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暴雨。
三更的梆子声已然敲过,紫微宫里的那位还久久难以入眠。
大雨砸在屋顶上,噼里啪啦作响,衬得屋内越发寂静,银明鸢到底睡不着,干脆翻身坐起来,从书架上拿了本书看。
屋内的烛火悠悠地燃烧着,她坐在桌边,却发现手里的书根本看不进去。
脑海里莫名又想起那日在涂福山见到的那个男人。
那已经是半月前的事情了。
那日他们在涂福山遇袭,她在见到那个男人后,头疼欲裂,被银明川护着离开,若非玄青姑姑及时赶到,现在的他们,只怕尸体都已经生虫了。
女皇派车彻查此事,发现那批人竟也不是完全冲着他们来的。
有人想要杀她。
有人想要杀那名让她头疼的男子。
那些人都是北戎潜伏在南苍的杀手,杀那个男子是意图让他死在南苍,挑起两国战事,杀她是为了让南苍国后继无人,陷入内乱。
银明鸢对这些争斗并不关心。
她好奇的是那个男子。
银明鸢特意问过,那人乃是明夏国的四皇子秦墨琰,被明夏国的皇帝封为洛王,听说这人惊才绝艳,银明鸢仔细回想着他的面容,模样也是顶好的。
翩翩公子,清俊冷然,如凌寒青松。
听说他坠下悬崖,受了重伤,他的暗卫们在悬崖下找
了他三天三夜才找到他,如今他人在楚湘王的府上养伤。
也不知道现如今怎么样了。
她想去一趟楚湘王府,可女皇不让,说外面危险。
走了一遭涂福山,如今的她是真的相信外面很危险了,这南都城暗流涌动,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还不知道藏了多少敌人,就等着将他们伏击。
皇宫的大门,的确不能说出就出。
可她还是想再见一见那个叫秦墨琰的男子。
得想个法子。
明日就是楚湘王大婚之日,银明鸢今日起得早,上午听太傅授课,到了午膳时便去了凤鸣宫,她自醒来后,极少主动找女皇一同用膳,但她发现,每次她去凤鸣宫用膳,女皇都很高兴,如果她顺带提些要求,女皇基本上都会答应。
银明鸢这日和女皇一同用膳时就提到了楚湘王大婚的事情。
“我想去观礼,陛下若是不放心,我可乔装一番,绝不让任何人认出来,”她讨好地给女皇夹了一个红烧狮子头,“陛下就应了我吧。”
“你若是想见新人,朕可以让你的堂嫂进宫来见你,婚礼礼节繁琐,人来客往的,若是遇到了危险,你岂不是搅和了你堂哥的婚仪?”
“我不是想见新人,我只是想凑热闹,”这是银明鸢早就想好的说辞,“陛下,难道我就一辈子都不
能出宫了?连堂哥的婚礼我都不能参加,我待在这里,和笼子里的金丝雀有什么区别?既如此,这紫微宫殿下的位置,我不坐也罢,谁爱坐谁坐吧。”
“放肆!”女皇冷声斥责。
旁边伺候的宫人们纷纷跪下去,弓着身,头都不敢抬。
不知道为何,银明鸢却不觉得害怕。
大约这种眼神,她以前见过太多,早就无所畏惧了。
她端端地坐着,眉目冷沉,凝着女皇,在气势上竟丝毫不输女皇半分,母女俩就这么对望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间谁都没有退让。
屋内安静得针落可闻,大约谁都没有想到,他们这位殿下,竟然这么刚。
女皇积威深重,他们寻常根本不敢和女皇对视,有时候稍不经意对上了,能吓得噗通一声直接跪到地上。
可银明鸢却丝毫不虚的样子。
“我一觉醒来,忘了前程过往,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没有朋友,没有子女,您说您是我的亲人,我信了,可我对您却没有感情,我现在就是一个没有感情也无牵无挂的人,就算是死,我都不怕,但我不当笼子里的金丝雀。”
她慢条斯理地搁下箸。
“从今日起,南都城内,我想去哪儿就必须要去哪儿,陛下要是不同意……”她话音顿了顿,拿起桌上的一个
空碗,猛地砸向桌角,空碗被砸碎,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手捏碎裂的瓷片,抵住自己的咽喉,继续道:“那我就当一只僵死的金丝雀。”
她手指轻轻一送,在自己的颈脖间割出一道血痕来。
宜荷姑姑大惊失色:“殿下,殿下三思。”
鲜血顺着银明鸢的颈脖间流下,染红了一身月白长裙,旁人早就吓得要死,她却面色寡淡,仿佛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罢了,”女皇长吁口气,“你无牵无挂,朕却要顾着你,你去吧。”
银明鸢松了手。
虽然她赢了,却伤害了一个对她好的人,女皇那句“你无牵无挂,朕却要顾着你”这句话,犹如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打得她的脸火辣辣地疼。
银明鸢心头滋味复杂。
她道:“娘,女儿没了记忆,您又将我禁在这宫里,女儿心头不安,刚刚一时情绪过激,才做出那等荒唐事情来,还望娘能体谅女儿心中惶恐,原谅女儿的放肆。”
说罢,便也跪了下去。
那一声“娘”出口,女皇心中的气顿时就消了干净,银明鸢醒来这么久,一直陛下陛下地称呼她,对她的态度客气又生疏,日子久了,也一直没有改。
连一声“母皇”都舍不得喊。
她不是没有失望的。
可现在她却用了最亲昵的称呼,
还认了错,道了歉,请求原谅,既给了她台阶下,也拉近了他们母女间的距离。
有何尝不是一种服软和妥协。
女皇赶忙起身,亲手将银明鸢扶起来,声音一下子就温柔了下去,说道:“娘哪会儿怪你,是为娘的没有考虑周全。”
银明鸢顺势站了起来。
她脖子上的伤口还在渗血,也幸而玄青姑姑反应快,在女皇发怒前及时拿来了药箱,女皇让银明鸢快坐下,让玄青姑姑给她上药。
“以后有什么要求,要好好跟娘说,切勿再用此等激烈的方式,你身娇玉贵,伤了自己可怎么好?况且女孩子身上有了疤,到底不好看。”女皇心疼道。
银明鸢点头:“我会改的。”
“你想去观礼,为了不引起注意,让宜荷给你换一张脸,也不可能久留,吃了午膳便回来,知道吗?”女皇说完,朝宜荷使了个眼色。
“知道。”银明鸢回答。
女皇见她盯着药箱看,问:“在看什么?”
“银针。”银明鸢的目光落在药箱里的几根银针上,她说完话,伸手去拿。
玄青姑姑提醒道:“殿下,仔细扎手。”
“没事,”银明鸢拿起一根银针,放在眼前仔细端详,脑中忽然闪过人体的各大穴位和数不清的药理知识,“我以前是拿针的。”
语气已经很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