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等机缘,须得好好把握才是。
阿媛忧心谢大娘子不晓得大慧禅师的厉害,连忙附耳:“大娘子,大慧禅师不轻易见人,若得指点,半生受益。”
琳琅略一吃惊,站起身来看向门外站姿挺拔的小和尚,道:“那便劳烦小沙弥带路了。”
春枝不放心琳琅一人前去,“小姐,我同您一起。”
小和尚摇摇头,直接道:“师父只请了这位女施主一人。”
春枝还欲说道:“可......”
琳琅拦下她,道:“且宽心,我去去便回。”
小和尚领着琳琅入了禅房,禅房之内飘着幽幽茶香,一位苍老的和尚席地而坐,正从入定中缓缓睁开眼睛,一双眼珠泛白浑浊。
琳琅心中腹诽,这老和尚约摸是长了张众生脸,让人觉得面熟,可又无从思索。
老僧面容慈祥可亲,伸满是褶皱的手请道:“小友请入座。”
琳琅微微拂身致礼,落座在老僧对面。
老僧问道:“小友,可否与老衲手谈一局?”
琳琅略微停顿,垂下眼睫。
二人中间的棋盘有些年代,面上还有些许浅浅划痕,棋奁里的石子棋粒粒饱满,带有光泽。
但,她不善下棋,也不想浪费时间在无用之地。
是以,琳琅婉拒:“小女棋艺不精,恐非大慧禅师的对手。”
大慧禅师忽而一笑,轻轻摇头,道:“无妨,就当陪老衲我解解乏罢。”
琳琅有些没看明白这大慧禅师的笑意源自何处,只好道:“小女之幸。”
既如此,琳琅一手抬袖,一手捻起黑子,落下。
大慧禅师不紧不慢的拿起白子,徐徐落下。
琳琅棋风锐进,出手狠戾,竭尽全力制造机会,虽诡奇,但易剑走偏锋。
何况她不善棋艺,反倒漏洞百出。
而大慧禅师的棋风老练,虽节奏缓慢,但步步为营。
起初琳琅落子迅疾,可渐渐,捻着棋子的时间就长了,随之又急躁起来,最终落下阵来。
尘埃落定,但琳琅仍旧抿唇紧盯着棋局,妄图绝处逢生。
大慧禅师却道:“小友可知,为何老衲邀你手谈一局?”
琳琅抬眸看去,不禁深思。
沈安舟有时会与她下棋,虽然大多数时候琳琅会拒绝。
但有些话,她记得清楚。
“下棋可以看出一个人当下的心境,有甚者,可以看出一个人如何。”
虽觉着有些夸大,但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过耳便过了。
琳琅敛起心神,装傻不答:“小女故来愚钝,禅师的心思又岂是我能揣度。”
大慧禅师摆摆手,道:“老衲也并非外界传得那么神通广大,也不过是凡人罢了,”他点点棋局,“小友虽不通棋道,但老衲倒是觉着小友颇为聪颖,只是......”
琳琅哪能不知道这老和尚此时停下来是为何,笑笑道:“禅师无需顾忌,直说便好。”
大慧禅师:“只是小友应当是心中有郁结,此郁结萦绕小友许久,若是尽早不解开,恐对小友心神有极大影响。”
郁结?
合着这是一个两个都说她有病是不是?
琳琅按下心中的急躁,按照常人的方式求惑:“不知小女心中是何郁结,又该如何解开呢?”
大慧禅师沉吟片刻,道:“在做学问时,有困惑之时可以寻师长解惑;怒火中烧之时,需得发泄出来:心中有郁结之时,需得寻因而解。”
“其间的因果旁人干涉不得,也只能言尽于此,但老衲相信小友聪颖过人,定能够迎刃而解。”
香柱燃烧殆尽,断下一节烟灰,最后一缕烟恰巧消散。
白面小僧叩响禅房,高声下有抑制不住的开心:“师父,国公爷来看您了。”
大慧禅师抱拳以示歉意,“老衲这小徒儿最是喜爱他这大哥哥,惊扰小友了。”
琳琅偏头觑了窗棂之外的人影,捻着棋子的手一脱,落入棋奁之中。
她骤然起身拜别:“禅师不必如此客气,您既有客而来,小女便不过多叨扰了。”
大慧禅师笑着点头,只向身后屏风,道:“老衲受人所托,小友可于后门离去,那里,或许有小友要寻之人。”
琳琅一顿,“多谢。”
随后走向屏风之后。
白面小僧疑问:“师父?”
下一刻,白面小僧带着窗棂外的男人猛地推开禅房的门,只见大慧禅师正点起一柱香,香烟幽幽上升。
大慧禅师慈爱地看着他道:“奕儿,何故如此紧张啊?”
被唤作奕儿的正是那白面小僧、大慧禅师唯一的弟子,他自有记忆起,便一直跟随大慧禅师修行。
他见师父并无大碍,又恢复以往,却略带埋怨道:“师父您老人家身体愈发不好,莫要再做粗活跌倒了。”
大慧禅师哈哈大笑:“老咯,不中用咯!”
奕儿忽而忆起,却见四下再无那位女施主的身影,心有疑惑。
大慧禅师竖起食指,虚点了门边的青年,“你啊,许久未来,也不知道陪老衲下下棋。”
顾青玉作揖,熟稔道:“公务在身,实在是无有闲暇,得了空,不就来看您了吗。”
......
禅房的后门不远,竟与寺外竹林只有一墙之隔。
琳琅四下观望,果真找到风满楼的标记,寻着标记,翻过红墙,一路入了竹林。
竹林静谧,四下无声,只有踩在绣鞋下的树枝发出嘎吱响。
忽而,一副棺材映入眼帘。
琳琅微微蹙眉,步调加快,而那副上好棺材后的人突然走出。
那人躬身作揖道:“琳琅姑娘,我与罗姑娘等候多时了。”
来人正是许掌柜,他褪去富商模样,换上了布衣。
琳琅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再次涌上,盯着棺材,却问道:“她呢?”
许掌柜喟叹一声,推开棺材盖,露出灰白却安详的面容,正是死去三日的罗月吟。
许掌柜从袖中拿出七枚棺材钉,缓缓道:“这七枚钉,不知琳琅姑娘可钉得起?”
此“钉得起”非指寻常力气的钉得起,而是风满楼不知不觉中所留下的一件事。
最开始是楼主亲自为死去的杀手钉棺,到后来凡风满楼者死后,若有幸拿回遗体,那封棺之人须得由自己人来。
或为楼主,或为亲近之人。
其实琳琅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否算作亲近之人,但她想,她们这一批死的死,她来,再好不过了。
“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