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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五章 莫做妇人身

    傅成蹈翻身下马,把缰绳一扔,大步向姐弟二人走去。

    每走一步,他胸口好像被大石捶打一样的难受--她要回南边了。

    “听说三姑娘和一宁要回南边,我来送送。”

    一开口,声音有些哑。

    靖宝看着傅成蹈眼底的青色,在心底叹了口气,“你们先说着,我再去抱抱一宁,小丫头刚刚粘在我身上不肯下来。”

    有些事情,总得见底。

    做个了断也好

    靖宝一走,靖若素便低头别过脸,脚下悄悄往后退了半步,与傅成蹈划开了些距离。

    这一动作,让外表看起来四平八稳的傅成蹈,心里却忽然升起一种难以言语的郁愤。

    仿佛是为了自己,又仿佛是为了她。

    他娶赵氏,父母之命,媒灼之言。

    新婚之夜,红盖头儿一掀,才知道他今生今世相伴一生的女人是谁。

    赵氏不是他要的,但他却不得不与她同床共枕,生儿育女,哪怕早就同床异梦。

    身为傅家长子,挑一家重担,这是他的宿命。

    原本想着只要她们娘俩好好的,衣食无忧,这些龌龊心思,他就一个人珍藏,最后带进棺材里。

    却没想到,她要回临安府了。

    若无特殊事情,他大概这辈子都不会

    再登临安府的靖家门,那就意味着,从此天涯相隔,永生再不相见!

    一想到这里,他满心满眼都是火辣辣的疼。

    他为了傅家盈盈汲汲,小半辈子都在打拼,上为母亲,下为几个兄弟、亲生儿女,侄女侄女,却独独没为过自己。

    他想,有些话此刻不说,今生便再不能说,真带进棺材里去,多少有些不甘心。

    枯坐一宿,天一亮,灌下半瓶烧酒,他就这么不管不顾的来了。

    他想明白了:自己必须坦坦荡荡的说出来,然后再坦坦荡荡的做像个人。

    “靖若袖。”

    “大爷!”

    两道声音同时响声。

    傅成蹈一怔,“你先说罢。”

    “靖若袖这个名字,许久没有人叫我了。”

    靖若袖没有推辞,“在靖家,姐姐们叫三妹,阿宝叫我三姐,父亲母亲叫我三丫头 后来嫁到傅家,我就成了四奶奶,成了你嘴里的弟妹。”

    傅成蹈看着她,心道:弟妹这两个字,已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出嫁前,母亲对我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从今往后你就是别人家的人,到那边,要孝顺公婆,要夫妻和睦,要不争不抢。

    母亲还说,男人都是贪嘴的猫儿,没有不偷腥

    的,你只要生出儿子,握着钱财,四奶奶是稳当的,没有人敢动你。”

    靖若袖抬了抬眼皮,声音柔和道:“我打小便听话,谁的话都听,她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却不想,我一生不出儿子,二握不住钱财,连四奶奶这个位置都是在娘家的扶持下,将将坐的稳。”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他怕她想太多,轻声打断。

    “即是过去的事,那便不怕说。”

    靖若袖淡淡一笑,连眸子都仿佛带了笑意。

    “落到如今这般田地,我不怨任何人,佛家说,怨则生恨,恨则生痛,痛则生怨,如此一来,便无穷无尽,没完没了。”

    听到这话,傅成蹈不由深深看着面前的女子。

    眉眼还是过去的眉眼,但内里……却脱胎换骨。

    靖若袖视线落在甲板上的舅甥二人,忽的话峰一转道:“大爷的心思我是知道的。”

    她知道!

    她竟然知道!

    一股热血顺着四经八脉往脑门上冲。

    傅成蹈吞咽了一下,才将将稳住身形。

    “从前不敢往这头想,后来细细一品,也就咂摸出几分滋味来。”

    靖若袖的眼中的笑,渐渐散去:“大爷掌一家之主,读的书,明的理,不知道强我这个

    妇道人家多少倍。

    按理,我这样一个下堂妻,能被大爷这般人品的人放在心上,何等荣幸。可是大爷,你将赵氏置于何地?又将你几房妾室至于何地?”

    傅成蹈神色忽的变了。

    靖若袖看着他,看进他的眼睛里,“大奶奶与你结发夫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几房妾室虽都是老太太作主,可到底是你的人。

    你们男人三妻四妾,旁人只会风流才俊,哪怕心上惦记着不该惦记的人,一句情不自禁就能圆过。可是我们女人呢?”

    靖若袖挪开视线,“我们女人心就那么一点大,装的都是男人和孩子,大奶奶心里装的是你,几房妾室心里眼里也都是你。

    你可曾问过她们,她们是不是真心想嫁你,还是同你一样,也是被命运摆布。”

    傅成蹈心狠狠一抽,“我从来没想过这些。”

    “要想的,因为她们是你最亲的人。”

    靖若袖叹了口气,“我从前读过一句诗:人生莫做妇人身,百年苦乐随他人。

    从前做四奶奶时,我因为生不出儿子,便觉得这诗极好,写的就是自己;如今再读,只觉肤浅。

    傅成蹈,人生在世,的确有诸多身不由己,你的心上有我,我的一

    颗心却再也不想属于任何人,只想它属于我自己,心喜,我也喜;心悲,我也悲。

    你若对大奶奶他们还存了几分薄情,请好好待她们;若没有,也好好待她们,都是苦命的人,她们没做错什么?

    若错,也是老天爷的错,是这个世道的错。”

    傅成蹈惊得目瞪口呆,话没过脑子,脱口而出道:“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没有人教我,都是我自己想的。”

    靖若袖苦笑:“那些连床都爬不起的日子,我日也想,晚也想,有时候想自己命苦,有时候怨老天没眼……渐渐的,我就明白了,什么命苦,什么没眼,都是借口。”

    靖若袖脸上现出一种透悟的神情,“命在自己手上,不是老天让我过成什么样,而是我想过成什么样。”

    “你想过成什么样?”

    “我……阿宝说外头的世界很大,有山有水,她让我去看看,我也想去试试。”

    浅浅的笑意从她的嘴角浮出,她看着他,眼中微有泪意。

    “阿宝还说,有些人光是遇上,就是上上签。傅成蹈,我是个薄命的人,我从不奢望有什么上上签,平安喜乐就好。”

    她看着男子的消瘦的脸庞,笑道:“大爷,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