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他说不出口,她却并非一点儿也察觉不到。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问出了自己许久以来的疑惑“边境一战,是你想好的吗?”
包括假死,欺骗了天下人。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吗?
“是。”裴濯的目光不闪不避,直直迎上她。
听到想要的答案,裴南意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问他“那爹爹的罪名,也是你一早想好的?”
拿整个裴家做赌,为他的复仇让路?
裴傲清白一生,却凭空背负了这样的骂名,白秋因此重病,而这一切,难道皆是出自他手?
“你回答我。”
她紧紧盯着他,没有放过他一丝一毫微妙的表情变化,桌下的手蜷紧,心底特别希望他否认。
裴濯沉默下来,裴南意的心更是被揪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微哑的声音响起“裴家的事,不在我的预料之内。”
“这件事情,我会去查,你不要插手。”
当初裴傲出征,他需要他手里的军队,便联合贺兰玦本意是想让裴傲假死,只是那日出了意外,机缘巧合让他背上了叛国的罪名。
裴傲宁死也不肯离开边塞,反而对他失望至极,一边是养他的父亲,一边血海深仇,那日血光滔天,裴傲拿剑指着他“我宁死,也不会叛国!”
裴傲为了家国,拿剑指他。
裴濯攥紧了手里的剑,没有说话,一遍一遍觉得血液冰凉,眼底一闪而过的悲痛,他下意识想要解释,可才张口,却发觉没什么好说的。
他想喊一句“爹。”
可是裴傲却拿剑抵着他,贺兰玦高坐马上,淡声提醒“阿濯,走到这一步,回不了头了。”
他是没法回头了。
他从来都是一个人,没有人会站在他这边,连养育了他那么多年的父亲,也不例外。
可他有什么错?
他只想要拿回自己的东西,那些血海深仇,他宁可从未背负,命运选择了他,他避无可避,只能接受。
听到他的回答,裴南意悬着的心,堪堪落下,手心已经被她掐出了指痕,她松了松,才恍觉发痛。
她如释重负“不是就好。”
裴濯将她的神态尽收眼底,裴南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也劫后余生般松了一口气。
他不敢面对她的指责和失望。
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人会一心一意对他了,所以哪怕用尽手段,他也不愿意失去她。
只有她才能让他有片刻喘息。
他知道她在乎什么,却也庆幸她在乎的人,他从未伤害过。
“该我问你了。”
“你问。”裴南意语气平和。
“如果我没有回来,你会不会留在东宫?”
言下之意,他没有回来,她会不会选择太子?
其实他也在害怕,手已经捏紧酒杯,并不如表面般云淡风轻,可他偏偏听见面前的少女声音坚定,秋水瞳中泛着细碎的光亮,她告诉他“不会。”
不会留在东宫,不会留在这个世界。
她心底泛起一抹名为不舍的情趣,轻轻撕扯着她的心脏,她看着眼前的人,用一种笃定的语气和他说“这个世上不会有如果。”
他回来了,就是最好的答案。
她注定不会爱上梁璧,曾经的恻隐,也在他出现时烟消云散。
“当真?”他艰涩问道。
他不敢奢求她的许诺,也不敢亲口听到他害怕的答案,他偏执地想,即便是她说会,他也不会听,他会不择手段,把她留下。
可她说不会。
哪怕是骗他的,哪怕是假的,这一刻,他都愿意去信。
裴南意勾起酒杯,笑了“我不骗你。”
至此,她才觉得,那些压在心头的不安全部消散。
“还有别的问题吗?”
裴濯摇头“没有。”他只想知道这一个,就够了。
“好,那,接着喝?”
虽然是因为想让他说出那些真相,她才想了这么个主意,可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喝了不少。
昔日醉酒的记忆历历在目,裴南意这次却没有觉得昏沉,只是胸口发闷,眼神有些模糊。
她“刷”地一下站起来,身形有些摇晃。
裴濯眉心一跳,猛地看向她面前的酒壶,已然空了。
他这才发觉,方才她竟然一直在喝。
他心里装着事,竟也没发觉。
“你喝多了。”他站起来去扶她,手还没碰到就被她拍开。
“我没喝多。”
这些日子所有的委屈,烦扰,都在这酒里了,她是真的想醉一回。
她站直身子,语气上扬“现在我最想要的,就是和爹爹,娘亲——”
“还有你。”
“一起回到裴家。”
“一起过今年的生辰。”
裴濯的心像是被什么击了一下。
裴南意撑着桌面站稳,然后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月亮月亮,我想要许一个愿望。”
月亮月亮,我想要许一个愿望,我希望一切都恢复如初。
如果裴濯没有仇恨,荣国没有打仗,梁璧也没有遇见她。
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注定辜负梁璧,却也没办法给裴濯圆满。
她是裴南意,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裴南意。
这只是她的一场游戏,却是游戏中人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一生。
她有幸体会,亲身感受,真心希望,身边的人能有一个好的结局。
月光下,裴濯注视她的眼神温柔。
“如果真的能够实现,我会陪你过完这个生辰。”
他低声道。
那天晚上,裴南意借着酒意,在他唇畔落下一个吻。
裴濯抓着她的手腕,裴南意偏头躲开他的靠近,身体一晃,倒在了他怀里。
次日,她是在头痛中醒过来的。
屋子里早就没了裴濯的身影,裴南意坐起身,只看到床头留下了一张字条。
“京都不安稳,这段日子不要外出,需要什么我让人送来。”
裴南意看着字条,有些出神。
不过片刻,她把字条用蜡烛点燃。
*
陈由这段日子可谓是生不如死,才逃出太子手,却落进另一个狼窝。
裴濯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各种审讯手段上了一遍吊着他一口气问到了想要的东西,便把他扔在那里让他自生自灭。
地牢里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
他一直由芸娘看守,芸娘死后,便再也没有人过来审讯他。
他此时此刻只有一口气,进气多出气少。
地牢忽然亮起了光,陈由下意识闭了闭眼睛,适应了后才睁开。
裴濯缓缓走近。
陈由看清来人面容,血肉模糊的脸上一双眼睛瞪得死大。
“是你?”
他的声音细若蚊蝇,边说边呕血,却还是不可置信“你竟然——”
“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