱正取了书卷准备给姜溯送过去,刚巧看见夏侯尚在屋外踱来踱去。

    “夏侯大人为何不进去?”

    夏侯尚挠挠头,“我是想这样的,但是这毕竟也是...新婚之夜...”

    “殿下,夏侯大人求见!”

    棠萱盯着他手里的密报,“你没看见外面这一圈人吗?你家世子殿下没安排你今晚的任务?”

    “阿尚,进来!”

    夏侯尚听见呼延祉的声音,算是松了一口气,对棠萱说了一句多谢了就先进去了。

    棠萱吩咐阿竹守住门,不许任何人进来,随即自己也进了去,关上了殿门。

    “人抓到了?”呼延祉捏着自己的太阳穴,眉头紧皱,坐在榻上问着夏侯尚。

    夏侯尚正欲脱口而出,忽然想到了什么,看着旁边拿着卷轴看着的姜溯,姜溯感觉没了声响,便抬起头来,想来下面的内容自己应该是听不得的,便招呼着棠萱拿一件大袄子准备出去。

    “你留下。”姜溯顿住,眨了两下眼看着呼延祉,指了指自己,“我能听?”

    “我知道这些日子你的人早就探查到这件事了,听一听也无所谓。”

    姜溯复又坐了下去。

    “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