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月有余。
今白日里,她才确认了自己曾经是洛王妃,并出言赶洛王离开南都,没想到不过短短几个时辰过去,她就发现自己竟怀了秦墨琰的孩子。
当日她初初醒来,腹中胎儿还不足一月,所以御医没有摸出来,而后她未曾再让御医把脉,倒是瞒住了这件事情。
也难怪这段时间她总是容易劳累,总是嗜睡。
银明鸢一时间心绪复杂难辨,也不知到底是苦涩多一点,还是庆幸多一点。
各种情绪蜂拥而至,将她淹没,她竟一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茫然、无措、害怕,这些浓烈的情绪将她席卷,让她指尖发颤。
这个孩子,要留吗?
要吗?
银明鸢曲起双腿,将脑袋埋在膝盖间,抱住自己。
仿佛这样,就能多一点安全感。
寝殿外,宜荷姑姑暗暗着急。
皇女大约是一个习惯独孤的人,以往约摸也已经独立惯了,身边不喜太多人伺候,平日里有事吩咐,才会叫他们,没事吩咐,便不会让他们靠她太近。
总是让他们在屋外守着。
可是今日皇女明显身体不适,刚回宫的时候,宜荷姑姑就对她说医者不自医,殿下不舒服,就该让纪院判来紫微宫走一遭,银明鸢给拒了。
她在软塌上睡了一下午,醒来时面色也不十分好看,竟还不让她们进去伺候,也不知道是因为没有睡好,还是因为心情不佳。
宜荷姑姑生怕银明鸢真有个好歹,杵在门口仔细听着房里的动静,忐忑不安的,好在屋内的人气息还算平稳,否则她可能真的要违命了。
宜荷姑姑领着人在门外候了足足有半个时辰,才听到银明
鸢让她们进去伺候的话,她赶忙让宫女们该摆膳的摆膳,该上茶的上茶。
然,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膳食摆在面前,银明鸢却并无多少胃口。
她只喝了点粥,便搁下了碗筷。
宜荷姑姑问:“殿下可是想吃点别的什么?”
花茶银明鸢也不愿意再喝,有孕的人不适宜喝花茶,她的手指放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问道:“派去楚湘王府学厨艺的厨娘,还没学明白吗?”
宜荷姑姑当即就懂了,殿下想吃金陵菜。
“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奴婢明日就派人去问问,若是学成了,便让她回宫,”宜荷姑姑道,“若是不成,也让她回宫先做几样菜给殿下尝尝。”
银明鸢点头,算是赞同了宜荷姑姑的安排。
她补充道:“接厨娘回宫后,先让她来见我。”
宜荷姑姑应道:“是。”
银明鸢又看向满桌的丰盛菜肴,道:“以后做清淡点,不该放糖的菜就不要放糖,尤其是粥,不要放糖,茶水一律换成绿茶。”
她并未提太多要求,宜荷姑姑早知道她不大喜欢南都的口味,她提这些要求,宜荷姑姑便也并未生疑,低声应下。
吩咐完这些,银明鸢回到寝殿,屏退众人,开始琢磨下一步该怎么走。
腹中的孩子留与不留,她没有想太久,因为只要一想到留着她的血脉的孩子会亲自被她弄死,她还未下手,就已经有了负罪感。
她下不去手。
况且,无论孩子的爹是谁,这都是她的孩子,是她的骨血,她身体本就不若习武之人强健,强行拿掉孩子,对她而言,是伤心伤身。
百害无一利。
她想将腹中孩儿平安生下
来,但是她怕女皇不同意。
她和秦墨琰之间有了孩子,就有了更多的牵扯,且这个孩子也是明夏皇族的骨血,她担心女皇为了斩断她和秦墨琰之间的牵扯,为了南苍皇族不沾染别国皇室的血统以保江山稳固统一而要她拿掉她腹中的孩子。
从女皇强行夺走她的记忆这件事来看,她极有可能这么做。
从现在开始,她要防着皇宫里的所有人,以防有谁看出她已有身孕这件事,她得想办法出宫,想办法将这个孩子平安生下来。
可是,她如何才能出宫?
银明鸢望着头顶天蓝色的床帐,一筹莫展。
细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屋外泥土翻新,绿叶滴翠,木芙蓉开得越发娇艳欲滴。
一夜过去,秦墨琰心中即便有再多郁愤,也已经被时间给压在了心底最深处,他面上不显,被南九扶着在屋内走动。
两个来回后,他轻轻一摆手,南九自动退开两步。
秦墨琰自己在屋内走动,他的腿伤其实并不严重,但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虽不严重,恢复起来也需要些时日。
银明鸢给他诊治的时候诊治的重点也不在腿上,而是着重于他的内伤,即便失忆了,她的医术也堪称一绝,极为有效。
昨日针灸加药浴后,短短一日过去,他的内力就恢复了两成。
她说得没错,她不能一蹴而就,但能极大地加快他修为恢复的速度,把一年两年缩短到短短几个月。
南二在外禀道:“殿下,公主过来了。”
秦乐瑶一路风风火火地跑进椒兰院,像是得知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她迈进屋内,问站在窗边的秦墨琰:“四皇兄,您要
走了?”
今日早上醒来,她听闻秦墨琰要离开,赶忙跑了过来询问。
秦墨琰“嗯”了声,算是回应了她的问题。
“可是您身上的伤势还未恢复,为何就急着要走?是不是楚湘王说了什么话,让您不能继续再留在王府?”秦乐瑶拧巴着一张小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楚湘王不会那么无礼,”秦墨琰道,“是本王该走了。”
“可是您的伤势……”
“外伤无足轻重,内伤已好了大半,乘马车不会有任何问题,何况本王身边还有无数护卫,”秦墨琰打断她的话,“你不用担心本王,反而是你自己。”
“我怎么了,我没事。”秦乐瑶抹着眼泪。
“你四嫂的事,已经过去了,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应该好好活着,本王走后,你切勿再和楚湘王置气,你们还是新婚,别让他彻底寒了心,你别的不用管,和楚湘王过好你们的生活就是,”秦墨琰望着窗外盛开的木芙蓉,“你远嫁此地,遇到事情,我们在金陵鞭长莫及,若是有处理不了的难事,可记得本王跟你说的话,进宫找皇女求助,她会帮你。”
“皇女是皇女,她又不是四嫂,和银明川才是一家的,她能帮我多少?”秦乐瑶哽咽道,“她又怎会真心实意地帮我?您为何就不能多留些时日?”
至少,等她的愧疚再少一点点,等您身上的伤势已经恢复完全。
“本王有本王要做的事。”秦墨琰道。
秦乐瑶委屈。
她知道她拦不住,当初他们前来送亲,最主要的目的本也不是为了送她出嫁,而是让庄成双暗中与女皇见上一面。
可谁知道满怀期待
地出发,最后却已惨淡寂灭结束。
短短两三个月,一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一个将曾经的爱人忘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娶过妻子,仿佛从未爱过什么人。
秦乐瑶含泪道:“四皇兄,四嫂尸身尚未寻到,你就要离开南都,你不会觉得,心中空荡荡的吗?不会觉得自己弄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
空荡吗?
秦墨琰苦笑。
他心中住着一个女子,那女子是他的全部,她要他走,他如何能不走?
他费尽千辛万苦,撒下弥天大谎,只为让她相信他,他的目的达到了,她相信了她曾经是谁,相信了她和他曾有的牵扯,可是她知道后,却要他走。
她做了一个对她最好、对他最狠的决定。
从此,她是银明鸢,是高高在上的皇女殿下,是未来南苍的皇,和他再无半点关系,因为他的妻子庄成双,已经死在了涂福山的山崖下。
往事不可追,他能如何?
他只能像她一样,往前走,在荆棘之上踏出一条路来。
他轻闭着眼道:“逝者已矣,不必,再介怀。”
心空落落的,没有着落,他早知道,那个女子,让人着迷,他迷失了进去,想要将她忘却,非得扒皮抽筋不可。
可他不愿。
他在生死边缘走一遭,硬生生地留住了和她有关的所有记忆。
是以,绝无可能,不再介怀。
屋外,南二将刚至的信件送进屋内,俸给秦墨琰,“殿下,太子殿下派人送来加急密信。”
秦墨琰拿过信,拆开,信中内容极为简单,只有几个字:父病重,四哥速回。
秦墨琰瞳眸陡缩,他收起信,吩咐道:“即刻启程,回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