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漫摇头,脸上露出一个笑来,“娘多虑了,女儿并没有后悔。”
“没有后悔就好,”太傅道,“你别多想,该干什么干什么,想那么多做什么?岂不是徒增烦恼?”
“娘说得是。”楚漫心不在焉地应和。
太傅觉得她哪里怪怪的,天色晚了,明儿还要早起,太傅便不多留,起身道:“你早点休息,睡个好觉,这大喜的日子,可不能脸色不好。”
楚漫点头:“娘也早点休息。”
太傅走后,楚漫靠到椅背上,望着头顶的横梁,半晌没有动。
开弓还有回头箭吗?
自然是没有的。
七月十二这日早上,楚漫和林奕成婚,南都城文武百官去了大半,震耳欲聋的锣鼓声欢天喜地,从楚府响到林府,又从林府响到楚府。
与此同时,刑部。
因为银凌月的死,吴铨已经好几天没有睡个好觉了,其实若是陛下没有盯得太紧,倒也罢了,偏生殿下盯得紧,这案子他必须尽早破。
今儿乃是楚漫大喜的日子,陛下圣恩,但吴铨没有紧着时间去吃喜酒,反而还在刑部抓耳挠腮,有小厮进来禀,说外面有人求见。
“这个时候,谁要见我?”吴铨问。
“来人说知道大人为了月郡主的案子着急,今儿寻到一点线索,特意前来禀告大人,人这会儿就在门外,大人要见见吗?”下属问。
吴铨道:“让他进来。”
来人正是南九,他身边还带着一个穿着浅灰长衣的老婆子。
秦墨琰命南九死死盯着这件事,南九自然不敢懈怠,那个乞丐不是被人杀了吗?他就派人在乞丐没抛尸的地方挨家挨户地询问,竟然还真的被他问出了点东西来。
有人亲眼看见了抛尸的人,便是南九身边的这个老婆子。
吴铨认识南九。
洛王随时都带
在身边的下属,整个南都城,凡是认识洛王的,几乎就没有不认识南九的,而且因为南九到处走动办事,认识南九的人甚至更多。
老婆子穿着灰色单衣,见到吴铨径直就跪了下去,朝吴铨道:“草民叩见大人。”
吴铨坐在木椅上,让身边的下属将老婆子扶起来,他道:“这位小兄弟说您看见了有人抛尸,还请老人家将当日发生的事情细细说来。”
老婆子道:“草民姓王,周围的人都叫草民王婆子,那日午后,草民在去外面买米,路过柳巷,提着米回来的时候,觉得累了,便坐在路边歇脚,不多时就听到了动静,草民伸着脖子往那边看了眼,就看到一个姑娘从柳巷的井口那边走了出来。
“那姑娘走到墙角下,翻墙离开了,在我们南都,会武功的姑娘多了去了,到处都是翻墙的,草民当时并未多想,谁知后来就在那口井里发现了尸体,草民害怕,实在不敢说,怕惹祸上身,就一直瞒着。”
吴铨道:“那你现在怎么敢说了?”
王婆子道:“因为这位小哥再三找到草民,说能护草民周全,草民才决定说出来,以便大人为苦主伸冤。”
吴铨站了起来,问:“你看到了谁?”
“那姑娘草民认识,她和另一个姑娘合力开了一家卖布匹的铺子,就在距离户部不远的地方,草民还去她们的铺子里买过布,绝不会认错。”
“什么?”吴铨陡然站了起来。
南九脸色大变,不待吴铨说什么,人已经鬼影一样飞掠了出去。
与此同时,楚府。
热热闹闹的楚府人声鼎沸,锣鼓声震耳欲聋,大红礼服的裙摆被几个穿着吉福的丫鬟提在手里,楚漫和林奕相携一起往堂屋走,两人在喜庆的氛围里相视一笑。
外面忽然有人高
声道:“陛下驾到!”
林奕和楚漫双双停下脚步来,两人相视一眼,齐齐抬脚前往大门处。
楚漫心思复杂,她昨日进宫面圣,并未提出要请陛下前来,这种事,她一个臣子,无论如何也没有资格说请陛下来观礼的话。
陛下来,是她们楚家天大的殊荣,陛下不来,也是应当。
相较于楚漫复杂的心思,林奕则是吃惊。
这婚事本来就是陛下所赐,如今藏在幕后的那位首领还未找到,而办喜事的楚府,人多眼杂,陛下实在没有必要亲自来冒险。
得知陛下前来,所有人都到大门前去跪迎。
银明川、梁言、六部之首等各文武百官齐刷刷跪了一地,楚漫和林奕赶到的时候,银明鸢还未下轿,两人跟着其余人一同跪下。
皇撵在楚府的门前停下,知香掺着银明鸢从马车上下来,银明鸢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道:“起吧,大喜的日子,当喜庆些,不必多礼。”
众人纷纷起身。
太傅亲自上前,为银明鸢引路,道:“陛下请。”
银明鸢率先往里走。
银明川冲上前去,笑嘻嘻地跟在银明鸢身边,“陛下,您怎么突然来了?我还以为您不来了,陛下您也喜欢凑热闹吗?”
银明鸢冷冷地瞧了他一眼。
“话多。”她道。
银明川回头和梁言相视一眼,又飞快地转回头来,含笑朝银明鸢道:“陛下教训得是,微臣跟在您身边就是,微臣不多嘴了。”
银明鸢看了眼知香,道:“随你。”
银明川本就只是试试运气,没想到陛下竟然同意了,当即就高兴了几分。
他陪着银明鸢往里走,听银明鸢问:“长乐呢?”
“公主身体不适,人家这办喜事,她一个病患着实不适合过来,便留在了府里,”银明川回答,“微臣瞧着
这府里府外着实热闹非凡,陛下要在这里用午膳吗?”
“不了。”
那就是观礼后便回。
即便如此,对楚家和楚漫来说,也已经是莫大的荣耀了。
一行人沿着府中长廊往里走,到了堂屋,她坐到上首,道:“今日良辰吉日,朕的两位有能之臣,楚卿和林卿喜结连理,朕心甚慰,唯愿两位爱卿,从今往后,能相敬如宾、互相扶持、互相帮助、无论遇到任何艰险,都不能让两位分离。”
楚漫和林奕跪首道:“谢陛下。”
有喜娘端着放着金樽酒杯的端屉上前,递给楚漫和林奕,楚漫与林奕一人接过酒杯,先有楚漫双手呈给银明鸢,“请陛下。”
银明鸢微微一笑道:“楚卿,大婚之后,你便入宫帮朕吧。”
楚漫一愣。
不止她,所有人听着都是一惊,入宫帮她,是何意思?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太傅,竟是惊讶地捂住了嘴,完全不敢置信。
林奕惊愕,震惊地望向银明鸢,银明川和梁言的视线不禁然地撞在一起,两人心照不宣,什么都懂,什么都不必说。
楚漫举着酒杯的手狠狠地一颤,杯子里的酒洒出来,溅到了她的手背上,酒的辛辣好似浸入了她的皮肤里,烧疼了她的血肉。
银明鸢抬手去接楚漫双手呈上的酒杯。
楚漫却好似还没有反应过来,半晌没有松手。
“楚漫。”旁边的林奕提醒她。
楚漫眼里眸光一闪,下意识地松了手,她看着银明鸢举起酒杯,正要喝下,门外忽然有人大喊:“成双,别喝!”
举杯的银明鸢手指一僵。
下一刻,楚漫出手如电,身如鬼魅,早已藏在袖中的匕首猛地刺向银明鸢,林奕大惊失色,身体忍不住往前一扑,锋锐的匕首瞬间没入了林奕的心口。
鲜血溅了楚漫一
脸。
楚漫瞳孔大震,手指蓦地一颤,握住匕首的手就此松了。
知香忽然一掌打向楚漫,楚漫下意识地迎上知香的手,两人的掌风猛然相撞,茶盅茶碗叮叮当当地碎了一地,有几个不会武功的被震得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这变化只发生在瞬息之间,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待他们反映过来的时候,屋外已经响起刀剑相撞的金石之声,屋内有好几个丫鬟突然“翻脸”,攻向银明鸢。
而银明鸢坐在座位上,竟是纹丝不动。
银明川和梁言立刻拔剑,与那些丫鬟缠斗起来。
林奕从来都不知道,心口被刺一刀,竟然能这么疼,他浑身都提不上力气,想要站起来,手刚一使劲儿就浑身剧痛无比。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往下垂,却陡然被另一只手堪堪握住。
“来人!传太医!”
场面一片混乱,打斗声不绝于耳,银明鸢拉住林奕的手,五指发颤。
“你何必。”她道。
林奕苦笑:“倒也没什么何必不何必的,下意识的反应罢了。”
他凝着银明鸢的眼睛,他们之间的距离其实很近,银明鸢的注意力也在他的身上,可是她却没有看他,她的那双眼睛,就好像根本看不见东西。
是的,她不可能看得见,她自己就是神医,她若是看得见,根本不需要叫太医。
“陛下眼睛怎么了?”林奕忍着剧痛问。
银明鸢没有立刻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很轻地叹了口气,说:“记得五年前,朕被太上皇逼回南都的时候吧?舍不得丈夫,舍不得女儿,日思夜想,白日拼命做事,每到夜深人静,就泪流不止,时间久了,眼睛就坏了。”
林奕大约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答案,顿时哭笑不得。
可他刚露出一个笑,鲜血就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