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进游戏之谁是我的男主》 第1章 穿越(已修)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公然顶撞林夫子!你还有没有规矩?” 一个面色铁青的中年女子,身着长衫,正盯着裴南意,手里持着戒尺。 而她旁边,是一个年轻的姑娘,长得很漂亮,只是到底年纪还小,藏不住脸上的幸灾乐祸。 方才那句斥责,出自她口。 周围还有几个女子,皆是一副事不关己的看热闹模样,裴南意扫了一圈,目光落在面前那个中年女子身上。 “夫子,您不分青红皂白指责我,我为何不能反驳?” 白袍少女身上还在往下滴着水,眼眶微红泫然欲泣,可她死死咬着唇瓣,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她露出半分怯懦。 陈嘉韵一脸鄙夷,趾高气昂道“你还顶嘴?裴南意,我们这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你自己没有站稳落水,竟然还冤枉洛舒推你下水,她好心救你,谁知你竟然倒打一耙,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就是,分明是你自己没站稳,洛舒好心救你反倒被泼一身脏水。” “够了。” “都住嘴。” 林苑出声喝止,“裴南意,你可知错?” 裴南意一字一句道“我没错!” “夫子你不曾调查事情来龙去脉,亦只听信她们一面之词,凭什么断定我有罪?” “人证在此,你还有何可抵赖?” “我没错就是没错,林夫子,您是非不分,根本不配为夫子!” “大胆!” “你不仅构陷同窗,还以下犯上顶撞夫子,我今日便替裴将军好好教导你!” “从现在起,你跪去思过堂,不到三个时辰不准起身!” 林苑气得胸口起伏,裴南意平日惯会惹事生非,性格又跋扈,屡教不改,今日她定要给她一个教训。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她带过去!” 裴南意瞪着林夫子,满目不甘“我说没做就是没做,林苑,你敢这么对我!你不怕我爹爹找你麻烦吗!” “本夫子是按规矩办事,纵使裴将军来找,本夫子也不怕,把她带走!” 裴南意被强行押往了思过堂,按倒在地上,身侧一左一右两个人守着她,刚要起身便又被按倒。 裴南意满脸倔强,柳眉倒竖,音量也提高了不少“你们给我松开!” 二人不为所动,任凭裴南意如何挣扎,都不曾松手。 裴南意最终还是累了,跪倒在地,根本无力挣扎。 “等我回去定要爹爹给你们好看!” “裴小姐,您还是安分点吧。” 裴南意扭头重重喘着气。 真累啊。 思过堂是鹤林书院惩罚犯错学生之处,常有学生犯了错被罚跪于此处,裴南意从前在书院里纵然犯了错,却从未被罚过。 一来她身份尊贵,若非大错,向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二来嘛。 裴南意默默数着时间,应该快了。 这次林苑果真是下了狠手,还派两个人看着她。 她稍有动作,便会被按倒。 膝盖一次次磕在冰冷的地面,扑通一声,她暗自抽了一口气。 “宿主,您在等什么?” 裴南意垂着头,看不清神情。 “你猜猜。” 按照林苑的性格,她在她手上讨不着好的,林苑的夫君本是裴傲手下,后来因错被贬了,林苑便一直对裴家颇有微辞,加之裴南意向来喜欢同她作对,这下抓住了这个机会,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裴南意叹了一声,唉,真是难搞。 “宿主你就不怕他们闹大吗?如今原主爹爹又不在,他们不得可劲地欺负你啊。” “怕啊。”裴南意随口道。 2222看她那样子想说一句,自家宿主哪里像是怕的样子。 裴南意气定神闲,全然不似方才那般激动,明明是同一张脸,可神情全然不同,好似方才那个蛮横发怒的人不是她一般。 不过也确实不是。 她来自二十一世纪,偶然得到了一次游戏内测的机会,穿进了这个游戏里,成为了这具身体的主人,原主与她同名,是荣国大将军裴傲之女,身份尊贵,性格骄矜跋扈。 裴南意的任务就是扮演角色,攻略男主,推动剧情,最后获得男主百分百的爱意值就可以成功回到现实世界。 而2222就是她的伴随机器人,辅助她完成任务。 “阿意!” 随着一声呼唤,压着她胳膊那两双手瞬间松开了。 一道身影快速奔进来。 “萧世子。” 裴南意红着眼睛,被搂进一个微凉的怀抱。 “你们好大的胆子!” “世子恕罪!” 看守她的两个人连忙跪倒,不敢多言,生怕触怒萧鹤鸣。 “滚!” 少年膝盖触地几乎是滑过来的,被风吹起的发丝又落在他俊秀的眉眼,他掀开压着她的两个人,把人搂进怀里,解下身上的披风,替她系上。 “阿意,没事吧?” “你怎么才来啊?” 裴南意像是找到了依靠,毫无顾忌地放声大哭。 少年眼底溢满了心疼。 “究竟发生了何事?” 他尚且青涩的面容冷若寒霜,抱着她的手用力了几分,“阿意,怎么了?” 他回来的匆忙,才行至京都,手下人便来报裴南意出了事,他当即掉头奔往书院,结果一回来,看到的便是她浑身湿漉漉的被两个人按着跪倒在地的模样。 裴南意声音发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怕的。 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断断续续说给他听,听罢,少年气急,几乎立马就要去替她报仇。 “他们竟敢这么对你!” “你别怕,我替你报仇。” 裴南意把头埋在他胸膛,低低“嗯”了一声。 说罢,他便抱着少女起身往外走去。 守在外头的人看见他把人带了出来,面面相觑。 “世子殿下,这是林夫子的命令,没有、没有林夫子的首肯……” 萧鹤鸣停下来,微微侧眸,寒声道“若是有事,我担着,滚开!” 守卫到底还是不敢拦着,只能一拱手让开了路,赶紧去禀报林苑。 林苑早就在萧鹤鸣回书院时便得了消息。 她冷哼一声,把茶盏掷到地上。 本想着给裴南意一个教训,谁知那萧家世子竟然回来的如此及时。 到了这步,她惩罚不成,还得罪了萧鹤鸣! 不过,这次裴南意得罪的可不是寻常人,洛舒也不是善罢甘休的性子。 这次萧鹤鸣也护不住她了! 白驹之上,裴南意缩在他怀里,冷不丁打了一个喷嚏。 裴南意脑袋昏昏,落了水又被罚跪了那么久,原主的身子本来就不怎么样,这下子恐怕回去得大病一场了。 风声在耳畔呼啸,白驹停在了裴府大门外,萧鹤鸣低头,翻身下马,随即伸手,要抱她下来。 “嘶——” “可是难受?” 他认真打量起她神色,她原本白皙的面容此刻更加苍白,嘴唇也没了血色。 第2章 维护 裴南意膝盖隐隐作痛,她皱起了眉头,看萧鹤鸣神色掩饰不住的担忧,裴南意看向自己的膝盖,白色的裙子已经洇出了鲜红,萧鹤鸣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瞳孔猛地一缩。 她察觉到了少年愤怒的情绪,他还攥着缰绳的手青筋暴起。 “宿主,你干嘛刺激他?” 萧小世子分明已经恼火到了极点,怕是一把裴南意送回家就要杀到林苑面前了,什么礼仪什么规矩,他从来不会放在眼里,也正是因为如此,裴南意在京都行事霸道,一是因为裴傲,二则是因为萧鹤鸣护着她。 萧小世子可谓是把她捧在了手心里,二人一同长大,青梅竹马,萧鹤鸣小她一岁,却事事把她护在身后。 “你懂什么?” 裴南意凉凉地扫了2222一眼“他不心疼,我这攻略怎么进行的下去?” “你说你,要是靠谱点直接告诉我谁是男主,我何必这样?” 2222在她穿过来时出了岔子,导致剧情不完整,她现在压根不知道谁是男主。 2222自知理亏,想尽了办法,最后给她划了一个范围,男主是她的青梅竹马。 听到这儿她都想笑,原主的青梅竹马不就萧鹤鸣这一个吗? 但2222却说,原主不止这一个青梅竹马,要她全部找出来,最后攻略正确的那个才算。 也就是说,她现在不确定萧鹤鸣是不是男主,或许真正的男主是其他的竹马也不一定。 裴南意险些被气笑了。 2222自知理亏,根本不敢顶嘴。 她把手轻轻搭在萧鹤鸣的手上,委屈极了。 “等查清了真相,我一定要好好惩罚他们!” 原主就是这么个性子,睚眦必报,偏生萧鹤鸣还就惯着她。 “你放心,我不会放过他们,来,我抱你下来。” 裴南意这才点头。 裴南意膝盖受了伤,下地一阵抽痛。 “阿意!” 裴府门外出现一个端庄优雅的妇人,裴南意听见声音,抽回了被萧鹤鸣牵住的手。 “娘。” 白秋急步上前,看着自家女儿狼狈的模样,一阵心疼,她抬手擦拭了她脸颊上的水珠,“快,赶紧回府,我让大夫给你瞧瞧,春雨春枳,还不扶小姐回去。” 裴南意乖巧地点头,“阿鸣,我先回去了。” 萧鹤鸣颔首,目光却始终跟随她,直至白秋轻咳一声,他才骤然收回目光。 “世子也回去吧,今日之事我都听说了,多谢世子把南意带回来。” “伯母言重了。” 他顿了顿,白秋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只道“世子有话直说吧。” “阿意今日受了委屈定会难受,伯母可否让我这几日前来府上多陪陪她?” 少年心思赤诚,荣国并没有那么多的男女大防,只不过白秋在意,他才有些欲言又止。 白秋叹了一声,萧鹤鸣和裴南意关系好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只不过二人如今都大了,难免会有些不妥,白秋便委婉道“这几日还是让南意自己休息休息吧,萧世子便不必往这儿跑了。” 萧鹤鸣有些失望道“好。” 白秋颔首,这才转身回了府。 被念叨的裴南意此时正在沐浴,她受了凉,膝盖又受了伤,一整个沐浴完了之后,她整个人才活过来。 太冷了。 初春时节,湖水冰凉,她能扛到现在,完全是毅力。 等她沐浴完了,白秋这才进来。 “阿意,今日的事你受委屈了。” “娘。”裴南意一撇嘴,眼泪就要落下来“她们凭什么都冤枉我?那洛舒分明是推我下水反将自己也搭了进去,根本不像她们说的那样。” “你将今日之事细细与我说来,不许遗漏不许隐瞒。” 裴南意抽泣着把今天的事情同白秋说了一通。 “此事你不必再管,书院那边我替你告假,这几日你便在家里好好休息。” “对了,也莫要再出去晃荡。”她意有所指,生怕她这几天又同萧鹤鸣出去。 “……好。” 初春到底是冷的。 裴南意缩在被子里,丫鬟春雨捧了药膏来替她擦腿上的伤。 “嘶——” “轻点儿。”裴南意不满地皱了一下眉头,春雨连忙放轻了动作。 “小姐,林夫子当真是心狠,竟把您伤成了这样!” 她一边替她擦药,一边替她不平。 裴南意眯着眼睛,窝在被子里,脑海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放心吧,娘会替我报仇的。” 此事虽说洛舒有错在先,二人一言不合起了争执,不过等到众人匆忙赶来时只看得到洛舒从水里爬起来还朝她伸了手,这次不仅推她下了水,还替自己博了个好名声。 “小姐,您眼下伤了腿,那春狩是不是去不成了?” 她这么一说,裴南意才想起来,马上就是四年一次春狩了。 她垂眸看着自己的膝盖,神情紧张起来,素白的小手攥紧了被子,瞪了春雨一眼,“胡说什么,不会的,春狩之前一定可以好起来的。” 春雨赶紧道“奴婢说错话了!” “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 春雨连忙收拾了东西躬身退下,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裴南意等她走后,缓缓伸了个懒腰,从榻上坐起来,随手剥了一个葡萄塞进嘴里。 “宿主,你不着急吗?” “急什么?” “洛舒的推你的事啊。” “该着急的可不是我,放心吧,她马上就会乖乖过来给我道歉了。” 2222:“!!!” “为什么?” 裴南意又不紧不慢地吃了一颗葡萄“谁说当时在场的只有我们俩的?” “嗯?” 2222化作一团白色的光团,跳到了裴南意的身边,好奇极了,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什么。 “她不怀好意,我怎么敢单独和她共处?倒是你——” 她伸手一把把光团子抓住,使劲蹂躏了一番,2222声音都变了调“宿主!你放开我!” “别以为我不知道,今天你又睡觉去了!” “你这是玩忽职守,信不信我回去投诉你?” 2222理亏,立马道“宿主我错了。” 它今天好不容易逮到了机会睡觉,转眼就出事了,否则它也不会不知道当时在场的到底有几个人。 “嘘——” 有人来了。 2222闻言赶紧跳到窗边,紧接着,院子里传来一道重物落地的声响。 一道身影很快出现在了窗边,2222吓了一跳,好在让人看不到它,它赶紧缩回了裴南意身边。 “阿意。” 第3章 少年心思 “萧鹤鸣你怎么来了?” 少年翻身进来,衣袍翻飞,险些带落她妆台上的花。 他眼疾手快地扶住,一双透亮的眸子落在了榻上少女身上,却是一愣。 软榻之上,才沐浴过的少女裹着被子,顺滑漆黑的发丝微微潮湿,柔顺地搭在她背上,脸颊微红,她生了一副好样貌,艳而不妖,唇瓣饱满,不点而朱,此刻正睁着一双黑亮的眸子愣愣地盯着他。 萧鹤鸣没想到她穿的如此单薄,当即别过头去,不自觉红了耳尖。 他退后几步至珠帘之后,把手里的的东西放在她案上。 “我经过斋阁,给你买了核桃酥和桂花糖,放心不下,便还是想来看看你。” 裴南意看着他发红的耳尖,唇角微微勾起。 斋阁和萧府一南一北,什么经过,分明是特地。 不过原主可不会在意这个。 “你放那儿吧,我现在不想吃。” 少女声音还有些哽咽,显然是委屈极了。 裴南意盯着他,隔着珠帘,她一巴掌拍在被子上,怒气不消“她们就是仗着爹爹和你不在京都才敢这么对我!” “枉我平时待她们不薄,如今遇到了这种情况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在我这边!” “还有那个林苑,分明就是故意针对我!” “罚我跪不说,还让人按着不让我起来,若是春狩我的腿还没有好,我势必要让我爹把她赶出书院!连带着她那个丈夫!一并滚出京都才好!” “阿鸣,一定不要放过她们!尤其是洛舒!” 她说的理所当然,萧鹤鸣应得理所当然。 他从来都是这样,一直站在她这边,不管对错,更何况这次她还真没错。 “阿意,我知你受了委屈,我必替你讨回来,你别哭了好不好?” 听见她的哭腔,萧鹤鸣有些手足无措,裴南意哭的惊天动地,2222不由得佩服她眼泪说来就来,一副委屈得不能再委屈的模样,别说本就喜欢她的萧鹤鸣,就是其他人看了,也是要替她不平一句,如果忽略她那个跋扈的性格的话。 得了萧鹤鸣的保证,裴南意这才缓缓停止了哭泣,她抹了一把眼泪,可怜兮兮道“阿鸣,这几天我恐怕不能出去了,我娘不让我离府,阿岚的宴会恐怕我也去不得了,你替我和她说一声。” “好。” 萧鹤鸣安慰了她好一会,等到裴南意被他哄好,破涕为笑时,少年才离去。 萧鹤鸣离开裴府当即纵马直奔书院,书院门外的书童见他行色匆匆,就要上来相迎却被呵开,少年脚下生风,直奔林苑的方向而去。 “世子殿下留步!” 廊下忽然出现一个男子,他伸手拦住了怒气冲冲的萧鹤鸣,丝毫不怵他铁青的脸色。 萧鹤鸣见到来人,只微微蹙眉“金叔,让开。” “世子殿下。”萧金叹了一口气,手却没有落下。 “侯爷传您回府。” “我有事。” “书院的事情侯爷已经听说了,特地派了老奴在此处候着您,林苑夫子如今不在书院,世子殿下去了也是白跑一趟。” “殿下,先回府吧。” “当真?” “她在何处?” “殿下随老奴回去便知道了。” 萧鹤鸣看着萧金,语气怀疑“金叔您最好别骗我。” “老奴哪里敢啊?”萧金笑道。 萧鹤鸣把鞭子一甩,转身大步离开。 书院里的学子看着他怒气冲冲地赶来又离开,等到人一走才敢讨论起来。 “萧世子怎么回来了?” “听说是替裴南意来报仇的。” “林夫子不会有事吧?” “怎么可能?此事是裴南意的错,她冤枉同床又顶撞夫子,即便萧世子来了,也是没办法的。” “你瞧瞧,萧世子不还是回去了。” “也是。” “裴南意终于受到惩罚了!” 与裴南意有过嫌隙的学子看到这样的情况喜闻乐见,只觉出了一口气。 而被他们讨论的萧世子,一骑快马回了萧府,才进大厅,便听一句“跪下!” 萧侯爷自堂后现身,威严的面容不可侵犯,浸淫官场多年养成的不怒自威的气质让人心生紧张。 萧鹤鸣闻言二话不说,直直跪了下来。 “你可知错?” 少年眉眼低垂,随口便来“知道了。” “错在何处?” “没有一回京便回来给爹娘请安。” 萧侯爷猛一拍桌子,气道“你觉得你错在这?” “我问你!你一回去去了哪里?”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回来就直奔书院替裴家那个丫头撑腰去了。” “爹,我不在京都,阿意她受人欺负,我为何不能替她撑腰?我若没有及时赶到,她还不知道要跪到什么时候。” “你知不知道外头怎么说的?说你萧世子不分青红皂白,事事以她为先,骄纵妄为,不可一世,那是书院夫子,若是我不派人拦着你,你是不是说打就打?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我这个爹?” “爹,我就是要护着她,即便她有错,更何况此事根本不是她的错,林夫子随意冤枉学生,意图屈打成招,她不堪为夫子,我便是教训又如何?” “你今日持武器冲进书院的事你知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影响?结业考核在即,你闹出这么一桩事,我在圣上面前都不好交代,你觉得自己没错是吧,那就滚去祠堂给我跪着!跪到认错为止!” 萧鹤鸣利落地爬起来,转身就走。 跪祠堂对他而言就是家常便饭,这么多年,这个惩罚算是轻的了。 他轻车熟路地走到祠堂,往地上一跪,脊背挺得笔直。 看他走的坚决,萧侯爷怒上心头,恨不得把人再打一顿。 “你看看他,哪里有半分世子的模样?” “侯爷何必动怒?” 珠帘后头走出一个妇人,看起来三十来岁,岁月却不曾在她脸上留下痕迹,眼角眉梢都透露出一股子温和慈悲来。 她是当今圣上的姐姐,长公主梁又芸,萧侯爷之妻。 梁又芸声音平缓,劝慰道“阿鸣这性子,倒也是随了侯爷年轻的时候。” “哼”萧侯爷冷哼一声“我哪里有他那样大胆!朝官说打就打。” 书院夫子也是官员,萧鹤鸣今日到底是胆大妄为。 梁又芸捏着佛珠“今日之事,我瞧着错不在他,这么多年侯爷罚也罚了,事关裴家那丫头,他何时改过?” “我正是烦恼此事。” “他一向胆大妄为,尤其是对那个裴家丫头更是当眼珠子护着,偏偏那丫头也不是省油的灯。” 萧侯爷想到了裴南意就一阵头痛,怎么就是这丫头。 性子嚣张跋扈就算了,还是个爱惹事的,偏生萧鹤鸣护得死去活来。 “侯爷,阿鸣喜欢她,也乐意护着她,只要不出格,咱们又何必阻挠?” 少年人满腔热血,心思赤诚,心尖尖上头的姑娘,可不就护着,爱着。 “更何况,裴家那丫头虽说性子张扬了些,可我接触着倒也觉得骨子里是个良善的,到底还是年纪小,不妨事。” 萧侯爷摆了摆手“我不管他喜欢谁,只要少给我惹点事,我管他喜欢谁!” 第4章 哥哥 梁又芸笑而不语,吩咐丫鬟上了一盏茶“别生气了侯爷,随他去吧,索幸没闹出什么事。” “幸好没出事!否则我饶不了他!” * 夜色如墨,听竹院早早亮起了灯火。 “宿主,萧鹤鸣又被罚跪了。” 别的不说,萧鹤鸣这么多年来,为了裴南意不知道受了他爹不少罚。 从前裴南意做错了事,次次都是萧鹤鸣替她担着,为此不知道挨了他爹多少顿打,罚跪什么的都是小事,少年每次挨了打都像是没事人一样,第二天照样出现在裴南意面前。 “唉。” 裴南意叹了一口气,“你说你们是不是净干些缺德事呢?” “萧小世子对原主那么好,如果他不是男主,多难过啊。” “那没准他就是呢?”2222嘿嘿一笑。 裴南意笑了,她抬起手腕,细白的手腕上戴着一个蓝纹莲花镯。 那是她去年生辰时萧鹤鸣送的,少年寻了许久的玉料亲手打的。 “萧鹤鸣情感值多少了?” “百分之八十六了。” 她刚来的时候,萧鹤鸣的情感值就已经到了百分之七十五,过了百分之六十,越往上越难,增长的越慢。 “快了。” 萧鹤鸣本身就喜欢原主,她攻略起来比较容易,按照原主的性格演下去,百分百不成问题。 只是她在想,会不会一切真的那么顺利。 翌日,裴南意尚在睡梦里,就被人喊醒了。 春雨面色有些紧张地看着春枳去喊裴南意,她们都晓得自家小姐有起床气,若非夫人有令,她们是万万不敢打扰的。 果不其然,金丝软枕被从里头扔了出来,还伴随着少女一声微哑的抱怨。 裴南意撑着身子坐起来,睡眼朦胧。 春枳捡起来枕头,细声道“小姐,该起了,夫人派人传话,您今日得早些过去。” 白秋传唤,裴南意自然没有怨言,她任由春雨春枳服侍着她穿戴梳洗好,睡眼惺忪地赶往白秋的院子。 “阿意,过来坐。” 白秋端坐在桌边,桌子上已经摆上了早膳,白秋亲自盛了一碗鲜菇鸡丝粥给她。 “娘,今日怎么这么早?” “你落水一事,已然查清了。” “查清了?”裴南意立刻搁下手里的碗,直直站起身,急切问道“怎么样,是不是证明我说的都是对的?” “洛舒她就是在污蔑我!” “坐下来。” “娘。”裴南意一跺脚,还是先坐下来了。 “那日湖边并不只你们二人在场,林苑带其他学子过去时,张良夫子也在。” “张夫子正巧路过,目睹了全程。” 听见张良的名字,裴南意眼睛一亮,心中郁结骤然散去。 张夫子为人正直又不惧权贵,有他作证是最好的。 任谁也不会质疑。 也正因为如此,裴南意当时才选择了张良。 洛舒忽然引她去湖畔,说话夹枪带棒,裴南意就晓得她估计憋着什么坏,到了地方只有二人,她灵光一闪,就想了法子让小书童去请了张夫子。 果不其然派上了用场。 “太好了!这下看洛舒怎么狡辩!” “如果这次没有张夫子,此事恐怕就难了了,阿意,日后凡事不要太冲动,否则还会有这样数不清的的陷阱等着你。” “娘,我知道了。” 白秋摸了摸她的头,“这次幸好没有染上风寒。” 裴南意身子一向虚弱,风吹不得雨淋不得的,她一落水,白秋吓坏了,生怕她又要病一场,谁知竟然没有大事,大夫说过的她这么多年用温补的药养着身子或许是起了作用,白秋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了。 * “小姐,今日公子就要回来了。”春雨喂了一颗蜜饯给裴南意。 “哥哥?” 她从春雨口中得知,原主还有一个哥哥,一个惊才绝艳的少年,文武双全,圣上钦点的太子伴读,今年十六岁,只待冠礼一过便能立即入朝为官,算是独一份的皇恩。 前段日子他同太子一起南下,故而裴南意一直没有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哥哥。 “可是,不是说哥哥起码要到四月中才回吗?怎么这么快就要回来了?” 听说原主和这个哥哥关系很紧张,势同水火,两人一见面就是吵,为此,裴家父母甚是头疼。 春雨又道“小姐,今日天气不错,院子的梨花冒了芽,小姐不如去看看?” 病了这么久,裴南意也坐不住,她连连点头,“好。” 快到四月了,风里都带着暖意,裴南意第一次好好地看这个世界。 院子里的梨花错落栽种,长廊拱桥,湖亭流水,透着雅致古韵,一花一木,一砖一瓦,每一样都精致到了极点,古色古香,院子里丫鬟们身穿统一的浅碧色对襟长裙来来往往,简直是一场视觉盛宴。 她坐在树下的躺椅上,吃着糕点,好不惬意。 “小姐。”白秋身边的徐嬷嬷过来了,她是白秋身边的老人了,也是从小看着裴南意长大的。 她拍了拍手上糕点渣,笑盈盈喊了声“徐嬷嬷。” “小姐今日气色看上去好了不少。”徐嬷嬷看见了桌上的糕点,劝道“小姐还是少食一些甜食罢,仔细着牙疼。” 裴南意把糕点往旁边一推,摆摆手道“那不吃了。” 徐嬷嬷笑着去从躺椅上抄起方才被裴南意垫在身下蹂躏得乱七八糟的披风,给她穿上“公子就要回来了,夫人命奴婢带小姐去门口为公子接风,今日太子殿下也在。” 她温声哄劝着,“您的性子可得收一收了,莫要与公子争锋斗气了。” 裴南意把头偏到一边,哼道“我没有与他斗气。” “公子和您是有些血缘关系的最为亲近之人,小姐如今大了,再过不久就要及笄了,可不能再由着性子胡来了。” “徐嬷嬷!”裴南意不乐意徐嬷嬷一直讲她的不是。 “好好好,老奴不说了。” “咱们走吧。” 裴府门口,裴傲和白秋早早就等在了门外,裴南意到的时候,裴濯还没有回来。 “意意来了。”裴傲把她牵过去,站到自己和白秋中间,白秋伸手捋了捋她额前的发丝,说道“待会太子殿下会和你哥哥一同回来,你今日不许胡闹,听话一些,知道了吗?” 裴南意点了点头,发髻上的珠钗随着她的动作颤动,像是翩翩而飞的蝴蝶。 “将军,夫人,公子回来了!” 裴南意寻声去望,只见长街攘攘,人群散开,一人纵马而来。 那人身穿银白色束袖骑装,墨发高束,乌黑的骏马落蹄踏风,他生得清朗,如琼枝一树,立于山水之间,眉眼三分张扬,带着少年朝气。头顶发冠白玉纹鹤,衬得他更为清润俊朗。 白马银鞍,少年春风。 “宿主请注意,人物裴濯满足攻略条件,请宿主进行攻略。” 2222的提示音在耳畔响起,却见裴南意久久没有回应。 “宿主?” “确定没搞错?” 裴濯可是原主的哥哥。 “没有错。”2222再次确认了一遍,忽然用一种很笃定的语气道“宿主,你刚才看呆了。” “胡说八道。” 话虽如此,裴南意的眼神却诚实地落在裴濯身上一眨不眨。 少年勒马而停,乌眸含笑压下身来,猝不及防对上裴南意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缩在斗篷里的少女抬眼打量着他,白绒毛领衬得她肤白如雪,圆润的脸蛋憨态可爱,看向他的目光里不是莫名的厌恶和恼怒,而是一闪而过的好奇。 裴濯翻身下马,腰间短刃和琅环碰撞叮当作响,他扬手将马鞭抛给随从,大步流星地来到裴家父母面前,拱手行礼“爹娘。” 十六岁的少年身量极高,已经和裴傲差不多了,他就站在那里,便是浑然天成的矜贵。 白秋眼底微微泛起水光,抚起他的手,轻声道“瘦了。” 裴傲亦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濯儿。” “南意,快和哥哥打个招呼。”白秋轻推了她一把。 裴南意仰头,不情不愿地喊了一声“哥哥。” 喊完便别过头去再也不看他一眼,就差把讨厌写在脸上了。 “这孩子——” 裴濯眉毛一挑,乌眸中划过一抹诧异,探究的目光锁在她身上。 良久,他轻笑着说了一句,“意意长高了。” “要你说!”裴南意呛他。 “南意!”白秋声音厉了些,裴南意缩了缩脖子,低下头,裴濯倒是不恼,反而替她说话“娘,她还小。” “快及笄的人了,哪里还小了。”白秋叹了一口气。 “对了,濯儿,太子殿下呢?” 裴傲向他身后望去,没有看见本该和裴濯一同出现的太子。 “殿下行至东坊,左相遣人来报,有公事商议,殿下先去了相府。” “既如此,那咱们便先回去吧,来濯儿,咱们去你院子,让为父看看你的武功这两个月有没有荒废!”裴傲一把揽过儿子的肩膀,白秋在一旁有些不赞同道“你别累着濯儿,先让他回去休息休息。” 裴濯不在意地笑笑,温和道“没事,我随爹过去。” 裴南意走在白秋身边默默看着这温馨三个人,裴南意和裴濯不对付怕不是因为裴濯分了她的宠? 她垂眸甩着腰间的丝绦,清润的眸子落在裴濯身上,细细打量。 她这副模样落在了春雨眼里,春雨以为她又是难过裴父裴母注意力全都在裴濯身上而忽略了她,不禁上前安慰道“小姐,您别难过,将军和夫人只是心疼公子在外受苦了罢了。” 裴南意“啊”了一声,而后反应过来春雨的意思。这丫头,还真以为她在吃醋啊。 她想解释,裴濯却突然回头,裴南意一愣,而后露出蛮横的表情瞪了回去。 然后,她看到!裴濯笑了! 裴南意一怔。 还来不及细究,裴濯已经转过头去了。 “小姐小姐!”春雨怕她冲动,赶紧拉住了她。 “咱们回去吧,今日在外头待得够久的了,吹了这么久的风,别再冻到了。” 裴南意的这具身体果然虚弱。 当夜回去便发了烧,裴南意又被迫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时间飞快,转眼已经四月了。 温岚和裴南意同岁加上萧鹤鸣,三个人从小玩到大,不过两人的京中风评却是两极分化,温岚自幼诗书礼仪,琴棋书画样样拔尖,是京中贵女之首,而裴南意以顽劣与四大纨绔齐名,近几年白秋管着她才稍微好些,不过两人能够玩到一块,属实是颠覆了众人想象。 春雨正在给裴南意盘发,她手里拿着好几只珠钗玉簪往裴南意头上比划。 “这支怎么样?不行不行,这支太显年纪了,配不上小姐。” “这支这支,这支好看。” 她拿着一支金襄玉的往裴南意头上戴,裴南意扫了一眼那根发钗,眼角一抽。 她是欣赏不来。 她按下春雨蠢蠢欲动的手,不动声色拒绝道“不喜欢,换掉。” 春雨毫不犹豫,没有感到丝毫奇怪,马上换掉了。 原主喜怒无常惯了,即便是忽然变了喜好,也不容易引起怀疑,她情绪外放,裴南意扮演起来也还算顺手。 桌子上大多是原主喜欢的款式,除了那只闪爆的,其他的虽说没那么夸张,可大多很是张扬。 裴南意在里头翻翻找找,最终在不起眼的盒子里翻出来一只梨花簪,没那么张扬,却也不会不符合原主人设。 “小姐怎么戴起这支来了?”春雨犹疑,可看见裴南意有些不耐的脸色默默咽下了即将出口的话,动作利索地替她挽发。 2222有些兴奋的声音传来“那支发簪是裴濯送的。” 原主和裴濯关系不好,这是为数不多的裴濯送她的东西。 裴南意盯着那支梨花簪,眉眼微扬。 “裴濯在哪呢?” 2222搜索一阵,给了她一个地方。 第5章 撞破 马车摇摇晃晃,裴南意带着春雨、春枳往云衣阁而去。 很快便到了云衣阁。这里坐落在京都最繁华的百鸟巷,人潮汹涌,来往不断。 裴南意在春雨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谁知一个突如其来的小乞丐竟然横冲直撞地朝她冲了过来,一时情急,没人伸手去拦,裴南意也来不及躲开。 小乞丐撞了她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待到众人回神,裴南意一摸腰间,果然,她的玉佩不见了。 如果是普通的也就算了,可那偏偏是御赐的,若是丢了,那可是大罪。 裴南意顾不得许多,抬腿追了上去。 “小姐!” 春枳迅速跟了上去。 裴南意追着小乞丐七拐八绕,不知来了什么地方,她跑不动停在原地喘气。 “小姐,您怎么自己追来了。”春枳及时追上她。 “快,把我的玉佩拿回来。” 她指着小乞丐消失的方向,示意春枳去追。 春枳犹豫了“可是小姐您怎么办?” “我在这儿等你,我能有什么事?快去吧。”裴南意喘着粗气,“快去。” “那可是圣上御赐,你想让你家小姐受罚吗?快去吧,我没事。” “那小姐别乱跑,春雨他们稍候便到。” 说罢她便追了上去。 裴南意留在原地,打算歇一会便去找春雨。 突然,她听见了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她这才抬眼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这不知名的巷子里一片杂乱,四周堆放的杂物让本就狭窄的过道拥堵不堪,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好地方。 她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还有隐隐的不知何物碰撞的声音,刺耳且尖锐。 像是刀剑交错碰撞。 她心中立刻警惕起来,她望向四周,躲进了一堆杂物后面。 小心点总没错,谁知道这个世界会出现什么。 更何况,这种小巷子不论在哪总是让人觉得不安。 她心中不免担心起了春枳,早知道就不该让她一个人去追了。 一声刀剑入肉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道重物倒地的声音响起。 外头一阵安静。然后响起了说话声。 “少主要留活口,别弄死了。” 然后,外面就传来一阵阵惨叫,裴南意捂住嘴,努力往后缩。 过了许久,外面声音低下去,渐渐的没了声响,等裴南意探头往外看的时候,她看到了惊悚的一幕。 只见面具男把一把剑刺进了一人已经往外冒血的腿,然后缓缓转了一圈,血肉哗啦翻涌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地清晰,裴南意看得头皮发麻,被刺的人痛得目眦欲裂。 “你杀了我!杀了我!” 地上的人大声吼着,生不如死。 但面具男没有轻易放过他,他轻而易举地把剑从他腿里拔出来,身边的人立刻上前按住地上之人,给他嘴里喂了颗药,强迫他吃下去。 然后面具男又又又把剑捅进了他的手里,把他手刺了个对穿。 裴南意感觉血都飙到她面前了,她愣在原地,吓得眼泪都飙出来了,连眼睛都不敢眨。 地上的人几乎奄奄一息,痛呼一阵后垂弱趴在地上,终于面具男开口了。 “给你个机会,把知道的说出来,我就让你死。” 这声音怎么那么熟悉?裴南意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 “……休想。” 面具男动了怒,他上前两步,冷笑一声,踩住了那人血肉模糊的手,碾了碾。 那人身躯颤抖扭动,显然痛到了极致,声音都变了调,只是仍然守口如瓶。 半晌,地上的人像是死了一样,一动不动,面具男手下上前探了探他的脉搏,低声回复道“没气了。” 接着,裴南意看到了更加惊悚的一幕—— 面具男不耐烦地扯下脸上的面具,宽大的的斗篷之下,一张白皙的脸露了出来,裴南意瞪大了双眼,这是—— 裴濯! 她就说怎么声音这么耳熟,这不是她那个便宜哥哥吗! 她一下没撑住碰倒了身后的东西,声响惊动了前面的几人。 她手忙脚乱爬起来想逃,眼前的簸箕一下子被掀翻,一阵光亮袭来,裴南意条件反射地遮住脸。 手下粗暴地把她从地上扯起来,然后去掰她的手。 面容暴露的那一刻不仅手下,裴濯也愣住了。 “少主……” 裴濯面色阴晴不定,似乎是没有料到竟然会是她。 半晌,他挥了挥手示意手下退下,空荡的巷子里此时就只剩下二人。 眼前的少女狼狈不堪,发丝凌乱搭在脸上,头上梨花簪歪歪扭扭地戴着,平日精致美丽的脸上满是泪痕,她眼睛红彤彤的,像受了惊的兔子,看向他时害怕又惊惧。 冰冷的刀刃贴上她的脖颈,裴南意瑟缩了一下。 一想到刚才他拿剑捅进别人肉里的模样,她止不住地颤,使劲往后挪想要远离他。 “裴……裴濯!”她虚张声势地喊他,“你敢对我做什么!” 裴濯这个眼神几乎要把她吃下去,眼底的杀意傻子都看得出来,她是撞破了他杀人,但最多不就是回家告他一状,还能怎么样,他们是亲兄妹,他怎么会对她产生杀意? 裴濯轻笑一声,另外一只手不动声色地压上她的肩膀,让她不能动弹。 “你不在家好好待着,怎么跑这儿来了。” 他的语气轻松平常得仿若寻常人家的哥哥教育妹妹—— 如果忽略他手上的刀的话。 裴南意被他阴恻恻的眼神眼神盯得受不了了,她两眼一闭,语速极快道“我就当作没看见,回家绝不会告诉爹娘,你快放开我!” “你告诉爹娘又怎样?你知道的还少吗?意意?” 听见这话,裴南意一怔,不明白他说的知道的不少是什么意思。 生死面前,裴南意连声音都在抖,她揪着他的袖子“裴濯你放开我,我们有话好好说!” 少年乌黑的眸紧紧盯着她,她的神态动作全然落入他眼底,她却丝毫不知,在这一刻,她早就已经暴露,或许更早。 良久,一道劲风擦着她耳尖而过,一缕发丝垂落,裴濯伸手接住,收了短刃,站起身来。 他居高临下地看向她,她如获水的鱼大口地喘着气,心跳未平。 她缓缓抬头,少年的眼睛生得很好看,尤其是带着笑时,如星子璀璨,她曾被表象所惑,认为他单纯无害,却不知这双眼睛冷下来时,恐怖的杀意和危险一览无余。 他方才,是真的想要杀她。 裴南意撑着地自己站了起来。 裴濯把玩着手里那缕从她头上削下来的发丝,仿佛方才威胁她的人不是他一样。 “天色不早了,意意,回家吧。” 他朝她伸出手,含笑看着她。 裴南意警惕地望他,不敢伸手。 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然而,在少年威胁似的目光之下,裴南意很快缴械投降。 她视死如归地走过去,把手搭在他手上。 他的手很凉,碰到的一瞬间裴南意一个激灵想起来方才瘆人的一幕,手缩了缩,裴濯反应极快在她缩手时反手握住,牢牢地把她的手牵在手心。 一路上,裴南意大气都不敢喘,任由裴濯拉着她走出巷子,走到大街上。 街上人来人往,热闹的氛围冲淡了裴南意的恐惧。 她突然想到什么,壮着胆子叫住了裴濯“等一下——” 裴濯回头,“我能不能先去找到春雨她们。” “我玉佩丢了,春枳去寻了。” 裴濯笑了笑,“好。” 裴南意松了一口气,她飞速从裴濯手里把手抽出来,然后背到身后使劲在裙子上擦拭着手心的汗。 “那、那我先过去找她们,你先回去吧。”说完,她迅速转身跑进人群里,身影如风,一下子消失不见。 裴濯站在原地,眼底的笑意淡去,注视着少女急匆匆的背影逐渐消失,风鼓起他宽大的黑袍,黑袍之下,他神色冷厉。 裴南意玩命地跑着,直到跑不动了才停下喘气。 她撑着膝盖,两眼一黑,差点栽倒,好在撑住了旁边胭脂铺的架子。 形容有些狼狈的少女忽然起身,回首一望,晶亮的眸子里再也看不出丝毫的害怕,反而带着愉悦的笑容。 2222看着自家宿主的笑容,一阵阵感叹,不愧是它选中的人,这演技简直是影后级别的。 方才那一幕幕仿佛她当真害怕极了。 2222忽然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宿主,那个乞丐不会是你安排的吧?” 才问了它裴濯的方位,就立刻碰到了,这么巧。 裴南意捋顺自己有些凌乱的发丝,不紧不慢地抚平因疾跑而褶皱的裙摆点了点头“对啊。” 要不然怎么找个机会见到裴濯呢。 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不过结果出乎意料地好。 落荒而逃的小白兔遇到心狠手辣的大灰狼。 这样的戏码,屡试不爽。 第6章 雷雨初遇 她拍了拍手,抬眸望向陌生的街道,转头向卖胭脂的大娘问道“您知道云衣阁怎么走吗?” 大娘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朝云城谁人不知云衣阁,看她打扮精致,穿着华贵,怎么却连这也不知。 “我不常出门,有些路不太认识。”看出大娘的疑惑,裴南意微笑着解释。 “难怪,姑娘从此处往前走,穿过两个巷子便到了。” “好,谢谢您。” 裴南意顺着人群,往大娘指着的方向走。 “小姐!”远处传来一声呼喊,春雨和春枳匆匆带着一大群家丁向她跑来。 春雨拉着她上上下下检查着她是否有受伤,春枳则是递上一块玉佩。 “总算拿回来了。” 裴南意摩挲着通体冰凉的玉佩,手指抚过精巧细致的花纹,缓缓松了一口气。 “春枳,辛苦你了。” 春枳受宠若惊,急忙道“奴婢倒是没有追上,玉佩是公子交给奴婢的。” 听到是裴濯找回来的,她迅速把玉佩塞回春枳手中,眼底透着几分嫌弃道“你替我收着吧,御赐之物回去好好放着,下次就不戴了。” 春枳犹豫着收下手里的玉佩,觉得今日裴南意有些不对劲。 春日多雨,还未几时,便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没过多久,雨渐渐大了,还打起了雷。 外头的天已经阴沉沉一片,闷雷空响,雨路难行。 大街小巷的商贩手脚利索地收了东西,一时之间,街道空荡一片,只剩下雨声噼里啪啦。 马车摇摇晃晃在知鹤楼停下。 门外迎来送往的小厮极有眼力见地赶紧上前递上雨伞。 裴南意踏雨而出,雨势很大,空气里弥漫着水汽。 她们订了一个雅座,裴南意坐在窗边,眼底是朦胧的朝云城。 丝竹声入耳,伴着雨声,莫名安宁,先前被吓到的恐惧也逐渐退散。 雨渐渐停了,只是天还阴沉沉的。 “回去吧。” 裴南意起身推门,率先踏出门。 知鹤楼人多了不少,一个白衣公子正在往楼上走,他身后跟了不少人,正一同往楼梯上来。 白衣公子怀里搂着一个姑娘,正有说有笑,丝毫没有要让路的意思。 脚步虚浮,眼底发青,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 眼看着他要过来,裴南意连忙往旁边躲了躲,谁知久坐发麻的腿此时像是没了知觉一般,一时松了劲,她两腿发软,就要跌下楼梯。 一道身影更快地从她身后出现,反手从她腰间一抱。 裴南意只觉得腰间一股力量,紧接着一阵沉香袭来,她被人带到怀里。 只是她还未看清来人,周围人哗啦啦一片都跪下了。 “参见太子殿下!” “请宿主注意,人物梁璧满足攻略要求,请宿主进行攻略。” 周围的行礼声音和2222的提示音同时响起。 她反应过来,瞬间退后一步,俯身行礼。 “见过太子殿下!” 她没有抬头,只觉得一道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 太子梁璧是圣上的第一个孩子,母族显赫,他也是唯一的嫡子,从小便被当做接班人培养。 圣上为了他,甚至亲自去请了名满天下的南淮子为其师,教导他为人处世,诗书时政。 这南淮子可以说是文人之首,出身名门,其能力威望,曾让四国都抛出橄榄枝让其入朝为官,只是他志不在朝堂,逍遥世间,没成想,如今成了太子师。 也可见圣上对太子的重视。 “起来吧。”他声线冰冷,起伏不大。 裴南意抬起头,只见那人身着一身暗紫色金纹锦袍,灯火葳蕤,他一半脸隐在黑暗里,露出来的面容冷峻淡漠。 他身上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然,只淡淡一眼,好似任何事物都无法入他的眼,好似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梁璧眼神短暂地落在她身上,而后便错身从她身旁匆匆离去。 又一个攻略对象。 裴南意挑眉,原主究竟有多少个青梅竹马啊? 萧鹤鸣,裴濯,如今又多了一个太子梁璧。 不过,前两个就算了,刚才太子看她的眼神,可不像是认识的样子。 手腕处还残留着方才被他握住的余温,裴南意忽然觉得自己不太道德。 “2222,你觉不觉得这样不太好啊?” “宿主指什么?” “同时攻略这么多人,还不一定有结果,女主就这么一个,又不能掰成好几个,和玩弄人家感情有什么区别?” 2222难得沉默“……宿主,这只是个游戏。” “哦。” 裴南意看着眼前不断走动的人,心底最后的顾忌一点点消失。 也对,游戏而已。 回了裴府后,裴南意便闷头倒在了床上。 待到她一觉睡醒,天都黑了。 院子里安安静静,屋里也没有声响,漆黑一片。 “春雨?” 她叫了一声,没人回应,她只好摸黑下床,摸索着推开窗户,借着月光,点燃了灯。 “夜风寒凉,意意不怕生病?” 这声音像是催命的厉鬼,突如其来,裴南意猛然回头。 坐榻之上,少年屈膝坐着,身体微微前倾把玩着腰间的短刀,他明明在笑,可就是给人一种诡异的危险感。 哪里是笑,分明是笑里藏刀。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她顺着他的视线,落到自己的—— 脚上? 她恍然反应过来,她刚才是赤脚下床,虽说铺了毯子,可此时,她却也感受到一阵寒冷。 从头到脚的冷,不过不是因为夜风,而是来自于眼前人。 他进她的房间如同出入无人之境,甚至还调走了她身边所有人,若是他真有杀心,她毫无反抗之力。 他过来不会就是杀人灭口的吧? 想到这,她忍不住颤抖,同时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裴濯站起来,朝她走近,他身上玉环随着他的动作碰撞,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离她越来越近。 裴南意身后就是妆台,退无可退,她强迫自己镇定。 裴濯离她仅仅一步之遥,他身得高,此时俯身把她困于身体和妆台之间。 “冷吗?” 裴南意摇头。 “那你抖什么?” 第7章 试探 他语速很慢,像是故意拖着调子,又像是故意戏耍她,不急不慢地威胁。 二人离得很近,近到裴濯能够看清她脸上的绒毛,她头上还戴着那根梨花发簪,或许是因为久睡的缘故,头发有些杂乱,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她脸侧。 几个月不见,她似乎变了,又好像没变。 她低着头不敢看他。 她听见他说,“意意,说话。” “你到底想做什么?”裴南意终究还是受不了这诡异的氛围发声问道,她撑着桌面的手都抽筋了。 裴濯笑了笑,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不想做什么啊,来看看你,不行吗?” 看她? 是来威胁她的吧。 她平复着心情,试图和裴濯谈判。 “今天的事我就当作什么也没看见,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行吗?” “我保证,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我也不会告诉爹娘,我烂在肚子里。” 裴濯笑而不语。 裴南意再接再厉道“我可以发誓!” 裴濯还是没说话,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她直直地站起来,和他对视,破罐子破摔般道“那要不你杀了我以绝后患吧!” 这个样子,像极了从前她每一次无理取闹时。 本以为裴濯会生气,谁知他什么也没做,只是看着她。 他的目光带着审视,藏着危险。 半晌,他突然像是觉得没意思似的,他退后两步,背对着她,冷冷丢下一句: “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就好,至于你的命,我不想要。” 裴南意:“……” * 裴濯的院子和裴南意一南一北,隔得很远。 “濯儿如今回来也不知能待多久。”白秋轻叹了一口气。 徐嬷嬷搀着她,笑道“公子如今也大了,也该是时候出去闯荡,也总不能一直待在夫人身边,公子那么懂事,自然不会让夫人担心的。” “是啊,濯儿从小就懂事,南意什么时候能够像她哥哥一样。” 裴南意和裴濯小时候关系很好,裴南意小时候很喜欢黏着哥哥,走到哪儿跟到哪儿,只是后来她大了,不知怎的,有一日突然从外面跑回来,扔了自己屋里所有和裴濯有关的东西,大闹了一场,从此以后,对裴濯的态度就变了,此后每次她一见裴濯,便如同仇敌般,曾经闹出了各种事,她和裴傲暗自心惊,也曾猜想过各种可能,十分困扰。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曾私下问过裴南意,可那孩子只是哭,说她讨厌裴濯。 她一向身体不好,虽然她和裴傲对此都有些为难,可到底不能逼迫裴南意,每次只能劝告,可裴南意从未改变过想法。 而裴濯本人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对裴南意一如往日,却不知为何,被妹妹厌恶。 怀瑾院很大很空,裴濯并不常住,所以人也不多,门前打扫的小厮瞧见了白秋,放下手中扫帚过来行礼。 白秋认出来这是裴濯的贴身小厮,朝院子里望了一眼,问道“怎么是你在打扫院子?其他人呢?” 第8章 荣安郡主 虽说裴濯院子下人不多,但也还没有到让贴身小厮打扫院子的地步。 小厮一时之间答不上来,白秋便已经匆匆拾阶而上,就在她即将推门而入时,“吱呀——”一声。 门被从里面打开。 裴濯走了出来。 他看见白秋,愣了愣,转而笑道“娘,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用过早膳了吗?”白秋看他步伐匆匆,一大早就要往外跑,不由问道。 裴濯摇了摇头。 “你这孩子,怎么一点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裴濯摸了摸鼻尖,一副听教的模样。 “你这一大早是准备去哪?” 裴濯说“殿下传召,我正准备过去。” 白秋缓声道“即便是殿下传召,再急早膳也是要吃的。” “徐嬷嬷,你去同厨房说一声,做些吃食给公子带上。” “多谢娘。” “今日娘来找我,可是有事?” 白秋说“没什么事,只是你妹妹她要去书院了,前段日子她落水一事让我很不放心,我想着她如今也大了,你们兄妹两个能有什么隔夜仇呢,我想着这几日你便替我和你爹爹送她去书院,一来让我们安心,二来也好能够修复修复你们二人的关系。” “也刚好同你去东宫顺路。” 修复关系?恐怕只是会让裴南意对他更加厌恶吧。 裴濯清润的眸子划过一丝阴霾,手指无意识摩擦了一下腰间的玉环,他不动声色笑道“好啊。” 五天后是右相千金的赏菊宴。 裴南意前两天接了帖子,此刻正准备去准备身衣服好明日赴约。街道很热闹,裴南意很是新奇地打量着一切。 上次没有去成云衣阁,这次裴南意打算带着春雨春枳一起去。 她每次出街都是马车,侍从随伴,一群人簇拥着,这样毫无排场的出游倒还是第一次。 云衣阁作为京都最受欢迎的衣阁,此刻更是聚集了不少人,姑娘家都是爱美的,尤其是这阳春三月,宴会活动众多,打扮起来也更是不遗余力。 “各位姑娘且稍等片刻,莫急莫急。” “我都等了一个多时辰了,怎么还没到我啊?” “是啊,我早就来了。” 云衣阁的伙计听着一声声的催促,冷汗直冒,他安抚道“姑娘们莫恼,咱们量体裁衣也是需要时间的不是,很快,很快就到咱们了。” “你倒是去催催呀。” “好好好。” 伙计急忙忙地从众人中穿梭而过,往二楼去。 裴南意望着里头密密麻麻的人,不禁有些想走。 这么多人,指不定要排到什么时候呢。 她还没来得及把那句“回去吧”说出口,春雨已然护着她拦住了二楼楼梯处的伙计。 伙计看她们拨开人群直接往里走,不由开口拦住。 “姑娘姑娘,咱们得排队。” 春雨却是昂首道“你新来的吧?” “你也不看看我家小姐是谁?哪一次来云衣阁我家小姐排过队了?” 这态度可谓是霸道。 她边上的春枳也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她有预感,下一秒春雨这丫头就要把裴南意的大名报出来了,她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小丫鬟不明所以,裴南意换上一副不耐的表情“你同他说那么多做甚,本小姐累了,回——”去吧。 原主形象堪忧,她也不想雪上加霜了。 “裴小姐!” 一个堆笑的声音传来,身材胖乎乎的中年男子挤开人群满脸笑纹朝她而来。 “掌柜的,你可算来了,这个人拦着不让我们小姐进去呢。”春雨率先开了口。 胖掌柜闻言马上转头教训起来那伙计“你做什么吃的?这可是裴小姐,你也敢拦着?” 他横了眉头,脸上的肉都在颤抖。 转过头又是一副堆满了笑的表情,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裴小姐,手下人新来的不懂规矩,您别见怪。” “您快请进。” 裴南意看着伙计茫然发愣还有些后怕的模样,心里叹了一口气。 她“嗯”了一声,挥了挥手,“那就走吧。” 掌柜的恭恭敬敬地把人迎了进去,很快便有三四个女子围了上来,给裴南意行了一个礼。 “裴小姐来了。” 看着她们熟稔的语气和极其自然的动作,显然裴南意是这里的常客。 裴南意瞧见她们是从前面的房间出来的,不出意外正在给那个房间的人量体裁衣呢,她这一来,这些人竟然全部过来了。 她暗叹原主的架子真是不小,难怪流言都道裴家姑娘秉性不佳,脾气极差。 可她穿越过来这么久从府里人的态度来看,原主只是脾气差了些,名声臭了些,人还可以。 “裴小姐今日要做什么样式的?” 一个女子捧着一本册子呈到她面前。 “这都是咱们云衣阁绣娘近日新出的花样,还未曾让人选过,特地留着等小姐来挑呢。” 裴南意拿起册子,眼睛一亮。 要不说云衣阁人多受欢迎呢,册子上的衣服样式,每一种都十分精致漂亮,任哪个姑娘看了都不得不心动。 好在原主的审美不错,她想着原主喜欢的款式颜色,裴南意指了几件,“就这些吧。” “还请姑娘随我去量尺寸。” 尺寸得脱了外衣只留里衣量,里衣说白了就是肚兜,裴南意不太适应这么多人面前脱衣服,便道“你们在这等着吧,我去去就来。” 裴南意跟着她走出去,二楼许多房间,裴南意不认识路,走得有些慢,女子脚步极速,回头见她没跟上,声音有些急“裴小姐快些。” 裴南意眉头一皱。 且不说她走得很快,方才那些人见了她无不恭敬小心,唯恐怠慢惹恼了她,此人却是疾言厉色。 她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 女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声音轻了轻“今日人多,奴家怕小姐去晚了,耽搁了小姐的时间。” 她扭头往回走,低眉顺眼,似乎是怕她生气。 “没事,走吧。” 倒像是她的错觉。 很快到了地方,女子推门让她进去,裴南意一只脚踏入,眼神忽然一变。 不过她还是迈进了另外一只脚。 她想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 她向来对气味敏感,云衣阁方才靠近她的所有人身上都有一股子若有若无的香气,且都是一样的味道,眼前人靠近她时,身上却什么味道也没有。 她才要转身,女子贴上来。 一把冰凉的匕首贴近她脖颈,裴南意动作一顿,如临大敌。 从外头看,不过是她离裴南意近了些。 “别动,别出声。” “我不动。”她顺着女子的话,缓缓放下手,心跳加速。 “你是谁?” 她试探开口。 “少废话,跟我走!” 女子反手关上门,推她往里走。 女子挟着她,示意她往前,冰凉的刀贴着脖子,她腿都在抖。 走了几步,都快到墙了,女子还在后头推她。 裴南意欲哭无泪“走不动了啊。” 谁知女子抬手在墙上某处敲了几下,一按,瞬间面前的墙壁缓缓移动,竟然出现了一个暗室。 好家伙,在这等着她呢。 裴南意看着黑漆漆的暗室,心急如焚。 “磨蹭什么?进去!” 女子猛推她一把,裴南意来不及多想,拽出腰间的帕子趁其不备甩在外头。 密室黑得看不见路。 裴南意紧张起来,封闭的空间里,只剩下脚步声和她心脏狂跳的声音。 周围亮了起来。 她被推倒在地,裴南意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用手挡了一下眼睛。 她看清周围一切后,瞳孔猛缩。 眼前站了一大群黑衣人,除去她身旁看起来瘦小柔弱的女子,她自己好像一只误入狼群的羊,这些人的眼神让她觉得,不仅仅是狼,还是饿狼。 裴南意缩了缩,声音都在发颤“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无人回应她,回应她的唯有风声。 风声? 这里有风,说明有出口。 她不动声色打量着周围,眼底适时流露出害怕的情绪,把一个受惊的少女扮演到淋漓尽致。 她杂七杂八地乱想时,一个体型彪悍的黑衣人提刀走过来,裴南意望着他的越来越近的脚步,话都说不清了。 “别,别过来!” “你干嘛?” 先前挟持她的女子忽然出手拦住了彪悍男子,语气有些不满。 男子声音也很雄厚“审她啊。” 裴南意听到这里,先前的问题有了答案,他们的目标一开始就是她。 “一边去,我来。” 女子蹲下来,一改低眉顺眼不耐烦道“三日前你在巷子里,看见什么了?” 此话一出,裴南意骤然有了答案,她这几天惹到的人,可不就是那便宜哥哥吗? 这些人又算怎么回事? “说话,你看见什么了?” 女子又把刀贴上她脖子,裴南意这才回神颤颤巍巍开口“看见了、” “看见……” “说话!” 啊啊啊,刀划破她脖子了。 裴南意痛得眼泪直接出来了。 “看见杀人了!” “谁杀的?说!” 女子厉声喝道。 “没看见。”少女抖了抖,可声音却坚定异常,没看见就是没看见。 她没错过女子唇边一闪而过的笑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她重复自己的供词“我什么也没看见,他蒙着脸。” “我什么也不知道,求求你们放了我吧?” 女子哼了一声,刀深了一分,裴南意掐着自己的手心。 “2222!快屏蔽痛觉!” 她实在怕痛,眼泪都说不清有几分是演的几分是真的了。 2222赶紧屏蔽了她的痛觉,裴南意这才缓过来。 下手可真狠呐。 “挺有骨气嘛。” 女子把刀甩了,拍了拍手。 有人扛上来一个圆桶。 裴南意闻到了浓郁的血腥气,直觉不好。 果然桶一掀开,一个人头,一双空洞的眼睛与她对视。 裴南意“啊”了一声,就要晕过去。 女子立刻点了她的穴位,裴南意不得不与眼前的头对视。 “这这这” “你们干嘛?!” “你若是不说实话,这就是下场哦。。 裴南意知道这是什么,她看到过,这是人彘。 裴大小姐眼神丝毫不敢往那里望,又惊又怕。 女子娇笑道,她接过彪悍男子的大砍刀,对着裴南意的胳膊比划了一下,“最后一次,说还是不说!” 裴南意都已经做好要脖子撞她大刀的准备了。 视死如归道“我不知道!” “啪——” 想象中血溅三尺没有出现,裴南意后脖子一痛,晕了过去。 安神香的味道似远似近。 裴南意睁开眼睛,惊魂未定,她下意识摸了摸脖子,还好,头还在。 眼前是熟悉卧房,安安静静的。 安全了。 她后脖子隐隐作痛,脑海里是最后闭眼时,好像不是砍头的痛,是被—— 打晕了。 窗户处轻响,一道身影轻而易举地跃了进来。 他熟门熟路直奔床榻而来。 “醒了。” “你这是翻上瘾了?” 裴濯笑了一下,自顾自走到她榻边。 目光自下而上,冰冷,刺骨。 他负手弯腰靠近她,危险至极。 “你这么不放心我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她毫不犹豫出声质问。 裴濯黑眸亮晶晶的,声音有些遗憾“你猜到了啊。” “果然是你!” 裴南意气从中来,她遭这些罪,果然是裴濯的手笔。 “嘘!” 裴濯慢悠悠地从怀里摸出一方手帕,正是裴南意情急之下甩出去的。 “别动。” 他用手帕极其缓慢地凑近她的脖子,冰凉的触感让裴南意猛地一缩。 裴濯另一只手按住她的后脖子把人带回来,手帕一点一点擦拭着她脖子上面的血迹“留疤了,就不好了。” 明明像是爱人间缠绵的动作,裴南意却一阵阵地发寒,她害怕他。 脖子上的伤再进去几分,她真的就要死了。 裴濯擦干净了她脖子上的血迹,盯着那处看了看,像是欣赏一件艺术品。 “胆子挺大的,也挺听话的。” 他松了手,帕子落在裴南意身上,皱巴巴的,一如主人般狼狈,忽略少女几乎要吃了他的眼神,裴濯心情竟然有几分雀跃。 “希望下次,你也这么好运。” “宿主他威胁你!” 裴南意捡起那方帕子,上头沾了些些血迹,她兀自捏进手心。 她真是,越来越期待和裴濯的交锋了。 * 裴南意在家养了两日,到了温岚宴会的日子,收拾好去了相府。 等到了相府,远远地便看见一个姑娘站在门口,似是在张望什么。 “阿意!” 温岚早早站在了门口等着她,裴南意掀开车帘露出脑袋,温府大门前站着一个女孩,少女粉面玉腮,脸若芙蓉,身量窈窕,气质温婉,穿着一身嫩黄色织云衫,颇为动人。 她提着裙摆飞奔下来,在马车前停住。 “阿岚!”裴南意热情地和她打了一个招呼。 “前段时间听说你病了,我担心坏了,可是母亲一直拘着我学琴,我一直没能够去看你。” “没想到洛舒竟然如此歹毒,竟敢推你下水!”温岚攥紧了帕子,愤愤开口。 这姑娘看着文静,没想到脾气和原主一样火爆。 裴南意冷哼一声。 温岚心疼地看着她,“阿意你受苦了,脖子怎么了?” 她脖子上缠着绷带,想起这个,裴南意眼中冒出一簇火,恨不得烧死始作俑者。 “没什么,狗伤的。” “啊?”温岚愣愣道。 “小事小事,划伤的。” “这么不小心吗?”温岚心疼道“脖子上可不能留疤,你心太大了些吧,这都能不小心,下次一定要仔细点,听到没?” “我知道啦。”裴南意笑应道。 两人一起到了宴会上,裴南意打眼一看,院子里许多姑娘,一个赛一个好看,云霜白雪,人比花娇。 裴南意一来,众人的关注便落到她们身上。 京中贵女圈子就那么大,裴南意和洛舒的事早就传遍了。 裴南意的性格是出了名的不好相与,她自恃身份尊贵,向来眼高于顶。她们哪怕多有不满,也都是忍着,从不敢明说。 裴南意和洛舒一向不睦,众人私下里都是看她笑话。 本以为今日她不敢来了,没成想,竟然还是过来了。 “玉姐姐,她今日怎么也来了?洛家姐姐今日好像也在受邀名列,这裴姑娘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吧?”有个姑娘忍不住问了出来。 她声音虽然轻,可现在没人说话,亭子里静得连根针掉地上的声音都听得到,她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到了众人的耳朵里。 裴南意同样听见了。 她看向那个问话的姑娘,那姑娘低眉顺眼小心翼翼瞧了身旁人的脸色,见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后,唇角勾了勾,察觉到裴南意的目光以后才像是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一般,低下了头。 “我为什么不能来?”裴南意缓步5走到她面前问道。 “裴、裴姐姐,我……”秦容张了张口,说得磕磕巴巴。 “对不起,裴姐姐,我不该这么说,对不起!” “我问你我为什么不能来?”裴南意又重复了一遍。 她分明什么也没有做,秦容便一个劲儿地道歉,像是她欺负了她似的。 果不其然,又有人低声道“你瞧她那个盛气凌人的样子,不过一句话而已。” “秦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温岚也来到了裴南意身边,她打量着秦容,她是秦家旁系的一个庶女,本没有资格前来赴宴,这次是因为陪着她的堂姐秦玉,才有了这次机会。 方才秦容耍小聪明一幕她自然也看见了,不过她对这些小伎俩向来瞧不上眼,自以为是的聪明,在她看来简直是愚蠢至极。 “我一时失言,对不起二位姐姐!”她求助的目光看向了秦玉,秦玉却是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她。 秦玉端坐在位子上,冷眼瞧着,心中对秦容更是厌恶,早知道就不该带她来,任她姨娘说破天也不该让她来丢这个人。 又蠢又坏的东西。 裴南意垂下眼睫,秦容一句话说得这落水好像是她的错一样,她的目的也显而易见,不过是为了拉踩她一番,更加突出她脾气差罢了。 裴南意不由叹了一口气,这偌大的宴会,除了温岚,谁还会站在她这边。 不过,无论是她还是原主,都不会是任人欺负的主。 败坏她的名声,这么轻易就想过去么? “秦容,我父亲官位在你父亲之上,按理你见我当行一礼。” 她语气轻蔑“你当大家都是傻子吗?你当面议论我,半点没把我放在眼里,秦家便是这样的家教吗?” 扯到了秦家,秦玉不好在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她狠狠瞪了一眼秦容,转头对裴南意道“我们家可没有教出她这般不知礼数的女儿,秦容,你可知错?” 秦容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她不过是想让裴南意难堪罢了,谁知她一句话,竟然变成了秦家家风之过。 在场众人,就只有她一个庶女,那些嫡女眼睛都长在头顶上,根本不会帮她说话,秦容欲哭无泪,脸色一变,向裴南意低头“对不起裴姐姐,是我口不择言了,请您宽恕我。” 裴南意面色不愉,冷哼一声“今日看在秦家的面子上我便不和你追究,若有下次——” “你当后果自负。” 秦容脸色发白,愣愣点头。 裴南意拉了拉温岚的手,回到了席位,没再追究,众人一见,也纷纷回到了原位,各自交谈了起来。 这是裴南意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却一点也没有她想象中的有意思,更何况秦容这一出让她彻底她没了心思,心不在焉地从桌子上拿了一块糕点吃着。 “快看,洛舒来了。”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众人闻言皆朝外看去,洛舒的身影果然出现在亭外。 裴南意吃糕点的动作顿住,她放下糕点,拍了拍手往外看。 第9章 那就道歉吧 洛舒姗姗来迟,一来目光就锁定了裴南意,眼神充满了敌意。 她消瘦了不少,一双眼睛瞪的浑圆。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有一个女子,珠翠华丽,面容姣好,看着年龄稍长,气质偏沉稳,她一来,好似月中莲华,温和却夺目。 她与裴南意一对视,竟然还浅浅笑了一下。 看见她,温岚率先起身行礼。 “荣安郡主。” 萧荣安抬手,示意她免礼“起来吧。” “见过荣安郡主!” “都起来吧。” 萧荣安一来,大家也都歇了原本的话题。 “郡主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明明给忠勇侯府递帖子的下人说荣安郡主有事来不了,没想到竟然来了。 萧荣安唇边带着浅笑,不疾不徐道“本是来不了的,但好在手头的事已了,这就过来了。” “郡主能来,阿岚受宠若惊。” “岚妹妹这么能干,着实让人敬佩。” “郡主谬赞了。”温岚有些不好意思。 洛舒今日难得安静,只是若是忽略她看裴南意那要吃人的目光的话。 温岚余光扫过她,她轻嗤一声。 今日荣安郡主在,若是洛舒和阿意起了争执,恐怕阿意很难讨着好。 温岚突然有些惴惴不安。 好在洛舒没有出什么幺蛾子,除了时不时瞪裴南意一眼,今日格外安分。 洛舒本不想来此次宴会,不过是她娘听说今日裴南意也会过来,勒令她私下同裴南意道歉,不要再把这件事拿到明面上去说。 若是当真如白秋所言当众道歉,那她所有的名声就全都毁了,一个女子,若是没了名声,今后该怎么过。 而洛夫人显然也想到了裴南意不会轻易原谅洛舒,恰好萧荣安近日回了京,便说动了自己的表姐,也就是萧荣安的母亲定远侯夫人,当今的长公主让萧荣安同洛舒一道过来,如此一来,有萧荣安的身份在,裴南意即便不想接受,也得接受。 裴南意坐在位子上,同身后的春雨说着话,显然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奈何她有心无视,有人却不想要此事轻易揭过。 大家聊着聊着突然有人话锋一转,玩笑说道: “我听闻,前些日子洛妹妹和裴妹妹闹了些矛盾,裴家妹妹因此病了好些时日呢,不如今日趁着郡主和两位都在,不如把事情当着郡主的面说开了如何?也省的日后有嫌隙啊。” 说话的是陈尚书之女,陈嘉韵。 她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一向看不惯裴南意和洛舒,今日当然不会轻易放过看她们出丑的机会。 她不像秦容,她有尊贵的身份,自然不怕裴南意和洛舒。 说完这句话,她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眼底尽是看好戏的意味。 “关你什么事?我凭什么要向她道歉!”洛舒一脸不悦怼了回去,语气轻蔑。 陈嘉韵惯会找茬,多管闲事。 陈嘉韵一脸无辜解释道“当然不关我的事了,可我这不是为洛妹妹着想吗,你推了裴家妹妹,若是不道歉,说不过去吧?” “你说是吧,裴妹妹?”陈嘉韵托腮望向她,冲她投来友善一笑,仿佛真的是想要为她讨回公道。 突然被点名的裴南意一怔,她眨了眨眼睛,周围那么多人齐刷刷盯着她。 身处风暴中心,裴南意面对诸多目光,她微昂下巴,轻嗤道“她当然该向我道歉,只是陈姐姐未免比我还要着急。” 她又不傻,当然不会愿意给人当枪使。 陈家姑娘看着面善,现在看来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陈嘉韵一时语塞,扯了扯唇角,讪讪一笑。 这裴南意什么时候口齿如此伶俐了? 裴南意转向洛舒,后者恨不得吃了她。 她微微一笑,声音却很冷,“我记得,你好像是欠我一个道歉吧。” 她趁原主不注意在春寒料峭的季节把本就体弱的原主推下水,这个道歉,是洛舒欠原主的。 “你——” “洛舒。” 洛舒刚要发作,萧荣安喊了她一声。 “裴家妹妹说得也不错,舒妹妹,你合该道歉的。” “郡主?”洛舒一脸不可置信,她从席位上站起来,几步走到萧荣安身旁,拉住她的衣袖,低声道“我娘说……” “舒妹妹。”萧荣安声音还是那般温和,脸上也还带着笑,只是那眼神厉了几分,洛舒触及她目光时陡然住嘴,悻悻收回了手。 裴南意有些摸不准萧荣安的想法,刚才她们俩一起来的,看着关系不错,没想到萧荣安竟然会帮她。 “那就道歉吧,按照你母亲承诺过的那样。”裴南意一字一句缓缓道。 “也好替你证明你并非有意推我,省的日后有人拿此事再生事,败坏你的名声,不是吗?”她似笑非笑开口。 洛舒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她觉得众人的目光像活剐在她身上的刀子,让她向裴南意低头,简直是要了她的命! 裴南意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的道歉。 洛舒的手握紧又松开,反复几次,身旁的萧荣安也在看她,她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声音细若蚊蝇“对不起。” 裴南意轻笑一声,“大点儿声,听不见。” 周围也发出轻笑声。 洛舒只觉得无地自容,快要哭出来了。 “对不起行了吧!”她音量提高了,声音也尖锐了几分。 裴南意!裴南意!今日之耻,她一定不会忘记! 还有今日嘲笑过她的所有人,她都不会轻易放过! “好了,既然歉已经道过了,本郡主还有些事要处理,便先带舒妹妹回去了,扰诸位雅兴了。” “郡主哪里的话,您能来便是我这蓬荜生辉了。”温岚客客气气地送别萧荣安。 萧荣安带着几乎要哭出来的洛舒离开,临走时经过裴南意,她停了下来。 “舒妹妹还小,行事多有不妥,若是你们二人再有争执。”她解下腰间的银制令牌递给裴南意“你便拿这个来找我。” 说罢,她也不等裴南意反应,带着人匆匆离开。 看见裴南意得了荣安郡主的青睐,众人面色各异。 荣安郡主身份尊贵,深受圣上和太后宠爱,虽然自幼离京,可如今及笄回京,大家心中皆默默猜测,是为太子选妃而来。 她回京数月,不曾参加过宴会,也不曾答应过谁人邀约,可有心同她攀上关系之人如同过江之鲫。 这么一个尊贵的主,却把自己的令牌给了裴南意,这下子众人心中皆有些不是滋味儿。 本以为荣安郡主会因为洛舒的缘故而厌恶裴南意,却没想到荣安郡主不但没有厌恶她,反而还对她如此友好。 裴南意垂首看着手里的令牌,一言不发。 温岚走近她,对她说“郡主看重你是好事,怎么闷闷不乐的?” 裴南意不知道怎么说,她有一种莫名的直觉告诉她荣安郡主的意思绝对不仅仅是看重她,但她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看重,怕不是引战吧? 她默默压下心头那缕猜量,冲温岚展颜一笑,“没有的事,我当然开心啊。” 替原主讨回了公道,她心头也算是了了一桩事,接下来就是想她的任务了。 今天的宴会因为这么一遭是没有继续下去了。 裴南意也告别了温岚打道回府。 第10章 宝安寺 裴南意近来总是有些心不在焉,她这段日子眼皮狂跳,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宁,还伴随着一阵阵的心慌。 起初她以为没什么,直到这日在饭桌上。 一家人正一块吃着晚饭,裴傲乐呵呵地同裴濯饮酒,白秋怕他没个度喝多了,便开始劝他停下。 “行了,明日还得上朝呢,喝那么多做什么?” 裴傲酒量不错,眼下只是三分醉罢了,他摆了摆手“唉”了一声。 “夫人,我的酒量你还不清楚吗?” “这么点,离喝醉还远着呢。” 说着,他又是一大海碗烈酒灌下去。 “好酒!” 白秋了解他的德行,一把按住他倒酒的手“你喝多了你自己担着,濯儿可不能喝了。” “你瞧瞧,都是你不带个好头。” “你也随着他胡闹,你爹惯不着调的。” 她截下裴濯的酒杯,裴濯轻笑一声。 “好,我听娘的。” 裴傲见儿子都放下了,白秋威胁般的眼神落在他准备拿酒的手上,意思再明显不过:你拿一下试试。 他也汕汕道“好好好,夫人说的是,我也不喝了。” 白秋这才舒展了眉目,裴傲多年征战,身上不少旧伤暗疾,他好酒,却不能多喝,时时忍不住,她这么多年一直在提醒他,唯恐他哪一日忍不住喝多了暗疾发作。 好在裴傲也时时听她的话,她怎么说,裴傲就怎么做,这么多年,从一而终。 有时候想想,像裴傲这般位高权重,却事事听她的,这么多年,他不曾纳妾,人人都道,她嫁了一个好夫君。 白秋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她也很庆幸,嫁给了裴傲,有了裴濯和裴南意。 她目光柔和,落在儿女身上,却看见女儿心不在焉,似乎是有什么心事。 “南意,南意?” 她叫了两声,裴南意才堪堪回神。 “娘,怎么了?” 这一出声,桌上其余三个人的目光都落齐齐在她身上,她摸了摸脸蛋,难不成是她脸上有什么? 裴濯看她懵懵懂懂的愣神模样,心里觉得她是个傻子。 什么都表现在脸上。 “我方才唤你几声,不见你应,近日可是学务繁忙,身子不适了?” 她拧着眉头,纠结片刻还是和白秋说了自己近日总是心慌。 她看起来确实不太好,也很担心的样子。 裴濯饶有兴致地听完她的心路历程,觉得有些好笑,她胆子不是挺大的。 难不成被他吓傻了? 他若有所思的视线在她身上巡视,裴南意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微微扭头瞪了回去。 听了她的话,白秋若有所思。 裴傲道“莫不是上一次落水后遗症?” 裴南意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吾儿莫急,明日爹爹请个大夫来给你瞧瞧。” 裴南意说“谢谢爹。” 白秋忽然道“不如改天去一趟佛寺吧,也好去去晦气。”裴南意的症状,倒真是像撞了邪。 “也有道理。”裴傲点头“那便依夫人所言,明日去一趟宝安寺吧,回来爹再带个大夫给你瞧瞧。” 听到宝安寺,裴濯神情微微一顿。 白秋道“明日铺子里有事,我走不开,濯儿,你明日陪南意去吧。” “那就这么说定了。”裴傲一思索,此举甚好,还能缓和他们兄妹关系,便拍板决定了。 裴濯本是看裴南意笑话,却莫名领了一个差事。 裴南意当然不想和他去,可拒绝的话到嘴边硬生生拐了一个弯,这倒是个机会,方便她攻略。 裴濯纵然不愿意,还是应下了,无他,他在裴父裴母面前就是一个宽宏大量不计前嫌的兄长,像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他从来不会拒绝。 裴南意见他答应了,不情不愿推拒了几下,也算是没崩人设,然后不情不愿地同意了。 两个嗯“不情不愿”的人,被莫名绑到了一起,裴南意还有点小雀跃,她当然知道裴濯不是真心的,可是看他吃瘪的样子,她就有一种报仇的快感,让他吓唬她,还不是要陪她去寺庙来偿还他自己的错。 翌日清晨,裴濯准时站在了裴府门外,等到裴南意睡眼惺忪地出来时,裴濯正在和白秋说话,看见裴南意出来,白秋道“你多注意些,早些去吧。” “好。” 裴南意也道“那我们走了娘。” “去吧。” 裴南意提着裙摆躬身要上马车时,裴濯竟然朝她伸了手,她不明所以,裴濯挑了挑眉头,示意她搭上去。 裴南意看着一旁白秋满意的目光,呼了一口气,把手放上去,他真是会演。 她存了戏谑的心思,使坏似的用了极大的力气压着,裙摆划出一道弧线,谁知手心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裴南意面色瞬间僵掉,对上少年含笑的眉眼,她的手顿时不敢再动。 上了马车,裴濯紧随其后。 二人朝白秋挥手,白秋看着自家儿女似有缓和的关系,欣慰地点了点头,不枉她一直对裴南意耳提面命,总算是有了效果。 直到离开白秋的视线,二人默契得诡异,同时扭头,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裴濯静静凝望着外头的景色,冷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宝安寺在城外山上,这个时节,山上空气也好,景色也好,入目群林百花,围绕点缀着山间,一片静谧美好。 宝安寺年份已久,似乎是前朝就存在的,只是被大火烧过,如今重修过一遍,只是寺里面有声望的高僧,随着大火,或死或走,如今宝安寺的人气,大不如前,荣国人大多去稍远一点的静华寺。 今日二人来的早,寺里没什么人,门口两个小和尚拿着扫帚打扫着落叶。 裴南意扶着春枳的手下了马车,等了片刻不见裴濯有动静,她有些疑惑地掀开了车帘,恰好对上了那双讳莫如深的眼,被吓了一跳。 她松开了手,没好气道“走了。” 裴濯却道“你自己进去吧。” 他撑着门框,视线落在半山腰,语气有几分古怪。 裴南意对他的话虽然有些微词,却也不好强迫,春枳应当也认识路,她没必要让裴濯处处陪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然觉得裴濯今天有些奇怪。 于是她道“随你,春枳,咱们走吧。” 随着踏入这座古朴的寺庙,裴南意奇迹般地觉得内心安宁了不少,她和春枳拾阶而上,寺庙两侧是葱葱绿林,寺庙在台阶尽头,隐隐约约藏在清晨雾气中,台阶不算低,一路走上去,裴南意却没见到什么人。 沉沉的钟声闷响,给人透过灵魂的安宁。 “这里倒是安静,怎么也不见人。” 春枳道“小姐来的少,确实不知。” “这宝安寺曾经啊,是一座很受欢迎的寺庙。” 她声音轻轻的,娓娓道来,和古朴的寺庙融合得十分融洽。 “前朝皇后年轻时伤了身子,多年未孕,听说是没办法怀上孩子了,后来机缘巧合,在静安寺遇见一位高僧的,回来之后不多时便有了身孕。” “确实是很神奇。” “更神的是,前朝皇后怀胎有难产之兆,太医都说这孩子怕是活不成了,可皇后硬是从皇宫求到了宝华寺,在佛寺吃斋念佛待上了一个月,回来以后竟然奇迹般地保住了孩子。” “自此以后,宝华寺灵之名便传遍了天下,一时之间,寺庙香火源源不断。” “只是后来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了这里,谁也不知道为何会起了火,这火来的突然,又很迅猛,人人都说这是天火,是泄露了天机过多,导致了天怒,此后便在这没什么人记得此处了,渐渐的,也就没人来了。” 那时候春枳也才三四岁吧,此事也是后来听老人所说。 “不过啊,咱们将军和此处有缘,夫人也喜欢来此,夫人常说这里灵,所以小姐来次一定可去除心魔,除尘除晦的。” 裴南意点点头。 原来还有这样一段典故。 二人谈话间总算到了寺庙,古朴的大门缓缓推开,裴南意神色肃穆起来,一个灰衣和尚捻着佛珠走出来。 “阿弥陀佛,施主,是来上香的吗?” “正是。” 老和尚侧开身子,“施主请。” 裴南意轻轻朝他颔首,进了寺庙。 寺庙规模很大的,却因为没有什么人,显得有些空旷,数量不多的几个和尚,念经打坐,裴南意跟着春枳走到了里头。 她持了香,跪倒在佛前,虔诚地闭上了双眼,周围的念经声,鼻尖萦绕的香的味道,缓缓让她心头一松。 她对寺庙,是心存敬畏的。 裴南意感觉心头郁结散去了不少,难得清明。 她起身,插好了香,准备离开时,一道声音让她停了脚步。 “姑娘,要占卜吗?” 她循声望去,只见前头的佛像底下,坐着一个老和尚,笑眯眯地“望”着她。 裴南意犹豫片刻,想着来都来了,那便卜一卦吧。 她带着春枳走过去,在老和尚面前停下。 “那劳烦师父替我卜一卦吧。” 老和尚眉目慈善,脖子上挂着一串佛珠,他抬起苍老皱褶的手,替她占卜了一卦。 “毓秀天灵生锦绣,魂魄离兮归复还,龙虎凤斗争娇兰,长命过衰藏此身,赤火焚尽半身苦,一朝飞腾上青云。” “师父可解此语?” 老和尚摇了摇头,“天机不可泄露。” “待到时候,此谜自能解开。” 裴南意礼貌地点头,她从荷包里摸出银子,递给他,转念一想老和尚看不见,便想开口告诉他。 “我与姑娘有缘,不收姑娘的银子。” 裴南意一愣,收回了手“那多谢师父了。” 回去的路上,她不由思索方才老和尚的话,尤其是那句“赤火焚尽半身苦”,她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受。 她心中郁结已消,心情也是不错,同春枳有说有笑,缓步清闲地走下了楼梯。 远远地,看见一个人正在往上走。 她看不真切,看身形打扮是个男子,她以为是裴濯。 谁知那人走近一看,春枳连忙俯身。 “奴婢拜见太子殿下!” 是梁璧。 “见过殿下。” 太子一身金边白袍,胸前绣着四爪金龙,同内里暗红色衣襟相得益彰,腰扣银带,头戴玉冠,款步而来。 巧的是,今日裴南意也穿了一身白色外裳,里头深红内衬,显得她肤色更加白皙,气质更为翩然安静。 “起来吧。” 他沉浸的目光落在裴南意身上,犹如一汪深潭,须臾,他移开目光,毫不停留地自她身侧而过,留下一抹沉香。 裴南意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暗道一声巧合,却也没放在心上。 快要走到下面时,只看见裴家的马车停在原地,裴濯空不见人影。 裴南意几步上前拉开车帘,也空无一人。 裴濯去哪儿? 她四下张望,找到那个打扫的小和尚准备询问一声,便见裴濯踱步从另外一侧走来。 裴南意松了一口气,“你去哪儿了?” 裴濯睨她一眼“与你何干?” 她白了他一眼准备绕过他上马车,却在擦肩而过时闻到了他身上一股子香味,是寺庙里的檀香,她刚刚从庙里出来,再熟悉不过。 她停下脚步,“咦”了一声,古怪道“你去里面了?” 裴濯眉头一拧“没有。” 裴南意却是笑了一声“你身上那么重的檀香味儿,谁闻不到,骗谁呢?春枳你说对吧?” 裴濯没想到她会如此说,当即便垂首轻轻嗅了嗅。 却什么也闻不到。 春枳也摇头“小姐,我也没闻到啊。” “嗯?我真闻到了!”裴南意不信邪想要凑近再闻闻,谁知裴濯直接一巴掌把她的脸挡回去。 “你狗鼻子吗?”他语气有些恼。 裴南意不服气道“我就是闻到了,你去就去,有什么好瞒的。” 她想到了什么,慢悠悠道“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胡说八道什么?” 裴濯黑漆漆的眼珠直直盯着她,似乎她再多说一句,他就要拿刀了,裴南意抖了抖胳膊,罢了,不和他争了,省得他又神戳戳地威她。 “切。” “不说就不说,赶紧回去吧。” 她还没吃早饭呢。 从寺庙里回来,她确实没了心慌的感受,就在她以为好了的时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第11章 刺杀 夕阳渐落,裴府的马车等在书院门口。 裴南意扫视一圈,不见春雨春枳,她顿了片刻,还是提裙上了马车。 裴南意有些犯困,她支着脑袋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睡过去,等到再次睁开眼睛时,竟然还没有到裴府。 她怎么这么困? 她目光游移在四周,最终定格在香炉上。 中计了。 迷香。 马车倏地停了。 裴南意的手不动声色摸上了发簪偷偷藏于袖口,另一只手挑开车帘。 谁知手指才触到车帘,一道银光一闪,笔直锋利的刀剑破窗而入,险些直中她的面中。 裴南意偏头躲过,马车颠簸一下,她翻滚了一圈瘫坐在地上。 马车忽然剧烈摇晃起来,外头刀剑交锋声迭起,惨叫不绝于耳。 方才之人一击未中,跃入车内提剑又向马车内劈来。 裴南意倒地趁乱抓起一样东西劈头扔过去,谁知直接被砍成两半。 是谁? 来人显然是要下杀手的,她根本来不及思考这些人的来历,情急之下,裴南意顾不得许多,她咬牙用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堪堪躲过了这一刀。 只是这一刀是躲过了,下一刀立马接上。 她不会武功,根本手无缚鸡之力。 她睁大了眼睛,大脑飞速思考,骤然叫了一声2222。 “快给我把痛觉屏蔽!” 2222及时开启了痛觉屏蔽。 裴南意咬牙用肩膀迎上那人的剑尖,手里的发簪毫不犹豫地刺了出去,只是剑尖在堪堪触及她肩膀时顿住,那人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像是被人扯了回去。 下一刻,他胸前被一把剑贯穿,血溅三尺,死不瞑目。 身体倒在她面前。 裴南意颤抖着睁开双眼,裴濯提剑而立,模糊不清的光影打在他身上,从天而降。 少年原本凉薄的声音让她瞬间冷静下来,她松开手里的发簪,表情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眼底的狠绝恰好落在了裴濯眼里。 他将她方才的动作尽收眼底。 “躲开——” 裴濯一把推开她,劈剑砍断她身侧袭来的攻击,一脚把刺客踢下马车。 裴南意反应过来,换上了一副慌张的面容,她有些担心自己有没有崩人设,不动声色打量着裴濯的表情。 “这些是什么人?”裴南意颤着唇问,丝毫不敢离开裴濯半步。 “杀我们的人。” “回去躲好!” 裴濯丢下这句话,然后转身便冲了出去。 裴南意透过车帘的缝隙看见裴家的家丁正和来路不明的黑衣人打得难舍难分,裴濯一身暗红色锦袍,格外显眼 外头的刀剑碰撞和惨叫声经久不衰,每一声对于她而言都是折磨。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没了声音,好似平息了。 裴南意小心翼翼拉开了车帘,外头横七竖八的尸体躺了一地,有黑衣人的,也有裴府家丁的,却唯独不见裴濯身影。 野风一吹,血腥味夹杂着草木味袭来,裴南意一哆嗦,抓着车帘的手指节已经泛白,她用了莫大的力气克制住自己腿软倒地的冲动,颤颤巍巍下了马车。 马早就不知道受了惊跑哪里去了,只留下空荡荡的马车。 “裴、裴濯?” 她壮着胆子喊了一声,回应她的只有瑟瑟风声。 “啊——” 她没注意脚下,被地上的人绊了一跤扑倒在地,入眼和一具面目全非死不瞑目的死尸贴脸看了个正着。 裴南意瞪大眼睛,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远离,挣扎着爬起来跑出三丈远。 她惊魂未定,脸色吓得惨白,然后她突然顿住,缓缓转过身躯。 “裴濯?” 只见裴濯站在她身后,无声无息。 借着月光她看清了裴濯,他的脸色似乎比她还要惨白,毫无血色的唇瓣,漆黑如墨的眼睛看向她时没有一丝光彩。 她意识到不对劲,秀气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怎么了?” 裴濯没有说话,他把裴南意拉到身前,把手里的剑塞到她手里,一字一句道“跑——” 跑? 裴南意在碰到他手的时候,粘腻的触感让她心头一凉,联想到他惨白的脸色和地上堆积的尸体,她意识到,裴濯很有可能受了重伤。 她摇头,目光坚定“不。” 裴濯眼珠转了转,长睫微颤,似是不解,下意识的嘲讽出声“不跑你留在这里等死吗?” “我已经受了伤,他们的人很快就会找到这里,再不跑,你就死定了。” 他恶狠狠地威胁。 可裴南意脚步却没有挪动半分。 她一把把剑塞回他手里,拉过他的胳膊,闷声闷气道“要跑一起跑。” 裴濯愣住了,转而缓缓笑开。 他神色不明,眼底划过一丝决绝的狠意,视线落在搭着他胳膊的裴南意身上。 她应该庆幸她没有跑,无论是因为什么,也不枉他过来一趟。 因为她若是跑了,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她现在只想着如何和裴濯逃离这个鬼地方,裴濯的重量压在她身上,根本跑不远,没几步,裴南意就感觉要晕过去了。 “别动——” 裴濯突然叫住她,裴南意立刻停下,她屏住呼吸,抬眸看向裴濯。 裴濯示意她蹲下,两人就地缓缓蹲下身,这里杂草丛生,几乎有半人高,蹲在其中压低身子,又在黑夜,视线不好,很容易躲藏。 因为蹲下的缘故,二人离得很近,裴南意背对着裴濯,他温热的呼吸打在她耳后,裴南意不自觉往前倾了倾。 裴濯却一把把她按了回来,一个不慎,裴南意直接撞进他怀里,两人同时怔住。 裴南意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隔着薄薄的衣料,少女的体温传递到他身上。 裴濯不自觉地别过头。 裴南意也低下头。 两人默不作声地躲着,直到前面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 裴濯警惕起来,他握紧了手里的剑,眼睛盯着前方。 好在草丛隐蔽,两人又藏得深,那群人巡视一圈没找到便走了。 裴南意松了一口气,却没有轻举妄动,她低着头,小声地问道“他们走了吗?” 裴濯“嗯”了一声,放开了按住她肩膀的手,裴南意不自然地揉了揉肩膀,抬眸看他,“那我们赶紧跑吧。”这里多待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 裴濯侧眼打量着裴南意,脑海里是方才少女拿着发簪狠绝的模样,大胆,且聪明。 和他认识的那个人,全然不同,他目光似有探究,裴南意只当做不知,全心全意扮演好害怕的模样。 裴濯盯了她片刻,她还是那副胆小模样,仿佛刚才的那一幕只是他的错觉。 他开口“你跑得了?” 他视线下移,落在她的腿上。 裴南意这才发现,自己小腿那里红了一片,眼下看到了,才惊觉小腿隐隐作痛。 应该是刚才不小心被什么碰伤的。 “能。” 她语气异常坚定。 她半是挣扎地站了起来,认真地问他“那你呢?你还能不能跑?” 裴濯有些想笑,他不能跑如何? 难不成死在这里? 他可不是她娇生惯养的,哪怕腿都断了,他也得跑。 不过她这次没娇滴滴地喊痛,算她识时务。 第12章 危机 也不知道她被带到了什么地方,这里的树高得吓人,遮住了月光,路也变得难走。 她一边摸索着道路,一边注意着裴濯的情况。 “你怎么样了?还能撑得住吗?” 她忍不住问裴濯,刚才一路奔跑也不知道他伤怎么样了。 “小伤而已。”他不在意道。 “哦。”裴南意慢慢应了一声,他没事就好,不然他要是有事,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裴南意嗓子都要冒烟了,总算走出了林子。 不远处有点点星火,像是灯光,估计是人家。 她回头指给裴濯看,谁知裴濯手一松,扑通一下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裴南意脸色一变,她赶紧蹲下来,连喊好几声裴濯都没有一点儿反应,她这才看到他背后一条豁大的口子,正在往外冒血。 裴南意看得头皮发麻,他刚才走了那么久,又在草里折腾,很难想象他还扛着这么重的伤轻飘飘地说出那句“小伤而已”。 这混蛋是自负过头了吧,他都快血尽而亡了,还搁那狂呢? 裴濯的伤口仍然在冒血,她知道她不能够再耽搁了,她现在必须快点想法子躲开追杀,才有机会求救。 * 裴濯再醒过来时,是在一个破落的屋子。 裴南意趴在他旁边睡着。 因为他背部受伤,所以他是趴着的,故而裴南意压着他身上的衣服,脸离他很近。 她身上还是那身脏兮兮的衣服,头发凌乱,脸上也带着泥土。 或许是他动作过大,她被惊醒。 “你醒了!” “这是哪儿?” “我也不知道。”她诚实道。 她费劲力气连拖带扛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躲避的地方。 “你伤得很重,外头还在下雨,眼下我们是回不去的。” 裴濯“嗯”了一声,目光幽深,不知在想什么。 她怎么把他带到这里的? 背后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一阵撕裂的疼痛,裴濯长眉皱起,额头上起了一层薄汗。 想起昨夜伤了他的人,他清隽的眉眼逐渐染上阴郁。 他动了动,意识到了什么。 俊俏的脸上划过一丝错愕。 他衣服被脱光了。 他外头盖着他自己的外裳,底下是光的。 他猛地坐起来,裴南意被他吓了一跳。 他胸前后背缠着一块布,这个颜色材质,裴濯隐隐觉得不对,他缓缓扭头,果然在裴南意身上看到了同样的布料。 裴南意察觉他的目光,先是一愣,而后意识到,她赶紧解释道“你别多想啊,你当时流了那么多血,再不止血你就死了,不得已我才这么做的。” 她包扎好了的伤口处又快要被他的血浸透,裴南意唯恐他死了,一把按住他即将乱动的身体。 “你别动!” “你是真不怕死吗?” 裴濯古怪地看着她,裴南意脸上脏兮兮的,目光却格外澄澈,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生怕他再动。 他看着她紧张的模样,忽然了然。 她一定是怕他死了,她也活不下去。 他目光暗下去,伤口确实隐隐作痛,他能够感觉到自己还在流血。 外头还在下雨。 不能等了。 他朝裴南意招了招手,裴南意不明所以凑过去。 裴濯的手绕过她的背,利落地挥下。 裴南意脖子一痛,栽进他怀里。 昏迷前一秒,她暗自骂了一句他下手真狠。 裴濯冷着脸把她推开,从自己衣服堆里摸出一道火信,走到门边,点燃。 裴南意醒过来的时候,在自己房里。 她脸色极其难看,揉着自己的后脖子。 同时一阵疑惑。 裴濯打晕她做什么? 她缓缓皱起眉头,理着思绪。 追杀的人为什么知道她会出现在那里,她被人迷晕显然也是背后之人做足了准备。 那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裴濯来的倒是凑巧。 脑海里有什么想法逐渐成型。 裴濯打晕她显然是有自保的手段,那幕后之人,不言而喻。 第13章 照顾(已修) 她揉着眉心冷笑,裴濯完全是一朵不折不扣黑心莲。 她无意撞破了他杀人,他再而三地试探威胁,根本不像是信得过她的样子。 她如果再表现得蠢一点或是糊涂一点,恐怕就会毫不犹豫地被他当成炮灰。 她这个哥哥,当真是心狠。 油盐不进。 裴南意反而被激起了斗志,她让春雨去准备了一些清淡吃食带上,亲自去了裴濯的院子。 裴濯的院子冷清,几乎没什么人,裴南意去时,裴家父母也都不在。 静悄悄的院子,大而空旷,像是裴濯这个人,外人眼里他是天之骄子少年天才,可背后他阴辣狠毒,身上有着数不清的谜团,连身世都是假的。 进了院子便看到了满树的梨花,她微微怔住,梨花如雪,簌簌而落,她想到了那根发簪,好像刻的也是梨花。 她推门而入,裴濯倒在床上,双眼紧闭。 裴南意走过去把食盒放下,床头的药罐东倒西歪地摆着,还有一件带血的里衣。 他换过药了? 她视线看向裴濯,这才发觉不对,他原本苍白的脸色此刻有些发红,裴南意伸手探上他的额头,不探不知道,他发烧了。 裴南意赶紧把他扶正,触及他皮肤时,身上果然也是滚烫的。 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如果不是她一时兴起过来了,他怕是烧死了也没人知道。 裴南意费劲地让裴濯趴好,拿了干净的帕子湿了水给他降温,可惜杯水车薪。 还是不行,她得去找大夫。 裴南意起身欲走,谁知裴濯却扣住了她的手腕。 “别走……” “什么?”他力气大得惊人,滚烫的肌肤贴着她,裴南意一时挣脱不开。 她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又走不开,她把头凑近他,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娘……” “别丢下我……” 裴濯烧糊涂了,喃喃自语。 睡梦里他好像回到了那个火光滔天的夜晚,周围厮杀声不断,他被藏在箱子里,被迫看着亲人一个一个死在那些人刀下。 身后之人死死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喊出声。 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做不了。 他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些人,恨不得冲出去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他恨!他好恨! “裴濯。” “裴濯?” 谁? 谁在喊他? 突如其来的呼唤,让他回了神,周围的一切景象扭曲,消失。 哭喊声,刀剑声被一声声呼唤取代。 裴南意反手攥紧他,一声声叫着。 他该不会是烧傻了吧?什么死啊,杀的,裴南意怕他出事,一边叫他,一边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终于,裴濯松开了手,裴南意赶紧抽回手,她拍了拍他“我去叫大夫。” 裴濯的伤势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大夫把完了脉后神色凝重。 “怎么样了?” “公子伤势有些严重,那伤口又撕裂了,眼下又发起了高烧,若是烧退了还好,若是不退……” 陈大夫摇了摇头,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完,裴南意的心跌到了谷底,怎么会这么严重。 他昨天还像个没事人一样,跑了那么远。 裴南意面色复杂,缓缓吐出几个字“请大夫尽力而为。” “对了,裴……我哥哥的情况,我爹娘知晓吗?” 大夫摇了摇头,裴濯烧得突然,还没来得及告诉裴傲和白秋。 “那烦请大夫瞒一瞒,别叫他们担心。” “那——” “哥哥这里有我就行。” 陈大夫踌躇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春雨晚些时候过来找了她,说是春枳回来了。 裴南意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小姐,公子这不如由奴婢守着吧,小姐回去休息会吧。”春雨一脸心疼地看着裴南意,裴南意自从昨天回来也没有好好睡个觉,眼下公子又发起了高烧,守在这里有得熬,她怕裴南意受不了。 “不用了,我在这里看着,再晚点你过来换我吧。” 陈大夫熬了药送来,裴南意一勺一勺地喂他喝着,裴濯昏迷着,这一碗药喂得十分费劲,最后他喝进去的恐怕也只有一半。 裴南意一直守在床边,时不时替他换毛巾降温。 到了后半夜,裴濯的烧总算是退了,裴南意也困得不行了,她没有撑住便倒在他旁边沉沉睡去。 日头透过窗户照进来的时候,裴濯睁开了眼睛。 烧了许久的他此刻有些昏沉,但是目光触及眼前的少女时,他陡然清醒过来。 裴南意又在这里守了一夜。 裴濯神色有一瞬间迷茫,突然有些摸不清她究竟想要干什么了。 他思索之间,裴南意醒了。 还未等她反应,裴濯已然恢复了那副清冷模样,因为在病中,他少了几分了平日里的孤傲,眉眼微垂,多了些病美人的意味。 “你昨夜发了高烧,差点就没命了。” 他意味深长地说“这个时候,你不是最应该高兴吗?” “从前,你可盼着我死呢。” 他这话说得挑衅,拿自己的命来挖苦裴南意,裴南意听着不舒坦,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你也说了,那是以前,现在,比起让你死,我更希望你能活着。” 她神色不对,表情也不对,说起话来夹枪带棒,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 “现在你烧也退了,药呢我也给你喂过了,我没空在这里和你闲扯。”裴南意站起来活动了一番自己酸麻的四肢准备走了。 “对了,回头记得让爹娘多往你院子里送些人,省的哪天你死了都没人知道。” 裴濯嗤了一声。 她走后,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进了门,如果裴南意还在这里,她就能认出来,这个女子就是当时绑她威胁她的那个。 “少主,人已经查到了,是俊武侯的残党。”芸娘低声回禀。 “俊武侯……” 原本虚弱的裴濯此刻竟然像个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他从床榻上走下来,走到案边,拿起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把这个匿名送到东宫,后面的事就不需要你管了,这段时间,把人藏好。” 他抬眸看向东宫的位置,眼底晦暗不明。 “是。” 芸娘接了密信,犹豫片刻,没有离开。 “怎么了?” “少主,您的伤……” “我的伤没事。” 这样的伤,根本不值得他放在心上。 芸娘犹豫再三,还是道“您本可以全身而退的。” 当时他们就在附近,只要裴濯一声令下,那些人根本不可能伤他分毫,可是裴濯没有。 他猫捉老鼠般地诱他们入局,提前知晓了他们的计划,却仍旧装作不知,以身入局,甚至—— 还救了裴南意。 “不,只有我受伤,这局才会更加逼真。”裴濯轻轻敲着手中的笔,气定神闲道。 第14章 另眼 第二日,梁璧来了裴府。 裴濯来到了正厅,一眼便看见了坐在主位的梁璧,裴傲坐在他下首。 他躬身行礼,“殿下。” 梁璧示意他起来,“你受了伤,不必多礼。” 裴濯还穿着里衣,外头套了一件外袍,虚虚拢着,他脸色还有些发白,一看便是强撑着起来的。 “伤势如何了?” 梁璧放下手里的杯子,示意裴濯坐下。 刺杀一事本不该他插手,可有人匿名送告知刺杀幕后主使。 俊武侯一脉早就因存反心被赶尽杀绝,哪怕是尚在襁褓的婴儿都不曾逃过,此次刺杀,竟然与俊武侯牵扯上了关系,这件事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裴濯在裴傲下首坐下,“已经无碍了,殿下是为刺杀一事而来?” “不错。” “殿下是查到什么了吗?” “俊武侯。”梁璧平缓的声音宛如平地惊雷,裴傲手里的杯盏险些脱手,他刺啦一声划开凳子站起身,梁璧觑了他一眼,他堪堪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 裴濯眉头一皱,他认真道“俊武侯一脉不是早就被斩杀?” 这也是他想不通的一个点,因为俊武侯一事,正是裴傲经手的。所以这才打算借太子的手来查。 梁璧也不是傻子,他必然知晓密信内容为真,却亲自上门,裴傲向来刚正不阿,俊武侯一事,他绝无可能偏私,所以梁璧在怀疑什么? 可他没有想到,梁璧此次亲往,并非怀疑,而是保证。 裴傲的反应在梁璧的意料之内,此事在上报之前被他摁下,为的就是亲自确认,当年的事,和裴家无关。 他向来不喜欢暴戾手段,俊武侯一事事发时,他尚未回京,父王雷霆手段,抄了俊武侯满门,妇女幼儿,家仆奴婢,无一幸免。 朝堂之上,人心惶惶,此举不仅让朝中异动平息,且大大建立了威望。 而将俊武侯抄家的,为首的正是裴傲。 “殿下,臣绝无二心!” 裴傲几步上前跪倒在梁璧身前,裴濯沉默着同样跪了下去。 梁璧坐在首座,乌眸沉沉,静静地看了他一会,他虽不是荣帝那般情绪外露,可他坐在那里,没有一丝情绪,眼底凉薄,储君之仪,尽数展现。许久他才道“裴将军,起来吧。” 他相信裴傲的为人忠心,但并不代表,俊武侯一事,他没有错。 帝王之家,再仁慈,也要有所保留。 “孤从未怀疑裴将军,只是事实摆在眼前,比起二心,孤更愿意相信,裴将军是因为能力不足。”他意有所指地说,而后笑了笑,只是笑声很冷。 裴傲的心在听完了他的话以后,更冷。 人人都说太子温润,可到底是储君,学的是帝王之道,说句不好听的,荣帝虽有帝王之才,却是半路出家,身上的草莽残暴之气这么多年也未曾真正消除,而梁璧不一样,他出生为太子,得名士从小培养,深谋而内敛,不动声色的威严。 梁璧说他能力不足 ,是在说,在他眼皮子底下,跑掉了俊武侯府之人。 是他……办事不利。 “殿下恕罪!臣无能!” 裴傲把头磕在地上,声声恳切。 “可是臣绝无二心,对殿下,对圣上忠心耿耿,绝无可能徇私枉法,放过俊武侯一脉!” 裴濯本是摸不准梁璧的心思,在梁璧说出“能力不足”四个字时,他心底的烦躁骤然消失。 虽不明为何,他却明白了太子的言外之意,这是要保裴家,给了他们一个借口。 俊武侯是犯了谋逆的大罪,当年凡事有所牵连的,皆是宁可错杀没有放过,荣帝当年根基很不稳,又怎么会放过这么好一个立威的机会呢?凡是和俊武侯有一丝牵连的,以及心向前朝的,皆被借此罪斩杀。 他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这样的行为,许多人都瞧不上,却敢怒不敢言。 如今出了俊武侯余孽,首要的怀疑对象便是裴傲,不出意外,荣帝必然震怒,裴家无论如何必然会有一劫。 可太子却做出了让他有些惊讶的事,虽说他的初衷就是借太子之手让裴家免受此劫,却没有完全的把握,他也留了后手,只是事情顺利地让他有些错愕。 这么容易。 裴傲随梁璧进宫请罪,裴濯正准备回去,刚好一出门就撞上了裴南意。 她今日倒是打扮地极为好看,青白色的留仙裙衬得她人比花娇,发间的步摇夺目,让她看起来更加容色惊人。 红唇粉面,巧笑嫣然。 裴濯恍然记起来,她好像快要及笄了。 裴南意看见他,伸手拦住。 裴濯不悦地掀起眼帘“做什么?” 裴南意把攥了一路的手帕扔到他面前,冷笑道“你说呢!我都知道了。” “我马车里头的香是你换的吧?” “故意把我带到那个地方?你还想杀我?” 手帕的里香灰骤然洒落,飘散在空中,落了一些在他身上,裴濯眸光渐冷。 他看着纷扬洒落,兀自笑出了声。 “是。” 他轻飘飘的承认了“但我没想到,你竟然发觉了。” “你想杀我为什么要大费周章?” 裴濯的笑缓缓凝住,看向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认真。 裴南意接着道“我来的时候听说了,太子殿下过来了。” “爹爹也进宫了,这件事恐怕不止这么简单吧?” “你想说什么?” 裴南意摇头,不再用一种疾言厉色的模样,缓了语气“我发誓,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看到过的那一幕,所以你也不用再试探我。” 她语气冷冷清清,却格外坚定。 裴濯盯着她看了几秒,裴南意听见系统的提示音。 “人物裴濯好感度上升百分之五,当前好感度百分之十五。” 她微微翘起了唇角。 “好啊。” 他承诺道。 至此,他才看清眼前这个妹妹,似乎并不是那么蠢。 第15章 旧弓 玢州发了水患,难民入京,朝中如今已然派了官员前去治理。 圣上体恤民苦,拨款设粥棚和庇护所,收留难民,官员富商也自发投送物资、吃食和衣物。 裴南意过了两天安生日子,这日窝在家里,温岚前来找她。 温岚前几日本打算来找裴南意去踏春游玩,只是如今玢州出了事,圣上十分忧心,京都的气氛随着圣上的心情也沉重了不少,她便也歇了游玩的心思。 “阿意,如今京都多了这么多难民,我想着把自己的不用的首饰折成银子和一些防寒的衣物收出来送出去,也算是尽上一份绵薄之力了。” 温岚一边插花,一边同裴南意道。 裴南意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便对春雨道“你也去库房里瞧瞧,把那些首饰衣物都拿出来送到难民营里去吧。” 春雨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库房。 半晌,春雨抱着一个大盒子,收出来好些东西,“小姐,您瞧瞧,这些可以吗?还有些衣物,奴婢去搬出来给您过目。” “不必了,你看着搬吧。” 裴南意随意瞥了一眼又垂首练字,倒是温岚忽然“咦”了一声,从那盒子里捡出来一样东西。 是一把木弓,不大,已经上了些年头,看着陈旧,可即便如此,还是能够看出这把弓制作精良,用心至极。 “阿意,这是你的?”温岚捧着弓,满目疑惑“我怎的没见你用过?” 春雨看见那弓倏地一愣,立刻去瞧裴南意的神色。 她心惊胆战,这弓,是小姐的逆鳞。 她连忙道“岚小姐,这弓……” 她话音未落,便见裴南意已然接过了那弓。 裴南意看着看着便出了神,脑海里出现了一段画面。 她一言不发,好像透过了这把弓,看到了那个满脸倔强的小姑娘,忍着疼痛和不适,在阴冷的雨下一次又一次拉开弦的模样。 她身体不好,自幼体弱,小时候更是汤药不离手,寻常姑娘家会的东西,她也学过,只是不精,她也不喜欢那些,她爹是大将军,裴南意从小喜欢舞刀弄枪,奈何体弱,她不能碰这些,裴傲知她喜欢,便亲手打造了这把短弓送她。 裴南意爱不释手。 可当弓弦划破了她的手指,周围的嘲笑让她抬不起头。 就这么站在雨里,练了一次又一次,直到晕倒,一天一夜。 裴傲心疼女儿,把弓收了起来,不许她再碰,小裴南意从那天起,也不再提弓射箭,不过这也成了她心里的痛处,不能提。 她身体不好,很多事情不能做,许多活动她做不得,旁人嘲笑她,她只能用生气掩饰自己的自卑和难过,久而久之,她学会了用暴躁的脾气武装自己,内心却还是一碰就碎。 “宿主,这么看原主也好可怜啊。” 她小时候就不合群,直到遇到了萧鹤鸣和温岚才好起来,可即便如此,还是那么多人不喜欢她。 裴南意默不作声,心底却有些动容。 温岚意识到什么,缓缓正了神色,眸底升起了几分担忧“阿意,没事吧?” 裴南意回过神,朝她笑了笑,把弓搁了回去。 “没事,想起了一些旧事,春雨你接着收拾去吧。” 春雨默默收了短弓,退出去。 温岚换了个话题,二人聊着聊着就说到了三日后的春狩上。 “阿意,听阿鸣说,今年春狩你也去?” “嗯,在家待着也无聊,我身子如今强劲了些,我娘也希望我多出去走走。” 温岚叹了一声,十分遗憾“可惜,我今年去不成了。” 她远在玢州的姨母深受水患影响,来了京都投奔她娘,恰好后日到京,她恐怕是得留在京都了。 “早知你不去,我便也不答应阿鸣了。” “可别。”温岚赶紧笑道“你若是不去了,阿鸣怕是会迁怒于我了。” “你胡说什么。”裴南意嗔道。 “唉,你别说,这马上你就要及笄了,日后你怎么打算的?” 裴南意故作不明,含糊道“什么怎么打算?” “阿意!你可别和我装糊涂,老实说,你怎么想的?你和阿鸣,你们——” “阿岚!”裴南意脸颊绯红,赶紧打断她“我还没有及笄呢,再说了,这种事都是父母决定的,我,我听爹娘的。” 2222看着裴南意含羞带怯的模样,忍不住唇角一抽问道“宿主,如果裴家父母真的要你嫁给萧鹤鸣怎么办?” “不会的。” 裴南意很笃定道“萧鹤鸣从小和原主一起长大,如果两家真的有这个心思,一定是一早就会定下,如今原主快要及笄,此事还没有定论,大概率也不会那么快决定。” 这也让她能够有足够的时间,找出真正她需要攻略的人,如果是萧鹤鸣更好,如果不是,也不至于太过难以收场。 想到这里,她又无奈地感叹了一句,系统不做人。 温岚了然一笑“阿意,阿鸣的心思昭然若揭,谁人不知?” 她意有所指,三人从小一起长大,旁观者清, 他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他对温岚也好,温岚受了欺负,他也会去替她出头。 可分明是不一样的。 他对裴南意,是男子对女子的那种好,是少年慕艾,是情窦初开。 温岚也是真心希望,萧鹤鸣和裴南意能够幸福的。 “好了阿岚。”裴南意脸颊已然通红,她装作恼怒模样“再说就不理你了。” 温岚揶揄地笑“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了。” 第16章 春狩 春狩三年一次,京中官宦子弟都会参加,无论男女,拿了名次还能收到圣上的赏赐,若是武艺出众,拔得头筹,对将来入朝为官更是一大优势。 今年的恰好赶上裴濯立功归来,圣上有意封赏,他是武将之后,功夫在同龄之辈难有敌手,一时之间,意气风发,风头无两。 裴南意从前没有参加过春狩,一来她身子弱,以此推掉了不少活动,二来她彼时年纪未到,故而今年倒是她第一次参加。 正是春日好风光,花开了漫山,桃红柳绿,春意盎然。 裴南意乘坐马车到了地方,阳光正好,今日穿了一身玉藕色薄纱长裙,这是云衣阁用精巧的鲛纱所制,阳光下熠熠生辉,灿然夺目。 她扶着春雨的手下了马车,美人粉面,娇俏夺目,盈盈如弱柳扶风。 裴濯打马在她身侧,翻身下马,二人站在一处,少年意气,桀骜骄矜,一双乌眸含笑,懒懒扫过众人。 “裴家一双儿女,倒是生了一副好样貌。” “裴将军有福啊,儿子如此争气,年少有为,又得太子殿下青睐,封侯拜相指日可待啊!” “是啊,虽说这裴家女儿脾气差了些,样貌倒是一等一的好。” 人群中有人感慨。 “生得好有什么用,还不是个病秧子!”人群之中,洛舒听到那一句,恨恨道。 她把目光投向裴南意身侧的裴濯,眼底不甘呼之欲出,凭什么裴南意就那样好命,有一对如此出众的父兄? 没了裴家身份,她还能做什么! 裴南意微微侧首,裴家父母在他们身前,她和裴濯跟在父母身后,有序进场。 进入了内场裴南意才发现,这山有多么高,整个半山腰都是皇家别苑,再往上头去,则是开辟了一块野生围猎场。 裴南意有些新奇地随父母入座,眼下圣上和太子还未曾到场,场中皆是各个官员以及亲眷。 才一坐下,便有人朝他们这边而来。 “裴将军!” “胡大人,林大人。” 裴傲在一旁应酬,裴南意转眸,与人群之中的洛舒两眼对望,她毫不客气地白了洛舒一眼,把头扭开,洛舒同样瞪着她别开了头。 有什么好得意的。 这种场合交际居多,今日温岚没来,萧鹤鸣被拉去了马场,裴南意也没有什么认识的人,便老老实实坐在位置上面,听着自家爹娘与他人寒暄。 她的一举一动都落在裴濯眼底,少年无声无息地打量着她,似乎并没有发现她不对劲的地方。 裴濯支着脑袋,酒杯在手里打转。 很快,圣上和太子就到了,随着太监一声声唱和,裴南意随众人跪倒。 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诸卿平身。” 围场很大很大,座位是有些像阶梯型,圣上和太子的座位在最前方的最中间,裴南意的位置在右侧,角度不好,隔着一段距离又有纱帘,她几乎看不清圣上和太子的模样。 圣上威严的声音响起“裴濯何在?” 裴濯站起身走到中间,屈膝跪拜“臣见过圣上!” “起来吧!” 荣帝看起来心情不错。 “江州之难你功不可没,替朕解决了一桩难题。” 裴濯不卑不亢“分内之事,臣不敢居功。” “不必谦虚,裴卿有你这么个儿子,也是他的福气啊。”荣帝朝着裴傲道。 “圣上谬赞了。” “江州之事,是朕心腹大患,关乎黎民百姓生计,你的功劳可不小。” “你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裴濯垂首“臣并无。” 众人哗然,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裴濯竟然就这么放弃了,唯有裴傲赞赏地看着他,不愧是他儿子,和他一样淡泊名利。 荣帝哈哈一笑,沉吟片刻,大手一挥“既然如此,那朕便替你想了。” “擢你为左中校尉如何?” 这是直接封官? 此言一出,场上安静了片刻。 如今裴濯不过十六,虽然他是太子幕僚在东宫挂了一个无足轻重的闲职,可如此已经是他人望尘莫及了,如今圣上竟然要直接让他入朝为官,简直是无上荣宠。 左中校尉是武将职位,虽然官职不高,可胜在升官机制简单,只要立了战功,便可以升官,不像其他的官职除非圣上开口,否则还得熬资历,更何况,左中校尉是在裴傲手下。 一时之间,不少年轻儿郎都有些眼红。 裴濯也有些吃惊,他抬眸,与一旁的太子对视,太子形容淡漠,微微颔首。 “臣,接旨!” 裴南意不懂官职,只是看众人反应,大概猜到了这个封赏应该是极高的,众人的恭贺声响起,目光投向他们,裴南意也鼓了鼓掌。 很快,荣帝宣布,狩猎开始。 裴南意跟随众人出了内场,远远看见太子殿下手持一把弓箭,来到高台,一箭直射高高挂起的铜锣,直中靶心,他声音清朗“诸位,围猎正式开始!” 随着他声音落地,众人驾马而出,首当其冲的便是裴濯,遥遥领先,紧接着便是萧鹤鸣,少年朝她扬眉,意气风发。 彼时风过,裹杂着落花,裴南意站在高台之上,望着围场。 围猎时间为三个时辰,除了裴南意,连洛舒都纵马进了围场,外面所剩的人不多,圣上等人也回了行宫。 白秋和裴傲同人聊天,裴南意自己待着无聊,便打算回去了。 她带着春雨春枳跟着引路的宫女慢悠悠沿着蜿蜒小路往回走。 哪怕是在山间,皇家别苑修缮的也极尽奢华舒适。 她想起曾听到的闲话。 其实此处乃是前朝皇帝修建的,那时候,正逢前朝皇帝的小儿子降生,前朝皇帝龙颜大悦,在小儿子百天时派人修建此行宫,一砖一瓦,一花一水,皆是由前朝皇帝亲自过目,可见其宠爱。 前朝灭国之后,唯有此处被保存下来,这里的草木建筑,皆是旧时模样。 前朝皇帝昏庸无能,却对这个儿子极尽宠爱,只不过小皇子还未成年,国就灭了。 行宫花园里还有一处秋千,是前朝皇帝亲手替小皇子做的,如今许久不用,已经荒废,裴南意走上前去,年久失修的秋千规模不大,看得出来是给小孩子做的,其上划痕深浅不一,可见制作之人是一个生手。 她抚摸着秋千的框架,似乎能够看到昔日一个父亲对自己儿子倾注的所有宠爱。 春雨见她看了许久,以为她喜欢,忍不住道“小姐喜欢的话,不如改日奴婢请人将咱们府里的修缮一下?” 她才说罢,春枳拉了她一下,春雨才反应过来。 “咱们府里?” 春雨春枳支支吾吾,裴南意便大概猜到,府里那个很有可能又和裴濯有关,只有遇上裴濯,二人才会如此。 她忍不住想,原主和裴濯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二人的关系看起来很差,可春雨春枳的态度倒像是她单方面厌恶裴濯。 她不动声色地敛眸,淡淡道“算了吧,我不喜欢。” 她只是觉得有些可惜罢了,年少的小皇子还未知晓自己的父亲有多么爱他,便被灭了国。 等到日落黄昏,裴南意再次入席之时,入场围猎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回来了。 只是久不见裴濯和萧鹤鸣。 裴南意剥了一个葡萄塞进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和2222聊天。 很快,萧鹤鸣和裴濯同时回来了。 回来时,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裴濯浑身是血,萧鹤鸣也好不到哪里去,二人一人拖着一只不知是何物的腿,走进了大殿。 “濯儿!” 白秋大骇,裴傲拦住她,定睛一看,心方才落下来“别怕,那不是濯儿的血!” 裴南意被少年热烈的视线盯得不得不抬眸去看,对上了萧鹤鸣的目光,看见他眼底的笑意,便知晓,他们应当没事。 只是那血看着忒吓人了些。 “这,这是老虎!” 人群中有人出声惊呼。 大家这才发觉—— 他们拖的竟然是老虎的腿。 围场中是有老虎,不过那都是在丛林深处,基本无人深入,危险是不确定的。 裴濯和萧鹤鸣如今猎到了一头老虎,看体型,还是一头成年大型老虎。 一时之间,众人惊羡有之,感叹有之。 他们二人浴血而归,圣上龙颜大悦,封赏如流水一般赐给二人。 萧鹤鸣朗声推辞,说自己不过是替裴濯把白虎扛了回来,这虎是裴濯一人所猎。 众人又是一阵哗然,萧鹤鸣摸着脑袋,朝裴濯道“裴濯哥,你的箭术又进步了!改日一定要教我!” “好啊。” 第17章 冒险 春狩为期七日,第二日早上。 裴南意来了兴致,看着围场里的马儿,她有些兴奋地去摸了摸。 马儿被养得极好,毛色柔顺发亮,她摸着马儿,有些新奇。 “哟,我当是谁?原来是裴大小姐啊。” 洛舒和一众贵女穿着骑装从不远处走来,她脸上带着轻蔑的笑容。 “怎么,你也要骑?” 她话音一落,周围响起嘲讽的笑声。 “谁不知道裴大小姐身娇体弱,怕是连缰绳也没有摸过,更别说骑马了。” 陈嘉韵捂嘴笑道。 众人听罢也是纷纷嬉笑,洛舒更是得意洋洋。 谁说她样样比不过裴南意,单骑马这一条,她完全甩裴南意几百条街。 她表兄乃是武将,从小教她骑马,她的马术在京都贵女中,她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裴南意默不作声,视线在众人脸上一一划过,京中贵女大多不喜她,这种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裴南意冷了神色,在一众人惊诧的目光之下,粉裙少女猛地抓上了缰绳,一跃而上,高高的马尾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她坐直身体,居高临下看着洛舒。 “不是要比试吗?” 洛舒短暂地诧异过后,猛地反应过来,不屑一顾“比啊!” 说着一扯缰绳,同样纵身上了马。 “等着吧,洛舒的马术可是咱们有目共睹的,裴南意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 “对啊,都没听说过她会骑马。” “打肿脸充胖子罢了。” “等着看她丢人吧。” 众人纷纷看起了热闹,从前可没听说过裴南意会骑马,大概是被洛舒一激,头脑一热就要想把面子挣回来吧,大家都卯足了劲要看她出洋相。 这边的动静闹得不小,周围不少人侧目。 裴濯正在和梁璧说话,听见动静,二人同时侧首。 人群之中,裴濯的目光遥遥落在不远处马场上。 萧鹤鸣率先反应过来,他立刻认出来那道身影,毫不犹豫奔了过去。 萧鹤鸣走了,不少和他交好的公子也跟着去了。 “殿下要去看看吗?听说是左相之女同裴小将军的妹妹在赛马呢。” 裴濯挑眉,他竟不知裴南意何时会骑马? 他打起了兴趣,抬眸间不动声色道“殿下可要去看看?” 梁璧望着马场,神色不明“好。” 2222一脸惊恐看着裴南意利落的动作,担心说道“宿主,你真的会骑马吗?” 裴南意言简意赅“学过。” 洛舒上了马更加得意洋洋,她趾高气昂地看着裴南意道“你确定要同我比试?” “确定。” 洛舒轻蔑一笑,才要说话便听裴南意道: “不过——” “不过什么?” “我们不比直程,比绕山如何?” 直程就是沿着这马场跑,而绕山则是绕着围场跑,围场在山上,道路多崎岖,并不好跑。 裴南意虽然学过骑马,可是她那是从前的兴趣爱好,而洛舒是实打实的当做技能学过,跑直道比速度的话她获胜的概率不大,但若是绕山而行,虽险,她的胜算却更大。 “可以!”洛舒根本没有犹豫,在她看来,山路虽险,可裴南意更加不会骑马,她还是可以碾压她。 裴南意勾唇,“那便——” “开始吧!” 随着一声令响,二人的马儿如同离弦之箭奔出。 裴南意握紧缰绳,洛舒的马儿从她身旁奔过,很快超过了她。 围场在高处,她们二人策马下场,众人在高处能够遥遥看到两道身影。 “看!我就说吧,她根本比不上洛舒!” “自取其辱罢了。” “还绕山,山路崎岖,恐怕不出片刻便会被吓回来了。” 裴南意过耳不闻,她攥着缰绳,一甩马鞭,压低了身子适应飞快的速度。 洛舒在前头抽出空回首挑衅般地看了她一眼。 裴南意没有在意。 很快,来到了转折的地方,不远处的弯甚窄,且一不留神就会行差踏错,掉下山去,洛舒不由放慢了速度,打算保守通过。 谁知她才一拉缰绳,身侧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裴南意竟然策马加速,直接奔了过去。 她不要命了! 观看的众人看到此景也一片哗然。 “她好大的胆子!” “不要命了吗?” 萧鹤鸣看见裴南意的举动,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攥紧了手心,直接冲到了最前面,听到众人的议论,他直接道“都给我闭嘴!” 裴濯的视线一直追随裴南意的身影,在看到她毫不犹豫加速的时候,眼底惊诧有之,探究有之。 她不怕死的模样,和被他威胁时唯唯诺诺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忽然想起来,那天在郊外马车救她时,少女果决的眼神和用肩膀迎上剑尖的狠,不是一般闺阁少女能够展现出来的,他若是没去,那很钗子恐怕就会毫不犹豫刺进杀手脖子。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洛舒一惊,看她超过了自己,很快胜负欲上头,不再压着速度,纵马疾驰。 可裴南意哪里会给她机会。 她本就超过了洛舒,一改方才的骑法,速度又快又急,洛舒一时之间,竟然根本追不上她。 “裴南意!” 她眼睁睁看着裴南意离自己越来越远,怒不可遏! 直到二人回了马场,裴南意遥遥领先,早早下了马,负手瞧她。 洛舒怒气冲冲朝她而来,“裴南意你敢诓我!你分明就是会骑马的!” “我何时说过我不会骑马?” 看着洛舒气急败坏和众人精彩纷呈的表情,裴南意扬起唇角。 “我猜她们一定很生气,那个被她们嘲笑着握不起弓的小姑娘,反过来狠狠打了她们一巴掌。” “原来宿主是因为这个。” 因为看到了那把弓,那段往事,才会不惜崩人设的风险,也要打她们的脸。 “也不完全。”裴南意不在意笑道“其实我也看她们不爽很久了。” 她们这种行为,分明是古代版霸凌,如果不是原主身份尊贵,还不知道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你——”洛舒气急。 “洛舒!”萧鹤鸣奔过来,喝止了她。 “阿意,没事吧?” 萧鹤鸣紧张地上下打量了一圈,裴南意摇头,背着手笑道“我方才厉害吗?” 她仰着头,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萧鹤鸣。 他紧张得都出了汗,谁知裴南意却是这么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厉害,特别厉害。”他特别无奈。 “你怎么想的?” “那不要命的骑法,是要拿命去赌吗?” “我没想那么多,现在不是没事吗?下次不会了。” 萧鹤鸣却是认真道“不会有下次了。” 他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再去冒险。 少年站在她身旁,看她没事才松了一口气。 “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过会去找你。” 裴南意手腕发紧,“嗯”了一声。 等她走后,萧鹤鸣目光转向一旁的洛舒,迈步上前。 洛舒被他的眼神吓到,忍不住后退一步。 她的好友急忙走上前拉了她一把,冲萧鹤鸣略一福身道“世子殿下,这次是阿舒输了,有些失态,还请世子恕罪。” “阿鸣。” 萧荣安款步走来,洛舒像是看到了救星,立刻唤了一声“郡主!” 萧荣安过来,萧鹤鸣才顿了脚步,“阿姐你来做什么?” “比赛已经结束了,结果都已经出来了,你这个模样又是做什么?” 她顿了顿,拉过一旁洛舒的手,对她道“舒儿,今日你技不如人输了比赛,下次可长教训了?” “我、” 她想说什么,可触及萧鹤鸣的视线,只能垂首作罢“我知道了。” 裴南意出了马场,没走几步便遇到了梁璧。 “见过太子殿下。” “我记得你不会骑马?” 她替原主出了气,这问题也接踵而来,原主不会骑马,她方才展露的马术,确实会引人怀疑。 不过,她在应下洛舒的挑战之时就早有了解决之策。 她不露声色,毕恭毕敬道“是臣女不擅骑马。” “身为武将之女,怎么可能不会骑马呢?爹爹从前教过我,只是我没有精通罢了。” 少女神色认真不似作假,她不擅长骑马,却应下了洛舒之约,轻而易举利用洛舒想要获胜的心理,改了比赛方式,兵行险招用不要命的骑法赢了洛舒。 梁璧唇角翘起,赞赏道“你很聪明。” “殿下谬赞。” 裴南意舒了一口气,才拜别梁璧转身,倏尔撞进一个硬邦邦的胸膛。 少年动作不太客气地把她从怀里拉出来,裴南意手腕受了伤,她忍不住“嘶”了一声,瞪着来人。 裴濯松了手,手心一阵粘腻,他愣住,原来,她方才策马时,手腕受力被缰绳磨破,此刻已经渗出了不少的血。 “你、” 裴南意看他“你来这儿做什么?” “你什么时候会骑马?” 裴南意抚着手腕,闻言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毫不心虚道“我一直都会啊。” 裴濯皱眉“怎么可能?” 裴南意堵住他的话,自顾自道“怎么,不许我会?” 她语气有些低落,想到了什么,声音也有些沉“我会的东西比你们想象的多多了。” 说着,她没有管他的神色,把自己干净的帕子丢在他手上,转身就走。 裴濯看着手里的手帕,有一瞬间愣神,思绪被扯到了过去。 他们关系没那么差的时候,她曾有过一段时间,很依赖他。 那时候她总是受了旁人的欺负,不声不响地蹲在他院子门口,等到他回来了,就会用委屈的声音和他说哥哥,今天谁谁谁又欺负了我。 他抹掉过她的眼泪,也承诺过给她报仇,她缠着他教过她许多技能,却不甚精通,后来关系差了,他就再也没管过她。 方才一瞬间,他似乎变得和那些欺负她的人一样,否定她的能力,理所应当认为她什么也不会了。 他攥紧了手帕,思绪有些乱。 裴南意回了行宫,叫来了春雨。 2222早就屏蔽了她的痛觉,眼下看着流血的伤口,她除了心头一颤,已然没了其他的感受。 “小姐,这是怎么了!” 春雨急忙拿来药,打了一盆水,替她上药。 “方才骑马时不慎伤的。” 裴南意别过头去,吩咐她上药。 第18章 造梦 晚上还有宴会,她休息没多久,便更衣前往。 行宫夜宴,裴南意觉得有些闷,便独自离了席位。 行宫奢华,风景也格外好看。 裴南意走着走着,竟然不自觉走到了白天那架秋千旁。 她缓缓坐下来,年久未用的秋千发出吱呀的声音,她动作轻缓,脚尖点地,裙摆微微飘荡。 行宫建在高处,从此处向下俯视,能够一览台下风光,层层山峦间星星点点,隐约可见。 裴南意是真的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裴濯。 少年还穿着那身红色衣袍,腰间扣着黑金细纹的腰带,手里提着一坛酒。 她的目光直直落在裴濯身上,似是探究。 今日的他,身上多了些落寞之气,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对。 看到裴南意,他先是一愣,而后周身微不可察地升起冷气,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紧紧盯着她的身影,缓缓逼近。 不对劲,裴南意走近一步才闻到他身上熏天的酒气。 这是喝了多少。 她拧眉,起身欲走,谁知手腕被他攥住,脚步不受控地往他那里跌去。 “你做什么?” 裴濯攥着她的手腕,目光却是落在她身后。 旁人都在席间饮酒作乐,他怎么跑到这里喝闷酒? 裴南意挣了几下没有挣脱开他的手,只得作罢,抬眸去看他。 借着月光,她发现裴濯好像真的喝醉了。 还没等她反应,裴濯已经松开了她的手腕,越过她脚步有些虚浮地朝前走去,或许是喝了太多酒,或许是天色太昏暗,他没有看清脚下的台阶,直直往前走。 裴南意只见少年一个踉跄,她顾不得许多立刻上前扶住他的胳膊,一手搭在他的手背上,裴濯却是弯腰撑着了那架秋千。 酒坛“啪”地一声落地,伴随着浓郁的酒香,一阵一阵荡开,裴南意闻着那股味道,风一吹,仿佛也染上了醉意。 裴濯扶着秋千坐下,冷白的手搭在秋千架上,目光沉沉。 秋千不大,他身量又高,坐上去似乎有些不合适,裴南意怕他再摔倒,手也不自觉搭上了摇摇晃晃的秋千。 “你知道我为何猎了那白虎吗?” 他冷静出声,声音竟听不出丝毫醉意。 裴南意摇头“不知道。” 她垂下眼帘,静静望他,等他说出缘由。 “很久之前,我答应过一个人,要替他猎最好的虎皮,给他做一件大氅。” 她恍然。 所以他才在圣上行封赏之时,什么也没有要,只留下了那张虎皮。 “那后来呢?” “没有后来。”他说。 声音很轻很轻,却很沉重。 裴南意意识到什么,猛地住口。 “抱歉。” 少年歪头靠在秋千架上,黑眸望向如墨的夜空,几点繁星忽闪忽明,看不真切。 她觉得今晚的裴濯,很难过。 和平时那个刀枪不入,总是运筹帷幄的他很不一样。 算算年纪,他今年也才十九。 放在现代,不过还是个少年,而他成为了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文韬武略,无一不通。 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好了。 可他似乎,并不开心。 裴南意顺着他的视线抬头,黑漆漆的天其实并没什么可看,星子也若隐若现。 可少年愁苦,她这个局外人都能够感觉得到。 “2222,帮我个忙。” 裴濯觉得大脑昏沉,眼前也逐渐模糊起来,他撑着架子的手青筋微鼓,似在挣扎。 “睡吧。” “做个好梦。” 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像是清水击石,又像是泠泠雨声。 一股温热触及他的脸颊,他不可控地闭上了双眼。 裴南意指尖光芒消散,她抬眸看了一眼还算结实的秋千架,和沉沉睡去的裴濯,转身离去。 * 月上中天,裴濯再次醒过来时,周围的灯火仍旧通明,不远处宴席传来的推杯换盏,丝竹管弦声仍在继续。 他的酒却醒了不少。 他蹙眉回忆起他睡过去以前的场景,却隐隐模糊。 除却梦里他日夜思念的面容和犹在耳畔的呼唤,其他的他什么也记不清。 他很久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 梦里故人音容如在,他还没有走到这一步。 他的目光下落在那坛被摔碎的酒上,隐隐酒香,昭示着时间过去不久。 脑海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站起身,毫不犹豫地往回走。 宴会果然没有结束,而他扫视一圈,果然没有看到那道身影。 还真是。 裴濯转身往外走,直奔某个地方。 裴南意回了房间,手腕竟然洇出了血,她拿出药膏,准备给自己上药。 手腕伤的不算重,却因为是右手,往往都不方便起来。 她想着要不要把正在呼呼大睡的2222拖出来给她上药,门被叩响。 她搁下药膏,起身去开门。 是萧鹤鸣。 “白日我没来得及问,你手伤了也不告诉我。”他语气焦急,直接拉过她的手,察看她的伤口。 看到又染了的伤口,他眉心一跳,心疼道“怎么这么严重?” 裴南意叫他进来坐下,“你来的正好,我正愁没人帮我上药呢。” “我若是不来,你还打算瞒我?” 裴南意狡辩“我忘了都,这不是才想起来。” 唯恐他再唠叨,她赶紧道“快给我上药吧,疼死了。” 萧鹤鸣不敢耽搁,立刻小心翼翼地抹了药替她涂上,一边涂一边轻轻吹着“疼吗?” 裴南意点头“轻点轻点。” 他一边语气凶狠警告她下次不许瞒着他一边手上动作轻柔替她包扎,裴南意一边胡乱点头,一边轻斥让他再轻点。 青梅竹马,嬉笑怒骂。 裴濯倚在廊下,透过大开的窗户,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夜风带起他微扬的衣角,少年随手把手里的药罐扔到花丛里,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转身离开。 “我有点冷,把窗户关了吧。” 裴南意扭头看了一眼打开的窗户,墨色里一闪而过的什么让她眼前一晃,定睛再看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萧鹤鸣起身关了窗户,他叮嘱她“这几日手腕不要碰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明天我烤肉给你吃。” “嗯!”裴南意重重点头,目送他离开。 第19章 游玩 她伤了手,后面几日也就没有再参加狩猎,不久便回去了。 这几日一连多阴雨,今日好不容易停了,仍旧是个阴天。 裴南意在院子里写字,她的书法写起来有些磕磕绊绊,歪七扭八,原主如此,而她也是如此。 2222毫不留情在脑海里嘲笑她。 “宿主,你的字哈哈哈哈哈哈哈!” 裴南意冷笑一声,她着实不擅书法,写字向来随心所欲,书院考核对字体要求甚高,她日夜苦练,结果练出来这么个东西。 她毫不犹豫把纸团了扔到一旁,伸手把光团子拽出来。 “让你笑我!” 2222在她雷霆手段之下向她屈服,很快抵抗不住连声道“宿主我错了!” 粉衣少女呼出一口气,随意靠坐在椅子上,脸颊因为气恼微微发红。 院子里的梨树枝丫蔓延直直到了不远处的墙边。 萧鹤鸣进来时裴南意恰好抬头。 少年眉眼雀跃,脚步飞快。 “你怎么来了?今日我娘竟然放你进来了?” 他走的可是正门,而不是以前那样翻墙进来的。 萧鹤鸣笑而不答,反手递上一个不大不小的盒子。 裴南意接过摆在桌子上打开一看,眉梢扬了起来。 “这是——云锦?” 苏州特有的云锦,制作工序复杂且原料难得,年年进贡数量有限,只有宫里受宠的妃嫔有那么一匹,萧鹤鸣竟不知从哪儿寻来了这么一匹。 “前些日子我去苏州寻了好久。” 少年得意洋洋地凑近她,“怎么样,喜欢吗?” 云锦难得,他不远千里去寻的这份心思更加难得。 裴南意抚摸着那柔腻光滑的料子,全然忘记了方才的不快,重重点头“喜欢!” 萧鹤鸣笑得开怀,转身直接大咧咧地坐下,他动作熟稔地靠在她方才躺过的软榻上,双手枕在脑后。 微风一吹,她满院子里花香扑鼻。 萧鹤鸣转了转眸子,漫不经心道“我带你去苏州玩如何?” “苏州那么好玩?你才去过怎么又要去?” “苏州景色不错,玩乐之处也多,你会喜欢的。” 他的想法很简单,他去过的认为好的地方,就想也带她去玩玩。 “那你得先说服了我娘,她最近看我看的特别紧。” 萧鹤鸣想起白秋同他说的那些话,她话里话外,分明就是阿意快要及笄了,要他与她保持距离,以免闲话。 萧鹤鸣却没有多在意,有他在不会有人敢说裴南意的闲话,最重要的是,他知道,他一定会娶她。 所以旁人根本说不到哪里去。 她最后一定会是他的妻子。 “你娘那边自有我去说,只要你点头便是。” “好啊。”裴南意耸肩“我当然没有意见了。” 她凑过来问他“那咱们什么时候去?” 他坐直身子道“后日怎么样?” “好呀,那你去和我娘说。”裴南意应下。 萧鹤鸣的动作很快,白秋竟然真的同意了。 等到坐上马车时,裴南意还觉得惊奇。 “你怎么和我娘说的啊?” 彼时萧鹤鸣正在给她剥橘子,剥好了一颗放进她手里,他才用手帕擦了手,慢悠悠道“我说我们仨一起的。” 裴南意恍然大悟“你竟然拿阿岚做挡箭牌,她肯?” “我好生哄着,她有什么不肯?”话虽如此,可萧鹤鸣还是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温岚说什么也要和二人同往,萧鹤鸣好说歹说,磨破了嘴皮子,又承诺给她打一整套首饰才把人稳住。 “阿岚还在京都,转眼我娘不就晓得了?” “怕什么?” “伯母知道时我们已经出了京都,待到回来,我再去向她请罪。” “好!” 苏州距离京都不近,一路上走走停停正巧看见有河,萧鹤鸣来了兴致,说要下河去给她捉鱼吃。 裴南意下了马车,等在一旁,阳光透过树枝照在她脸上,她眯着眼睛,看向不远处的身影。 也正是这时,她不经意瞧见了车道上一队人马。 稍稍走近时,她才发觉那是太子的车驾。 而骑马走在最前头的,竟然是裴濯。 两人联系在一起再结合他们前行的方向她很快猜到了他们要去的地方。 玢州。 太子亲往,玢州的水患想来已经到了不可控的地步。 苏州离玢州并不远,若是玢州沦陷,那苏州势必好不到哪里去。 裴南意看了一眼还在抓鱼的萧鹤鸣,犹豫片刻,提裙上了马车。 等到时机差不多,她才拉开车帘。 “阿意!快来!” 萧鹤鸣举着一条又大又肥的鱼朝她挥手“我抓到了!” 他兴冲冲地架了火烤鱼,一边烤一边同她说苏州有哪些好玩的。 裴南意顿了顿,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说出那句“要不咱们别去了。” 索性早去早回,想来应该不会出什么事,这样一个攻略的好机会,她并不想轻易放过。 大概日近黄昏,天色微暗时,二人到了客栈。 距离苏州已经不远了。 店家热情地招待二人,客栈不大,但人却不少,熙熙攘攘。 二人要了两间上房后找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只是才坐下,便听见一人道: “唉,这可怎么好?我那么多的货,如今也运不走了。” “是啊,你说这大水,说来就来,好不容易止住了,谁知没几天就又发了。” “你听过没,玢州啊,很快就要成一个水城了。” 那人说到气头,怒拍一下桌子,恨道“早知如此,我便不该往玢州去!这货,全砸手里了!” “可别担心你那货了,要我看依照这水势,苏州恐怕也要遭殃喽。” 说话间两人又是长吁短叹。 裴南意皱了皱眉头,玢州不是小城,左邻苏州右邻桃州,贸易往来的枢纽,又是在淇河水道,来往货物运输,都靠着这条水道。 也正是因为如此,玢州才会因为连日大雨,发了水患。 朝廷派了许多人前去,皆是无可奈何,如今太子都去了,可见这次的水患,严重到了什么地步。 “阿鸣……” 萧鹤鸣显然也听见了那些话,他神情少有的凝重,对上了裴南意的视线,他缓了声音“怎么了?” “……没事。” 夜凉如水,二人吃饭后不久,外头下起了雨。 一夜未停。 第二天到达苏州时,路还是湿的。 第20章 灾难 入了苏州城,才知此处繁华。 青砖绿瓦,泗水环绕,十里红莲,满目繁华。 “这里好漂亮!” 裴南意发自内心感叹,雨幕下,此处像是笼罩着一层烟雾,隐隐绰绰,婉约柔和。 怪不得,萧鹤鸣赞不绝口。 “怎么样,我说的吧。” 萧鹤鸣拉着她下马车步行,二人撑着一把油纸伞,挡住了滴滴细雨。 苏州不同于京都,在这里她感觉到一切都很柔和,心情也舒适了不少。 因着下雨,二人并没有逛多久便去了落脚的客栈。 推开窗户,底下是热闹的街道,周围还有若隐若现的丝竹声,裴南意打心底喜欢这个地方。 只是看着看着,雨越来越大,街上的人也开始匆匆收拾东西往回跑,裴南意正要关窗,便瞧见街道上出现了官兵。 官兵匆匆打马而过,直奔城门。 雨越下越大,模糊了裴南意的视线,她隐隐觉察出些什么。 很快,萧鹤鸣证实了她的猜测。 萧鹤鸣匆匆敲响了她的房门。 裴南意一开门,看见少年身上滴滴答答在往下淌水,她一愣“阿鸣,怎么了?” 萧鹤鸣看着她,嗓音微哑“玢州出事了,堤坝挡不住水,大半个城已经沦陷了,太子率人临时修建庇护所,苏州如今来了许多难民。” 他语气里带着歉意“阿意,这次不仅没法带你游玩,还让你置身险境。” “这个时候了,我怎么会还想着玩?更何况,你事先又不知道会这么严重,我怎么会怪你。” “你放心吧,我知道轻重。” 萧鹤鸣松了一口气,眸光闪了闪,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等这次结束了,我再补给你。” “好。”裴南意点头“那你身上这是怎么回事?” “阿意,我要去玢州了。” 玢州不是小城,人口众多,又是贸易往来重地,一时之间,疏散很难,朝中已经派了人来支援,苏州官府也贴了告示,征青壮年前往玢州帮忙修建庇护所,救助难民。 裴南意看着他异常坚定的神色,缓缓点头“好!” “阿鸣,你只管去,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嗯。”萧鹤鸣拉了拉她的手,目光有所眷恋“照顾好自己。” 这几天可以说是裴南意自从穿过来最难熬的几天,每天城中都人心惶惶,雨又下个不停,她一推开窗户,街道上就是匆匆而过的官兵和从玢州而来的难民。 客栈也爆满,往往夜里都还会有人敲门。 裴南意下楼准备吃饭,可是早就坐满了人,连角落里,门口处都挤满了人。 她只得要了一碗素面,转身欲上楼,裙摆却被人拽住。 她低首,只见一个四五岁的浑身包括小脸蛋都脏兮兮的小姑娘牵着她的裙摆,目光直愣愣地盯着她手里那碗面条,咽了咽唾沫。 她蹲下身,摸了摸她的脑袋,小姑娘有些瑟缩地躲了一下。 裴南意知道她应该是饿了,她四处张望了一圈,才发现周围有好多浑身脏兮兮的,看起来饥肠辘辘的人倒在地上,正看着旁人桌上手里的饭菜。 小姑娘乖乖地站在那里,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她的面条“饿。” 裴南意牵她上楼,带她回到了房间,把碗摆在她面前。 “吃吧。” 小姑娘立刻端起碗,拿起筷子往嘴里塞面条。 “烫,你吃慢点。” 小姑娘吃了几口放下碗筷,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把碗推回去。 裴南意一愣,想问她吃饱了? 可触及小姑娘干瘦的身材和明显营养不良的脸蛋咽下那句话,转而问道“怎么不吃了?” “你吃。” 裴南意反应过来,失笑道“我不饿,你吃吧。” 她又把碗往前推了推,轻声道“吃吧。” 得了她这句话,小女孩这才重新吃了起来。 小女孩吃完了以后乖乖把碗放下了,朝她露出了一个干净的笑容来。 裴南意捏了捏她的脸颊,轻声询问“你叫什么呀?” “我叫尔尔。” 小女孩乖巧极了。 裴南意问了她几句得知小女孩家在苏州和玢州之间的一个小村落里,发洪水前她随爹爹来到苏州,谁知忽然发了大水,爹爹担心家人安全把她留在城中独自一人回去了,至今没有消息。 说到这里,她眼睛红了,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姐姐,我,我好想爹爹娘亲。” 裴南意神色有些奇怪,她不知道在想什么,摸了摸她的脑袋,满眼心疼“别哭尔尔,他们都不会有事的。” 尔尔却是低下头,抽泣不止,那么点儿大的小姑娘浑身脏兮兮的,独自一人,连饭都吃不饱。 裴南意撑着脑袋陷入了深思,2222颇为奇怪,这已经是它第二次看到裴南意这样的表情了。 下一秒听见她说“我要去玢州。” 2222好奇问了一句“为什么啊?” “男主们都在玢州啊,这样的机会,我不想放过。” 2222对她的话半信半疑,裴南意又道“你不也想快点回到现实吗?” 2222点头,可总觉得她并不单单是因为这个原因。 裴南意没有耽搁,她替尔尔打点好了吃住,便踏上了去往玢州的路。 只是她没能到玢州城。 她竟然找到了尔尔的家,那个两城之间的小村庄。 才到这里的第一晚,就遇到了一个突发情况。 收留她的那户人家的女主人,要生了。 她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彼时正在用晚膳,女主人突然肚子疼,男主人立刻去找大夫,家中只剩她和几个年纪不大的孩童,裴南意有几分无措地把人扶到了榻上,听着女主人一声一声的痛呼,她头皮发麻。 “你、你别怕!我没事……”女主人疼痛之余竟然分出了几分精力安慰她,裴南意摇头“我不怕,我有什么可以帮得上你的吗?” 她怕痛,听着别人的痛呼她也难受的紧。 女主人摇头“没关系,我丈夫去找大夫了……” 裴南意有些焦急看着门外,男主人迟迟不来,妇人的痛呼一声高过一声,裴南意忽然叫2222,“痛觉屏蔽可以用在别人身上吗?” 2222知道了她的意思,它有些犹豫“可以是可以,不过如果给游戏中的人物用了,短时间内,宿主不可以再使用。” “用吧。” 话音落下,耳畔痛呼声逐渐低下去,男主人也适时带着大夫回来了。 裴南意松了一口气,坐在屋檐下,抬头看着月亮。 忽然,有人碰了碰她的肩膀,她回头一看。 是那个叫做阿四的小孩,一手举着一张饼,一手碰了碰她,她一愣,阿四指了指嘴巴“吃。” 叫她吃饼。 她不禁露出一个笑容,接过饼,咬了一口。 阿四见她吃了,一溜烟跑开了。 裴南意隐约听见有人问他“姐姐吃了吗?”还有阿四咿咿呀呀的声音。 她喘了一口气,在风里等了许久,终于听见了婴儿啼哭。 她站起来往里看,女主人生了一个小男孩,此时正精疲力尽地靠在床头。 阿四和姐姐围着弟弟,笑个不停。 裴南意松了一口气。 还好。 望着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模样,她翘起了唇角,只希望能一直如此。 只是很快,危机来了。 村庄地势很低,离几乎在一个盆地里,她来时不认识路,误打误撞走到了这里,从这里上官道,要上一个很陡的坡。 官府已经派人在此处转移村民,设了临时庇护所和粥棚。 裴南意便留在此处帮忙。 第21章 救人 一连几日她都留在这里。 村子里的人不少,加上路难走,转移起来很是麻烦,官府已经上报了朝廷,希望增加人手,裴南意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久违的人, “慢点。” “我去帮你倒杯茶水。” 她小心扶着阿四的母亲坐下,起身一扭头便看到了一个人。 裴濯。 两个人都没有想到对方会出现在此处,同时一愣。 他扶着一个老者把人送到粥棚,弯腰间,少女的手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她递上一方帕子,目光却没有看他,好似不经意道“擦擦吧。” 一直在救人,他手上脸上不可避免地被泥沾染,有几分狼狈。 裴濯盯了那帕子片刻,伸手接下。 裴南意打了一碗粥,拿了几个馒头递给老者,转身便要回粥棚。 忽然她回过头,对上他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她抿了抿唇“你多小心。” 裴濯慢慢点头,喉结滚动“你也是。” 她弯了弯眸“嗯” 少女眼神干净清澈,神情坦然,有些凌乱的发丝搭在她脸颊上,即使穿着粗布麻衣也难掩其华,比起之前,眼前的她,似乎更加顺眼。 朝廷派的人到了,救援的速度更快了,裴南意也加快了手里的动作,不多时,一大锅粥已然见底。 她盛完了最后一勺,打算去搬米,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堤坝被冲破了。 底下的百姓瞬间慌乱起来,不顾一切地往上跑。 她急匆匆地跑去临时架起的路旁往下探,大家正争先恐后的往上爬,官兵维持秩序的声音被淹没在惊恐的呼声里,生死面前,顾不得什么。 她沉了眼眸,忽然瞥见底下人群裹杂着一道小小的身影,在纷杂的人群里,是那么不起眼。 她已经来不及探究为什么小阿四会一个人在那里,下意识便冲了上去。 “小心!” 裴南意立刻跑过去,眼疾手快地抱起阿四往高处跑,周围一片纷乱,惊呼声尖叫声混杂。 “别怕,别怕!” 她把阿四抱紧,咬牙往前跑。 雨水打在她脸上,裴南意几乎看不清路,只能提着气不敢停下脚步。 许是太过着急,许是天气沉得让人发慌,裴南意的背被纷挤的人群猛地一推,她抱着阿四脚步不稳直直跪倒,膝盖恰好磕在那截断木上,她痛的脸色发白,不能动弹。 断木刺进她的骨肉,每动一下,她便疼痛难忍。 她只好把阿四放下来,小阿四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满脸懵懂慌乱,眼泪挂在脸上,裴南意忍痛抹去他的眼泪,声音都在发颤“阿四别怕,往上跑好不好?” 阿四听着她的话,可拥挤的人群让他不知所措。 裴南意脸上冷汗滑落,她耐心哄道“没事的,跟着他们一起往前跑,我很快就来找你好不好?” “娘亲和妹妹在上面等你,阿四,去找她们。” 隐隐听见水流的动静,她轻推了他一把,希望他能听话。 阿四终于动了,他听到娘亲和妹妹的名字,一边哭一边跑,裴南意看着他跑远,才低头去看自己的腿,血染红了衣裙,惨不忍睹。 大家逃命都来不及,根本顾不上她,官兵被人群裹挟分身乏术。 裴南意尝试站起来,疼痛让她根本动弹不得。 屏蔽痛觉的功能给了阿四娘亲,短时间内她已经不能再使用,疼痛让她的下半身几乎麻木,望着越来越多的人从她前头奔过,她眼神出现了片刻的涣散。 不能留在这里。 她咬紧牙关,用力撑起身体,断木离开身体的那一刻,她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痛,只是一阵一阵的发昏。 “起来。” 人群熙攘里,她忽然听到裴濯的声音。 一双有力的手托住了她的身体,接着便看见少年刚毅的侧脸,他挥剑毫不犹豫斩断了那截木头,躬下身小心翼翼把她抱起来。 她下意识抓紧了他胸前的衣襟,脸色苍白,冷汗直流。 此时此刻,她好像听不见其他的声音,只能听见耳畔,他心跳的声音。 耳畔心跳如鼓擂,裴南意仰头,看见他紧绷的神色,后知后觉意识到,眼下他似乎紧张到了极致。 粘腻湿热的液体流出,裴濯手指微颤,他不敢低头,脚步也不敢停。 “人物裴濯,好感度提升百分之十,当前好感度百分之三十,请宿主继续努力。” 机械提示音响起,伴随着轰隆的雷声和人群的惊叫。 她看不清也听不清,外头的一切似乎都被隔离,她被人妥帖护在怀里,她双眼缓缓闭上,意识逐渐模糊。 裴濯抱紧她,怀里的人安安静静地、完全信赖地依附着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却吭都没吭声,而且还竟敢蠢到不顾危险自不量力地去救别人,完全不是她的作风。 马车反杀,围猎赛马,施粥救人。 或许,她根本就不是那样的性子,他也从未看清过她。 他抱着她匆匆穿过人群,裴南意的腿血流不止,她强行打起精神,不肯睡过去。 天上又在下雨,发丝被打湿狼狈的贴在她脸颊,她听见萧鹤鸣的声音。 裴濯带她离开了危地,还来不及喘息,他忽然顿住,摸向自己的腰间,神色有一瞬间的慌乱。 剑穗呢? “怎么了?” 裴南意扭头看他。 裴濯语气急促,抬眸看了奔过来的萧鹤鸣一行人,他把她放到安全的地方,只沉声道“你待在这儿。” 他猛地回头,沿路去找。 天色阴沉下来,雨好像又要下来了。 裴南意拧起眉头,回顾他方才的异样。 他在找什么? “走!快走!快往高处走。” 士兵开始催促百姓,裴南意看向远处,路就要塌了。 裴濯却是头也不回地逆行而去。 裴南意伸手去抓,却是徒劳。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边的情况,身子发冷。 萧鹤鸣不顾一切地奔到她面前,看见她的腿,裙摆上沾满了血,他双目通红,碰都不敢碰,大脑里那根弦一下子就崩了。 他想要把她抱起来,裴南意却抗拒摇头,很快力气般倒在他怀里,“阿鸣,裴濯在下面……” 萧鹤鸣抓着她的手,不断安抚“我先带你去找大夫!” “不——” 这里哪里有大夫?要找到大夫必然要耽搁很久,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淹到这里,她喉咙发紧,一阵一阵的眩晕。 萧鹤鸣一咬牙把她抱起来,裴南意无力阻止,忽然少年一顿“殿下!” 梁璧不知何时竟然亲自过来了。 他视线落在裴南意身上,声音沉得不像话,萧鹤鸣一时情急丝毫没有察觉出来“我要带阿意去找大夫。” “来不及了。” 这么多血,如果不及时止住,根本等不到大夫。 他看到了仍旧刺在她膝盖处的断木,果断道“先替她将断木取出来止血。” 此话一出,萧鹤鸣愣了片刻,他没有这样处理伤口的经验,他只知道,生取断木,他的阿意势必受不住这样的痛。 第22章 不顾 可梁璧说得没错,只有城中有大夫,根本来不及。 裴南意已经没了意识,片刻间思考,萧鹤鸣已然做好了决定,听从梁璧的话,把人放到不远处庇护所。 他不会处理伤口,取出断木便只能由梁璧来。 梁璧取水净手,拿出一瓶药递给萧鹤鸣“我取出断木后,立刻把药撒在伤处。” “好!” 梁璧用匕首划开膝盖处被血沾湿黏着血肉的衣料,过程是触目惊心的,裴南意纵使昏迷,也痛的皱眉。 伤处全然露了出来,断木刺得很深,尖锐不平,萧鹤鸣握紧她的手,一下一下地安抚。 梁璧握住木头,修长白皙的手沾上了她的血,用力一拉,动作迅速,连带着血溅了出来,裴南意痛呼一声,眼泪大颗滚落,重重喘着气。 直接被痛醒了。 他及时按住她的腿,萧鹤鸣立刻把药粉撒上,她痛的恨不能立刻再昏死过去。 2222看得呲牙咧嘴,它虽然没有痛觉,却看不得这样的场面。 梁璧用干净的帕子替她包扎了伤口,动作十分轻柔。 裴南意缓缓睁开眼睛,对上了梁璧的眼神,耳畔同时响起系统提示音。 “人物梁璧好感度上升百分之三,当前百分之十三。” “人物萧鹤鸣好感度上升百分之八,当前百分之七十九。” “别怕!阿意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她已然清醒了不少,腿上撕裂般的疼痛让她冷汗直流。 萧鹤鸣看着她脸色发白,把她扶好,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热水。 她咬着唇不吭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外头。 雨还在下,已经被搭起来的路开始缓缓动摇,在侍卫的保护下百姓陆陆续续慢慢走上来。 快点,再快点。 忽然,她听见有人喊“塌了!路塌了!” 她脸色一变。 当时所有人不由都紧张起来,梁璧察觉到她紧张,不动声色按住了她的肩膀。 “快上来!” 外头有人忽然喊道。 可来不及。 等到最后一个人被官兵带上来时,路塌了。 所有人没来得及反应,裴南意最先出声。 “裴濯还在下面!” 她竟然不顾腿伤,挣扎爬起来,梁璧一时不察,她挣开了他的手直接冲了过去。 萧鹤鸣迅速跟上去拦住她“阿意!” “殿下不好了!路塌了!裴小将军还在下头!” 侍卫冲进来汇报。 却在视线触及梁璧的一刻猛地一惊: “殿下,您的手!” 梁璧右手赫然一道鲜红的伤口,那是方才被断木刺伤的,梁璧无动于衷扫了一眼,缓缓放下了手。 “救人。” 雨水最终还是冲垮了路,临时搭起来的路坍塌成废墟。 下头已经洪水泛滥,看不见路。 裴南意没跑多远就已经跌倒在地,萧鹤鸣替她挡着雨声音焦急“阿意!我下去救人,你快回去!” 裴南意此刻也冷静了下来,裴濯身为攻略人物之一,不会轻易有事。 她方才情急之下竟然直接奔了出来,行动快过思考,她自己都措手不及,有些没想到。 她望了一眼焦急的萧鹤鸣,低声道“抱歉阿鸣。” 前方梁璧亲自带人去救人,萧鹤鸣把她送到马车上。 她按住少年即将跃马而上的身影“先去救人吧。” 她有系统,总不会有事的。 萧鹤鸣愣了片刻“阿意,你的腿……” “没事,我在这儿等你。” 萧鹤鸣犹豫,她伤的不轻,若是不及时就医恐怕会有什么闪失。 “阿鸣,相信我,我能等,他们等不了。” 洪水不能等人,多耽误片刻,落难的人就会多一个。 她知道萧鹤鸣的性子,他虽然生于锦绣,从小娇生惯养,可他少年赤忱,心地还是善良的,否则在苏州也不会留下她前来救人。 “我不会有事的,你相信我吧。” 裴南意轻轻推了他一把,萧鹤鸣目光停留在她脸上数秒,看她神情不似作假,他一咬牙,“好!” “我很快回来!” 他再三确认她的安全,匆匆转身回去救人。 他走后裴南意盯着自己的腿,一言不发,神色不明。 “宿主,你刚才为什么突然跑出去了?” 裴南意慢慢抬头,声音罕见地带了几分犹豫。 “我不知道。” 她就那么不顾一切,腿上的伤也没有顾及到,就那么冲了出去。 2222沉默片刻,语气有些复杂“宿主,这场游戏你是不能动情的。” 一旦动情就会影响判断,如果裴濯不是男主,那么裴南意就没办法再一心一意攻略真正的男主,而结果就是她和它都会被困在这个世界再也出不去的。 “我没有。”她淡淡道。 少女的眼底分外清明,她时刻记得自己的任务,“我知道轻重,你不用多说了。”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 外头的救援一直持续到了夜色降临,雨仍旧在下,裴南意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已经很低了,失血过多再加上淋雨,再好的身体素质也撑不住,更何况她个病秧子。 2222维持着她的生命体征,裴南意咬牙硬抗着。 有那么多人要救,那么多条无辜鲜活的生命在她前面,她并不埋怨,只耐心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可熟悉的气味让她安心。 她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雨下了一整夜。 腿上的伤口被人妥善处理过,再醒来时,她已经回到了苏州。 她嗓子发干,视线触及离她不远的桌子上的水,这个距离,她估计不太能够得到。 正想着,门开了。 裴濯走了进来。 见她醒来,裴濯走过来,抬手覆上她的额头,裴南意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下意识后撤,却被他按住。 “别动。” 她已经退烧了,裴濯微微松了一口气,裴南意轻咳一声“我想喝水。” 裴濯动作稍顿了几秒,转过身去给她倒水。 他转身的瞬间,裴南意眼尖地发现,他少了什么。 他时时刻刻挂在眼间的那根陈旧的剑穗。 是的。 她第一次就注意到了,那根剑穗和他身上佩戴的玉环格格不入,可他从不离身。 如今,却不见了。 想到了那日他不顾危险也要返回寻找,找的东西,应该就是这个。 片刻间,裴濯已经把水倒过来了。 他递到她手上,温热的水让她体温恢复了一些。 第23章 爹娘 “怎么在这?” 裴南意喝了一口水,嗓子润了不少,听见他的问题,她缓缓开口。 “我和阿鸣本打算来苏州游玩,却不曾想遇上了洪水暴雨,左右也回不去,便留下了。” 裴濯看着她的模样,全然无法把她和舍身救人这件事联系起来。 记忆里面那个总是和他对着干的裴南意,似乎早就已经不见了。 昨日她伤了腿,那么重的伤,她缩在他怀里却一声不吭,他当时便觉得意外。 裴濯看着她的腿出神,裴南意听见了系统的声音。 “恭喜宿主,人物裴濯好感度上升百分之五,当前好感度百分之三十五。” 她愣了愣,怎么看着她的伤还能加好感度? “你昨天——” “没受伤吧?” 裴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有些意外。 “没有。” 他垂眸,视线落在腰间,昨日他丢失了剑穗,回头去找,却一无所获。 他缓缓攥紧了拳头,神色有些沉。 裴南意注意到他的样子,心念一闪,转移了话题“对了,那些百姓怎么样了?” “昨夜已经全部转移了。” 在大水冲垮整个村子之前,他们成功把人都接到了庇护所。 裴南意松了一口气,她的伤总算是没有白受。 裴濯没有多留,待了片刻就离开了。 才一出门,便撞到了前来看裴南意萧鹤鸣。 萧鹤鸣看见他一颔首,问了一句裴南意醒没醒。 裴濯点头。 萧鹤鸣便要推门而入,裴濯忽然拉住了他。 萧鹤鸣扭头,有些疑惑“怎么了?” 裴濯才想起来方才裴南意只穿了里衣,萧鹤鸣一个外男,这么堂而皇之地进去,于理不合。 他皱了皱眉头,对上萧鹤鸣的视线,只低声道“男女有别。” 萧鹤鸣愣了一下,他眨了眨眼睛,继而恍然大悟。 “是我考虑不周。” 他收回即将推门的手,不能就这么进去,可他实在担心阿意,于是便叩响房门,屋子里传来少女温软沙哑的声音。 “进来。” 二人同时一愣。 裴濯脑海里想起那日见到二人亲密无间的模样,不自主地看向紧闭的房门,屋子里又传来一声“是阿鸣吗?” “是我。” 裴濯猛地收回手。 “进来吧阿鸣。” 萧鹤鸣轻咳一声,手放在门上,不上不下。 裴濯却是毫无征兆地转身就走。 屋子里裴南意让他进去,萧鹤鸣便没再迟疑,推门而入。 裴濯一路离开了客栈,直奔官府。 太子还在那里,玢州水患还没有解决,他们的任务还没有结束。 裴南意留在苏州养伤,她的腿伤的不算轻,伤到了筋骨,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腿伤了她也不能动,时时刻刻窝在床上,她都要发霉了。 好在萧鹤鸣每日都会抽空来看她,时不时给她带一些新鲜玩意,给她解闷。 那天裴濯来过一次后就再也没来过,裴南意不经意问过萧鹤鸣,萧鹤鸣说治水一事事关重大,每日裴濯和那些官员一起,废寝忘食地想法子。 萧鹤鸣说起裴濯,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其实他以前知道裴南意和裴濯关系不好。 虽然不知原因,可他始终站在裴南意这边,对她的兄长敬而远之。 平时即便是遇到了,也只是礼貌地打个招呼,再无其他。 可是不知道从哪天起,阿意似乎并不像以前那样。 他恍然想起那天夜里,裴濯才从官府出来遇到了他,把他拦住,没头没尾来了一句“你想娶她?” 这个她,自然不言而喻。 彼时萧鹤鸣郑重点头。 却不知他离开后裴濯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裴南意腿伤了半个月,京都那边实在是瞒不住了。 白秋得知了她受伤的事,几乎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赶到了苏州。 裴南意第一次见到了原身的爹爹。 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模样很是硬朗,周身气度威严,布满肃杀之气,却对白秋言听计从,看见裴南意,他顿时缓了表情,一脸担忧 “我的女儿!” 白秋看着裴南意的模样,心疼地眼泪直掉“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裴南意看不得爹娘担心,她一边宽慰二人,一边同他们讲自己救人的事迹,白秋听得又惊又怕,却又无可奈何。 她摸着女儿的头,“阿意,你是懂事了,可到底也要顾及自己的身体。” 裴南意笑着朝她撒娇“娘亲,我知道的。”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 “厉害!我的女儿最厉害了!不愧是我女儿!”裴傲一脸骄傲。 有了爹娘的陪伴,裴南意的生活起居也逐渐变好了。 她感觉她的腿也好得更加快了。 又过了大概二十多天,她已经能下地走路了。 这日白秋忽然对她说要带着她去不远的桃州。 裴傲说桃州是个故地。 裴南意一脸好奇地问: “爹,桃州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有没有什么当地特色?” 裴傲多年前曾去过一次,那时候桃州还是一个小镇,因为种了许多桃花,曾花开十里,闻名于此。 如今多年已过,倒是不知道怎么样了。 “桃州有一处桃林倒是个风景极美之地。” “那可有什么好吃的?” “这爹就不知道了,意意去了不就知道了。” 白秋点着她的脑袋,“去了不就知道了。” “而且,你的表叔父正在桃州。” “你表叔父当年可是个大才子,你见了他,可不能表现出一副一问三不知的模样,起码要言之有物。” “娘——” “好了好了夫人。”裴傲赶紧当和事佬“夫人也不必说意意了,这好不容易咱们一家人能在一起好好游玩,又何必拘着孩子学习。” 裴南意点头附和,“就是就是。” 白秋无奈叹气“你们父女俩。” 裴南意耸了耸肩,嘿嘿一笑。 第24章 吻 用完了早膳他们就出发了。 裴南意没有想到,裴濯竟然也会去,原来水患一事已经有了应对之法,接下来就是实施,裴濯这才得空和他们一起前往。 裴南意告别了萧鹤鸣,少年有些不舍地望着她,摸了摸她的头。 他爹得知了玢州之事,催他回京,萧鹤鸣一推再推直到今日。 看着二人的互动,白秋轻咳一声,裴傲拉着她的胳膊,道“夫人不必担心,我瞧着两个孩子挺好的。” 白秋瞪他一眼“就你心大。” 女儿家名声很重要的。 裴濯看着这一幕莫名觉得有些刺眼,径直上了马车。 “阿意,该走了。”白秋唤了一声,裴南意这才同萧鹤鸣分别。 雨路难行,裴傲和白秋共乘一马车,裴南意和裴濯坐在一起。 宽阔的马车中,裴南意窝在软榻上看话本,自顾自坐在她身旁。 他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有些突如其来的烦躁。 脑海里是方才挥之不去的一幕。 他自己都觉得有些魔怔,他在想什么? 他坐直身体,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谁知马车突然一晃,裴南意恰好坐起来去够手边的糕点,结果跌进裴濯怀里。 一股冷香扑面,裴南意从他怀里抬头,裴濯的唇瓣擦着她的额头,一瞬间,两个人都愣住了。 裴濯大脑轰鸣,像是断了线一样,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蔓延开来,他愣愣地伸手,温香软玉入怀,他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裴南意率先反应过来,迅速起身抽离。 “恭喜宿主,人物裴濯好感度上升百分之十,当前好感度百分之四十五。” “人物裴濯好感度下降百分之二十,当前好感度百分之二十五。” 脑海里不断响起提示音,裴南意大脑有一瞬间空白。 忽上忽下的好感度也让她疑惑。 更加让她在意的是额头的余温。 怀里的温暖突然抽离,他低首,手指蜷了蜷,慢慢掀起眼皮,与她目光对上。 “你离我远点。”裴南意感觉自己的脸蛋发烫,她逃避似的扭过头,一把掀开车帘,雨水冲进来,落在脸上,她方才好不容易平静。 裴濯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奇怪,他活了十几年,从未有过这种感受。 裴南意让他远离,他下意识开口反驳“我若不呢?” “你——”裴南意回头瞪他,视线落在他的唇上,想起方才的触感,她一个激灵,不争气地又红了脸。 “随便你。” 她丢下一句话,起身往车外跑。 “春雨——停车。” 她风风火火跑了出去,留下裴濯一人在原地。 裴濯脑海里是她通红的脸颊和她扑过来时那一瞬间涌入鼻尖的甜香。 那是姑娘家特有的味道。 他猛地回神,他在想什么? 马车突然停下,裴傲和白秋拉开车帘询问“怎么了?” 莫不是两个人吵架了? 裴南意寻了个借口搪塞“车里有些闷,我出来透透气。” 不大不小的雨丝落在她头发上,白秋赶紧让人给她打上伞,“南意不能淋雨,快撑把伞。” 她转头对裴傲道“将军,已经行了许久了,不如就地休整片刻吧。” “也好。” 裴濯从马车里出来,他对裴傲道“爹,我忽然想起有些公事要同您商议。” 裴傲与白秋对视一眼,白秋点头。 “那你们父子二人谈公事吧。”她摇了摇头“都出来了还要谈公事。” 裴南意在外头吹风,大脑逐渐清醒。 裴濯的好感度最终停在百分之四十不再动。 后半程白秋与裴南意同乘,她倒是随意许多,母女俩说说笑笑,似乎格外愉悦。 裴濯有些心不在焉地同裴傲谈着朝堂之事。 心思却在另一辆马车上。 心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裴南意说着说着便困了,不知何时躺在软榻上睡过去了,白秋替她盖上毯子,也闭上眼休息。 第25章 主动出击 “宿主,你俩刚发生了什么?” 2222一觉睡醒看着满屏的好感度变化,一脸震惊好奇极了。 裴南意不可控制地又想起来那个意外的算不上吻的吻,脸颊有些红。 “意外,发生了一点意外。” 2222狐疑地看着裴南意,捂住了嘴巴“你们该不会——”亲了吧! “2222。”裴南意眯了眯眼睛,威胁道。 2222立刻闭嘴,看这样子它猜对了。 2222激动地打了一个滚,它怎么错过了! 行了一天,距离桃州已经不远了。 夜雨赶路恐有危险,裴傲便就近找了一处人家借宿。 让他们借宿的是一对老夫妻,儿女在外,身边也没什么可以亲近的人,热情地招待了他们一家。 他们院子养了一条大黄狗,面对陌生的人呲牙咧嘴地吠着。 老夫妻呵止了他的叫声,笑着说家里的狗有些认生。 也许是白天的事,裴南意晚上有些睡不着,她披着衣服走出院子,打算散散步。 她走到了院子里,大黄狗趴在屋檐下,懒懒地吐着舌头,见她过来,倒是一声没吭。 裴南意走过去摸了摸它的头,它却别开脑袋。 “你还嫌弃上了。”她收回手,拢了拢衣服,夜雨寒凉吹得有些冷了。 老夫妻留一家人吃了一顿早饭便继续赶路了。 裴南意神色恹恹地窝在软榻,身旁是白秋陪着,不知裴濯同白秋说了什么,白秋竟然同意了换马车。 如此也好,她需要点时间好好想想该如何攻略了。 “马上要到桃州了。”白秋挑开窗帘,骤雨初歇,外头一片清明。 越临近桃州,风光越是宜人。 裴傲的表兄乃是桃州首富,名唤周仪,年轻时曾考过功名,可他家里就这一个儿郎,后来放弃了入朝为官,接手家业,如今富甲一方。 周仪和裴傲不同,两人像是两个极端,周仪看着温文尔雅文质彬彬,身上毫无富商气质,反而像个读书人。 他携妻女早早等在府外,远远看见了裴家的马车,上前相迎。 “大哥!” “泽之!” 裴傲早早奔下马车。 周仪与裴傲多年未见,虽如今各有家庭,却不变兄弟情谊,两人久别重逢,十分激动。 “这么多年,我曾数次邀约,你都不肯前来,如今倒是让我得偿所愿了。” “兄长莫怪,我这不是来了吗?” “今日你我可要好好喝一杯,不醉不归。” “好!”周仪爽朗一笑。 周夫人牵着女儿上前,裴傲拱手“大嫂。” 周夫人温温柔柔一点头,拉过女儿“快,给叔父见礼。” 周安韵走上前“叔父。” “韵儿都这般大了。” 白秋带着裴南意,裴濯走过来。 “大哥,大嫂,好久不见了。” “裴濯见过伯父,伯母。” “这是濯儿吧。”周仪满脸赞赏,“濯儿在京的事我们都听说了,真是年轻有为啊。” 周安韵抬眼打量这位堂兄,他生得极好,如芝兰玉树,风姿绰约,年纪轻轻却又能力出众,她曾数次听父亲说过。 裴濯的视线向她看过来,周安韵赶紧低下头去,脸颊有些热。 裴南意有学有样“南意伯父伯母。” “上次见南意还是尚在襁褓,如今一晃成大姑娘了。”周夫人慈爱地目光看着裴南意。 裴南意对这个伯母第一印象很好,她的气质温和,很像她的妈妈。 “大家进去吧,别在外头站着了。” 裴南意正要进去,白秋伸手拦了她一下低声叮嘱道“南意,在这不比在家中,你性子收敛着些,同哥哥还有你安韵姐姐好好相处,知道了吗?” “记住,切不可胡闹。” 裴南意保证道“好了,娘,您都说了一路了,我都知道的,放心放心。” 周府不大,处处布置雅致,看起来有一股书香气。 周安韵同裴南意和裴濯走在一起。 她不好意思同裴濯讲话,便主动和裴南意搭话。 “南意妹妹,你可有什么爱吃的菜式?” 桃州处于南边,姑娘家说话声音细细的,温柔婉转,周安韵更是如此。 裴南意说道“我没什么特别爱吃的,姐姐看着安排就行。” 周安韵点点头,又问裴濯“那,堂兄呢?” 裴濯丝毫没有意识到姑娘家的心思,随意道“我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周安韵有些失望地垂头。 她把二人带到住处,两人住处很近,院子是紧挨着的,“那堂兄和南意妹妹先休息片刻,我去安排午膳。” 裴南意笑眯眯道“好的。” 第26章 醉酒 周仪给他们接风洗尘,午膳甚是丰盛,桃州不仅景色美,菜式也好吃,裴南意大快朵颐,吃得极其欢乐。 “小姐,您慢点吃。”春雨在一旁忍不住提醒她。 裴南意含糊答应,又往嘴里塞了一筷子菜“好好好。” 周安韵示意婢女把自己备好的果酒端上来。 “这是什么?” 裴南意闻了闻,酒香混着果香,闻起来很是香甜。 “这是去年新酿的梅子酒。” “梅子酒?好香啊!”裴南意倒了一小杯,浅浅抿了一口,入口生香,她眼睛一亮。 见她喜欢,周安韵很是开心,这是她亲手酿的,她抬眸又望向一旁的裴濯,绞着手帕,轻声问道“堂兄可要尝尝?” 裴濯向来不喜饮酒,不过周安韵颇为期待,他终是不便驳她面子,浅笑道“好。” 清酒入喉,裴濯喉结滚动,清隽的眸子眯起,赞了一声“好酒。” 周安韵一喜,“那堂兄多饮些,这酒不醉人的。” “好。”裴濯虽然应下了,可手却倒扣在杯上,再没有动一口。 沉浸在喜悦里的周安韵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宴会过半,大家有说有笑,氛围极好,几个大人聊着聊着便聊到了孩子身上。 “南意今年也要及笄了吧?” “是啊,孩子都大了,咱们也都老了。” 白秋谈话间余光扫到裴南意,却看见她面色酡红,神色恍惚。 “南意妹妹?”周安韵也发觉有些不对,赶紧喊了一声。 白秋从坐席上下来,春雨春枳赶紧上前扶她,这才发现裴南意不声不响喝完了一整罐梅子酒,此刻竟然是醉了。 “干嘛?” “放开我……” 裴南意挣脱开,抱着酒瓶子憨笑,“好喝!” “南意?”白秋靠近她闻到一股子酒味,从她手里把酒瓶拿了出来。 裴南意醉眼迷离伸手去抓,“还给我!” 大家都围了过来。 “这、”周家夫妇和裴傲哭笑不得。 “这梅子酒应是不醉人的,没成想南意妹妹竟然喝醉了。”周安韵有些愧疚,她也没料到裴南意酒量竟然这般差。 “都怪我,不该给南意妹妹喝酒的。” 桃州女子惯会饮酒,向来喜欢以各种花果入酒,味道甜美又不醉人,也是桃州的一大特色。 “这不怪你,南意没喝过酒,或许是这酒太香,她一时贪杯了。” 她说话间,裴南意挣开了她站起来,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绕过了桌子往前走。 “南意你去哪?” 裴南意直直奔着裴濯桌子上那坛梅子酒而去。 路过裴濯时,突然感觉身体悬空,裴濯的手臂绕过她的腰把她揽起带到面前。 她惊呼一声,抱紧他的手臂。 “别动。”他扶正她,语气出奇得耐心。 裴南意迷迷糊糊地看着他,忽然张大了手臂,一把揽住裴濯,把头埋在他怀里。 酒精上头,她只觉得脸很烫,而他身上冰冰凉凉,她用力蹭了蹭,觉得很舒服。 春雨去拉她,她却哼哼唧唧抱得更紧。 春雨求助地看向白秋,“夫人……” 胸前的少女温热的脸蛋隔着薄薄的衣料不断地蹭着,裴濯无端地想起马车上那个意外的吻。 头一次有了想要逃离的念头,可他退一步,她凑近一步,紧紧挨着。 裴濯的手颇有些不知所措。 半晌,他下定决心般对白秋道“娘,我带她回去吧。” 白秋看着紧紧趴在裴濯身上的裴南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虽然有些不合规矩,但到底都是自家人,她摆摆手,“罢了,去吧。” “裴濯……” 背她回去的路上,裴南意不老实地哼哼唧唧,温热的呼吸落在他耳边,裴濯屏息,头微微侧开。 他皱着眉头警告她“别乱动!” 裴南意恍若未觉,她凑过去,清甜的嗓音像是他喝过的梅子酒,“裴濯。” 这次他听清了,她在叫他。 裴濯说不上来心头的感受,只是加快了脚步回了她的房间。 裴南意被他丢到床上,裴濯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床上睡得香甜的少女,眼底复杂的情绪翻涌。 对他而言,她是来路不明的奸细,不知底细。 他从前想要杀了她以绝后患,可那日刀架在她脖子上时,他突然后悔了。 他想要借她的手,揪出幕后之人。 他看出她假冒的身份却不加拆穿,放纵她随意行事,故意让她看到他的密谋。 本以为她会露出马脚,可她却什么也不做。 他从来都不喜欢脱离掌控的东西,她乱了他的布局,理智告诉他,他应该杀了她,可他俯下身子,手指抚上她脖子的一瞬间,裴南意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双手搭上他的肩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凑近他的唇瓣。 裴濯身体僵住了,唇上柔软的触感像是诱人的陷阱,把他困在其中,他瞪大了眼睛,连手都忘了拿下来。 她不会接吻,轻轻一印便松了手,躺倒在柔软的被子上。 裴濯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他迅速站直身体,夺门而出。 床榻上双眼紧闭的少女此刻缓缓睁开眼睛。 她抚摸着方才被电击的地方,咬牙切齿。 她双眼清明,全然不像是喝醉的样子她大胆的举动此刻让她自己也有些羞赧。 可是看着裴濯落荒而逃的模样,她突然觉得好像又有了一些希望。 她都这么豁出去了,裴濯啊,可千万不要让她失望。 出了门的裴濯一路疾行。 不知来到了何处,他陡然停下。 少年眼神迷惘,甚至是不知所措,可很快就被气急败坏取代。 裴南意!她怎么敢? 他泄愤般地把拳头砸向一旁的柱子,可还是不解气。 他懊恼地想,他应该早早杀了她的! “堂兄?”身后传来一道迟声音,裴濯迅速回身,表情已然恢复原先的温润。 “安韵妹妹。” 周安韵一路寻他们而来,却只见裴濯一人站在此处。 “南意妹妹她可好些了?” 提起裴南意,裴濯方才压下去的情绪隐隐有些重来的趋势。 他扯了扯唇角,有些咬牙切齿道“她没事了。” 不仅没事,还好得很。 周安韵点点头,觉得有些奇怪,总觉得堂兄的样子怪怪的,有些反常。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好。” 周安韵应声,看着他的背影却有些怅然若失。 周安韵啊周安韵,你怎么这么不争气? 她在心里对自己道。 堂兄年少有为,天人之姿,她见他的第一眼,心跳就漏了一拍。她到了议亲的年纪,爹娘正在替她想看夫婿,她看着裴濯的背影,心底却走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第27章 桃花节 或许,她主动一些,会有结果也说不一定。 裴南意做了一个梦,梦里她亲完了裴濯以后手腕上的镯子陡然变红变烫,系统告诉她,裴濯已经爱上她了,她攻略成功了,然后她就回家了。 可惜—— 是个梦。 裴南意在天黑之前醒了过来。 手腕上的镯子一点也没有反应,她就奇了怪了,好歹给点反应吧。 她拍了拍又敲了敲,半晌,她开始怀疑人生。 她都做到这一步了,裴濯没反应? 晚上周安韵过来看她,语气很是愧疚“对不起啊南意妹妹,我不知道你的酒量不好还给你喝那梅子酒,害你喝醉,是我的不是。” 裴南意赶紧道“没事的,是我觉得好喝才多喝了几口,结果醉倒了,姐姐不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周安韵闻言朝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来。 “明日就到了咱们每年一度的桃花节,妹妹可要去看看?” “桃花节?” “这是做什么的?” 周安韵神秘一笑“妹妹去了不就知道了。” 裴南意被她的话吸引,点头答应“那好,明日姐姐带我一起去吧。” 周安韵说“好。” 桃花节一年一度,举行得甚是隆重。 因为桃州因桃林而得名,故而这桃花节便是以桃花为引,行风雅之事。 桃花有姻缘之意,每年桃花节都有年轻男女互表心意,情投意合借此结成大好姻缘。 “桃花节有一传统。” 桃林中,许许多多姑娘家提着桃花,来往纷忙。 姑娘脸上带着笑容,或羞或怯。 “姑娘家做桃花饮,送给心仪的男子,若是男子也恰好有意,便收了姑娘的桃花枝,来年共饮桃花酿,结为姻缘。” “桃花酿,情人香。” “姐姐有心上人吗?” 周安韵含羞低头,“有。” 裴南意一挑眉,追问“哪家的公子得了安韵姐姐的倾心啊?” 周安韵“哎呀”一声,害羞道“妹妹莫问了。” 裴南意揶揄地笑,周安韵无奈,转移话题“那妹妹呢?” “有喜欢的人吗?” 裴南意愣愣地望着手里的树枝,许久,笑道“有啊。” 周安韵捂嘴笑开,大家也互相开着玩笑,谈论着心仪之人。 “那妹妹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他武功很厉害,但是很凶!还很不好接近,脾气也差,还阴晴不定。” 周安韵笑道“那妹妹喜欢他什么?” 裴南意挑眉“喜欢他长的好看啊。” 裴濯那张脸确实没得挑,否则她也断然攻略不下去。 听到这话,周围的人包括周安韵都笑弯了腰“倒不知多好看,妹妹竟然能够容忍他这么多的缺点。” “好看有什么用,对你好才是真的,这位妹妹可莫要因为看上他好看,就忽略了他的为人。” “是啊是啊,咱们姑娘家找夫婿人品才是最重要的。” 裴南意见她们越说越歪,忍不住道“其实他也没那么坏。” “瞧瞧,妹妹还维护上了。” 大家又是一阵调笑,裴南意赶紧道“没有,我没有维护他。” 周安韵朝她招手,“南意妹妹快来!” “用这个盛桃花汁。” 裴南意在周安韵的引导下一步一步制作桃花酿。 “对,把它倒进去,加酒曲。” 周围姑娘们的欢声笑语,桃花纷落,裴南意忽然有了几分触动。 最后,她在周安韵的引导下完成了这一坛桃花酿。 封坛时,裴南意还有些不真实。她好像真的像一个怀春少女,为心仪之人酿酒。 最后一步,是在桃花枝上涂抹一层特制的油封存,再系上一根红丝带,写上心上人的姓名。 裴南意犹豫片刻,小心翼翼避开人群,四处扫了一眼,见无人看她,迅速提笔在红丝带上写下了两个字。 她呼出一口气,把桃花枝揣进怀里。 周安韵走过来,“妹妹,咱们走吧。” 酿完了酒,很快就是花神宴了。 桃花林中本来只有姑娘家,到了宴会开始时,多了许多男子。 花神宴,送桃枝。 裴南意觉得裴濯一定不会来这种场合,她揣着桃花枝,想着回去要不要给裴濯。 他们还是兄妹关系,虽说她借醉酒亲了他,可当时也是病急乱投医,后来她就后悔了。 她猛然想起一个问题,不会裴濯不知道他们是假兄妹吧? 不对不对,上次黑衣人叫他少主,他应该是知道的。 她心不在焉地想着,全然没有意识到身旁周安韵翘首以盼的模样。 她给裴濯也递了信儿,邀请他来桃花节,只是如今花神宴都要开始了,他还是没有出现。 悦耳的吟唱响起,花神宴正式开始了。 桃花树上挂着无数灯笼,桃花早就落了,姑娘们收集好了落的桃花做酒,又用刺绣做新花绑在桃树上,一眼望去,真假难辨。 裴南意看着眼前美景,颇为动容。 她走到树下,心念一动,从怀里拿出花枝,踮起脚尖,把它绑在桃树枝上。 红丝带随风飞舞,上面的字迹若隐若现。 姑娘家随着吟唱声起舞,忽然,裴南意被一个姑娘拉过去。 “一起跳啊!” 气氛到这儿了,裴南意也忍不住伴随着歌声开始跳动起来。 灯火恍惚间,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又被人群淹没。 花团锦簇的桃树枝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扯下了红丝带。 他瞳孔一缩,不可置信。 黑墨书写的“裴濯”二字歪歪扭扭,却如同一道微不可见的种子,深深埋进他心头。 裴南意玩得很开心,尽兴而归。 周安韵却有些怅然若失,她邀请了裴濯,却不见他的身影。 桃花节的渊源她特地和他讲过,他不应约…… 是不喜她吧? “安韵姐姐?”裴南意叫了好多声,周安韵才反应过来。 “安韵姐姐,你怎么了?” 周安韵摇了摇头,细眉拧起,“我有些不舒服,我先回房去了。” 裴南意看她脸色苍白,神情不安,以为她生病了,她抬手去探她额头,却被躲开。 “安——”韵姐姐。 周安韵抱歉地看了她一眼,匆忙地带着侍女离开了。 “周姑娘怎么了?” 春雨过来扶她,裴南意也有些莫名“不知道,或许是累着了?” “算了,春雨,晚点你去请个大夫来瞧瞧吧。” “是。” 第28章 暴露 桃花节后,一连几日都没有看到裴濯。 裴南意觉得奇怪,她问白秋,白秋才说裴濯有公务临时回京了。 她默默地想,莫不是因为她那个吻,给他留下阴影了? 周安韵一连几日没有出门把自己闷在屋里,桃州风光很好,裴南意带着春枳春雨玩了好几日都乐此不疲。 时节渐过,已经入夏了。 裴濯回去了十几日了,裴南意在桃州过得甚是舒心。 “小姐,安韵小姐来了。” 周安韵面色看起来很不好,眼角眉梢都是压不住的疲惫。 “安韵姐姐。”裴南意有些担心,“你最近怎么了?” 周安韵垂眉,像是不好意思开口,反复几次,她还是嗫嚅着问她“南意妹妹,堂兄他……” “堂兄他、” 她声音越来越低,“堂兄是不是讨厌我啊?” 裴南意听见这话先是一愣,然后心底升起了迷雾,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忽然浮现,她试探性开口问周安韵“安韵姐姐怎么会这么问?” 还是她为什么要这么问?她在意裴濯的想法? 裴南意觉得自己迟钝的思路此刻突然顺畅起来,她大胆猜测“姐姐你不会喜欢裴濯吧?”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周安韵,眼底藏着一丝希望,希望她说不是。 周安韵被她戳穿了心思,又羞又怕,“妹妹我……” 她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裴南意眼底的希望破灭。 她目光复杂地看着周安韵。 周安韵喜欢裴濯,可她的任务也是裴濯,她不可能放弃自己的任务,那势必会伤周安韵的心。 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裴濯除了一副好皮囊,还有什么好? 危险多疑,心狠手辣。 还有他扑朔迷离的身世。 他在世人面前是谦谦君子的模样,可无人知晓藏在这温润面容下,是手起刀落,杀人不眨眼。 她脑海里划过漆黑小巷子里少年面具下谪仙般的面容冷峻,黑漆漆的眼眸里带着毫不掩藏的杀意直直向她看过来。 “南意妹妹,你怎么了?” 周安韵叫了她一声,她才恍然回神,原来她不自觉地握紧了周安韵的胳膊,周安韵倒吸了一口凉气,轻轻喊了她一声。 “对不起安韵姐姐。” 她一时失态,却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对上周安韵担心的目光,心头突然有些说不出的烦躁。 “他有什么好?你喜欢他什么?” 周安韵一愣,很久红着脸缓缓道“堂兄为人很好。” 裴南意扯了扯唇角,笑道“那,裴濯知道吗?” 周安韵摇了摇头,有些丧气“或许不知吧。” 她转而提起精神,复又问了一句“那堂兄他可有心仪的女子?” 裴南意张口想说话,却被一道清润的声音打断。 “我有没有心仪的女子你不如亲自来问我?” 裴濯自门外大步流星地踏进来,玉珏轻响,少年容光,可向来温润的神色带了些许愠怒。 裴南意怔住了,周安韵也怔住了,反应过来她的脸瞬间红透,她站起来,局促不安,丝毫不敢抬头。 姑娘家心事被戳穿,慌促忙乱,羞赧不安。 裴南意缓缓站起身,裴濯看起来风尘仆仆,像是赶了许久的路。 她轻咳一声,不自然地扯了扯裙摆,有一种背地说人坏话被抓包的感觉。 裴濯的目光遥遥向她看过来,唇边牵起一抹冷笑,目光看得她头皮发麻,心想他这副样子像极了兴师问罪。 裴濯把视线移向一旁的周安韵,疏离道“安韵妹妹,我虽没有心仪之人,却也对你无意,你也不必在我身上过多浪费时间。” 周安韵愕然抬眸,眼底含泪“堂兄,我……” 她咬紧下唇,眼底泪意汹涌。 她本就面容温婉,如今这副样子更是楚楚可怜,裴南意于心不忍,却也知道裴濯的做法是对的,不喜欢就是要说清楚,不能平白叫人把心思放在你心上,却欲拒还迎,模糊暧昧。 “姐姐。”她走过去拍了拍周安韵的肩膀,周安韵却是躲开,以手帕遮面跑了出去。 身旁的侍女急匆匆追了上去。 周安韵不顾一切地跑走,心中的难过再也按捺不住。 少女的心思就是这样,只一眼便把人放在了心上。 她从未喜欢过旁人,只是看了堂兄一眼便心动了,微末相处里,她愈发觉得他是那么好,心思便一发不能收拾,如今被心上人当面拒绝,周安韵只觉得自己要难过死了。 屋子里只剩下两人。 裴南意觉得气氛有点尴尬,毕竟这是她上一次借醉酒吻他之后两人第一次碰面,她有些后悔那时候的鲁莽,但木已成舟,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攻略。 气氛有些僵硬。 裴濯地站在那里,克制又疏离,他眉心微蹙着,不知在想什么。 “你还有事?” 裴南意率先打破沉默,她觉得这氛围实在诡异。 裴濯望她,眼底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裴南意有点莫名其妙,就在她觉得他们要这么僵持下去时,他冷不丁开口: “你想做什么?” 裴南意一时摸不着头脑,疑惑地看向他。 裴濯却是淡淡道“你不必装作不知。” 她是真的不知。 “什么我想做什么?” “我只是劝劝安韵姐姐而已,难不成我真要让她继续喜欢你吗?” “我不是在说这个。” 他一步一步逼近她,每一步带着十足的压迫。 裴南意十分警惕地看着他,手默不作声地摸上了身后的茶壶。 他声音低沉“假扮裴南意,接近我,接近裴家,你想做什么?”他微微侧头,从她手上把茶壶拿开,危险地眯着眼睛审视她。 裴南意心中警铃大作。 她嘴硬地一口咬死自己的身份,“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裴濯却难得正了神色,语气森然地警告她,“我劝你不要动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无论是为了什么,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裴南意被他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可是面对他的威胁,裴南意道“对了,你曾经问我记不记得我身上有一道疤。” 她缓缓解下外裳,露出半边肩膀,白皙的肌肤在他眼前一晃而过,裴濯的注意力很快就被那道狰狞可怖的疤痕吸引。 愣在原地,眼底有惊讶划过。 “那年你生辰我为你爬上树摘花,却不小心掉了下来,这道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这段经历府里不少人知道,可那道疤裴濯却再熟悉不过,那时候他们的关系还没有那么紧张,他也是真心把她当妹妹的,那天她从树上掉下来,半个肩膀都是血,手上却攥着给他的花。 那根梨花发簪,也是他亲手打磨,是这么多年为数不多的真心。 话可以作假,可没有人比他更加熟悉那道疤,眼前之人,分明就是裴南意。 “那你为何——” “因为落水,有些事我不记得了。”她黯然垂下眼睛,“那次落水,我做了一个梦,醒过来时,许多的事好像都蒙上了一层迷雾。” 她满是不解,眼底有泪光。 裴濯半信半疑,她身上的疤做不了假。 第29章 回京 裴南意叹了一口气,想要捅破窗户纸。 “其实裴濯,我……” 春雨突然进来了,看见二人怪异的气氛,她顿住了,却也打断了裴南意的话。 “怎么了?” “夫人听说安韵小姐从您这哭着跑了出去,着人来请小姐前去,想问问缘由。” 裴南意冲裴濯扬了扬下巴,“问他。” 春雨抬眼觑了一眼裴濯那不算好的脸色,噤了声。 裴濯握紧的拳头松开了,他深深看了一眼裴南意,转身出去了。 裴南意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头前的汗。 这道疤的由来还是那天晚上她扔了梨花簪才知道的。 春枳絮絮叨叨地回忆,她听完心中有些震惊,同时也很奇怪,为何当初二人那么要好,却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周安韵跑出去很久,饭桌上见她时,她眼睛都哭肿了。 周家夫妇不明所以,周夫人牵着女儿的手反复询问,却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周安韵的贴身丫鬟欲言又止。 “双艾,你来说,谁欺负小姐了?” 周仪对她的贴身丫鬟道。 名为双艾的丫鬟嗫嚅着,目光投向裴濯。 裴南意不自觉攥紧了手心。 裴濯压着眉眼,周身气压低得可怕,却不是为周安韵,而是对自己判断失误的挫败。 双艾对上他漆黑的眼,少年牵了牵唇角,眼底明晃晃透露着危险,她打了个哆嗦,说不出话来。 “爹,不关他人的事。”周安韵终于开了口,裴南意听着她的话莫名松了一口气,也很担心周安韵。 “您别再问了!” 她低着头,不愿提起这件事,周夫人看出女儿的不愿,轻轻朝周仪摇了摇头。 白秋敏锐地注意到了双艾看向裴濯的目光,又想起来刚才有人禀报说是周安韵从裴南意的院子里哭着跑出来,隐约觉得事情有些许不对劲。 饭后她把两人叫了出来,问道“安韵那边是怎么回事?” “今天我听说她从你院子出来的。”这话是对裴南意说的,她皱了皱眉头,又问裴濯“可我看安韵的丫鬟看你那眼神又是怎么一回事?” 裴南意撇撇嘴,还能是怎么回事。 裴濯垂下眼睛,脸上难得多了几分少年人的模样,闪过几分不自在。 “她、她说她心悦我。”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有些不好意思。 白秋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她恍然才发觉,裴濯也快要到适婚的年纪了。 可她是最了解自家儿子的人,他看似温顺守礼,实则不然,他骨子里从来疏离自傲的。 周安韵那样的性子,想来是他不会喜欢的。 她叹了一口气,“你怎么同人家说的?” 她倒是挺喜欢周安韵的,却也不会干涉儿女之间的感情。 “我又不喜欢她,就直接拒绝了。” 白秋闻言抬眸看他,“话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有心仪的姑娘?” 此话一出,裴南意也被吸引了,她竖起了耳朵,也很好奇。 就怕他心有所属。 裴濯闻言呼吸一窒,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想到了—— 裴南意。 “没有!”他说得又快又急,像是极力撇清什么。 裴南意也舒了一口气,没有就好,没有就好,也方便她攻略。 白秋神色未变,他若是有了心上人才奇怪呢。 “你们二人也不小了,婚姻大事虽说自古以来都是父母做主,可我和你们的爹爹却不愿意过多干涉。” “人生百年,陪伴一生的人须得是合自己心意的,只有这样,才能对抗未知的一切。” “所以,若你们有了心仪之人,大可不必藏着掖着,直说便是。” “好的娘。”裴南意弯了弯眼眸,笑嘻嘻说道。 裴濯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心头是说不上来的滋味。 裴南意最近很听话,来了桃州以后性子也收敛了不少,白秋握着她的手,沉默了片刻。 “南意,你马上就要及笄了,这及笄礼你想在哪里办?” 及笄礼是女子一生的大事,裴南意头一次的经历,她有些期待。 “在哪儿办都可以,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行了。” 白秋欣慰地点了点头,“好。” 虽说她有意远离朝云城,可及笄礼她想给裴南意最好的。 思索再三,她还是决定回京。 隔日,她便同裴南意道“我跟你爹商量好了,回京给你举办及笄礼。” “这么快就回去了吗?” “那倒也不是,我同你爹爹先回京,你和哥哥便留在此处多玩一段时日。” 裴傲也道“是啊,桃州风光秀丽,你们多玩一段时日也好。” 昨日他收到信,宫里面即将给太子选妃,各个世家蠢蠢欲动,又即将春狩,他把裴南意留在此处,另外一层便是想要她顺理成章错过春狩。 若是不出意外,此次春狩便会敲定太子妃人选。 若非当年那件事和太子最近种种动作,他不得不早做打算。 “濯儿,你便带着南意,留在这里,等到春狩之后回京。” 裴傲压低了声音对裴濯道。 裴濯大约猜到几分,他一向了解裴傲的想法,只是那件事发生时他在塞外,事后也只是知道了个大概,况且从那之后,他和裴南意关系就紧张了起来,他也无意去关心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裴傲大概是不想让裴南意嫁入皇室的。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正和白秋撒娇的裴南意身上,有风吹起她的头发,少女嫣然一笑,隐约有了几分动人的意味。 她呢? 她想嫁给太子吗? “我知道了,爹。” 裴傲轻叹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濯儿,你妹妹她不懂事,若是——” 裴濯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罢了,我们走了。” 他走过去牵起白秋,同周家夫妇告别。 裴南意依依不舍扯着白秋的手,眼睛里含着泪。 “多大的人了。” 白秋抹去她的眼泪,轻抚她的脸颊“别叫人看了笑话。” “濯儿,爹娘走了。” 裴濯点头,默不作声地站到了裴南意身后几步。 马车在众人注视下启程,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 裴南意抹了一把眼泪。 “没出息。” 裴濯冷不丁出声。 “你才没出息!” “你要是舍不得,我就送你回去。” “我不要。” 两人斗嘴般你一言我一语。 周夫人失笑,“你看这两个孩子。” “南意,回去吧。”周夫人拉着裴南意,笑得慈爱。 第30章 离开 为了让周安韵开心起来,这几日裴南意都常常去她院子里同她说话。 桃州有泼水节,每年夏初便会开展。 裴南意一大早便拉上了周安韵出去。 街道上人来人往,大街小巷,欢笑声不绝于耳。 从前周安韵这天只在府上同家仆玩闹,她温婉知礼,向来也只是点到为止。 今日这样出来感受泼水节气氛倒是头一次。 “快啊,安韵姐姐!” 裴南意率先冲下马车,笑着朝周安韵招手。 街上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容器,装满了水,互相泼水。 每个人身上都湿了,脸上却都是带着笑容。 裴南意站在那里,几个小孩嘻嘻闹闹地跑过来把水往她身上撒。 “南意——”周安韵忍不住惊呼一声。 裴南意很快反应过来,迅速从一旁的木桶里掬起一捧水,洒向几个小孩子。 小孩子笑着跳开。 周安韵也笑出声,忍不住走下马车。 “安韵姐姐!” 裴南意喊了她一声,下一秒,水就冲她泼过来。 “南意!别走!” 周安韵扯起裙摆就要去追,双艾拉住她“小姐。” 她怕周安韵有什么闪失。 周安韵却是避开她的手“放心吧。” 两人笑闹着跑进人群。 裴南意丝毫不手软,每一个靠近她的人都被泼了个遍,尤其是周安韵,身上几乎都是被裴南意泼湿了,她却没有几次泼到裴南意。 不出一会,两人身上都湿了一片,她拿起披风给两人披上,虽说这没什么,但是女子到底会在意自己的清誉,所以她点到为止,见周安韵开心了,她拉起周安韵的手“跟我走!” “小姐!”双艾一转眼看不见了人。 裴南意拉着周安韵逆着人群奔跑。 热闹声,风声被丢在耳后。 跑了许久,两人跑不动了,喘着粗气,对视一笑。 积压许久的郁气在这一路奔跑中荡然无存。 周安韵只觉得浑身舒畅。 纵然荒唐,却心甘情愿。 后来回到了家,周夫人不免大惊一场,可看到自家女儿脸上的笑容,便没有多说什么。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即将回京的时候。 这日裴南意才从外头回来便看到了裴濯。 他正在院子里习剑。 长剑在他手里耍得游刃有余,一招一式行云流水,动作干练。 她饶有兴致地抱臂靠在一旁的树干上,看得津津有味。 突然,裴濯停下动作,束手把剑背于身后,朝她而来。 不得不说,裴濯当真生了一副好皮相,鸦青色的头发被风吹起,少年面如冠玉,逆光冲她走过来时,裴南意竟然有几分可耻的心动。 裴濯停在她面前,她眼底未曾隐藏的惊艳被他轻易捕捉。 裴濯轻咳一声,“你在这做什么?” 无人注意到他微微发红的耳尖。 “怎么?你管得这样宽?你在的地方我就来不得?” 她故意和他顶嘴。 裴濯笑了一下,“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那可不,她现在可是确定了,他不会杀她。 裴南意耸肩“托你的福。”被他吓大的。 裴濯不自觉勾起唇角,长剑入鞘,他眉眼微动。 这时,突然传来一阵哭喊。 二人对视一眼,裴南意率先顺着声音走过去,院子里的奴仆跪了一地,哭喊声险些掀破了天去。 个个声嘶力竭,裴南意眉心紧蹙,不发一言。 “夫人饶命啊!” “求夫人饶了我们吧!” “夫人们再也不敢了!” 平日里温和的周夫人此刻严词厉色,不为所动。 周安韵就站在她身旁,默不作声,神色有些冷漠。 “这是怎么了?”裴南意问守在一旁的丫鬟。 丫鬟说“她们手脚不干净,偷了小姐房里的物件,被夫人发现了。” 裴南意扫过地上跪着的几个人。 她们低着头哭,都说自己不会再犯。 一个十几岁的小丫鬟突然哭着去抓周安韵的裙摆,“姑娘,奴婢真的不敢了!求求姑娘饶了奴婢吧!” 双艾上前一步隔开她“大胆!”守卫立刻上前把人拉开,掼到地上。 裴南意终于没忍住,上前一步。 “你做什么?” 一把拦住她,看出了她的意图。 “你想去求情?” 裴南意低低“嗯”了一声,她终究是现代人,面对这样的场面,还是没办法接受,虽说这些奴仆犯了错,可她觉得也惩罚也太过严重,连改过自新的机会都没有吗? “她们犯的了错是该罚,那为什么不能网开一面,给她们一个改正的机会呢?” “天真。”裴濯松开她的手,目光幽幽看向那些奴婢。 “你可知道,这些丫鬟都是家生子,从小养在府里,她们都敢生了胆子觊觎主人的东西,若不严惩,其他人便可能生二心,背叛主子。” “御下不严,早生祸端。” “这是在杀鸡儆猴。” 裴南意的眼神在他的话里一寸一寸冷静下来。 她只知小惩大诫,犯了错改了正,便算了,若是下次再犯,那又另当别论。 她先前只觉得只是偷了东西就要把人发卖太过残忍,却完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她收回迈出去的步子,垂下了头。 “明白了?” 裴濯歪头看她,眼底有些说不出的意味。 若是在以前,他绝不会多管闲事,她犯蠢他根本不在意。 今日却莫名出声提点,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裴濯,你不是讨厌她吗? 裴南意转身,说“我知道了。” 这是周府的家事,她如果贸然插手原本就不对,何况裴濯一番话倒是点醒了她,反正在这里也看不下去,她索性离开了此处。 周安韵站在不远处看着二人离开的身影,最终定格在裴濯的身影上。 心中微涩。 堂兄这样好,却不能是属于她的好。 及笄礼越来越近,京中传来书信,说是二人可以准备准备回去了。 裴濯打算明日便启程,裴南意玩也玩够了,对此并没有什么异议。 周家夫妇给他们带了不少特产,叫了裴濯去前厅装点。 周安韵来了她的院子,这段日子,她们二人相处也极为融洽,裴南意对她除了喜爱,心底还有些莫名的愧疚。 “南意妹妹,这段时日有你陪着我很开心。” 她笑容清浅,话自真心。 裴南意说“和姐姐一起我也很开心。” “其实安韵姐姐,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性格好,样貌好,一定会有人真心为你而来的。” 周安韵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我明白。” “我想开了。” “世间之事,唯有情字不能强求,我便是再喜欢,也终究是一厢情愿。” “堂兄是人中龙凤,他很好,我喜欢他,我并不羞愧。” “我也不会因为他的态度而自怨自艾,我只是难过自己的喜欢不能够得到回报。” “可如今我却明白了,也放下了。” 她释然道。 “这段日子和你们的相处,我也确实很开心。” 裴南意欢乐活泼,像个小太阳。 和她在一起,真的很轻松。 第31章 突如其来的暴雨 和周家告别后,裴南意与裴濯便踏上了回京的路程。 他们走的是官道,本该又快又稳,行了一日,临近傍晚,今日天色却显得格外阴沉,像是要下雨。 “恐怕要下雨了。”裴南意望着天喃喃。 她不太喜欢雨天出行,只是今日刚出发时,是个大晴天,谁能想到现在却快要下起雨了。 回去时从桃州往京都这段路,途经一个名为俞岭的地方。 裴濯却突然叫停马车。 裴南意掀开车帘,疑惑发问“怎么了?” 裴濯示意她朝前面看去,只见原本应该有路的地方此刻竟然像是被横空截断了一般。 四周树木也被破坏得不成样子,潮湿的土地,泥泞不堪,碎石成堆。 像是经历过一场灾难。 “这是——” “此处恐怕发生了山洪。” 山洪? 裴南意下了马车,眼前的景象确实像极了泥石流经过的模样。 “快看那里!” 春雨突然惊呼一声。 只见路的那头洪水如瀑,看着有半人高的样子,周围围上了土石堆,可翻涌的泥水隐隐有冲破土堆的趋势。 裴濯立刻道“变道,往回走。” 此处竟然发了洪水,为何一点消息也不曾外泄? 裴南意匆匆爬上马车,心头却莫名笼罩着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没走出多少路,天就陆陆续续下起了雨。 和京都的雨不一样,这雨又大又急,很是吓人。 回去时他们轻装上阵,行李都是由周仪派人先行运送,他们带着春雨春枳,一行虽只有四个人,可这雨来得吓人,马车不知道可能容下。 裴濯骑着马,身上已然湿透。 不对劲。 这雨太大了。 裴南意让春雨和春枳上了马车,马儿在雨水里发了狂,几乎胡乱奔走。 裴濯跃身上了马车,拉扯住缰绳。 “坐好!” 剧烈地颠簸让裴南意失控地摇晃,她抓住了左边的窗口。 “小姐别怕。”春枳过来握住她的手,和春雨两人围在她身边。 狂风骤雨里,马车几乎要被掀起来。 她能够明显地感受到马车的不稳,顾不得许多,她撑开被风吹得飞起来。 动物的感官灵敏,对危险的感知也更加敏锐。 马车倏地被地上凸起的石头一绊,整个马车倾倒而去,春雨在最外面,马车一倒,又在极速前进的情况下,她被甩了出去。 裴南意眼疾手快用力一拽,拉住了她,可下一秒,她自己因惯性被扯了回去,马车失控地朝前奔去。 裴濯心头骤然一紧,因为前面便是悬崖。 裴南意的身体骤然失重,她很快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脑海里立刻开始呼叫系统。 “2222!” 浑身失重急速下坠,她在一瞬间大脑发空,来不及思考任何问题,下意识便喊了一声2222。 随着一阵刺眼的白光亮起,裴南意陷入了昏迷。 一望无际的水面,因为下雨,水位涨得极高。 裴南意沉入水底,意识全无。 她好难受。 时而像是置身冰窖,又时而像是烈火焚烧。 耳畔是一阵细微的噼里啪啦声,像是什么东西在烧。 裴南意缓缓睁开双眼。 空旷幽冷的山洞里,一簇微弱的火苗正燃着,裴濯靠在她身边,闭目养神,他的模样看起来并不好,浑身湿透,形容狼狈。 “咳——” 她想开口说话,可是嗓子里灌进了冷风,一张口就是止不住地咳嗽,她咳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方才堪堪缓过来。 “你醒了?” 裴濯听见声响,立刻睁开双眼探身过来帮裴南意顺着气。 “你怎么会在这?” 她明明是掉下了山崖,裴濯呢?为什么会出现在她身边? 她心底有个猜测,却不敢轻易坐实,便抱着试探的态度,问了出来。 裴濯的手一僵,长睫垂下,看不清眼底情绪。 当时她随着马车掉下悬崖,他说不清当下的感受,只记得他下意识冲到崖边,深不见底的悬崖却没有她的身影。 他觉得自己约莫是疯了,才会跑下悬崖找她,悬崖底下是一条河,深不见底,他本该犹豫,可他在水底找到她的时候,心底突然涌起一丝名为失而复得的惊喜。 他大概是真的疯了。 他轻轻睨着她,随口道“路过。” 山上到山下,他说路过。 裴南意当然是不信的。 她弯了弯唇角,顺口道“嗯,路过。” 两人心照不宣地沉默着。 裴南意烧得难受,她极力忍耐着,火堆越来越弱,她浑身开始发冷,山洞潮湿阴暗,地上都是冰的,何况她湿哒哒的衣服贴在身上,更加难受。 她想哪怕是死不了,可这样的经历也并不好受。 一只冰凉的手探到她额头,滚烫的温度让裴濯眉心一蹙。 裴南意想说自己没事,可话到了嘴边,下一秒,却呆住了。 裴濯竟然把她圈进了怀里。 她的额头抵着他的胸膛,潮风灌进来,他双臂收紧,抱住了她。 他只穿着里衣,或许是习武的缘故,他身上的温度要比她高,纵然潮湿,可裴南意还是感觉到了暖意,她闭上了嘴,下意识贴近他。 不知过了多久,火苗都快要熄灭。 山洞里寒风肆虐,呼呼从洞口涌进来,裴南意意识愈发昏沉。 “冷……” 她无意识地呢喃。 裴濯把烤干的外衫盖在她身上,轻声叫她“裴南意。” “你别睡。” 裴南意完全没有了意识,大脑像是宕机了一样,她现在只觉得很难受,她想要回家。 “回家,我想回家……” 梦里是她的家人围在她身边,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上着大学的裴南意。 “我带你回家。” 裴濯用了力气,让她紧紧贴着他,把身上的温度传给她。 “裴南意,你不能有事。” 随着裴南意的状态越来越差,裴濯罕见地开始慌乱。 她上一次这样,还是七年前,从皇宫里被抬回来时。 那时候年幼的她浑身被水泡得几乎发白,脸色青白一片,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却不再鲜活。 大夫说她活不了了。 裴傲和白秋那时候真的觉得天都要塌了,在她床前守了很久很久。 或许是上天垂怜,裴南意终于在昏迷的第三天睁开了眼睛。 只是自此之后,便落下了病根。 第32章 真心 “裴濯……”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山洞里空寂一片。 裴濯和她说话,怕她意识不清昏迷。 裴南意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呢喃低语。 “我没有讨厌你。” 裴濯闻声一滞,他俯首看向怀里的人,下巴贴近了她的发顶。 “嗯。” “…那次我撞见你杀人,我真的真的很怕你会杀了我。” 他想起来那天她浑身发抖,他握住她脖颈的手下,她都在颤栗。 “但是你后来又救了我……” “我就不那么怕你了。”她弯唇笑了笑。 “那天让你走,为何不走?”他喉结滚动,低声问道。 裴南意说“不想让你死。” “为什么不想?” 少女的声音像是空灵的低吟,婉转动听,她突然问他“因为——” “我喜欢你。” 霎那间,裴濯的心头像是炸开了烟花,像是平静的湖泊被丢下一颗石头,激荡的浪花一波接着一波。 “你说什么?”他仿佛不可置信,又重新问了一遍。 “我说——” 裴濯却突然捂住她的嘴,与她对视一字一顿道,“我是你兄长。” 所以你不能喜欢我。 这句话,是对她说的,也是对他自己说的。 他要走的路,注定伴随着血雨腥风,前路未卜,他孑然一身就好。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拉她下水,对她动心。 他也分不清听到她说喜欢他是欢喜更多还是惊慌更多。 他应该意识到,他好像已经喜欢上她了。 或许是那日回京,她藏在家人身后好奇的打量,或许是小巷子里她头上的梨花簪吸引了他的目光,又或许是那夜刺杀她不曾抛下他离去在他卧床时守了两夜不眠不休。 意外的吻,被藏起来的桃花枝。 他荒谬地动了真心。 裴南意眼眶湿漉漉地看着他,缓缓摇头。 她慢慢拉开他的手,一字一句“不是。” 裴濯心中一紧“你知道了?” “我曾经不小心听见了爹娘的谈话,便知道了你并非我的亲哥哥。” “裴濯,既然如此,那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你?” 她难得在烧糊涂了的情况下条理如此清晰地反问他。 裴濯有些哑口无言,耳尖慢慢爬上一抹红。 裴南意不依不饶“那你喜欢我吗?” 她凑近他,两人呼吸交织。 裴濯侧过头,躲开了她的靠近。 裴南意没了力气,顺势把头靠在他肩膀,“罢了。” “如果你不喜欢我。” 她的声音有些失望“那就算了吧。” “就当我的真心喂了狗。” 她嘟囔一句,似乎颇有些忿忿。 “喜欢。” 只是这句喜欢他说得太晚,太轻,裴南意已经昏睡了过去。 以后不管过了多久,裴濯都会想起来那天晚上,四面漏风的山洞里,她把真心剖给他看。 可他回应得,太迟了。 夜雨不知道下了多久,可怜微弱的火苗灭了又着,裴濯攥紧了裴南意冰凉的手。 后来雨终于停了,裴濯不敢耽搁,他背着裴南意往山崖上走去,山野狂风肆虐,路也不好走。 “我们去哪?” “带你回家。” “不是的——”裴南意摇头,却止住了话头。 裴南意那天烧得糊里糊涂,她想起来从前的生活,趴在他背上哭了好久。 裴濯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被打开了一个口子,她的泪水涌进来,让他心中升起一种名为心疼的情绪。 他低声安慰她,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那是她第一次依赖他,或许狂风吹不散的东西里面,还藏有几分她的真心。 天色破晓时,春雨和春枳带着人找到了他们。 此时的裴南意却被系统召回了。 系统空间里,裴南意和2222面面相觑。 2222突然发出声音。 “宿主这具身体的状态已经到了极限。” 不知道为什么,裴南意竟然从它的毫无起伏的机械声中听出几分无奈的语气。 “你是说我……这具身体快要死了?” 她想象不到“裴南意”死去的样子,这么多天的磨合,她突然有些不习惯把两者单拎出来说。 “是的。” “那怎么办?”她有些急切道。 她要是死了,岂不是攻略就失败了? “如果宿主的寄宿身体死亡,那么宿主就必须要更换另外的身份进行攻略,直到攻略成功。” “如果再换,会换成谁?” “系统在选择时第一选择是对于攻略成功率最大的身份,若第一选择死亡,则继续筛选。” 裴南意忍不住皱眉,若是裴南意这个身份没了,那—— 她想起她昨天对裴濯吐露的心声和手腕上泛红的手镯。 裴濯能不能认出她呢? “有没有办法延长这具身体的寿命?” 2222沉默了片刻。 裴南意以为它不会回答时,它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有。” 裴南意眼睛一亮,“什么办法?” “攻略时间减半。” 这算什么条件? 如果说换一个身份,能不能顺利展开攻略不说,就算能够继续攻略,她要是攻略成功了,说明裴濯爱上了那个身份,那她作为裴南意让他心动的意义又在哪里? 她心中隐隐约约有些不喜欢这种感受。 斟酌再三,她还是道“我接受。” 2222说“好。” 再一次回到了游戏世界,裴南意睁开双眼。 陌生的屋子,陌生的装饰,偌大的房间里除了她一个人也没有。要不是她确定选择了以“裴南意”的身份继续攻略,还以为现在她现在换了一个身份呢。 “吱呀——” 门被从外头推开,看见来人,裴南意心头微微一颤。 裴濯推门而入。 少年身量消瘦,面色有些白,薄唇紧抿,看起来很不好。 裴南意扬唇对他笑,可他却没有露出一个笑来。 少年沉默着走进来,把手里的药碗搁在桌子上。 裴南意敏锐地察觉到他态度的变化,从前他虽说对她冷漠,可却也没有到了这种连话也不愿意讲一句的的程度。 她冲他笑,他估计还会嘲讽她一句伤好那么快就有心思笑。 可经历了两人共患难,他对她的态度却如此地—— 陌生。 她缓缓伸出手,望着洁白如初的手镯,裴南意的心一寸一寸凉了下来。 她垂眸觑着桌边的药,语气也冷淡起来“这是哪?” “玢州。” 话音落下,房间里再一次陷入死寂。 裴南意自嘲般地勾起唇角,裴南意啊裴南意,你把真心告诉了人家,可他却丝毫不在意。 第33章 边关异动 漆黑的药汁在冒着热气,裴南意越看越觉得心烦意乱,她索性端起药碗打算一饮而尽。 豆大的泪水落在药碗里,她的指尖被烫得发红。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拦住她往嘴巴里送的药,以强硬的姿态从她手里接下了药碗。 “不怕烫死吗?” 原本冷眼旁观的少年此时快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语气里有几分急切。 裴南意垂着脑袋,伸手抹掉脸上的水痕,抬起头说“关你什么事?” 两人对视,谁也不肯服输。 终究裴濯先败下阵来,捏着瓷碗的手骨节已经泛白。 裴南意本就是这样的性子,吃软不吃硬,更何况如今这样,裴濯的态度让她又气又委屈,她也赌气不肯服输。 裴濯突然转身就走,裴南意冷眼瞧着他离开的背影,明明她能够感觉到他情感的变化,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回廊之上,夺门而出的裴濯靠在墙上,神色晦暗不明。 脑海里是她那些烧糊涂之后反复的话语,和方才那副冷然赌气的模样。 如果说在此之前一切都在他的计划里,那么从他下山崖找她的那一刻起,所有的一切就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想要的不过是以她为饵,拿到他真正想要的。 至于她如何,本就不该是他应该在意的。 他应该按照原本的计划,一步一步把她送上那个位置,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裴濯垂下长睫,眼底划过一丝狠戾。 他不能心软。 裴家夫妇得知二人遭遇山洪一事直接放下了所有急急忙忙赶来了玢州。 裴南意这一次确实是病得严重,不过却没有生命危险。裴南意暗想应该是系统的功劳,否则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怎么会只是寒气入体这么简单。 白秋寸步不离地守着,几乎每次裴南意醒来白秋都在。 “娘——” 裴南意喊了一声。 “怎么了?” 裴南意靠在枕头上,有些心疼,白秋这段日子都瘦了,“娘,我没事了,您去休息吧。” “不急,我再陪你一会。” 裴南意抿唇,要再劝她。 门外春雨突然急跑进来“夫人——” “怎么急急忙忙的,好好说。” “太子殿下过来了。” 白秋一怔,确认道“太子殿下?” 春雨点头。 “将军和公子已经去迎接了,殿下身边的李公公带了东西来,说是给小姐的,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白秋攥紧手帕稳住心神,太子大张旗鼓地过来想必是为了山洪一事。 她站起来往外走去,门外果然已经等了一些人,李公公站在门口,见她出来笑脸相迎“裴夫人。” “公公怎么亲自过来了?” “太子殿下听闻裴公子和裴二小姐遭遇山洪,心忧不已,派咱家送了些药材补品过来。” 白秋抬眼一看,李公公身后带了不少人,抬着几大箱东西,她心中微惊却笑道“多谢殿下关怀。” “夫人不必客气,不知二小姐如今可好些了?” “好多了,劳殿下挂心了。” 李公公点头,意味深长道“那便好,如此咱家也好向殿下交代了。” 白秋明白他的意思,心越发沉。 她有些僵硬道“有劳公公。” 裴南意还不明所以,白秋回来时脸色并不好,可她却不想让女儿看出来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裴南意有心问,却也不愿意多说,白秋想说自然会说,吃了药她便有些困意,白秋让她好好睡觉,自己便回去了。 春雨进来替她关窗户,裴南意喊住她“刚才外面怎么了?” “太子殿下派人给小姐送了补品过来。” “只是这样?” 春雨点头。 太子与她并没有什么交情,可是却三番两次地帮她,如今还给她送东西,裴南意下意识觉得他为人不错,虽然疑惑他对她为什么这么好,却也没有往深处想,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白秋突然就像是有什么心事。 困意袭来,裴南意闭上了眼睛。 房间里窗户只留下了一点缝隙,裴南意生病睡眠不好,房中点了助眠的熏香,春雨等人不敢打扰,退出房间守在院子里。 轻纱罗床前,一个高大的身影停在榻边。 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上少女的脸,她眉头轻蹙,巴掌大的小脸肌肤吹弹可破,因在病中没什么血色。 许是感受到什么,她微微动了动。 梁璧的手一顿,呼吸有些乱。 好在少女只是动弹了一下便沉沉睡去。 京中距离玢州三日的路程,当密信传到他手中得知她掉下山崖时他仿佛连心跳都停了。 彼时他先一步收到消息,便什么也顾不上就要过来,太子秘密离京,除了李公公谁也不知道。 荣帝收到消息时立刻派人着他进宫才发觉他早就不在京中,荣帝动了怒,却还是给了旨意,让他名正言顺地过来。 李公公有苦说不出,带着人紧追慢赶来到玢州。 梁璧见到她的那一刻心才放下来。 好在她没事。 裴南意感觉睡梦之中总有人在看着她,她睡的颇有些不安稳,很快便醒了过来。 可空荡荡的房间里哪里有人? 她心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失落。 可是下一秒,她看见手腕上玉镯颜色变化,心中百转千回。 所以那不是错觉? 裴濯真的来过? 一时之间,她说不上来心头的感受。 可他明明在意,为什么要装作冷漠? 难道只是因为两人是名义上的兄妹吗? * 时近及笄,裴南意在玢州养病,京中却传来一些不太安稳的消息。 荣国边境有了些异动,急需派人镇压。 朝中那些大臣都和人精似的,如今荣帝重文轻武,武将的处境并不好,以左相为首的一众大臣从前各种排挤武将。 朝堂一之中,可担大任的几乎没几个人。 要么官位太小,手上没有兵权也没有领过兵,要么受左相等人的排挤,不愿意出这个头。 荣帝天平端不稳,此刻也颇有些头痛,怕指人不当致使军心不稳。 他深夜召见太子和一众大臣入宫商量对策。 勤政殿内,鸦雀无声。 “臣以为,还有一人可当此任。” 洛明打破了沉默。 梁璧赶到时恰好听见这一句—— “长明侯徐长明。” 第34章 定局 “不可——” 梁璧想也不想便打断了。 洛明猝不及防抬眼,荣帝也有些意外,却没有说什么。 “太子来了,起来吧。” “殿下何意?” 梁璧给荣帝行礼,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洛明,心中一嗤,不动声色道“边关异动,京中武将众多,孤认为骁骑营倒有一人比裴将军更加合适。” 荣帝道“说下去。” 洛明的脸色不大好。 梁璧接着道“左中校尉,裴濯。” “裴傲之子?” “不错。” 荣帝对他有印象,确实是个不可多得将才,年纪轻轻就已经立了不少功。 可惜,荣帝眼神一凛,生错了家族。 偏偏姓裴。 他不置可否。 洛明眼看事情和自己预想的不一样,不由开口道“裴濯年纪尚轻,且未有过带兵打仗的经验,若是交给他岂非太过儿戏?” 右相看了他一眼,对他的目的心知肚明,却没有开口。 徐长明是他的侄子,老长明候早前身体不好早早离世,留下独子承袭爵位,边关异动是他最好的立功机会,若是能为将领率兵,对他而言,好处自然是不言而喻。 可太子却突然提出让裴濯去。洛明抬头看了一眼荣帝的神色,裴家在军中威望逐渐升高,已然成了荣帝心头大患。 太子此举无疑是与荣帝背道而行。 荣帝没有说话,梁璧倒也沉得住气。 他自然知道荣帝不会轻易同意,但他却还是这么做了。 他们是父子也是君臣。 荣帝在想什么他再清楚不过,只不过他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日后罢了。 裴傲在这个位置,坐不长的。 荣帝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半晌才道“为何是他?” 梁璧迎上他的目光,“无论是能力还是身份,裴濯都是不二人选,裴将军老了,如今也交了兵权,可他在军中威望颇深,若是换了他人领兵,恐不服众。” 裴傲在军中颇有威望,这也是荣帝忌惮的缘由之一。 然而梁璧所言,却也有依据。 此战若是由他人领兵,无论是资历还是威望都不如裴傲,所以极有可能不会服众。 只是,若是换成了裴濯,也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父子俩无声地对峙。 洛明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洛卿以为如何?” 荣帝突然把难题抛给洛明。 洛明很快反应过来,他老谋深算惯了,眼下便已经看出来局势,他觑着荣帝的神色,太子这边不肯松口,荣帝看着也不似生气,事到如今,无论选不选裴濯,有太子在都不会选徐长明,权衡利弊之下,他开口道“臣认为——” 梁璧也朝他看过来。 “殿下说得有道理。” 梁璧唇角勾起。 荣帝说“哦?” “臣确实考虑不周,裴将军在军中威望颇高,若派了旁人,确实恐怕难以服众,如此看来,裴小将军倒是不二人选。” 在场的大臣默默对视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已明了局势。 荣帝虽然不悦,可是太子说的也是事实。 确实没有比裴濯更加合适的人了。 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梁璧要帮裴家。 “既然如此,那便指裴濯前去吧。” 洛明松了一口气,看来他赌对了。 “太子留下,诸位爱卿无事便先退下吧。” 洛明等人依言退下。 “洛相,太子此举不是公然同圣上作对吗?您说圣上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可大家都心知肚明。 有人长叹一声。 圣上忌惮裴家有意削弱裴家兵权,可太子却把兵权往裴家送,圣上竟然还同意了。 洛明轻飘飘地扫了说话的那人一眼,沉声道“陈大人慎言,圣上的心思岂是你我可以随意揣测的。” 陈大人噎了一下,闭上了嘴。 宫里的旨意很快就传了出来。 裴濯即将带兵出征的事很快就传到了裴南意耳朵里。 听到这个消息,她心中突然一沉。 春枳安慰她道“奴婢听人讲此次边关只是寻常异动,公子武功那么好,定然不会有事的。” 裴南意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经历这些,战争对她而言很遥远,可她也知道战场的残酷。 裴濯才十几岁,裴南意很难不担心。 裴家夫妇和裴濯已经回了京,她尚在病中,留在玢州,恐怕是会错过了送裴濯出征。 所以她打算直接回去。 春雨和春枳反复劝说,裴南意却固执地没有听。 她自己的身体她自己清楚,她就是想回去,就是想去送送他。 圣旨又快又急,根本来不及等到她回去,等到她赶回去时,裴濯已经走了。 圣上点了三万大军随裴濯出征,裴傲和白秋站在城楼上送他。 裴濯一身银甲,高坐马上,遥遥望向朝云城。 这是他第一次带兵。 却不是为了他想要的,说来好笑,他要为了他的仇人守江山。 裴傲站在城楼之上,他相信裴濯的能力,可心中仍然有身为人父的担忧。 他看着骏马之上的少年,银甲长剑,少年意气风发,宛若成年的头狼,即将奔赴战场。 “将军……” 白秋握紧了裴傲的手,同样望着大军前方的裴濯。 这么多年,这还是裴濯第一次离开他们那么久,那么远,战场上刀剑无眼,她虽身为武将家属,看惯了这种场面,可还是会为裴濯担忧。 女儿远在玢州,儿子又即将出征,一双儿女都不在身旁,白秋恨不得以身替二人,承担所有的危险与苦难。 号角响彻,大军启程。 裴南意赶到朝云时,与大军擦肩而过,却没有见到裴濯,只看到浩浩荡荡的大军离开的背影。 “那是——” 白秋率先看到了裴南意,拉着裴傲匆匆奔下了城楼。 “你怎么回来了?” 看到女儿她又惊又喜,裴南意还是一脸病容,又长途奔波,气色好不到哪里去,白秋嘴上责怪她自作主张,心里却心疼地不行。 “我只是想送一下哥哥。” 二人崖底遇险,裴濯不顾自身安危救她,其他人眼里,他们兄妹二人已经冰释前嫌,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段关系到底是变成了什么样。 城门口百姓送完了军队纷纷离开,方才热闹的场景一瞬间变得有些荒凉。 她不知道裴濯这一走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够回来,听春雨说从京都到边关有两个月的路程,若是此战打得快,起码也要个大半年才能够回来。 第35章 及笄礼 裴南意回了京都,白秋在身边照顾她,也放心不少。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便到了裴南意的及笄礼。 荣国传统,女子及笄需要请一位德才兼备有声望的女性长辈为正宾。 白秋在房间里思来想去,一时不知道请谁好。 这时下人突然来报,说是长公主来访。 “快请进来。” 长公主是圣上的亲妹妹,早年嫁给了忠勇侯生下一儿一女,女儿正是荣安郡主。 只是两家向来没什么交情,白秋有些摸不着长公主的来意。 澄明堂中,一个穿着尊荣华贵的女子端坐主位之上,看起来三十来岁,岁月却不曾在她脸上留下痕迹,眼角眉梢都透露着主人的尊贵,荣安郡主的长相酷似其母。 “臣妇见过长公主。” 梁合芸放下手中的茶盏,久居高位,她身上有种不怒自威的气质,她身体不好,常年礼佛,手上从来佛珠不离手。 “裴夫人起来吧。” “今日来访,本宫只为一件事——”梁又芸勾起唇角,一字一句道“不知本宫可有荣幸裴姑娘的及笄之礼的正宾呢?” 白秋一愣,反应过来立刻道“殿下哪里的话,这分明是南意莫大的荣幸。” 梁又芸笑道“那便好,本宫闲来无事久居侯府,恰逢此等喜事,便不请自来了,裴夫人莫怪。” “公主能来,是我们裴家的荣幸,从前只听闻公主一心礼佛,不敢叨扰,如今倒是好了,南意这孩子这么大的福气,竟能请得公主之尊为正宾,臣妇感激不尽。” “裴姑娘与我儿鹤鸣交情不浅,这孩子日日念叨,本宫这才得知。” 梁又芸想起自家儿子这几日天天往裴家跑,着人一打听才知道二人的渊源。 白秋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听长公主这么一起说才想起来,裴南意好像同萧鹤鸣确实关系不错。 “听说裴姑娘病了一段时日,本宫带了些补品过来,本宫就是年轻时落下了毛病,小姑娘年纪轻轻,可别落下什么病根。” “多谢公主体恤。” 梁又芸坐了一会便离开了,白秋看着她带来的补品,吩咐人送去了裴南意的院子。 原本她还在忧心正宾之事,如今倒是有着落了,长公主避世礼佛多年如今却出来成为了裴南意及笄礼的正宾,对于裴南意而言,真真是莫大的荣耀,在京中贵女之中,再也没有如此殊荣了。 只不过,长公主到底是皇室的人。她说是为萧鹤鸣而来,可到底为何恐怕只有长公主自己知晓了。 她总觉得不会是因为萧鹤鸣和裴南意关系好的缘故。 两个孩子,关系再好,也不过是孩子之间罢了,长公主此举,便像是在替裴家站位。 此事难道和太子—— 她心一惊,匆匆打断自己的想法。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罢了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裴南意的及笄礼可谓是颇为盛大。 听闻长公主前来,许多原本因为圣上疏远裴家打算不来的人这下子全都来了。 那天裴南意一早就被喊起来梳妆打扮了。 睡眼朦胧之下,裴南意被春雨春枳带着走完了一整套梳洗打扮流程,等到她看见镜子中的自己时不免有些愣住。 镜子里的人弱柳扶风,桃花粉面,一扫病容,少女宛如枝头待放的花苞,娇艳欲滴。 “小姐真好看!”春雨夸赞道,以后不知道哪家的公子能有福气娶到小姐。 裴南意对着镜子牵了牵唇角,心中也有几分激动和期待。 “时辰快到了,咱们走吧。” 温岚早早地过来了,今日难得她娘亲不拘着她,一看到裴南意,温岚眼睛一亮。 “阿意,你今日也太好看了吧!” 她拉着裴南意左看右看,眼底满是惊艳。 裴南意任由她拉着瞧。 “南意姐姐!” 萧鹤鸣风一般地跑进来,黑亮的眸子看见裴南意的那一刻,微微闪过惊艳。 他个子长高了不少,少年人长的快,从前圆润的少年,如今看着也清瘦了不少。 “这是给姐姐的及笄礼物。”他怀里抱着一个盒子,看见了她献宝似的捧给她看。 “是什么啊?”温岚好奇地问。 萧鹤鸣却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把盒子往裴南意手里一塞,支支吾吾道“姐姐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我先走了。” 说罢,他就有些不管不顾地逃走了。 盒子里是一把如意锁,是罕见的锦山雪玉,有市无价,极为罕见。 这本来是一块玉石,萧鹤鸣当时给裴南意挑礼物挑了好几天,找不到合适的。 刚好在库房里发现了这个,于是他干脆把整块玉石带走。 只是他想不到把这块玉做成什么好,便听了身边人的话做成了如意锁,拿到了以后才发现这如意锁被做成了同心如意锁。 及笄礼近在眼前,雪玉珍贵,他一时找不到像样的礼物,便硬着头皮送来了。 盒子被打开,通体澄澈的如意锁摆在里面,暗光流转。 “这是锦山雪玉?” “这小子看来下了心思啊。” 温岚和裴南意都不认识同心如意锁,她只觉得很好看。 裴南意到时,前厅的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白秋安排下了宴席,就等着长公主一到便可以开宴了。 “这边是南意吧,一转眼都长成大姑娘了。” “可不是吗,瞧瞧这模样,出落得愈发精致了。” “裴夫人好福气啊。” 白秋笑着回应。 “长公主到——” “荣安郡主到——” “见过长公主,荣安郡主。” “免礼。” 长公主早年身子不好鲜少外出,京中大多数贵女基本没有见过她。 陈嘉韵坐在自家母亲身边,语气有些酸溜溜的“娘,您说长公主都这么多年未曾出面,怎么就被裴家请动了。” “你少说几句,管好你自己即可。”陈夫人神色不变低声道。 不过裴家女确实好福气,长公主这一举动,倒是给了她莫大的脸面。 陈嘉韵默默闭上了嘴巴,她似洛舒那个蠢货,她懂得适可而止。 梁又芸被请到了上座,萧荣安坐在她身旁,长公主眼神巡视一周,停留在裴南意身上。 “你便是南意吧,快过来让本宫仔细瞧瞧。” 她向裴南意招手。 裴南意依言上前。 第36章 上门 长公主的手很凉,拉过她手的时候,裴南意有一瞬间地瑟缩。 可触及眼前人含笑的目光后,她缓缓定下心神,任由长公主拉着。 长公主眼神落在她身上,裴南意微低着头,眼神落在眼前的地面上,从容得挑不出错。 长公主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着是个乖巧的好孩子。” 萧荣安闻言喝水的手一顿,不着痕迹地挡住唇。 任她离京多年也听说过裴南意的名声,京中贵女,属她名声最差。 “荣安,你过来。” 长公主叫了萧荣安一声。 “荣安比你大不了几岁,她自幼离京,身边也没个说话的人,你平日里若是得空,可以多来侯府,同她做个伴。” 对于这个女儿她实打实地亏欠,心中常常觉得对不住她,那么小就把她送走,如今她回来了,却对她这个母亲疏远得很,她心中常常不是滋味。 她长大了,越发懂事也愈发沉稳,看不出一点这个年纪女孩子该有的活泼,她倒是瞧着裴南意这孩子挺有眼缘,安安静静的,眼神看着也清明,至于传言,她是不相信的,更何况裴家家风清正,两个孩子交个朋友总归是不错的。 裴南意点头“是。” 宴席正式开始,裴傲起身开礼,简单几句致辞后,裴南意便真正迎来了她的及笄礼。 长公主走至她面前高声吟颂祝辞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 祺,介尔景福。” 檀香萦绕在她鼻端,长公主沉稳的声音此刻显得庄重而肃穆,为裴南意梳头加笄。 “一拜——” 一拜父母,感念父母的养育之恩。 “二加——” 长公主为她去发笄,戴发簪。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二拜——”拜师长前辈。 “三加——” 去发簪,奉钗冠。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者无疆,受天之庆。” 随着长公主的响起,裴南意迎来了最后一拜。 她躬身拜下,再抬头时,头上发冠的重量让她有一瞬间地恍惚。 “请裴姑娘聆训。” 裴南意跪在裴傲和白秋面前,安静聆听他们的教诲。 “儿虽不敏,敢不袛承。” “揖谢——” “礼成——” 礼者高声唱喝,裴南意在一声声祝贺里,不由想起了裴濯。 如果他在就好了。 “太子殿下到——” 长公主眉头一挑,倒是没想到梁璧会亲自过来,白秋的笑容僵在唇边,裴傲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别失态。 “见过太子殿下!” 萧荣安站在人群之后,微微抬眼。 人群之中,那人气质卓绝,异常俊秀的面容不怒自威。 梁璧朝这边看来,萧荣安猛然收回视线,垂首。 无论旁人如何猜测,他最终都会娶她的。 一定会的。 “平身——” 太子的到来将这场宴会彻底推上高潮。 他即将选妃,今日来的都是和裴南意年纪相仿的姑娘们,如今见了太子,大家兴致都高了起来。 梁璧给长公主行礼“姑姑。” 梁又芸淡淡挥手“不是说今日很忙吗,怎么有空亲自过来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有些回过味来,是啊,太子从来不会与臣子过于亲近,很多时候大臣家里有些个什么喜事或是大事,太子可是从来不会亲自过来的。 这裴家女的及笄礼,太子此举有些意味不明。 “姑姑。”梁璧清越的嗓音如同山间清泉,他有些无奈地喊了梁又芸一声。 他为何而来,他不相信他这个姑姑会不清楚。 “罢了,既然来了,便放下你那些繁冗的公文,赶紧入座吧。” 梁璧点头,侧身经过裴南意时,步伐略微停顿,待到裴南意抬头去看时,只能看见他高大的背影。 太子一来,宴会自然没有方才那般随意了,大家也有些拘谨。 长公主同太子相谈甚欢,太子对这位姑姑十分亲近,平时寡言少语的人,倒是话也多了起来。 白秋原本悬着的心在看见太子心思全然没有放在裴南意身上后逐渐放了下来。 宴会繁忙,她得顾着宾客,见太子这边有裴傲招呼着,大概不会生出什么意外,她便忙着去招呼其他客人。 裴南意结束了漫长的笄礼后整个人又累又饿,她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大口大口地吃着饭,繁琐的礼服一层又一层地勒着,她吃了几口,便慢了下来。 梁璧同梁又芸说着话,目光不经意落到了裴南意身上。 她今日穿着打扮甚是隆重,巴掌大的脸上略施粉黛已然是惊为天人,繁冗的长裙一层又一层铺在地面上,少女脸颊鼓起,吃得认真,全然没有丝毫端着架子,坦率又可爱。 他轻轻勾着唇角,回话有些漫不经心,眼底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宴席过半,廊下匆匆跑回来一个小丫鬟,她左顾右盼了一阵,绕过一群贵人,来到了春雨身旁。 “春雨姐姐。” 小丫鬟声音很小,轻轻扯了扯春雨的衣袖。 春雨回头“霜儿?你怎么在这?” 霜儿是外院伺候的丫鬟,年纪虽小,但平时做事机灵,她遇上过几回,便也记住了她的名字。 霜儿张了张口,斟酌道“外头来了个小乞丐,说是想要见小姐。” 其实是来了个乞丐,说是要报答小姐的救命之恩,本来外头的护卫都要把人打发了,可那个乞丐拿出了一个荷包,说是自家小姐的,她恰好路过看到,今日是小姐的及笄礼,来的都是达官显贵,她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便赶紧过来禀报。 “什么荷包?” “我瞧着那荷包精致得很,倒不像是那乞丐的物件。”霜儿压低了声音“春雨姐姐,那乞丐说的真切,我怕他惹出什么事来,特地来请教您。” 春雨皱了皱眉头,直叹晦气。 “罢了,我随你去看看吧,先不要惊动了小姐。” 两人避开人群朝门口而去。 过了半晌,春雨独自返回,她径直回到裴南意身旁,彼时,裴南意正在同温岚说笑。 “小姐。”春雨俯身贴近她耳畔低语。 “真的?” 裴南意闻言一愣,春雨递上自己袖子里的荷包,点头“千真万确。” 裴南意拿过荷包反复看了看,恍然大悟。 那天出府找大夫时遇到了一个被欺负的小乞丐,后来把身上的钱都给了他。 没想到他竟然还找到了她。 裴南意垂眸,手里的荷包完好如新,连脏污都不曾有,一看就是被人精心保管的。 她想了想,说道“你去和他说不用谢我,既然我当初帮了他,希望他以后能够好好地生活,叫他走吧。” 春雨点头。 “怎么回事啊?”温岚问道。 “没什么,随手帮了个人,人家想要道谢罢了。” 第37章 恐吓 她也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宴会散场,宾主尽欢。 天色将暗时,裴南意的及笄礼落下帷幕。 她随裴傲和白秋一起在门口送客。 李公公跟在太子身边,一个劲儿往裴南意那边瞅。 他家殿下一大早便过来了,可却没和裴家姑娘说上一句话,他这个局外人看得实在是着急。 “殿下,咱们不过去吗?” 太子的车驾就在前头,可梁璧却没有过去。 他目光如水,静静凝着不远处那道身影。 “不急。” 李公公叹了口气,心道太子殿下您是不急了。可把他这做奴才的着急坏了。 宫里眼睛盯得多紧,偏生太子殿下如今又多了些不管不顾的意味,几番行事,差点就被坤宁宫里头那位发觉了,他使了浑身解数才搪塞过去。 若是主动出击也就罢了,哪怕是冲动之下,以太子的性子也是有把握能够护住裴家姑娘的。可他偏偏一点也不主动,从不提起也从不显露,照这样下去,恐怕等到裴姑娘都嫁人了他家太子还是这般。 李公公想再开口劝劝,梁璧却动了,朝裴南意而去。 他赶紧跟上去。 裴南意转头看见太子朝她走来,下意识挺直了腰板,唤了一句“太子殿下。” 梁璧微微点头,目光落在了想要行礼的裴傲和白秋身上。 “裴将军,孤有话要对……裴姑娘说。” 裴傲一愣,而后了然,他拱手道“是。” 太子这是要支开他们俩单独和南意说什么,他拉着一脸忧心的白秋走到一旁,李公公也极有眼力见地退下了。 “殿下有话对我说?” 梁璧低低地“嗯”了一声,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五指攥紧,长睫垂下,眼底藏着一层她看不懂的情绪。 他摘下腰间悬挂的青龙玉佩,往前一步,走近了她。 “这个给你。” 玉佩递到她面前,裴南意愣了一下,“给我的?” “及笄礼。” “见此玉佩如见我,日后——” 他本想说日后她若是想要找他,拿着这块玉佩即可。 可话到口边却说“若是有什么需要,拿着这个,东宫的人不会拦你。” 裴南意一下子明白了这个玉佩的重要,她推脱道“殿下,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她把玉佩递回去,可他没有接。 梁璧轻笑了一声“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裴南意眨了眨眼睛,又听他说。 “你若是不要,那便扔了吧。” “那可不行。”裴南意把玉佩收了回来,笑嘻嘻道“那多谢殿下了。” 她不会知道,这块玉佩的作用究竟有多大,也不会知道,因为这块玉佩,将来会救她于水火。 白秋和裴傲离得远,加之梁璧把玉佩给她时恰好挡住了两人的视线,故而二人并没有看清太子给了她什么,只是白秋心中愈发担忧,想要替裴南意尽快定下一门亲事的想法逐渐强烈。 裴府门口热闹非凡,与其隔街相望的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身形单薄的少年望着那热闹景象,攥紧了手里精致的荷包。 原来,今日是她的及笄礼啊。 他慢慢躬下身,拾起那碎了一半的瓦片,凌乱的头发挡住了他的视线和少年眸中一闪而过的期待。 马上就要见面了,裴大小姐。 是夜,夜凉如水,漆黑的夜空繁星点点,平静的夜晚因为临近夏日多了些燥热。 裴南意沐浴过后靠在软榻上,揉着自己酸软的脖子。 总算结束了。 她慢慢呼出一口浊气,目光不经意落在妆奁上那枚玉佩上。 说是玉佩,其实更像是一块令牌。 她拿起来仔细端详,指尖拂过玉佩的纹路,太子和原主似乎真的没有交集。 三番两次的特殊对待,裴南意就是再迟钝也回过神来了。 难道,太子喜欢她? 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送她几样东西便是喜欢了吗?那未免也太不像话了吧。 裴南意说不出,可她总觉得太子看她的眼神,带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直觉告诉她,绝对不简单,毕竟感情这回事,谁又说得出什么所以然来。 她叹了一口气,只不过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想到这儿,她脸蛋上慢慢染上一些红晕,抬起手腕看着那玉镯,玉镯已经变成了淡粉色,这意味着,她的攻略进度已经前进了一大步。 她不禁想,及笄礼这么重要的场合,如果裴濯在就好了。 边关战事紧张,裴濯至今只传回过一封家书,除此之外,了无音讯。 也不知道这场战争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外头的月亮慢慢被云遮住,裴南意有了些困意。 春雨还在外头忙活着什么,裴南意起身往床铺走去。 忽然,一阵风吹开了窗户,裴南意顿住脚步,窗外隐隐可见廊下灯火和丫鬟们来往的身影。 原主身体不好,夜里容易着凉,她还是把窗户关上吧。 想着,她往床边走去,打算去关窗户,可方才走到窗边,她就停下了脚步。 她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很淡很淡。 脑海里一瞬间闪过许多恐怖的画面,她兀自站定,背上轻薄的纱裙逐渐被汗水浸湿,她却一动不敢动。 半晌,窗外平静如水,那抹似有若无的血腥味也消失不见。 裴南意眼神迅速划过窗外,什么也没有。 门外还能够听到春雨的声音,可是,真的什么也没有吗? 她不敢放松,脑海里一团乱麻,她迅速往回跑,跑到门边,一把推开了门。 春雨诧然回头“小姐?” “小姐怎么一头的汗?”春雨拿出帕子给她擦拭额头的汗水。 裴南意见了她如释重负,她紧紧攥住春雨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春雨被她的力道一惊,“小姐,您怎么了?” “春雨——”话就要出口,裴南意猛地意识到什么,闭上了嘴巴。 或许,或许那个人还没有离开,她不能够打草惊蛇。 她回头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一股巨大的惊慌爬满了心头,四肢百骸传来可怖的惧意。 刚才绝对有人。 是谁? 是上一次刺杀的人吗? 能够避开那么多人接近自己,无声无息,她不敢想象,如果这个人真的要对她不利,她该怎么办? “今晚去娘那。” 这边白秋和裴傲才准备睡下,便听见外头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裴傲疑惑地打开门,裴南意便倏地冲了进来“爹——” 她眼眶发红,小脸惨白,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 裴南意把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和两人说了。 “放肆!当我将军府是什么地方!” 裴傲听罢,怒从心起,又惊又怕,还好裴南意没事。 第38章 安稳 白秋攥紧她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温声安慰道“别怕,爹娘都在这呢。” 裴南意点头,仍然心有余悸。 “今晚你且在爹娘院子歇下,这件事,爹会解决。”裴傲安抚着她,眼神却逐渐冷了下来。 “好。” 这一夜,裴南意睡得并不安稳,她做了一个噩梦,梦里她被那天晚上的人追杀,她一直跑一直跑,最后还是被抓到了。 她尖叫着醒过来,春枳春雨匆匆推门而入。 “小姐!” 她慌张地从梦里回过神来。 眼前的场景逐渐真实起来,还好,只是一场梦。 “小姐别害怕,昨夜将军派人将整个将军府都仔仔细细排查了一遍,已经抓到了那个贼人,如今小姐的院子增加了两倍的护卫,小姐可以不必再害怕了。” “奴婢和春雨从今日起,夜里会轮流陪着小姐的。” 裴南意抿了抿干涩的唇,“是什么人?” “将军把人押了审了一夜,如今,应该有结果了。” 裴南意掀开被子,“我这就去找爹。” 她一路上走得匆忙,找到裴傲时,裴傲正在和手下说着话。 “陈伯。” 此人是裴傲的副手,在军中地位仅次于裴傲,和裴傲出生入死,从小也是看着裴南意长大的。 “昨晚吓坏了吧。” 裴南意点点头,“抓到那人了?” “嗯,昨晚我和你陈伯审过了,和那夜袭击你和濯儿的,是同一批人。” 都是俊武侯余党。 “你别怕,你的院子爹爹已经加强了防守,你身边的人我也都查过了,不会再有人能够潜入你的院子。” 她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也知道眼下裴傲和陈震必然有事要说,她面上若无其事道“那好,这样我就放心了,那我先回去了爹爹。” 上一次被人追杀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生死面前,她不可能不害怕。 虽然自己的院子已经加强了防守,裴南意还是心有余悸。 近日事务繁忙,她也快要结业考核了,与其担惊受怕,不如干点别的分散一下注意力,她叫人搬了一张书案到院子里,打算看看书。 外头进来一个丫鬟,裴南意看着眼生。 “你叫什么?” “奴婢名叫霜儿。” 裴南意点点头,没什么印象。 春雨上前一步,问道“怎么了?” 霜儿道“昨日那个乞丐……又来了。” 霜儿想起自己看到的画面,不由觉得骇人,她看裴南意脸色不对,赶紧道“本来打算把人赶走的,谁知他受了极严重的伤,淌了好些血,侍卫们不敢乱动,便让奴婢来请示小姐。” 其实她还有一句话没说,那人说非要见小姐一面。 裴南意心思有些心不在焉,昨夜难眠,她本来就有点头痛,听了她的话,她有些迟钝地反应过来。 “找个大夫给他看看吧,别真出了什么事,好歹是一条人命。” 霜儿应了一声,匆匆离去。 她赶紧来到府门前,瞟了一眼,说道“把他送到医馆去吧。” 地上的人闻言,原本僵硬的手指曲了曲,他费力地想要爬起来,走来的侍卫已经把他扶起来了,动作说不上轻,拉扯到了他腹部的伤口,他的脸色愈发白了,墨色的眸子寒意渐深。 正当侍卫扶着他准备走时,身后传来一道清悦的嗓音。 “等等。” “小姐。” 他缓缓转头。 她跑得有些急,发丝有些凌乱,粉白衣裙衬得她皮肤白皙,从小被娇惯长大的贵女,身上有一股浑身天成的矜贵。 他幽沉的视线从她脸上一晃而过,少女面容娇俏,神色略微急促,被几个丫鬟簇拥着,居高临下地俯视他,那双明媚的眼睛,没有过多波澜地望着他。 就像那天,她冷眼旁观他的苦难,却又在他最绝望时从天而降,给了他希望。 “他怎么了?” 侍卫抱拳回道“应该是受了伤,腹部有一道伤口。” 裴南意一下子想到那天初见他时,他被一群乞丐围在地上殴打的场景。 说不上来为什么,她那时候心软帮了他一把,就像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追了出来。 少年呼吸微弱,在听到她声音的一瞬间费力地抬起手指,想要去碰她的裙摆。 可还没有碰到,就被她身旁的丫鬟挡住。 那丫鬟横眉冷对,牢牢把她护在身后“你想做什么?” “春雨。”裴南意轻轻喊了一声,她下意识觉得这个少年不会伤害她,她上前一步,想看看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被保存完好的荷包,想要递给她,最终还是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裴南意没有去接荷包,她皱起眉头,没有说话。 半晌,她冷静地开口吩咐“送去医馆吧。” 几次三番地出现在裴家门前,她大概能够猜出他的意图。 可她也不是傻子,不会莫名其妙地相信一个人。 把他送到医馆,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剩下的,他能不能活下去,就听天由命了。 回到府里的裴南意有些心神不宁,脑海里一直浮现少年看向她时的目光,带着期冀又绝望。 原本看得好好的书,此刻她也有些看不进去。 “春雨。” “怎么了小姐?” “今天那个人,你替我去看看他伤势如何了吧,我有点不放心。” 春雨点头应是,“奴婢这就去。” 人各有命。 她这样安慰自己。 不知何时,天色暗了下来,下起了小雨。 夏日的雨是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雨点噼里啪啦落在地面上,不消一会,已经打湿了地。 春雨从外头回来。 “怎么样?” “大夫说伤得不重,好好休养就是了。” 春雨感到奇怪,那乞丐被送过去时失血过多,昏迷不醒,可手里把小姐那个荷包攥得死紧。 裴南意想了想,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心里也安稳了。 “好。” 过了一会,她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他再过来,直接叫人打发了吧。” 她不想麻烦,但也不至于眼睁睁见死不救。 她耐下性子又看了会书,不知不觉的时间过得飞快。 外头点起了灯她都浑然不知,等她揉着酸涩的眼睛抬头时才发觉天都黑了。 院子里的脚步声多了不少,显而易见多了不少人,她抬眼去看来着的窗户,视线范围内都有人。 她心中稍安。 夜间,白秋替裴南意梳理长发,看着镜子里少女明媚的面容,心中百转千回。 为人父母这辈子最希望的就是自己的儿女平安喜乐。 她和裴傲这辈子忙忙碌碌,为的也不就是裴濯和裴南意兄妹。 如今倒好,一个上了战场,一个体弱多病,不仅要防着仇家寻仇,还要担忧她日后的归宿。 她叹了口气,摸着女儿柔顺的长发,原本心里的想法变了。 第39章 常乐楼 原本想要她嫁给一个普通人,平淡一生就好,却忽略了她身为将军之女,又是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若是要嫁人,必得嫁一个能够护得住她的人才行。 “娘怎么了?” 裴南意担忧地看向白秋,她轻轻按住白秋的手,关心道“哪里不舒服吗?” 门被从外面推开,白秋过来了。 裴南意笑着喊了一声,绕过书案朝她走去。 白秋拉过女儿的手“怎么这么凉?” 她四下瞧了瞧,看四周窗户大开,不由道“纵然天热了起来,也莫要贪凉,夜里还是风大,小心风寒。” 裴南意无辜道“这不是忘了关嘛,这就关,这就关。” 白秋这才满意地点头,她走到书案旁,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翻,“听春雨说你看了一天了,现在还没吃饭?” “一时忘记了时间。”她摸了摸肚子,这下确实感觉到饿了。 白秋说“虽然好学是好事,但也要顾着自己的身体。” “我叫厨房做了几道你爱吃的菜,娘陪你吃了饭,今晚就留在这里陪你。” 裴南意笑道“谢谢娘。” 白秋摇头,身子往前倾了倾,缓声道“没有,娘只是在想,我们南意日后,要嫁一个什么样的人。” 裴南意一愣,耳尖泛红,有些不好意思道“您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是不是有些着急了?” 她不管是游戏里还是游戏外,都没有谈过恋爱,这方面确实是一片空白。 况且,原主也才十五岁吧,讲这个太早了吧。 “你如今也及笄了,像你这么大的姑娘,大多都已经定了亲事了,娘怎么不急?” “娘。”裴南意试探性开口“如果将来我喜欢一个人,这个人的身份让他注定没有办法和我在一起怎么办?” 白秋思索片刻,“如果这个人真的爱你,便不会让你们二人的身份阻碍你们在一起。” “倘若因为身份让你们注定无法在一起,而他无法放弃那个身份,便注定了你们二人有缘无分。” “意意,有些人生来就有必须承担的责任,爱情不是一切,娘希望你能明白,嫁给一个合适的人,也很重要。” 裴南意垂下眸子,其实她明白白秋的意思,可她偏偏不能放手。 她苦笑一声,却还是认真地对白秋道“我知道了。” …… 一夜安眠。 裴南意打着哈欠从榻上坐起来,白秋早就起了,裴南意睡到了日上三竿。 “什么时候了?” “快午时了。”丫鬟们捧着洗漱用具进来,裴南意穿好衣服,坐在梳妆台前。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比起刚穿越过来时,如今的她瘦了不少,脸上的婴儿肥也已经消去,模样长开了。 算算时间,裴濯走了也近三个月了。 “小姐,温二小姐派了人过来,问您有没有空去一叙。” 裴南意想了想,“去吧。” 温岚和她约在了一家酒楼。 她到时温岚已经到了,只是她今日做了男装打扮。 “阿岚?” 裴南意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一身男装的温岚,左左右右地瞧,忍俊不禁。 “你这是做什么?” 温岚“哗——”一下打开手里的扇子,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今日我要做一件大事!” 她眼底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裴南意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 一炷香后,从酒楼走出两个穿着华贵的公子,身后跟着四五个丫鬟。 裴南意欲哭无泪,以扇遮面,一字一句道“阿岚。” 温岚显然已经适应了公子行头,游刃有余地扮演着男人。 她一把把裴南意揽过来,哥俩好似的贴近她道“先上马车,我路上与你细说。” 原来,温岚家里要给她订一门亲事,对方是许廷尉之子许攸泽。 此人性情温和,好学上道,处事稳妥,用他父亲的话来说,是个有前途的。 温岚想要见见这位自己未来的夫婿,派人打探许久,听闻今日许家公子在常乐楼与好友聚会,便想了这么一出。 “你想见他为何不以女装示人?” “我这叫出其不意。” 温岚说得头头是道“旁人再怎么说也终究是传言,我若是真的想要了解他,必然得亲自来看,我以男装示人,才不会引起他的注意,才能看得到最真实的他。” 倘若她大咧咧以温家小姐的身份过去了,不出一刻钟,必然会传到他耳朵里。 那她还怎么考察他的真实人品。 裴南意想了想,觉得也是“有道理。” 那她就舍命陪君子吧,陪她一起看看这个许攸泽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常乐楼离得远,平日里两人都不常来。 马车行驶到一条长街,便停了下来。 “二位小姐,这里堵起来了。” 裴南意掀开车帘去看,只见眼前的路甚是拥堵,又窄人又多,周围喧闹,鱼龙混杂的,她很不喜欢这样的氛围。 温岚也探头过来,她也是头一次来这里,被这场景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裴南意叹了一口气,拉起她的手,“我们下去走。” 两个人一下车便感受到不适。 周围人的目光肆意在他们身上游离,不过或许是看到她们穿得是男装,这种打量很快就消失了。 温岚隐隐觉察到了些什么。 这里大多是男人,她突然想起来了。 常乐楼,常乐楼。 她说怎么那么熟悉,这常乐楼位于天华街,是有名的花街柳巷。 她的脸猛地一红,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 “这许攸泽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裴南意懵了,“怎么说?” 温岚愤愤地向她说了这条街的由来,听罢,裴南意这才明白过来方才那些人的目光。 心里一阵恶寒。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要回去吗?” “不——”温岚很坚定道“我不回去,我要抓他个现行,让我爹看清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两人还是朝着常乐楼而去。 这一路上,两边街道很窄,人又多,来来往往拥挤不堪。 街道两侧是各色红粉金栏的楼阁,不乏许许多多穿着清凉的女子站在门外,招揽顾客。 空气里都弥漫着脂粉气。 裴南意还是头一次真真实实看到青楼的模样。 她又新奇又觉得太放肆。 一路拥挤,终于看到了常乐楼。 第40章 英雄救美 偌大的湖面之上,一栋雕栏玉砌的阁楼凌于水面,周围许许多多画舫,丝竹管弦,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两人愣愣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里比两人来的路上氛围要好上许多。 温岚抬腿便往前走,谁知走到一半就被人拦了下来。 “两位……公子?” 拦路的人一副精明相,眼神扫过二人又看向她们身后的丫鬟。 “拦我们做什么?” 那人笑眯眯道“这位公子是头一次来吧,您有所不知,咱们常乐楼有个规矩,想要进门嘛,得先看看您的诚意。” 这是要钱? 进门什么都没干就要交钱?哪里的规矩? 温岚张口想要说什么,裴南意一把按住她“要交多少?” 那人伸出一根手指。 “十两银子。” 裴南意示意春雨把钱给他,那人收了钱还是不放她们走。 “是一人十两。”他点了点春雨她们几个人道“公子,你们是都要进去吗?” 裴南意一窒,一人十两?抢钱呢? 她咬牙说道“不,我们三个人进去。” 她拉过会功夫的春枳,对其他人道“你们在外头等着吧,我们很快出来。” 咬牙付了钱,总算是进去了。 一艘精致的小船划了过来,几人上了船,温岚撇嘴,“什么地方嘛,再也不来了!” 裴南意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阿岚,虽然咱们是来找许公子的,但你千万别冲动,有什么话,等我们回去了再说好吗?” 温岚点头“我都知道的意意。” 她的神情有些沮丧,“我不想就这么不清不楚地嫁给别人,嫁给一个我不了解,甚至都没见过的人。” “你可知道,我知晓这个地方是什么来头以后,我其实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倒不是因为他,只是你看这里这么多男人,他们一掷千金来到这个地方,我只是在想这世上的男子是不是都这样,表面衣冠楚楚,正人君子,实际上都是这副不堪的模样。” “不会的,不会的。” “不会是所有人都这样的,阿岚,你别多想,你值得更好的人,你也要相信这个世上一定存在洁身自好的人的。” 她不忍看好友难过,竭力安慰着温岚。 很快就进到了常乐楼。 巨大的圆形亭台之上,红衣舞女身姿曼妙,周围乐声不绝,还有不断的起哄和喝彩。 风吹过,阵阵女儿香飘来,有人喝的酩酊大醉脚步虚浮,有人一掷千金朝那些跳舞的姑娘扔银票,这一切无一不透露着这个地方寸土寸金。 说白了,这里其实就是一个青楼。 温岚眉头紧锁,她随手拉过一个姑娘,手腕上价值不菲的镯子套到了姑娘手上,闷声问道“许公子何在?” 姑娘一眼便瞧出了这镯子并非凡品,她掩唇一笑,素手一扬,娇声笑道“在那边。” “多谢。” 温岚拉着裴南意朝着那位姑娘所说的那边走去。 “好!” 周围响起喝彩声。 “琉璃姑娘什么时候出来?” “对啊!” “都等了这么久了!” “快让琉璃姑娘出来啊!” 周围一声声躁动,裴南意猜想,这位琉璃姑娘大概是花魁吧。 温岚拉着她的手,拨开人群往前。 忽然,温岚的手被人截住。 一个穿着华贵却一脸欲求不满,明摆摆写着纵欲过度的男人拉起了她的手。 “你做什么!” “还不松开!” 春枳立刻上前,却被男人的护卫拦住。 曲天阳笑得下流,早就识破了温岚的女儿身,被她的容貌所吸引,一手拉着她不放“姑娘好香啊!” 温岚脸色青白交错,勃然大怒“你放肆!” 她用力地抽手,却纹丝不动,她另一只没有被握住的手立刻扇了上去,男人措手不及。 响亮的一声。 曲天阳的脸上出现了一个巴掌印。 曲天阳生了气,他猛地把温岚拉过去,手已经摸上了她的背。 “阿岚!” “恶心!你给我松开!” 裴南意伸手去拉,曲天阳瞧着裴南意,眼神逐渐下流起来。 这个瞧着也不错。 男人松开了温岚,空出一只手要去摸裴南意。 谁知这时,手臂传来一阵剧痛,他痛得松开了手,温岚用力咬了他的手,趁他松手的功夫,拉起裴南意转身就跑。 只不过还没有跑出几步,就被人扯了回来。 “跑啊!贱人!给脸不要脸!” “今天不好好教训你我就不信曲!” 曲天阳的护卫死死制住二人。 曲天阳恶心的视线在她们身上游离。 “把人带回我房间!我要好好地教训教训她们!”曲天阳的手狠狠在温岚脸颊上一抹,温岚抗拒地偏头。 此人的身份应当不低,周围喧闹一片,却无人制止,裴南意飞速思考着脱身方法。 两人被迫压着往曲天阳的房间里走。 “松开我!” “放手!你知道我是谁吗——” “给老子闭嘴!” “再嚷嚷我现在就扒了你的衣服!” 温岚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死死咬住唇,恐惧席卷全身。 “喂——” 身后传来一道慵懒散漫的男声。 接着温岚感受到手臂一松,被人按住肩膀往后一带。 一股酒气混合着女儿香扑面而来,那人的胳膊搭在她肩膀上,她惊魂未定,偏头去看。 男人侧脸对着她,轮廓清晰俊冷。 “是你!” 曲天阳脸色一变,脱口而出。 他恶狠狠盯着被男人怀里的温岚,温岚被他的眼神看得发怵,她差一点,差一点就要被这个人给…… 她下意识往男人身边靠了靠。 “怎么?我的人你也要?” “你也敢要?” 男人微微眯着眼,云淡风轻地地说着威胁的话。曲天阳狠狠咬牙“怎么就成了你的人了!” 男人笑了一下,往前一步,盯着曲天阳道“我说是我的人,就是我的人。” 闻言温岚一愣,呆呆地看着男人的背影。 曲天阳不服气,来的是谁不好,偏偏是这个瘟神,他一靠近,曲天阳下意识要躲。 看见男人的时候他的酒已经醒了大半,眼下不过是不甘心罢了,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他点头,“这个是你的人,那这个我带走总行了吧!” 他把目光投向裴南意,裴南意脸色一僵。 第41章 过往 温岚叫道“不行!” 男人侧头瞥了她一眼,而后目光落在裴南意身上。 瞧着倒是眼熟。 温岚眼看着曲天阳要打裴南意的主意,她伸手扯住男人的衣袖,祈求道“求求你!也救救我的朋友。” 衣袖被人拉住,堪堪到他肩膀的姑娘,她红着眼睛,满脸泪痕,巴掌大的小脸上惊惧未定,那双眼睛看着他,像极了他幼时养过的那只兔子。 他慢悠悠地回头对曲天阳道“不行。” 温岚和裴南意都松了一口气。 “你——” “我的话你听不懂?滚吧。” 曲天阳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却也没有完全上头,上一次被他打得半死的痛还历历在目,他捂住隐隐作痛的胸口,咬牙切齿“别让我再遇到你!” 曲天阳走后,温岚神色一松,大口喘气。 裴南意也吓得不轻,她紧紧攥住温岚的手,互相安慰。 “没事了没事了。” 温岚缓过神对着男人道“谢谢你救了我们。” 男人垂眸,饶有兴味地瞧着她“来这做什么?” 温岚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目的“找人。” “你知道许公子在哪里吗?” 这个时候了她还不忘找她那个许公子。 男人点头“知道。” “你能不能带我去找他?” 她必须见到许攸泽不可!今日这一遭,都得记他头上! 回去她便让爹爹和许家退婚! 可她听见男人低低地笑了。 “你要找我做什么?” 找他? “不是——” 温岚猛地反应过来“你就是许公子!” 裴南意震惊地看着他。 温岚心中瞬间百感交集,她原本怒气冲冲地想要去找许攸泽问了清楚,兴师问罪。 可是,他告诉她他就是许攸泽。 这个从天而降救她于水火的就是她要讨伐退婚的未婚夫! 她心中原本的丝丝悸动在得知男人身份时全都被怒气取代。 她冷笑道“原来是你!” “许公子真是风流啊!同我订了亲事,却还跑到这烟花柳巷寻欢作乐,当真是没有半点把我温家放在眼里!” 她所有的话脱口而出,委屈和恼怒也瞬间决堤。 订亲?许攸深愣了两秒,随即反应过来,原来她就是许攸泽那个未婚妻。 他勾了勾唇角,眼底的嘲弄一闪而过,轻佻道“温大小姐,你认错人了。” 说罢,不管她是什么反应,转身走了。 温岚和裴南意面面相觑。 “他说什么?认错了人?” “可他分明承认了他就是许公子啊。”裴南意也想不通。 温岚望着许攸深离开的方向发愣。 男人松散淡然从曲天阳手里救下她的模样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可他是许攸泽,她的……未婚夫啊。 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她认错人了吗?怎么会呢?他亲口承认的他是许公子啊。 … 许攸深回到厢房,一个长相绝美的姑娘迎了上来,她美如天仙,举手投足却像个妖精,让人挪不开眼,那声音一听,骨头都要酥了。 偏生她最会江南小调,评弹一绝,多少人一掷千金只为见她一面听一曲。 “许公子,您去哪儿了?” 柔若无骨的手贴近他的胸膛,不轻不重地画着圈,女儿家的香气萦绕在他鼻尖,他被那姑娘拉着坐下,周围好友一阵哄然。 “攸深,琉璃姑娘也就对你这么主动了!” “你小子这都能坐怀不乱?” “是啊,这可是琉璃姑娘!” 好友们多少有些心生羡慕,恨不得代许攸深而受之。 许攸深唇边带着似有若无的笑,勾手抬起她的下巴,一双桃花眼蛊惑人心“我来晚了吗?” 琉璃娇笑一声,“当然了!” 而后她抱着男人的手臂,端起一杯酒递到他唇边“公子要自罚一杯好不好?” 许攸深目光微深,看着她的脸就着她的手把酒一饮而尽。 不知为何,眼前的美人再美,如何惊心动魄,他都有点心不在焉。 厢房内热闹非凡,酒局过半,他颇有些头痛。 喝了不少酒了,他脑海里不合时宜浮现出那双兔子眼睛。 很红,很可怜。 “不玩了。” 他把赌注一推,“我有些闷,出去醒醒酒。” “唉——” 牌局正盛,其他人怎么能轻易放他离开。 许攸深有些不耐,他拿出一大把银票放在桌子上,“算我的不是,大家好好玩。” 说罢,便不管琉璃的挽留,推门而出。 许攸深身形有些不稳,直接出了门。 冷风一吹,他酒醒了大半。 回到许府时,门已经落了锁。 他不屑地嗤了一声,转身便从外墙翻了进去。 “阿深。” 月林光影中,一道身影立在那里,出声喊住了他。 许攸深皱着眉头,看清了人叫了一声“大哥啊。”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许攸深无所谓道“怎么?大哥连这也要管?” 没等许攸泽说话,他又自顾自道“管我读书,管我吃饭,管我出门。” “大哥,你管得挺宽啊。” 许攸泽没有在意他话里的嘲讽,只是背直了手,对他道“爹在祠堂,今日的事,去和他认个错。” 提到许庭,许攸深脸色缓缓凝住,玩世不恭的表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地厌恶。 “许攸泽,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连大哥也不叫了。 许攸泽抬眸,与他对视“今日——” “你别给我提他!” 许攸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凶兽,整个人像是竖起了一身的刺,把靠近他的人扎得体无完肤。 许攸泽叹了一口气,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阿深,这么多年了,当年的事真的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许攸泽,闭嘴!” 许攸深目光凶狠,这是他的逆鳞,谁也不能碰。 许攸泽看着他,沉默半晌,还是转身走了。 这是他的心结,无论怎样,都必须他自己解开,说到底,还是他和爹对不起阿深。 许攸深看着他的背影,目光遥遥地看向祠堂的方向,袖袍下的手已经死死攥成拳头。 他当年做什么去了?现在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许庭他不配!而他许攸深根本不需要他迟来的愧疚! 第42章 救人 经过一场惊心动魄的闹剧,裴南意再次回家里时仍觉得惊魂未定。 她没有把事情告诉裴傲和白秋,一来不想让他们担心,裴傲最近忙着追查刺客的事,已经好几个晚上没有好好休息了,她不想再增加爹爹的负担,二来此事实在不宜太多人知晓,对温岚和温家都不好。 她回来时脸色不算好,白秋询问她缘由,她草草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你这孩子,下次可要当心点。” “如今结业考在即,你若是无事便少往外头跑了,在家里温温书,刺客一事尚未有定论,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就在家待着,知道了吗?” 裴南意哪里敢说“不”,她点头,乖巧至极“我知道了。” 她叫来春雨打了热水准备洗澡。 洗到一半,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什么事?” “小姐,那日救的乞丐出事了!” …… 裴府,东院厢房。 裴南意疲惫地靠在门框上,麻木地看着一众人来来往往。 “行了行了,差不多了就都下去吧。” 这里没人住,陡然来了一个人,要添置的东西有点多,裴南意眼瞧着床和被褥茶具等基本生活用品都有了之后便让人停了下来。 她走到榻边,低头端详着榻上之人。 比起之前他狼狈的模样,此刻榻上的人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脸上的血污也被擦干净了。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皮肤白得泛冷,五官利落棱角分明,只是太瘦了。 裴南意目光下移,他腹部有一道伤口,原本已经被包扎好的伤口再一次撕裂,触目惊心。 她原先派人送他去了医馆,谁知她的人走后,他回到了原本住的地方,春雨急匆匆来报时,他被那些乞丐打得半死,身上的伤口也因此再一次崩裂。 裴南意当时其实有过犹豫,可还是把人带了回来。 起码,等他养好了伤再走吧。 她正想着,榻上的人忽然动了动。 裴南意眼睛一亮,“快,大夫!他醒了!” 大夫提着药箱过来,仔细把过脉,“伤势已经被控制住了,就是需要好好静养,这位公子身体太过虚弱,需要好好将养一段时日。” 谈回缓缓睁开双眼,眼前的一切映入眼帘。 少女偏头询问大夫他的伤势,声音如山间清泉,他昏睡之时,也是这个声音,在他耳畔。 他赌对了,她还是救了他。 想到这里,他垂眸扫了一眼自己腹部的伤口,不枉他演了这么一场。 “好,多谢大夫。” 少女回身,对上他的眸子,他的眼睛很好看,像是有星星,很亮。 裴南意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 “你终于醒了。” 谈回挣扎着爬起来,“多谢小姐救命之恩。” 说了几个字他便咳了起来,腹部的伤也在他的动作之下,被牵扯着。 “你别动!” 她把人按回床上,温声道“不必谢我,我救你是有条件的。” 谈回听到这句话,眼底的情绪凝住,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嘲讽,饶有兴味地猜想她救他想要做什么? 她直起身,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她其实没什么需要他做的,这么说只是一个借口罢了。 她安排好了一切便带着人离开了,屋里该有的生活用品一样不少,他淡淡收回视线,外头朗月高挂,他却毫无困意。 若是来日她知道自己救了个怎样的人,他很想知道,她那张从来都不谙世事的脸上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 裴南意做完了一切已经是疲惫不已了,也没有心思泡澡了,草草洗漱完了以后她便爬上了榻。 一夜安睡。 …… 温岚失魂落魄地回了家以后,发现自家娘亲身边的嬷嬷等在门外。 霎那间,心头的余悸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惴惴不安。 本想偷偷溜进去换一身衣服的,眼下看来是行不通了。 跟着嬷嬷来到正厅,温夫人坐在首座喝着茶,面上喜怒不辨。 周围的丫鬟们却是大气都不敢喘。 温岚小心翼翼走上前,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下,认错态度极好。 “娘。” 她垂头跪着,座上的温夫人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像是没有她这个人一样。 温岚老老实实跪着,不敢偷懒也不敢抬头。 过了许久,她的腿都已经麻了,头上也渐渐泛出冷汗 温夫人这才开口,不疾不徐道“错哪了?” “女儿不该做男装打扮随意出门,更不该去常乐楼。” “还有呢?” “我不该去找许公子。” “啪”地一声,温夫人拍在桌子上,温岚身体一抖。 “我平日里怎么教你的?” “你一个女儿家,今日敢去青楼,明日便会有闲言碎语,你的声誉究竟还要不要?” “你最不该的便是去了常乐楼!你可知道,你遇上的是什么人?” 温夫人声音陡然低了下来,似乎是不愿提起那个名字,“竟招上了许家那个纨绔!” 提起许攸深,温夫人更是觉得说出他的名字都是一种嫌弃。 温岚陡然抬头“纨绔?” “他不是爹娘给我选的未婚夫婿吗?” 温夫人睨着她,“可笑,怎么会是他?怎么,在你眼里,我和你爹会把你往火坑里送?” “你今日遇到的不是许攸泽,而是他那个纨绔弟弟,许攸深!” 许家有二子的事温岚是不知道的,她想起男人散漫的模样,确实和爹娘口中温润如玉的许公子大相径庭。 “罢了,今日之事便当是警告,从今日起,你给我留在府里抄书,不允许出门,直到结业考核结束!” “娘——” “还不快去!” 温岚敢怒不敢言,她在丫鬟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退下了,脑海里却是她娘亲的话,挥之不去。 许攸深。 她轻轻重复了一遍。 原来,他真的不是她要找的人么。 …… 日子过得飞快,一眨眼,就已经到了结业考核的日子。 裴南意这段时间并不好过,原本生涩难懂的书籍,她是一个字也看不下去,奈何白秋日日过问她的课业,她被逼无奈每天都在学。 萧鹤鸣这段日子天天都过来。 无他,因为有些东西裴南意实在看不懂,字都不认识,可原主是认识的,她不能崩人设,便没办法问身边的人,好在萧鹤鸣倒是会,还能够常常过来教她。 “这个呢?” 她指着一个鬼画符一般的字问他。 “和‘书’同音,是文字的意思。” 少年人长得快,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萧鹤鸣突然开始长高,原来胖乎乎的身材也抽条似的瘦了下来,脸部轮廓也清晰起来。 如今已经和裴南意一般高了。 第43章 出事 他站在她身侧,微微垂首,裴南意恰好仰头,“哎呀——” 她猛地撞到了他的头,痛呼一声。 “没事儿吧?” 她捂着脑袋,萧鹤鸣顾不上自己,赶紧去看她有没有事。 “没事。” 裴南意摸着脑袋顺势把书一推。 “算了算了,我不学了。” 这算什么事嘛,她的任务停滞不前,却整天要学这些让人头痛的东西,现在她看到这书上的字都脑袋直痛。 萧鹤鸣感同身受,他向来不爱读书,他爹娘惯着他,也没有说强压着他去做不爱做的事,只是如今萧荣安回来了,倒是经常看着他学习。 萧鹤鸣瞧着裴南意的模样,笑道“不如我们出去逛逛吧阿意?”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身上,她很白,像是玉里头养出来的人,比他见过的所有姑娘都要精致好看,她眉头微微蹙着,青葱玉指搭在头上,一派轻灵动人的画面。 他恍然想看过的话本,里头对仙女的描写好似有了实景,却都不如他的阿意好看。 “萧鹤鸣?” 半晌,裴南意又喊了他一声,少年这才回过神。 他不自然地轻咳一声,迅速移开了目光,欲盖弥彰地落在别处。 她敲了一下他脑袋,迫不及待道“快说快说,哪儿去?” 萧鹤鸣给了她一个“放心好”的眼神,拉着她的手便出了门。 平兴街。 萧鹤鸣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只见他轻车熟路地带着裴南意穿过一条条巷道,东拐西绕地穿梭在人群里。 “到了!” 裴南意微微喘息,闻言抬头打量起眼前的地方。 一望无际的湖面之上,数艘小舟赫然排布,仔细一瞧,大家似乎在进行着什么比赛。 “这是做什么?” “这是民俗节的习俗。” “每每到了夏季,这里就会定期举办船游和一些水上比赛。” “去年我来时,还赢了一回呢。” 裴南意看着眼前的场景,心中微动。 “可是我不会划船啊。” “我会!”萧鹤鸣一脸骄傲,“阿意,我教你啊。” 裴南意点头,跃跃欲试“那咱们快走吧!” 这趟出门她没有带着春雨和春枳,把两个人留在府里打掩护。 她不知道的是,因为她这个举动,她差一点就酿成了大祸。 裴南意学东西很快,萧鹤鸣租来一艘船,两人上了船以后,他给她示范怎么控制加船桨,怎么让船动起来,以及如何保持方向。 裴南意默默看了一遍记了下来,很快便能够上手。 “这样?”她扶着船桨,尝试划动船只,小船也在她的控制下开始移动,她心中一喜。 “对,手别松,注意方向。” 裴南意听着他的指导,不断调整,逐渐上手。 …… 裴傲从今日早朝开始便总觉得隐隐有些心慌,俊武侯一事暂且没有什么思绪和线索,上一次抓到的人除了交代了自己的身份,其他的不管他怎么审都没有用。 此事他已经上报了圣上,圣上秘令金授卫查探,可还是一无所获。 下了早朝他走在路上,同僚喊住他“裴将军,今日怎么瞧着你有些心不在焉啊?” 裴傲神色不变“是吗?” “裴将军可是在忧心裴小将军呐?” 今日早朝,圣上特地嘉奖了一番裴濯,自他奔赴边关以后,捷报屡屡传来,圣上龙心大悦,对他赞不绝口。 “裴小将军年少有为,来日定有一番作为,虎父无犬子嘛。” 听到他提起裴濯,裴傲眼神温和了不少,“他还需要多历练历练,李大人过誉了。”话虽如此,可他语气里却是藏不住的骄傲。 李大人看在眼里,不遗余力地夸赞。 裴傲同李大人闲话,原本心头萦绕着的莫名的不安被强行压了下去。 回到了府上,属下来报说是收到了裴濯的家书。 裴傲一喜“快,给我瞧瞧!” “夫人已经拿走了,特地等着将军回来看呢。”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裴傲大步流星踏入家门,人没到声音先到了。 “夫人!” “夫人!” 白秋大老远地就听见裴傲的嗓音,她颇有些无奈“你瞧瞧将军,说了多少次了,还是这般。” 身边的嬷嬷笑了笑,“将军性情爽朗没什么不好的。” 白秋起身,“别喊了!” 裴傲踏进门,眼底的笑意藏不住“快把家书给我看看,看看这小子都说了些什么。” 白秋把家书递给他,两人一块打开来看。 裴濯在信里说,他如今已经平定了边关的战乱,大大小小的仗也打了不少,边关本就乱,他去了以后,原本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官也都老实了不少,这次叛乱虽是声势浩大,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危害。 他说若是没有意外他很快就能够回京,让爹娘勿念。 信中三言两语把战事一笔带过,白秋却是湿润了眼眶,她从前常常和裴傲上战场,艰苦的环境,生死一线的战争她不是没有经历过。 这孩子却说得好如喝水吃饭一般简单,报喜不报忧。 “濯儿说了很快就回来了,夫人不必太过担忧。”裴傲宽慰着她。 虽然他也心疼,可是身为武将,这是裴濯自己选的路,他作为父亲,无权插手,只能默默支持他,也为他感到骄傲。 “他这段日子吃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伤,都只字不提,我如何放心?如何不担心?” 父母的心终归不同的,母亲更加在意的事儿女的平安喜乐,以及身体健康。 “你还不放心濯儿吗?他向来不会让咱们担心的,放心吧,孩子很快就回来了。” “今日早朝圣上还同我夸赞他呢,说是等他回来了,要给他加官进爵呢。” “是吗?” “当然了!夫人,与其忧心濯儿,他从来都不会让咱们失望的。”裴傲转移了话题“不如想想咱们意意吧,马上可就要结业考了,她的水平,我还是很担忧的。” 果然,一提到裴南意,白秋伤心的劲儿也散了不少,“她如今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最近被我拘在府里看书呢。” “那我去瞧瞧。”裴傲拍了拍白秋的肩膀,心情不错地往裴南意院子里去。 刚好,把她哥哥的家书带着给她也看看。 到了裴南意院子,春雨和春枳远远看到他来,心中微惊。 “见过将军!” “起来吧,我来看看南意,她人呢?” 二人面面相觑,赶紧跪下“将军,小姐,她……” 裴傲一看这架势,便大概猜到了。 “逃出去玩了?” 春雨春枳对视一眼,点头。 “出去多久了?可带了人?” “回将军,小姐大概一个时辰了,是同萧世子一同走的。”那就是没有带人的意思。 裴傲眼皮一跳,若是平时还好,只不过刚经历了刺客的事,他隐隐有些担忧。 “太不像话了。”他转身往外走,正准备带人去把人找回来。 一个侍卫行迹匆忙地奔进来“不好了!将军!小姐出事了!” 第44章 失色 裴傲神色一变,“出什么事了?” 东宫。 太子书房,梁璧正在同南淮子商议政事。 侍卫守在门外,任何人不得进。 李公公跑的满脸是汗,急匆匆来到书房门外,却被侍卫拦住。 “殿下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李公公还是稍候片刻吧。” 李公公哪里等得急,裴家姑娘出事了,连同萧世子一起,事发突然,他收到了消息立刻赶了过来,他知晓裴姑娘在太子心目中的地位,一刻也不敢耽搁。 可他却也知道眼下太子所商之事的重要性,只能心急如焚地在外头等待。 屋内点着檀香,丝丝缕缕静人心神。 梁璧神色不变,声音没有波澜,继续方才的话题。 “……孤不认为此事可行。” 南淮子点头,不否认他的看法,“可殿下是否有想过,若是此法行不通,将来还会有多少人会因此流离失所?” 民生是根本,近几年来,大荣停止了外忧内患,休养生息,竭力修补着改朝换代带来的缝隙,百姓们这几年的日子才好过起来。 可是谁知人祸才息,天灾又起。 南边连年水患,如今更是决堤,此外边关又起战事,对于百姓而言,无疑是一场又一场灾难。 身为太子,他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这段日子他殚精竭虑,夙兴夜寐,几乎都在为此事奔波忙碌。 南淮子身为他的老师,却又不仅仅是他的老师,他看着太子长大,太子自幼聪慧过人,却也是吃了不少苦头,才坐稳了储君之位。 圣上只有两个皇子,除了太子,另一位二皇子是宠妃所出,年纪尚小,虽然身为庶出,没有继承大统的资格,可君心难测,太子身上容不得一丝差错。 梁璧放下手里的朱笔,微微抬眸“孤不会让这样的局面维持太久。” 南淮子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梁璧向来不做无把握之事,他既然这么说了,必然有了解决之策。 “太子既有对策,那老夫便也放心了。” “今日也不早了,老夫便先行告退了。” “老师慢走。” 南淮子甫一出门便瞧见了满脸心焦的李公公。 “哎哟——先生这是要走了?” 李公公迎了上来。 南淮子点头“不错,公公这是有事寻殿下?” 李公公赶紧点头。 李公公遣人送南淮子离开,赶紧往书房里去。 “殿下!裴姑娘出事了!” 梁璧猛地抬眸,声音染上几分凌厉“什么?” “平兴街,裴姑娘同萧世子泛舟,被人掳走了……” 他话音未落,便看见从来都是波澜不惊的太子眼底难得划过一丝慌乱,连脚步都急促起来。 他眼底泛着幽冷,一边往外走,拽下腰间的令牌反手抛给李公公,一边吩咐道“召集金授卫,封锁平兴街!” 李公公大惊失色,金授卫一出此事就算是闹大了,不仅仅是皇后了,连圣上那边都会知道的。 “殿下!不可——” 他追上去,硬着头皮想要劝说。 “孤不想再说第二遍!” 梁璧的声音都染上了冷意,他大步流星地踏上马,往平兴街而去。 平兴街此时已经被围起来了。 先前划船比赛时湖面突然出现在一批黑衣人,百姓们都惊慌失色,四处躲避。 好些人更是直接掉进了湖里。 现在整个街道人心惶惶。 裴傲带人找了一圈,丝毫没有发现任何刺客的身影。 他的怒气已经到达了极点。 他此刻又惊又怒,不敢想象裴南意的处境。 “继续找!”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裴傲循声望过去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臣见过太子殿下!” “起来!”梁璧扫视一周,问道“怎么样?找到人了吗?” 裴傲摇头,怒不可遏“未曾!” 若是让他找到了绑架之人,必定千刀万剐! 平兴街不大,却被翻来覆去找了好几遭都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萧侯爷听到消息也赶紧赶了过来。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萧荣安同他一道来的。 显然二人都未曾料到会在此处遇见太子。 “老臣见过殿下!” “臣女参见殿下!” 梁璧“嗯”了一声。 萧荣安眸里浮现出水汽,她扶着萧侯爷的胳膊,声音有些颤抖“不知裴将军可有查到贼人的下落?” 裴傲脸阴沉得都能滴出水来“还未。” 萧荣安认真思索着,事发突然,父亲在得知鹤鸣被人掳走之后急火攻心,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来的路上他们已经知晓了事情大概的经过,却想不出究竟是什么人。 萧家这么多年倒是未曾结下仇家,萧荣安脸色微变,若不是萧家,那就是冲着—— 裴家来的。 恰好此时,金授卫首领唐春寒来报。 “启禀殿下,臣找到了线索!” 他把手里的一块染血的布料呈给梁璧看“这块碎布撕口不齐,像是被人情急之下拽下来的。” 梁璧长眉微蹙,接过碎布的手骨节已经泛白,额角青筋跳动,他不动声色敛眸,只吐出一个字“找!” 日落西山,金授卫和裴府侍卫全城搜找,却仍然一无所获。 晚间时候,萧夫人听闻此事,情急之下晕了过去,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而这么大的动静,京中人尽皆知,甚至传到了宫里。 坤宁宫。 凤鸾主座之上,一个美貌妇人正闭目养神。 大宫女贴着她耳畔低语了几句,她缓缓睁开眼睛。 “太子也去了?” “是,殿下还亲自点了金授卫,把唐春寒大人带了去。” “是吗?” 皇后坐起身,语气多了几分冷意“不过是臣子之女,你说太子那么紧张做什么?” 宫女息宁斟酌道“萧世子也在其中,殿下或许是为了大局考虑。” 皇后笑了声“息宁,我怎么会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呢?” “原来这么多年,他从未放下过。”皇后喃喃自语。 有些事,看来她不能够再放任自流了。 与此同时,一个破败的院落里,裴南意缓缓睁开眼睛。 周围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她适应了片刻,借着破落的门窗透进来的光亮,看清了周围。 只是心沉到了谷底。 原本她和萧鹤鸣在湖中划船,她正好好划着,谁知突然从水底蹿出十几个黑衣人,直接提刀劈了上来,他们躲闪不及,也来不及反应,她一下子就掉进了水里。 再醒过来,就是这里了。 裴南意“……” 要不说命途多舛呢。 她穿进游戏,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生死危机了。 合着那些人全部都是逮着她一个人害? 她努力坐起来,身后岌岌可危原本就要散架的桌子一下子就倒了。 裴南意呼吸一顿,生怕这声音引来了绑匪。 她屏住呼吸等了半天。 没有动静。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使劲去挣手腕上的绳子,或许是一个姿势太久,她胳膊发麻使不上劲儿,绳子不仅没有挣开,反而勒紧了。 她努力了半天一点用也没有,她泄气了,重新打量起来四周。 这是间破屋,门窗几乎坏的差不多了,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也不知道萧鹤鸣怎么样了。 眼下她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第45章 冒险 心跳愈发地快了,裴南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凉风从门缝里灌进来,透过她身上没有干透的衣服把冷意传到她的身体里。 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上一次这么狼狈,还是那一次在悬崖底下。 她顾不得感伤,外头的情况不知如何,萧鹤鸣也不知道有没有危险,她能做的只有快点想办法逃出去。 她冷静下来,仔仔细细观察着四周,寻找着能够脱身的办法。 忽然,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裴南意赶紧闭上眼睛。 破门被一下子从外面推开,弹到了墙壁上,吱呀作响,像极了恐怖片里面骇人的催命符。 裴南意的心在这一刻提到了嗓子眼,她竭力克制自己颤抖的身体,放轻了呼吸。 “怎么还没醒?”出声的人说着走近她,伸手去探她的鼻息“不会是死了?” “胡说什么?”另一道声音响起“她要是死了我们不就白干了?” “行了,赶紧把人带到主子那。” 先前探她鼻息的人应了一声,过来扛她。 “那另一个怎么办?” “一块带着。” 裴南意闭着眼睛,方才两个人话里所说的主子是谁?又要把她带去哪? 听他们的意思,这一次是冲她来的,而萧鹤鸣是被她连累了。 想到这里,脑海里顿时浮现一个人名——俊武侯。 她所经历的一切,好像都与这个人有关。 难不成这一次也是? 两人很快来到了一辆马车旁边,扛她的人如同丢麻袋一般把她往马车一扔,裴南意克制住脱口而出的痛呼,不由蹙紧眉头。 好痛。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很快车帘一掀,萧鹤鸣也被送了进来。 他闷哼一声,只是嘴里被塞着东西,发不出声。 萧鹤鸣一进来便看见了靠在角落里的裴南意,他顾不得疼痛,挪动身体朝她那边去。 裴南意悄悄睁开眼睛,却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萧鹤鸣肩膀上一个血洞正在往外冒血,他今日穿的浅色锦袍已经被血染红,湿了大半个肩膀。 裴南意眼眶发热,她张口,小声地问“你怎么样了?” 如果不是她,他或许根本不会有这么一遭。 萧鹤鸣用力摇头,他嘴巴被堵着,可却是竭力做出轻松的模样,示意他没事。 绑匪出现得突然,那时他大脑一片空白落入水中,就在裴南意即将被带走时,他死死拖住那人的腿,那人挣脱不开,又带着裴南意,于是便一剑刺向他。 他当时什么也没有想,只想着不能让他们把裴南意带走,于是死死不松手,迫于无奈,那些人打晕了他把他一块带上了。 看到裴南意时他突然有点庆幸,还好,还好她没有被一个人带走。 萧鹤鸣此刻在她旁边,裴南意心中稍安,马车格外颠簸,风声贯于耳侧,外头骑马的人听着声音不止两个,他们能够逃出去的几率几乎为零。 她的目光投向萧鹤鸣,少年脸色已经极其难看了,只怕再耽搁下去,只会落得一个血尽人亡的下场。 系统指望不上,他们又不会武功,难道只有等死吗? 她不甘心死在这里,更不想让萧鹤鸣因为她平白无故丢了性命。 若是实在没办法,大不了重开。 总不至于让萧鹤鸣有事。 她靠到窗边,借着吹起的帘子看到外面,果然,外头有不少人,粗略估计大概有十几个。 逃根本逃不掉的。 很快,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裴南意赶紧闭上眼睛,紧接着马车停下,外头的人动作粗鲁地把二人扯下车,裴南意眼睛睁开一条缝,偷偷打量着四周。 周围有些树木杂草,却没有什么建筑。 一路走过,拖着她的人在队伍最前面,颠簸不平的地把她裸露在外头的皮肤硌出了血痕,她极力忍耐,可萧鹤鸣却红了眼。 她暗自示意他自己没事,别冲动。 好不容易一伙人从东拐西绕中停了下来,面前是一个不起眼的宅邸,坐落于几户零星的住宅之间。 萧鹤鸣觉得有些眼熟。 领头之人叩响大门,三长两短,门从里面被打开。 “怎么这么久?” “遇到点状况,京都已经被封了。” “废物!” 他们也没有预料到,此事会被太子插手,直接下令封了城。 他们出来时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折损了一大半的人。 “你把萧家人也带来了?” 萧鹤鸣与那人对视,那开门之人隐藏在斗篷之下,面容模糊。 他眼底的怒气掩饰不住,那人却是一个巴掌扇到他领头人脸上“谁叫你们带他来的?” 这个动静让全场的人都一愣,萧鹤鸣也有些意外。 领头之人跪下“此人阻碍属下的行动,迫不得已——” 开门之人怒气冲冲,半晌才道“罢了,先把人带进来,看主上如何说。” 裴南意和萧鹤鸣被带到了院内,两人被关进一间屋子。 萧鹤鸣失血过多意识已经有些涣散,他竭力保持清醒,裴南意知道他等不了了。 她脑海里飞速思索着逃生的办法,按照那些人走的路线来看,这里应该是这个宅子的最里面,门外有脚步声,应该是有人在守着。 如果,如果能逃走的话,必须走正门,可是这里离正门太远了,他们没有逃出几步就会被抓回来。 除非……能够引来外头的人,再见机行事。 忽然,不远处的烛台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灵机一动。 “萧鹤鸣,你身上有没有能够点火的东西?” 萧鹤鸣迟疑片刻,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点头。 裴南意松了一口气。 她双手双腿被绑着,她缓缓挪动到萧鹤鸣身后,躬身低下头,“帮我把我的发簪拿下来。” 萧鹤鸣抽下她的发簪,裴南意接过,开始用发簪尖锐的那一头去磨粗绳。 发簪不是很锋利,她磨了半天才把绳子磨断一点,冷汗顺着额头流下,她心中发寒,手上动作不敢停。 终于,麻绳断了,她挣开绳子,开始去解萧鹤鸣身上的绳子。 “待会我去点火,你趁乱离开。” “我怎么能让你冒险?” 裴南意顿了顿,手上动作未停“你不要管我,此事是我连累你,你不该受此一难。” “你这般同我见外做什么?我只怪自己没保护好你。” 解开了绳子,裴南意伸手,示意他把点火的东西给她。 萧鹤鸣望着她的眼睛,眼底划过一丝不愿,裴南意看出来了,她立刻道“听我的,阿鸣,你是男子,你若是跑出去了,更容易搬到救兵。” “更何况,方才的局面你也瞧见了,他们要抓的人是我,我若是跑了,我们暴露的机会太大。” 萧鹤鸣脸都白了,他紧紧攥着裴南意的手,神色坚毅“我点火,你逃。” “我不会让你冒一点险。” 那些人穷凶极恶,他便是死在这儿,也不会留下阿意一人。 更何况,方才他就看出来,他们似乎不敢动他,他更有把握护住裴南意。 第46章 蛊虫 他擦亮了火折子,明灭的火焰一闪一闪,他用手护住火焰,转头对裴南意道“见机行事!” 说罢,他脱下外衣,点燃做引,直接扔到了房间里的布帘上,火势大起,她转身拉起裴南意“走!” 外头人反应过来,破门而入,萧鹤鸣拉着裴南意躲在门后,趁机夺门而出。 门外二人慌乱叫人“来人啊!失火了!” “那两个人呢?” 两人回头恰好看见了裴南意和萧鹤鸣的身影“追!” 裴南意不认识路,被拉着照着脑海里大致的方向跑。 突然,前面有一批人往这边跑来,她手腕一紧,萧鹤鸣低声道“这边!” 两人借着地势躲开了来往的人,躲进了假山后头。可这里到底是他们不熟悉的地方,很快他们便无路可走了。 假山之后,萧鹤鸣的喘息声逐渐粗重,裴南意知道他大概快要撑不住了。 “你认识路?” 他拉她跑时比她轻车熟路,裴南意猜他应该认得路,毕竟他被带进来时是清醒的。 萧鹤鸣若有所思,“很奇怪,我觉得这里的布局很熟悉。” 裴南意松了一口气,她看见不远处升起了浓烟,想来火势大了。 两个人目标太大了,于是她道“听我说,我们分头走,我们两个目标太明显,不能再一块走。” 萧鹤鸣脑袋发晕,闻言迅速做了决定“你往大门跑。” 他把潜意识里大门的方向告诉了她,裴南意点头。 “待会不管怎么样,不要回头,一直跑!” 萧鹤鸣说罢,推了她一把。 裴南意猛地朝大门跑过去,萧鹤鸣却转身往回跑。 不知为何,他看着裴南意的眼睛,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心慌。 只希望没事 既然他们穷追不舍,他们两个必然是跑不掉的,他去引来那些人是最好的选择。 果然,黑衣人见到这边的动静,通通转道来追他,萧鹤鸣肩膀受了伤,他咬牙在宅子里东躲西藏,可血越流越多,他只得往一些易躲藏的地方跑,只求倒下时隐蔽些,好多给裴南意争取些时间。 还未曾等他跑出多远,他便觉头脑发晕,下一秒,便不省人事, 阿意,一定要逃出去。 可裴南意没有逃出去。 追他的人找到了他发觉中了计,立刻折回去追裴南意。 这边裴南意往外跑,忽然一发暗箭袭来,正中她的右肩,她瞬间失去了行动能力,捂着肩膀狼狈地就近躲藏。 周围响起脚步声,裴南意肩膀出血汩汩往外涌,她咬着牙,只能期盼萧鹤鸣赶紧出去。 “在这!” 她被人拽了出来,丢到了地上。 她沉默地抬头,眼前是一个脸上有印字的男人,看见他的一瞬间,裴南意瞳孔一缩,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你倒是挺聪明。” 裴南意哪里听不出他的语气,只是眼下她已然为人刀下鱼肉,她也大概猜出来这些人的身份来历。 果然还是俊武侯。 只怕这一次,她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剧痛伴随着头晕眼花,裴南意被按住的那一刻,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 京都百里外。 裴濯穿着一身夜行衣,手里的剑寒光乍现,抵在地上跪着的人脖子上。 “你再说一遍!” “属下知错!请少主责罚!” 地上的人很年轻,和裴濯年纪相仿,名叫冗成。 他作为暗卫自幼跟着裴濯,经历了那件事以后,裴濯死里逃生,身边暗卫死伤无数,剩下的人里面,也就只有他和冗书了。 此时他虽主动认错,可眼底透出的不服气任凭谁都能够看得出来。 裴濯握剑的手紧了紧,漆黑的眸子里盛满了怒气。 他身后的冗书知道他已经生气到了极点,裴濯最不喜脱离掌控之物,人也一样,此事是冗成不听命令在先,他知道裴濯已经竭力克制了,便不由出声“少主!救人要紧。” 裴濯扫了他一眼,威慑不言而喻,冗书识趣地噤了声。 “自己去领罚!”他冷冷丢下一句话,纵身上了马。 孤月挂在天上,低沉地映照着大地,坎坷不平的路上,萧鹤鸣摸黑往前跑。 他一向方向感很好,凭借着短暂模糊的记忆他哪怕脚底磨出了血泡,也丝毫不敢停歇。 裴南意的命攥在他手里了。 他必须赶紧找到人来救她! 都怪他!若不是他带她出来或许不会遇到这么一遭!若是他早点听出她的话外之音便不会独留她一个人生死未卜! 他两条腿几乎都没了知觉,只是凭借本能,他不知道这里距离京都多远,也不知道自己何时能够找到人救她。 不过很快,他看到了希望。 官道之上,他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太子殿下。 裴南意这一次没那么好运了。 她被人绑起来吊在木桩上,身前守了两个人。 “弄醒。” 黑衣人不紧不慢地开口。 立刻有人把她泼醒。 裴南意缓缓睁眼,眼前的一切让她思绪回笼,她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紧紧盯着面前的人。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她声音略哑,说话间有些疼。 “你应该猜出我的身份了。”黑衣人拍了拍手,一个木头盒子被呈了上来。 “既然如此,我也不妨告诉你。” “我要的是为侯爷报仇!你和裴傲你们裴家!还有那个假惺惺谋权篡位的狗皇帝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他有些癫狂,裴南意知道他的想法,亡命之徒当年惨案的漏网之鱼,恐怕不会轻易放过她。 她有系统在身,死是不可能真的死的,这具身体死了还有其他的,只是免不了受皮肉之苦。 她叹了一口气,她并不想让‘裴南意’死掉。 黑衣人“啪”地一声打开盒子,露出里头的东西来,裴南意看得头皮发麻。 那是一只蛊虫。 “你想做什么!” 裴南意忍不住往后缩。 黑衣人阴恻恻地笑了,他慢慢走近裴南意,蛊虫近在眼前,裴南意拼命远离,“滚开!快滚开!” 那人一把按住她的脖子,他手掌冰冷的触感让裴南意瞬间起了鸡皮疙瘩,她扭动着脖子,试图摆脱他的控制。 第47章 复得 “滚开!” 只见那人凑近裴南意,把装蛊虫的盒子移开,蛊虫瞬间沿着裴南意的肩膀往她脖子处爬。 她能够感受到蛊虫在她身上爬行的感觉,比这更让她绝望的是很快她的脖子一痛,皮肉被蛊虫破开,它扭着身子钻了进去。 她忍不住痛呼起来。 黑衣人看着她痛苦的模样,扭曲地大笑起来。 这都是她应得的!这是裴家应得的! 他混浊的眼珠转了转,好似透过她的痛苦看到了来日裴家的下场,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预想,一支支冷箭破空而来,裴南意身前的两个人瞬间倒地。 黑衣人的瞳孔猛然一缩,猝不及防回头,只对上一支冷箭,直中他的肩膀。 下一秒,他就被人扼制住,强行跪倒。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措手不及,肩膀处的疼痛让他清醒,他恨恨地盯向来人。 裴濯垂下握弓的手,大步奔进来。 “裴濯!”那人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恨意如潮水。 脑海里是少年上一次搭弓射箭,取了侯府百条人命。 他是怎么进来的! 他怎么找到这里的! 裴濯上前猛一脚踹在他胸口,“咔嚓”一声,清晰可见地断了肋骨,一瞬间疼痛蔓延四肢百骸,可见他用了多大力气。 裴南意看见来人,有些恍惚。 “裴濯……”委屈和疼痛涌上心头,她的声音都带着哭腔。 裴濯一剑劈开束缚她的绳索,小心地郑重地把人抱进怀里。 他的手有些颤抖,不敢想象,若是他晚来一步会怎样。 他的头抵在她额头上,声音有种说不上的后怕,“阿意,我来晚了。” 只几个字,裴南意便再也忍不住。 她双臂勾着他的脖子,抱得死紧,眼泪不要钱似的往外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可知道差一点,差一点我就见不到你了!” 裴濯眼眶微红,抱着她的胳膊用了力气,“我知道。” “是我不好。” 他环着她,不断地安抚她。 他远赴边疆,却始终放心不下她,把冗成留在她身边,可冗成却胆大妄为,视他的命令如无物,眼睁睁地看她被人掳走。 他不敢赌,也不能赌,于是哪怕冒着被降罪的风险贸然回京。 好在,好在他没有来迟。 忽然,裴南意的哭声一顿,她猛地呕出一大口血来,裴濯脸色骤变,立刻把人抱起来,大步流星往外走。 “冗书,别让人死了!” “是!” 裴濯抱着裴南意往外走,手中粘腻的触感让他心头逐渐沉了下来。 她受了伤。 此处离京都并不是很远,裴南意受了伤,不宜骑马,好在门外原本用来绑他们的马车停在原处,恰好解了燃眉之急。 他小心翼翼把人安置在车里,丝毫不敢耽搁,驾马回程。 马儿跑得飞快,可裴濯却仍然觉得慢了,他忧心裴南意的伤势,一下一下地挥着鞭子。 忽然,他猛一拉缰绳,勒住了马儿,原本极速奔跑的马儿猛地地叫停,前蹄高高抬起,马车一阵颠簸。 裴濯冷眼扫向拦路之人,眼底划过杀意。 “裴小将军!” 金授卫首领一看见裴濯,忙出声喊他。 “您怎么回来了?” 裴濯没功夫同他废话,来不及思考为何金授卫会出现在此,他正要让人滚开,面前的金授卫却通通跪倒,他看见了尽头那人。 太子。 裴濯蹙眉,为何太子也会在此。 梁璧与他对视,裴濯松开缰绳,唤了一声“殿下。” 他下意识侧首,马车里传来裴南意低低的闷哼。 显然,二人都听到了。 梁璧听出了裴南意的声音,他下意识往前一步,却硬生生止住脚步,不仅是裴濯防备的姿态,还有他毫无身份立场的关心,众目睽睽只会让她处境更加危险。 梁璧生生克制住往前的冲动,只松了一口气道“你找到她了?” 裴濯也不犹豫,“是,只是她受了伤,急需大夫,烦请殿下让路。” “裴小将军——”唐春寒骤觉不对,出声提醒。 裴濯此话不妥,无论是语气还是态度,都不是一个臣子对储君该有的态度。 梁璧却不在乎,冷声打断“宋太医!” 他身后走出一个人来,正是太医院院正。 裴濯松了口气,他立刻下了马车,掀开车帘让大夫进去。 宋大夫替裴南意把了脉,又仔细查看了她的伤口,简单地进行了包扎上药便退了出去。 “如何?” “回禀殿下,裴姑娘伤在肩膀,失血过多,并无大碍。” 他顿了顿,他方才把脉时觉得裴姑娘的脉象有些奇怪,却又一时说不上来。 “只是裴姑娘脉象有些紊乱,微臣一时无法判断,还需等裴姑娘回京,待微臣仔细查探。” “那便事不宜迟。”梁璧冷声吩咐“唐春寒带人继续搜查绑匪下落,其余人同我回京!” 金授卫开道,一路畅通,原本京都已经被封锁,此事闹得人尽皆知,圣上闻言不置一词,只淡淡道“让太子进宫一趟。” 皇城脚下,竟然有绑匪如此胆大妄为,绑架重臣亲眷,一时之间,百姓们人心惶惶。 京都的防备也加强了不少,而萧侯爷同裴傲一同被召进了皇宫。 裴濯抱着裴南意一路疾行,院子里的人哗哗跪了一地,春雨春枳更是心惊又愧疚。 “开门——” 裴濯把人放到床上便退了出去,身后的大夫立刻上前开始救治。 裴濯盯着紧闭的门,后知后觉发现手心已经出了一层汗。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门,努力压下心中不安,他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过。 屋里头一点点声响都让他草木皆兵,连心跳都不稳。 不知过了多久,他撑在门框上的手已经青筋暴起,门终于开了。 “如何?”他急步上前,大夫一愣,转而道“裴姑娘已无大碍,裴公子可以安心了。” 闻言,裴濯松开泛白的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等人反应,便已经进了屋。 大夫不禁感叹,裴家公子果真是疼爱妹妹,想起传闻中二人不和,大夫摇了摇头,看来传言不可尽信。 第48章 支线任务 裴濯推开门,直奔床榻,裴南意静静地躺着,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一遭,脸上没什么血色。 他轻轻执起她的手,目光温柔,她好像瘦了,原本还有些婴儿肥的脸如今清瘦不少,下巴削尖,却出落得更加动人。她及笄时他没有赶回来,千里之外的边塞,大漠孤烟,那夜他点了一夜烛火舞剑,脑海里是她挥之不去的身影。女子一生一次的大事,他却缺席了。 榻上的少女轻轻“哼”了一声,裴濯抬眸,迎上那双闪着细碎光芒的眼睛。 裴南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底是久别重逢的惊喜。 原来那不是梦。 他真的回来了。 “你回来了。” 她的声音有几分无力,与他交叠的手却是紧了紧。 裴濯缓慢地握着她的手移到唇边,薄唇微凉,裴南意一愣。 “对不起,是我不好。” 裴濯很后悔当初不曾信任她时,以她为饵,引出俊武侯余孽,把她牵扯进这一场腥风血雨的厮杀之中。 明明她也是无辜的,他却因为一己之私让她置身险境,这等行径和荣帝又有什么区别? 裴南意摇了摇头,心中百感交集。 “裴濯,你瘦了。” 少年似乎和离京是没什么两样,只不过他削瘦的脸颊更加硬朗,经历了实打实生死战争的人,周身的气场也更加摄人。 案上的花草从他离开时才冒芽,如今开了也败了,树底埋着的花瓣,是他们分开的证明。 再一见面,恍若隔世。 “是吗。” “边关是不是很危险?你有没有受伤?” 她抽出手,抚上他的脸颊,“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危险常有,可我从未受过伤,我也有好好吃饭。” 他耐心地回答着她的问题,眼底透着从未出现过的温情。 他骗她的,怎么会没有受伤?身为主将,他总是第一个冲在前面,受伤是难免的事。 可他却从未放在心上,只怕她忧心。 外头传来敲门声,裴南意收回了手。 “进来。” 裴濯握着她的手坐直,春雨和春枳走了进来,对上裴濯阴沉的视线,却是吓得赶紧低头。 “小姐,都怪奴婢,那日奴婢们不该让您单独出去。” “是啊,倘若奴婢们跟在小姐身旁,哪怕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护住小姐!” 二人愧疚至极。 “好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裴南意拍了拍裴濯的手,示意他别吓到二人。 “更何况,那天是我要求不让人跟着的,怪不得你们。”这句话是对裴濯说的,罪不至二人。 “爹娘呢?”她回来了这么久,怎么裴傲和白秋都不曾过来? “将军受圣上传召入了宫,夫人如今在萧侯府,算算时间,传信的人应当已经到了侯府,夫人得知小姐已经回来的消息定然已经在往回赶了。” “萧鹤鸣回来了吗?他怎么样?” “萧公子已然回府了,他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 “你们起来吧,别跪着了。”她疲惫地挥了挥手,忽然想到了什么,探手摸上脖子。 对上裴濯的视线,她摸着脖子的手顿了一顿,问道“我的伤严重吗?” “没什么大事,好好修养就好了。” 看样子,裴濯应该是不知道蛊虫的事,大夫也没看出来。 “好。”她勉力挤出一个笑来。 裴濯又陪她待了会,很快外头便有人来请,说是有要事请裴濯过去。 裴南意松开他的手,“你去吧,我想睡一会。” 裴濯这才起身往外走。 裴濯走后,裴南意拿了一面镜子,她对着脖子仔细查看,却看不见一点伤口。 她不信邪地摩擦着蛊虫进入她肌肤的地方,此时此刻却什么感觉也没有。 这时,她忽然察觉到手腕间镯子异动,她一喜。 “2222?” 这次2222回应了她“宿主,我在。” 裴南意瞬间像是找到了依靠,她把蛊虫的事和系统说了一遍,然后问它有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每个小世界都有自己的运营规则,系统无权干涉,系统能做的只有在危急时刻,抽离宿主灵魂,保证宿主的生命安全。” 也就是说,它没有办法给她解了蛊毒。 “有没有其他的办法?我是说如果这个蛊毒危及了我的生命,可否有办法保住这条命?” 2222没有回应。 系统的bug已经不可改,这个世界本身就已经被破坏,脱离了原本的轨迹,这也就是它为什么不能一直待在这里的原因,它无法插手宿主生死,更不能像其他的系统一样,作为任务宿主的金手指。 它只是一道程序,只能按照命令行事。 “不能。”半晌,它才回了一句。 裴南意有些遗憾,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 “但是宿主意外打开了支线,如果能够顺利通关支线任务可以获得奖励。” 闻言裴南意眼睛一亮“什么支线?” “触发关键词——支线:权臣旧梦,主要人物:谈回,主要任务:完成故事线。” “请宿主及时完成支线任务。” 权臣?谈回? “谈回?谈回……”她脑海里迅速思考着谈回是谁,半天找不到对应的人。 忽然,她灵光一闪,不会就是她救回来的的那个乞丐吧? 系统肯定了她的猜测,裴南意没想到自己随手救下的人竟然给了她意外之喜。 不过那天把人救了以后就没有再关注他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既然他如今已经成了她任务的一环,势必不能够把人赶出去了。 想到这里,她叫来春雨春枳,询问谈回的情况。 “小姐您不知道——”春雨率先忍不住吐槽。 春枳拉了拉她,示意她闭嘴,可裴南意却抢先一步道“怎么回事?” 原来自从那天把谈回从外头救回来以后裴南意没有过多放心思在他身上,院子里的下人们惯会察言观色,便也连带着不上心。 原本看在谈回受了伤的份上裴南意特地派了人日日给他煎药上药,可后来她不闻不问以后下人颇有怠慢。 好几次春雨路过他的屋子,便都能够看见照顾他的人在门口偷懒。 她忍不住说了好几次,却无济于事。 “那个乞丐也是惨,身上的伤那么久了都没好,可惨了。” 春枳无可奈何道,“春雨,你说这些干嘛,徒增小姐的忧愁。”她替裴南意掖了掖被角,安慰道“小姐别往心里去,奴婢已经叫人去照顾着了,先前偷懒的也已经罚过了,想必后头的人不敢再怠慢了。” 第49章 当年真相 “这些事你们看着办吧,把人照顾好就可以了,对了,春枳,你还记不记得上一次那个凌大夫?” 春枳点头“记得,怎么了小姐?” 裴南意思忖片刻,低声对春枳道“你偷偷去替我把人请过来,记住,不要声张,不要被发现。” 原本以为蛊虫一事系统可以解决,可是眼下的情况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裴濯才回来,她不愿意让他过于担心,瞒着他,瞒着父母并非她本意,只是这段日子,想来他们已经为了她的事焦头烂额,此事若是可解最好,若是没办法再说也不迟。 春枳动作极快,晚间已经把人带了来。 “凌大夫,麻烦您了。”她屏退众人,独留春枳,这才把自己的中了蛊毒的事说过来。 春枳闻言惊骇“小姐?”她一脸惊慌,赶紧上前查看裴南意的脖子“在哪里啊?小姐?这么大的事您怎么不早说啊?” 凌大夫看不见,必行多有不便,如果不是她的伤还没有好,她是不会让人过来的,必然是亲自过去的。 “好了,先让大夫看看。”她转而对凌大夫道“凌大夫,您对蛊毒可有所了解?” 凌大夫替她把脉,脸色凝重不少,半晌才开口。 “裴小姐脉象无异,此蛊看似并未对小姐造成影响,可只有极其厉害的蛊毒才会如此,让人瞧不出异常。” 裴南意脸色白了白,“那凌大夫可有办法替我解了这蛊毒?” 凌大夫不说能也没说不能,他只是道“在下会尽力,只是若能够知晓此蛊为何物,解毒的几率便能大了些。” 蛊毒并不好解,一般种的都是子蛊,一旦中蛊,除非是母蛊死亡,否则,根本无解。 裴南意听完了他的话若有所思。 “凌大夫,不知您可否就在我将军府暂住几日,等我弄清楚了这蛊毒的来源,您也方便替我诊治。” “好,只是在下还需要回去拿些东西。” 凌大夫就这么在将军府住下了,对外就是说是照看她的伤势,实则是为了解除她身上的蛊毒。 白秋很快回来了,她脸色有些憔悴,却在看到女儿时多日的提心吊胆总算是消失不见。 她的性情向来强势,从前裴南意没有出生时她做过随军夫人,常同裴傲一起上战场,有了孩子以后才慢慢深居宅院。 这接二连三的绑架,刺杀,彻底激起了她心中的愤怒。 她手段强硬地整治了内院,把防守院子以及照顾裴南意的人一一排查了个遍,确保她身边人都是信得过的。 “你若是再要外出,身边必须跟着人,听到没有?” 没有什么比裴南意的安危更加重要了。 裴南意心中感到温暖,温顺道“不会再这样了。” “对不起,娘,让你们担心了。” 白秋摇了摇头“这件事是爹娘把你牵扯进来的。” 她沉默再三,却还是抵不过对女儿的担忧,说出了那个秘密。 “当年的俊武侯之事尚有隐情。” “什么?”裴南意不可置信。 白秋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将当年的事情缓缓道来。 当年朝代更迭,圣上一举入皇城,前朝的臣子多有忠心者,皆被斩于剑下,圣上杀鸡儆猴,此番暴戾手段之下,不少人投诚,俊武侯就是其中之一。 只不过后来圣上上位,平定战乱后便对俊武侯有了不满,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便是俊武侯之女——当年的贵妃谋杀太子一事。 圣上大怒,俊武侯满门下狱,后来又在他府中搜出来他勾结前朝余孽的证据,这才下令满门抄斩。 而带兵搜府的,就是当年该官位不高的裴傲。 此事一过,裴傲步步高升。 于是众人对此说法不一,一时之间,谣言四起。 有人说俊武侯是被冤枉的,有人却认为是俊武侯咎由自取。 不过此事最后的得益者裴傲,也受了不少猜忌。 因为行刑的前一夜,他曾在狱中与俊武侯见过一面。 俊武侯念及他曾与裴傲有旧,对他说过一句话,他说当今圣上多疑,留在朝中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还说,他的今日就是裴傲的明日。 同样是拥兵自重,同样是功高盖主。 裴傲怎么能不明白,只不过当年他一腔孤勇,抱负不凡,一心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来,他坚信只要他足够忠心,便不会和俊武侯一样。 听罢,裴南意神色有些复杂道“那俊武侯真的是被冤枉的吗?” 白秋缓缓点头,转而立刻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圣上说他有罪,就是有罪。 裴南意瞬间明白了。 原来因为俊武侯是冤枉的,所以他的余党才会找他们复仇。 “那——”她压低了声音附在白秋耳边道“他们不找圣上而是找我们,难道是是因为觉得当年是我爹陷害的?” “恐怕是这个原因。” 可白秋知道,如今的裴傲也知道,圣上是天子,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圣上不会留着前朝的人,更不会让他手握重兵,谋杀不足以让俊武侯交出兵权,后面所谓的证据,恐怕也是圣上的手笔。 可毕竟搜府的是裴傲,得益的也是裴傲,他们觉得与其说是裴傲陷害不如说是他们以为这是裴傲和圣上同设的局,为的就是名正言顺地杀了俊武侯。 可他们不知道,裴傲当年也是被圣上利用了。 难怪,难怪。 “娘,这件事牵扯的太广了,或许只有彻底把俊武侯的余党绳之以法这件事情才能够平息吧。” 她有些唏嘘。 皇家心狠,帝王更是狠心,俊武侯一家倒真的是可怜啊。 与此同时,门外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裴濯踏进夜幕。 当年的事果然与他猜得分毫不差。 他不由嗤了一声,当今圣上当真是卑鄙至极。 从前他有心利用俊武侯余孽叛乱朝堂,只是如今,他们竟敢把主意打到裴南意身上,那他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他脚步一转,直接去了地牢。 幽深昏暗的地牢里,泽明和冗书正在审问那天抓回来的人。 “少主。” 两人看到裴濯立刻放下了手上的刑具。 “少主要亲自审问吗?” 裴濯扫了一眼昏死过去的人,淡淡嗯了一声。 他慢条斯理地戴上了手套,拿起一把极短的小刀,刀锋一闪,黑暗之中映照他谪仙般的面容多了几分森冷吓人。 第50章 眼泪 冰冷的刀刃贴上下巴,长风抖了抖睁开眼睛,看见裴濯的一瞬间,他目眦欲裂。 “裴濯!” 他记忆瞬间回到当年,半大少年站在裴傲身后,持着看上去比他还要大一点的弓。 侯爷为了保护妻女,不肯认罪同他们走,是他!是他拉弓一箭射中了侯爷! 他至今记得裴濯当时的眼神。 冰冷刺骨,像是一条毒蛇,眼底藏着杀意,那根本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眼神! “噗呲——”一声 短刃捅进了他的肩膀,连带着在肉里头转了好几圈,血肉被翻绞。 长风冷汗直流。 “俊武侯背主求荣,却被新主抛弃。”裴濯不紧不慢道,手下的动作却十分狠厉。 “从他投向新主时就已经该死了,你们还有什么资格替他喊冤?替他复仇?” “狡兔死,良犬烹。” “这是他应得的下场不是吗?” “你闭嘴!”似乎是被激怒了,长风恶狠狠地盯着他,血沫横飞。 “你不配提他!是你们裴家欠侯爷的!是你们帮着狗皇帝害了侯爷!” 裴濯闻言嗤笑,他把手里的刀拔出来随意一丢,手掌按上他的伤口,狠狠按下去。 看着长风几乎痛不欲生的模样,他语气轻慢。 “你死了快成灰的好侯爷知不知道,哪怕他家里人都死绝了,还有你这么一条忠心的狗,不自量力地替他复仇啊?” “你——”长风奋力地挣扎,“你闭嘴!” 铁链被他挣得哗哗作响,可裴濯却强硬地按住他,继续诛心。 “你以为凭借你们这些残废苟延残喘能够有机会回到皇城?更遑论搅乱京都。” “你什么意思?” “废物。” 裴濯松了手,把人狠狠掼到架子上。 “就凭你们也敢把手伸到裴府来?” “你敢绑架裴家人,就得做好生不如死的下场!” 裴濯继续道“你不是在意你们侯爷吗?” “你想做什么!” “当年圣上问斩俊武侯,尸体扔到了乱葬岗,你猜如今在哪呢?” 当年俊武侯尸首确实被人扔到了乱葬岗,可后来,他们这些人替侯爷收了尸,好生埋葬了。 “你想做什么?!裴濯!你要做什么!你冲着我来!” 俊武侯余孽已经被他们诛杀殆尽了,连太子后来都没有抓到人。裴濯铁了心要让他们付出代价,杀人诛心,与其一刀了结了,只有慢慢折磨才是对他最大的报复。 裴濯笑得森然,一字一句“挫、骨、扬、灰!” “畜牲!” “你这个畜牲!” 长风青筋暴起,恨不得把眼前的人千刀万剐。 可他却动弹不得,他看着眼前人的眼神和多年前的少年重合,不知是气极了还是伤得太重,他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半晌,他慢慢抬头狞笑起来。 “你很在意…咳咳咳” “你很在意你那个妹妹吧。” 裴濯变了神色。 长风知道他赌对了。 “你以为我就没办法了吗?” “我会让你也尝尝这种生不如死,痛失至亲的滋味——” “咳咳咳” 话音未落,裴濯的拳头已然落到了他的腹部,他重重地呕出了血,却还是在笑。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裴濯掐紧他的脖子,声音沉了几个度“你什么意思?” 长风受伤太重连呼吸都困难,可他仍然在挑衅裴濯“她死定了!” “她会痛不欲生!在折磨中痛苦地死去!” “你对她做了什么?”裴濯脸色阴沉地滴得出水来,他一下一下把长风的头往他身后的桩上撞,“说!” 长风死死闭嘴,不肯吐出一个字。 密闭的地牢里,只剩下血肉磕在硬物上的声音。 冗书忍不住劝他“少主!再打下去他就死了。” 可裴濯哪里还听得进去,他死死盯着长风“你若是不说,我保证你不会有任何好下场!” 长风呼吸微弱,话都说不出来。 裴濯猛一下把他一砸,泄气般松了手。 长风死了,原本受了许久的刑,又被裴濯一阵折磨,眼下已然没了气息。 “少主……” “查!查!查他究竟做了些什么!” 他想到长风对裴南意做了什么,心就慌了起来。 “把他剁碎了喂狗!” * 春枳春雨正在伺候裴南意喝着药呢,裴濯突然推门而入。 他周身气息冷冽,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裴南意愣了一下,牵起唇角。 “怎么了?” “都出去——” 春雨春枳不敢惹他,得了裴南意眼神后放下药退了出去。 裴濯走到榻边,拉起她的手,目光落在她身上,神情紧张。 “他对你做什么了?” “你都知道了?” 裴南意叹了一口气,本来还想瞒着他,却不曾想被他知道了。 “也没什么,他给我中了蛊毒——” “蛊毒?” 裴濯看着她的眼神一紧,“在哪?” 裴南意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这里。” 裴濯去看却发现什么也看不到,他粗糙的指腹擦过她的肌肤,裴南意忍不住缩了缩“你为何不早说?瞒着我做甚?” 他显然是生气了,裴南意自觉理亏,她按住他的手,“我怕你担心。” 她抬眸与他对视,神情认真,“我已经找大夫看过了,如今大夫也在想办法,不会有事的。” 下一秒,裴濯却把她拉进怀里,避开她的伤口,把她抱得死紧。 她能够感受到他急促的心跳,裴南意伸手环住他。 裴濯的大脑有一瞬间空白,他不知道长风给她下了什么毒,可绝不会如同裴南意说得那般轻松便能解掉。 他自认运筹帷幄,从不打没有把握的仗,俊武侯余孽这些年的行踪动作他了如指掌,甚至出手相助他们踏入皇城,他没有一刻如现在般后悔。 他脱了手,让事情不可控,让她落入陷阱,如今危在旦夕。 他收紧双臂,眼眶发红,“对不起。” 意气风发的少年这么多年头一次发觉自己错了,也是头一次后悔于自己太过自大。 裴南意拍了拍他的背,“你和我道什么歉啊?” 她有意调节气氛,故作轻松道“难不成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吗?” 可出乎她意料的事,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裴南意不明所以,“什么?” 忽然,裴濯松开她,他猝不及防地抬起她的下巴,微凉的唇瓣印上她的嘴唇。 裴南意大脑宕机。 少年轻轻厮磨着,像是含着珍宝。 很快他掌握了技巧,无师自通般,裴南意身体发软,晕晕乎乎间忽然脸颊一湿。 裴南意愣住了。 那是他的—— 眼泪…… 第51章 罚 眼泪划过脸颊,裴南意的手不自觉攥紧了。 这个吻并没有持续多久,裴濯同她分开,二人额头相抵。 裴南意长睫微颤,她用手托住他的脸,这是第一次看到他哭。 她清晰地看到他眼底名为愧疚和心疼的情绪,却不知为何。 可她也看出来了,他不愿意说。 她注意到他袖口不知道如何染上的血迹,心头一惊,着急地拉起他的手“你受了伤?” 裴濯这才看到自己袖子不知何时被溅上了血,方才从地牢里赶过来他太过着急,不曾回房换衣服,只匆匆脱了外衫怕血腥味熏到她,没想到还是百密一疏。 他不动声色地把袖子挡住,不想她看到自己不好的一面,解释道“不是我的。” 裴南意这才放下心来,她叹了口气,自己这多灾多难的日子,随着俊武侯余党被抓,应该是到头了吧。 裴濯没有陪她多久便匆匆离开了,直到很晚,才和裴傲一同回来。 两人一回来便去了书房,期间白秋去了好几次都被隔在门外。 裴傲书房。 “你为何突然回京?别拿应付圣上那一套对付我,说实话。” 虽然边关战事已经平息,可是圣上还未传召裴濯回京,他这是擅离职守私自回京。 裴濯从小到大都很稳妥懂事,从未让他操过心,方才圣上大怒,若非他极力求情又有太子相助,裴濯此次是逃不掉被罚的。 裴濯一撩衣袍跪倒“孩儿离京前曾在京都埋下暗线,只待俊武侯余孽露出马脚,便可以收网,前几日探子来报余孽作祟,我便立刻暗中回京了。” “你——” 裴傲不知说他什么好,这么大的事他如何能够自己筹谋?竟然越过圣上私自谋划,岂不是欺君! “你胆子够大!” 裴濯认错态度良好“孩儿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裴傲指着他,看看他那无所谓的模样,“你今日若是有什么事,我拿什么和你——” 话到嘴边,他才惊觉失言,裴濯骤然抬眸,裴傲话锋一转“我拿什么同你娘交代?” 裴傲真是气昏了头,他如今冷静了下来,声音也不自觉轻了,“行了,没什么事便回去吧,我刚好去瞧瞧你妹妹。” 裴濯没再说什么只沉默地离开了。 这边父子二人气氛不怎么样,皇宫之中也好不到哪去。 梁璧跪在殿外,身板笔直,神色冷冽。 “圣上,殿下已经在外头跪了许久了,这天瞧着是快要下雨了,您看……” 曹公公眼看着天色昏沉,太子殿下在大殿外头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他忍不住大着胆子提了一嘴。 殿内很安静,除了奏折翻阅的声音,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够听得见。 曹公公说完了这句话半晌不敢抬头。 荣帝像是没听见一般。 “轰隆——” 不知过了多久,雷声劈空而来,紧接着,外头响起了雨点落地的声音。 一场秋雨一场凉,这雨声瞧着不小。 “曹云。” “唉——”曹公公立刻应声。 “叫他滚回去,朕不想再看见他。” 圣上终究还是松了口,曹公公也是松了口气,他赶忙爬起来往外头吩咐。 “你去拿个斗篷,你去端一碗姜汤。”他吩咐两个小太监,自己赶紧跑到雨里头对梁璧道“殿下您赶紧起来吧,这雨下得也太大了,您别冻着自己。” 梁璧站起来,目光却落在紧闭的殿门上,两个小太监赶紧替他披上斗篷。 曹公公赶紧道“殿下赶紧回去休息吧,趁早换身衣服,省得染了风寒。” “多谢曹公公。”梁璧移开目光,心中已经有了思量,父皇应当是不追究了。 曹公公看着梁璧淌雨离开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去禀告。 荣帝见他进来,头都不没抬一下,只问“回去了?” “是。” 荣帝这才抬起头,他看着窗外倾盆而下的雨,幽幽道“你说说他,可有半分把朕放在眼里?” 不顾皇命私自调兵出城,还一个劲同他唱反调替裴濯求情,让他跪就跪,半点话也没有,更是不愿意同他解释。 “您说您这是何苦呢?” “太子如今也才弱冠,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您心疼殿下,何苦还罚他那么久。” 荣帝冷哼一声,“我若是不罚他,岂不是他就要越过我爬我头上去了?” “殿下的性子倒是同圣上很像。” “你是说我和他一样冲动不成?” 曹公公赶紧道“奴才不敢。” “罢了,朕不想再说什么了,他这个样子,如何堪当大任?” 荣帝没想到自己从小精心培养的太子,竟然有朝一日会为了一个女人这么冲动。 他神色严肃起来,若只是今日这般也就罢了,可如果他日,他再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那是万万不能的。 “圣上,皇后娘娘来了。” 荣帝招手“让皇后进来,其他人都出去。” “圣上。” “你来了。” “臣妾来请罪。” “哦,何罪之有?” 皇后跪下“当年那件事,是臣妾处理不当,才让太子今日做出此事。” “皇后,当年的事都过去了。”荣帝慢悠悠地走到皇后面前把她扶起来,“圣上。” “不能怪你。” “那圣上生气了吗?” “朕当然生气。”他负手而立“朕已经罚过他了。” 皇后当然知道她来之前太子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只是,她那时候没有过来,为的就是不让圣上怒上加怒。 眼下瞧着圣上已经消了气,她这才赶过来。 “太子也不小了,臣妾有意为他选一位正妃,也好时时刻刻约束一下他的行为。”她把约束二字咬得极重,其意不言而喻。 果然,荣帝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此事也是事不宜迟,便交予你去办,皇后已经有人选了?” 皇后笑而不语,也不明说,只是略微福身“臣妾打算在此次鹤林院考核排名前十的女子中选一位,圣上以为如何?” 说是前十位,实则自然说得是那魁首。 “此事交给皇后朕放心,皇后看着安排即可。” “是——” 第52章 许攸泽 梁璧回了东宫却是立刻召来了李公公。 昏暗的殿内,梁璧撑在案前,神色晦暗不明。 李公公进来险些跌了一跤,待看清时,他赶紧道“殿下,您这身上还湿着呢,奴才这就准备水给您沐浴更衣。” 梁璧微微抬眸,“不必了。” “你替我去裴府看看。” “这……”李公公一愣,太子才从宫中回来,没想到第一件事还是担心裴家姑娘。 “唉,奴才这就去。” 走了几步,他忍不住回头劝说一句“殿下您也赶紧换身衣服吧,别着凉了。” …… 日子过得飞快,很快裴南意就迎来了她的结业考核。 彼时,她的肩膀还没有好。 凌大夫这几日在翻阅关于毒蛊的医书,成功配了几副药暂且抑制住了她体内的蛊虫,这让裴南意和裴濯都松了一口气。 考核那天,裴南意早上仍然在临时抱佛脚。 她一路上都念念叨叨,嘴里一直重复着那些晦涩难懂的句子。 “好了。”裴濯忍不住笑“你别背了。” “那可不行。”裴南意不敢松懈“我若是考差了,娘一定会生气。” 她把书摊在腿上,连马车上的时间也不曾放过。 不仅考诗书实则还有琴棋书画,这些不仅是原主还是裴南意自己都不精通,所以她只能在笔试上下功夫,只求结果不要太难看。 经过了一下午的考核,裴南意如释重负。 温岚被家里面压了好久,这次好不容易考完了她立刻找到裴南意说要出去放松放松。 两人结伴而行。 “你肩上的伤可好些了吗?你说说你,从小身子就不好,这大了大了还总是受伤。” “好多了。”裴南意笑了笑“这次不一样嘛,人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这以后必然是福气多多。” “那倒是。”温岚握紧她微凉的手,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不然她的阿意总不能一直活在灾难里吧。 穿过书院长廊,前面几个人挡住了二人去路。 听见走在中间的蓝衣公子谦逊笑道“孟兄谬赞了。” 身旁二人夸赞他的学术,他始终淡然,并没有过多骄傲。 因为长廊不宽,三人并排恰好拦住了裴南意二人的去路,索性她们也不着急,便慢悠悠地跟在后头走着,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远不近他们的说话声时不时传进两人的耳朵里。 温岚突然想起来什么“我爹说皇后娘娘有意在此次考核前十名以内挑出一位贵女指给太子做正妃呢。” 裴南意想起太子,她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可没有想到贵为太子婚姻大事却也自己不能做主,不觉有些遗憾。 于是玩笑道“那太子殿下的想法皇后娘娘知晓吗?万一太子有喜欢的人呢?若不在这前十,皇后娘娘岂不是错点鸳鸯谱?” “你说得也在理!”温岚一想也是,只不过没听说太子喜欢京中哪个姑娘。 “但是啊,像我们这样的婚姻大事从来都不是自己做主。”她浅浅叹息了一声,“享受了身份带来的好处,也该为此付出点代价。” 她爹娘算是疼她了,一来她爹官位足够高,不需要再拿儿女联姻去换取前途,二来她爹爹也是真的疼爱她,甚至她的未婚夫哪怕身份不如她,可却是左相精挑细选的。 不过想到这个她就头痛,上一次因为这事她被罚得够惨,还遇到了那样的事险些连累了阿意,她莫名对自己这个未婚夫印象不太好。 她想她其实并不愿意嫁。 “太子殿下或许也身不由己呢。”她随口道。 谁知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嘲讽的一句“哟,什么时候太子殿下的心思也轮得到你来揣摩了?” 洛舒阴阳怪气,好久不见她,模样看着倒是成熟不少,只不过这脑子倒没什么长进,是熟悉的趾高气昂模样。 “那你来揣摩?”裴南意想也不想怼了回去,这也符合她的人设。 “你胡说八道什么?” 洛舒瞧着裴南意就来气,嘴一点也不歇着“裴南意你别得意啊,我听说你受伤了?怎么,接二连三的不顺,怕是老天也看不惯你,收拾你呢吧!” “老天收不收拾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再这样,我就收拾你,怎么,上次的教训还不深刻吗?” 裴南意的话让她想起之前的经历,她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怕了你吗?” “不怕你就试试啊。” 二人的声音并不算小,先前走在裴南意和温岚前面的三人此时也注意到了身后的动静,蓝衣公子回过头,模样有些眼熟。 温岚脑海里灵光一闪,这不是和那天常乐楼救他们的那人模样有几分相似吗。 只不过那人气质模样多了几分桀骜,此人却看着清润如松。 她不敢轻易下定论这是不是许攸泽,没准他家还有兄弟呢。 洛舒也注意到了,只是许家身份不高,她一扫三人面孔除了许攸泽都有些陌生,便没放在心上,只是也收敛了不少。 裴南意看到有人看过来便没再说话,同洛舒拌嘴没有半点形象可言,她也嫌丢人。 许攸泽视线在三人间浅浅扫视了一圈,最终在温岚身上稍顿,却也是很快移开。 他拱手“抱歉,打扰了几位姑娘。” 温岚同样回了一礼,“无碍,几位见笑了。” 温岚今日穿了一身对襟蓝白长裙,外头罩着一件银丝白绣的斗篷,模样明媚。 许攸泽垂首,道了一声告辞,便和友人离开了。 温岚回身瞪了一眼洛舒,洛舒也不甘示弱瞪了回去,裴南意却是望着许攸泽的背影若有所思。 洛舒想起萧荣安还在外头等她,便也没有过多纠缠匆匆离开。 裴南意问温岚“你觉不觉得刚那个人有点眼熟啊?” 温岚深以为然,点头“是,他有点像那天我们在常乐楼遇到的那个人。” “那他不会就是许攸泽吧?”模样对得上,气质也对得上,裴南意大胆猜测,该不会这就是温岚那个便宜未婚夫吧? “嘘——”温岚赶紧示意她小点声“你声音小点。” “这么巧啊,上次设局都没见到的人没想到这么意外就见到了,对了,他认不认识你啊?” 温岚摇头“应该不认识,我们此前从未见过。” 裴南意突然有点庆幸,还好刚才和洛舒吵架的人是她,不然温岚的形象岂不是不保。 “若是他家没其他人兄弟了,那估计就是他了吧。” 第53章 冲突 许攸泽和朋友离开了,却没有和他们一起出去庆祝,独自回了家。 想起温岚,他唇角微微勾起,他认出来了,她便是温家嫡女,他的—— 未婚妻。 今日他有些唐突了,姑娘间拌嘴竟被他们无意碰到,倒是有些不合时宜。 马车停下,许攸深才一下马车,便看见许府外头等了好些人。 他皱起眉头,这些人他认识,是许攸深的朋友。 一群纨绔子弟。 很快便看见许攸深吊儿郎当的身影从府里出来,那些狐朋狗友一哄而上,勾肩搭背。 “阿深。” 清朗的声音一响起,许攸深那双含笑的眼睛瞬间失了笑意,他脸上的笑容也顿了顿“大哥啊。” “才回来呢。” “你这是去哪?父亲已经摆好了晚膳,你又要走吗?” 许攸深不在意道“哦,我不在家吃了。” 才从祠堂出来,可他一身长袍穿得松松垮垮,瞧着模样,像是才睡醒,满脸困倦。 许攸深扬了扬下巴“哥,没什么事我走了,麻烦挪挪,别挡着道。” 许攸泽袖子底下的手握紧,向来温润的语气也强硬起来“阿深,先吃了饭再走。” 闻言,许攸深唇边的笑容慢慢收敛,手从朋友肩膀上慢慢收回。 “我说我不吃。” 兄弟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许攸深那些狐朋狗友都是酒肉朋友,眼瞅着情况不对便想跑,许攸深扫了他们一眼,淡淡道“你们先走,我过会过去。” 那些人一哄而散“那我们等你啊阿深,快点过来啊。” 许攸深笑着点头。 “我们回去。”许攸泽上前去拉他,却被他甩开,许攸深声音一如既往地懒散,可神情却凌厉起来“松手,我要走。” “阿深!” 许攸泽头一次动了怒,“你不准离开。” 许攸深抬眸与他对视几秒,移开。 “好。”他答应得有些轻松,许攸泽舒了一口气,语气也缓和了“今日厨房特地做了你爱吃的糖炒酥肉,你——” 许攸深却没有等他说完,不耐烦地转身往回走。 许攸泽没有生气,径直去了父亲书房。 “爹。” “回来了。” 今日是他结业考核,许父嘴上不说,却时刻关注着。不过许攸泽向来稳妥,他的能力也不必他忧心,许父见他回来,威严的面容松了松“回来了就吃饭吧。” 晚膳传了上来,许父看到三副碗筷,坐下的动作一顿,许攸泽注意到了,解释道“阿深今日也过来一起。” 听到许攸深的名字,许父眼底透着复杂的情绪。 他皱起眉头,语气算不上好“叫他做什么?” 这么多年,他们一起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明明是他儿子,却像个仇人。 “父亲,阿深今日也是替我高兴,您就别板着脸了,待会他来了,您也少说他两句。” 许父冷哼一声,没有言语。 二人等了有一会,许攸深还没有过来,许父压抑着怒火,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你说说,你叫他做什么!他有来的意思吗!” “爹,您别动怒,我叫人去看看。” 还未等他吩咐,便看见许攸深的身影慢悠悠地从外头进来,他一进来就大咧咧地坐到许攸泽旁边,全然没有意识到气氛不对,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 他平静地抬了下眼,随手拿起筷子便开始吃了起来。 许父顿时动了气,许攸泽赶紧道“爹!” 许攸深拿着筷子在菜里头挑挑拣拣,他半个胳膊露在外头,疤痕交错,许父看见呼吸一窒,终究还是移开目光。 却在这时,许攸深突然开口“像是这种大补的菜许攸泽你也敢让厨子做?许天他那么大年纪了也不怕给他吃死了?” 此话一出,许父怒目圆瞪,一巴掌扇过去,许攸深躲开。 看着他的眉眼也压了下来,阴郁又低沉。 “怎么?你这么怕死?说都说不得?” “你这个逆子!”许父大口喘着气,指着他的手也在颤抖,许攸泽扶住他,“爹,您没事吧?” 许攸深抬脚便踩在凳子上,一副混蛋模样,他语气挑衅“看不惯就杀了我啊,留着我做什么?等着把你气死吗?” “许攸深!”许攸泽额前青筋跳动“你给我出去!” 许攸深一摊手,“好。” 反正他的目的也达到了,说着转身扬长而去。 他径直出了府门,打马直奔常乐楼。 他那些朋友喝得正在兴头,一人怀里搂了一个姑娘,姑娘们一个穿得比一个清凉。 “哎——” “阿深来了!” “快坐快坐,我们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快快快,来晚了自罚三杯啊!” 许攸深顺势坐下,热辣的酒水入喉,他喉结滚动,“来啊,怎么不来。” 他来者不拒,一口气喝了不少,那些人起哄“阿深今日喝得不少啊!” 一杯接一杯,酒过半旬,不少人搂着姑娘摇摇晃晃站起来,往姑娘房间里走,很快就只剩下许攸深一个人。 他面前的摆满了酒壶,今天多少有些醉了。 他半躺在榻上,手里拎着酒瓶,酒水顺着他的下巴滑下,被一双嫩白的手抹去。 他微微睁眼,眼前的姑娘很乖巧,模样乖,动作也乖,她蹲在他床头,眉眼垂下,一副温婉模样。 有点熟悉。 她凑近许攸深,一股甜香袭来,与烈酒相和,激起一股醉人的味道。 “许公子……” 许攸深抬起她的下巴,让人凑到面前,呼吸交织,仔细端详,半晌,低哑的声音响起“琉璃啊……” 认出她时,他酒清醒了不少,原本两人极近的距离也被他推开了些,他甩开酒壶往后一躺,琉璃有些失望,她爬上榻,缓缓放下了纱帘。 …… 一夜好梦。 烛火滴到了地上,啪嗒一声,裴南意堪堪从睡梦中醒来。 她睁开眼睛,外头一片大亮,她挣扎半晌,从床上爬起来。 今天是个大晴天,下了雨之后地上有些湿,裴南意坐在院子里眼神扫到一个陌生的身影。 “你——过来。” 那个被她点名的人缓缓转过身,裴南意一愣,谈回? 第54章 毒发 此时谈回正在院子里打扫落叶,穿着小厮的衣裳。 也不知道他伤好了没有。 “那个谈——” “不对,你过来一下。” 谈回放下扫帚,低眉顺眼地朝她这里走来。 “小姐。” 少年嗓音微哑,在她面前几步站定,然后跪下。 他低着头,乖巧无害的模样。 裴南意支着下巴,细细打量着他。 谈回能够感受到她强烈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他没有抬头,黑眸盯着地面,任她打量,一副小心谦卑模样。 下一秒,淡黄色的裙摆出现在他眼前。 “你起来吧。” 虽说是支线任务,但是裴南意却是相当重视,也算是她意外所得吧,如果能够好好地完成支线,说不定对于她的主线任务能够有帮助。 裴南意明知故问“你叫什么?” 才站起来的的谈回动作微微一顿,错愕地看了她一眼而后眸子黯淡下去,像是想起了伤心事,他抿了抿唇道“奴才没有名字。” 啊? 裴南意怔了下,他没名字?那谈回是谁? 谈回接着道“奴才没有父母,在乞丐堆里长大……所以,没有名字。” “奴才没有亲人,贱命一条得小姐救护,只愿以此命报答小姐的恩情,当牛做马。” 他递上那枚被保存极好的荷包。 裴南意眨了眨眼,神色不明,“这个既然给了你就不用再还给我了。” “至于名字,我给你取个一个吧,你觉得呢?” 谈回清隽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他缓慢地收回荷包,“好。” 裴南意很想找系统问清楚,她一时之间也不好贸然告诉他他就叫谈回,于是便道“你先回去吧,待我好好想想,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谈回应声转身便拿起扫帚准备继续回去扫地,裴南意眼疾手快按住扫把“你别扫了,你先回去休息,这里用不着你。” 她本意是想着先前听春雨说起来的那些人欺负他想让他轻松点可此话落在谈回眼中便是另一种意思。 谈回以为她不想让他继续在她院子里,他顿了顿,道“是。” 谈回走后,裴南意赶紧呼叫系统。 “2222,你是不是搞错了?他真的是任务目标?” “系统显示没有出错。” “那他这个名字怎么回事?” “这需要宿主自行探索,支线任务的范围很广,宿主需要靠自己完全通关。” “那你总得告诉我大概的任务吧?我需要做什么?” “宿主的任务就是帮助谈回成为一代权臣。” 裴南意这下明白了,就是把小孩养成一个文武双全的状元是吧。 权臣嘛,可不就是得文韬武略,样样精通。 她略一思考,觉得这支线任务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难搞,一想到支线任务完成以后还会有奖励,裴南意跃跃欲试。 “那事不宜迟,从现在就开始培养吧。” 还没来得及回去的谈回很快就被叫了回去。 “小姐。” “我想到你应该叫什么了,‘谈回’怎么样?” “读起来朗朗上口,好听又好记。” “多谢小姐赐名。” 谈回年纪看上去比她还要小,长期营养不良让他个子也不高,身上几乎没有二两肉,加上先前伤,让他看上去孱弱不堪,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了。 这样的身体恐怕练武有点费劲,而且她听说人家习武都是从小学起,半路出家的基本上少之又少。 习武这条路,恐怕有点难。 “你多大了?” “奴才今年十四。” 果然比她小一岁。 “你不要自称奴才,我院子里并不需要奴才。”她认真道“我当初救你是希望你能够好好活着,你不用想着报答我什么的,也不要以奴才的身份自居懂吗?” 谈回不明白她究竟想说什么,面上却仍旧乖顺改口“好,我知道了。” 裴南意满意于他的听话,她笑了笑“你想不想读书?” 读书? 谈回神色认真起来,像是不可置信“我想……只不过我没有读过书。” “那有什么,既然你想的话,我便让你去书院读书,只是你得记住,这也是我唯一希望你能够做到的——我希望你好好读书,将来能够有所作为明白吗?” 忽然觉得她像是一个望子成龙老母亲对自己的孩子淳淳教诲。 谈回听完了她的话,眼眶发红,他有些激动“我定不辜负小姐所望!” 裴南意欣慰地笑了笑。这下好了,支线任务走上正轨了。 正当她欣喜时,忽然,她胸口一痛,像是有什么无数只虫子撕咬一般,她揪紧了胸口的衣服,冷汗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谈、谈回……”她喘气都困难,“叫凌大夫、凌大夫…” 谈回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他转身就要去找大夫,裴南意却是拉着他“找春枳去叫,别、别惊动其他人……” 说完这句话,她便支撑不住地跌坐下去。谈回不敢耽搁,立刻按照她说的去做,很快,春枳带着凌大夫匆匆跑来。 “小姐!” 谈回跟在后面,神色不明。 凌大夫立刻替她把脉,“是蛊虫起作用了。” 裴南意大概猜到了,只是眼下她没了说话的力气,只是虚弱地点了点头。 凌大夫从药箱里摸出针包,探到她的穴位,几针迅速落下,裴南意只觉得胸口一轻,如释重负,万虫噬咬的感觉散去,意识也渐渐恢复。 “我已经暂时压制住了蛊虫的躁动,只是需要尽快找到此蛊的出处,才能够进行解毒。这只是第一波,接下来只会更加难以忍受。” “我明白了。” 裴南意靠在春枳怀里,春枳心疼地用手帕替她擦着汗。裴南意看见远远站着的谈回,叫了他过来。 “谈回,此事你既然看到了我便也不瞒着你了,只是今日我毒发的事需要你保密,我不想爹娘和裴濯知道。” “是。” 谈回掩下眸中的探究,方才他远远听到蛊虫二字,加之裴南意的模样,他大概猜到她应该是种了蛊。 只是蛊毒乃是偏远南疆才有的东西,荣国远离南边,更是与南疆中隔着千山万水,没想到裴南意贵为将军之女,却中了蛊毒。 他又想起前些日子将军府的传言,说是小姐被寻仇的人掳了去,恐怕蛊毒便是那时候所下吧。 不过蛊毒难解,素闻裴家女身体不好,若是她抗不过去—— 谈回想到了自己的处境,她要是死了,他的下场又会是怎样? 第55章 留下 他好不容易从那该死的地方逃出来,甚至—— 他眼睫落下,原本乖顺的神色有一瞬间变得阴郁,甚至他不惜自残也要留下,若是裴南意就这么死了,他所有的一切努力就全部白费了。 所以,她可千万不能够有事。 谈回侧首看了一眼,秋风渐大,吹起她的裙摆,她似乎是要比他初见她时瘦了一些,不过也更加多了一丝烟火气。 他忘不掉的。 当初清冷淡漠的神情出现在她脸上,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磨灭了他所有的希望。 “你想不想读书?” 少女空灵的声音回荡在他耳侧,她问他想不想读书,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她的想法,毕竟当初她是一点也不想救他。 … 书院考核的结果出来的很快,大概考核结束第四天中午,书院便派了人过来,送上了裴南意的成绩。 一家人围在一起,裴南意郑重地捏着那个信封,里头装的便是她考核的成绩。 “等等——” 白秋呼了一口气方才点头道“你打开吧。” 信封里头是一张纸,裴南意缓缓打开,印入眼帘的是她每一项考核的成绩。 裴南意粗略地扫过前头琴棋书画的成绩果然不是很理想,她直接把目光投向最后一行,那是她背了好久的文考。 “……文考 良!” 裴南意松了一口气,裴傲养孩子向来主张放养,只要她开心健康其他的都不是事,他看到成绩的反应是满意的,还夸赞了裴南意一句“我们意意当真是聪明!” 白秋倒是没那么高兴,不过她也没有责怪,毕竟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女儿平安健康就好,其余的都不重要,更何况听闻皇后会在此次前十名以内的贵女中替太子选妃,眼下看,平庸未必是一件坏事。 裴南意握着信纸,眉眼弯弯。 “裴濯呢?”裴南意忽然问。 本该一起看她成绩的,可裴濯此时却不在,好像今天一早就没看见他人。 “你哥哥军中有事去了,晚些回来,到时候咱们一家人一起吃顿饭庆祝庆祝!” “好。”裴南意顿了顿,趁着这个机会她索性把谈回的事一块提了。 “爹娘,我有事同你们商量一下。” 裴南意把谈回的来历同裴傲白秋说起,末了,她问二人“所以爹娘,我想让他进书院读书,日后也算是有傍身的本事。” 裴傲一挥手“这都是小事,明日我便安排,让他进书院。” 裴南意一喜“谢谢爹!” 倒是白秋多留了一个心眼,她问道“南意,之前为何我们没有听你说起过?” “之前…”她哑然,之前不是不知道谈回是任务对象吗,还想着等人伤好了以后就分道扬镳呢。 “之前没来的及嘛。”她打了个马虎眼。 虽然裴南意这么说了,可是白秋却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自家女儿院子里突然多了个人,怎么说她都放心不下。 于是裴南意去找温岚时,白秋把人叫到面前。 “奴才见过夫人。” 谈回恭恭敬敬地把头磕到地上。 白秋此举猝不及防,他有些摸不清白秋的目的。 对于这些贵妇人的心思他大概能猜到一些。 不过是在意女儿名声,大概是不想让他留在裴南意身边。 若是她真的把他赶出去,他该怎么留下? 谈回的大脑飞速思考,白秋这时开了口。 “你叫什么?” “奴才名叫谈回。” “你起来吧。”白秋摆摆手,谈回站起身来,少年抬头看向主座之上的夫人,而后迅速低头,手指攥紧了衣角,一副茫然无措模样。 恰到好处的天真。 “我叫你过来也没什么大事。”白秋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下稍安,左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应当也没什么不对。 “这段日子在将军府感受如何?” “回夫人,府里每个人都很好,小姐待奴才也好,给了奴才住处、吃食,还让奴才读书。” 白秋点点头“既然南意决定留下了你,我也不再多说,只是你毕竟是男子,从今日起你可以留在将军府,只不过要换个住处。” 白秋说不上心头的感受,虽然谈回的表现没有问题,他的身世来历也没有问题,可她心头仍然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太巧了。 或许是杯弓蛇影,这段日子被俊武侯余孽弄出了心理阴影,裴南意身边的每一个人她都必须亲自问过。 谈回低眸应是,白秋的反应倒是让他有些意外,他以为她会把他赶出去,世家贵族不都是这样吗? 他有些嘲弄地勾了勾唇角,这一次,他倒是没再像当年一样,被赶出来。 他有些好奇,若是白秋今日当真要赶走他,裴南意会如何? 是会像那个人一样,毫不犹豫地让他滚,还是—— 另一种想法在他脑海里甚至还没来得及形成便已经被他掐灭。 不会的,没有另外一种可能的。 他很快搬好了住处,站在房门前的谈回不禁有些嘲弄,这里是离内院最远的院子,离裴南意的住处更是十万八千里。 不过他不在乎就是了。 他想要的只是留在这里,借将军府的踏板,平步青云。留下只是第一步罢了。 他要做的,是站在更高的位置。 —— 东宫。 李公公奉上此次书院排名前几的学子。 “殿下,这些是此次结业考核排名前列的公子,您过目。” 梁璧拿起来一一看过,目光停留在第一名。 “许攸泽。” 大荣的为官制度有二,一是从世家公子中选择,这些弟子统一进入皇家书院,统一学习,通过结业考核判定他们的文武能力,再从前二十中继续进行考核,选出三位,方有入朝为官的资格。 二是平民子弟可入私塾,通过三次重要考试,方可入朝为官。 见太子看过,李公公转手把另外一份奉上。 “殿下,这是各世家小姐排名,您要不要看看?” “不必了。”梁璧淡淡道。 李公公有些为难,这是皇后特地交代的。他留在原地踟蹰,梁璧抬眸扫了他一眼。 “对了,日后若是母后再派人问我近况,不必事事详细。”他语气警告“你是东宫的人。” 言下之意,他不是皇后的人。 李公公顿时汗如雨下,他赶紧道“是。” 到底瞒不过殿下,可皇后那边他也实在不好交差。 唉,罢了。 第56章 青梅竹马 李公公还是没再说什么,皇后的人等在外头,见他出来了,便赶紧上前。 “李公公,殿下如何说?” 李公公无奈地摇了摇头,“殿下公务繁忙,晚些时候咱家再呈上去让殿下过目吧。” 虽知李公公是托辞,那人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一声是便离开了。 皇后殿内,宫女恭恭敬敬地伏低了身子,禀报着太子府中发生的事。 “下去吧。”息宁摆了摆手让小宫女离开,看向皇后,“娘娘,殿下这么多年忙于公务,连通房都不曾有,您又何必急于一时?” 作为皇后的贴身宫女,皇后娘娘的心思她也是能够揣摩几分的,皇后忧心太子殿下的婚事,唯恐殿下感情用事,失了理智与分寸,可自从殿下同娘娘那一次争吵以来,殿下已经很久没来看过娘娘了。 座上的皇后缓缓道“息宁,你说,如果本宫当初不曾阻止他,此刻他是不是已经把那裴家女娶进了东宫?” 息宁不敢说话。 皇后轻哼一声,不辨喜怒,淡淡扫过缄口不言的息宁说道“你也觉得是本宫做错了?” “奴婢不敢。” “你不明白,身为一个母亲,本宫如何能够不为自己的孩子着想?”皇后轻轻摆弄着案上的花,不轻不重道“当年啊或许是本宫不对,可是本宫不后悔,为了他的前途地位,那时我不得不这么做。” 皇后的思绪慢慢回到了当年,那时候她还没有生下太子,而她也才嫁给圣上。 她是世家嫡女,她及笄那年,恰好是改朝换代之时,当今圣上即位,朝政不稳,她作为百年世家嫡女,作为家主向圣上表忠心的棋子,被送进了宫。 忆及当年,皇后向来冷冽的眸子,慢慢浮现出一丝温情。 可那个时候,她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二人约定好了,等她及笄便嫁给他。可是变故来得这么快,新帝即位,旧朝覆灭,他匆匆上了战场,却再也没有回来。 她嫁给新帝,成为了家族巩固地位的棋子,她没有怨,也不能怨,她兢兢业业做好一个皇后,为了家族荣光去迎合帝王,可圣上并不宠爱她,而是很喜欢当年的丽妃。 后来她诞下长子梁璧,圣上的目光终于落到了她身上。 圣上很喜欢梁璧,甚至在他三岁时亲自去请了名满天下的南淮子为太子太师。 好景不长,丽妃也很快生下了二皇子,分走了原本属于她孩子的宠爱。 那孩子很聪明,也很会讨圣上欢心。 可梁璧不会,他沉默寡言,从不会主动去讨自己父亲欢心,更不必说有一副父慈子孝的画面,他总是闷在书里,和圣上见面也都是规规矩矩地谈起课业,没有父子温情,更像是完完全全的君臣。 直到后来—— 遇到了一个人,年幼时候的裴南意。 梁璧不再那么沉闷,他开始有了孩子该有的朝气,他陪她种树栽花,陪她出宫玩乐,甚至同她形影不离,几度和她这个母亲离了心。 那时候她家族地位不稳,宫中圣上偏爱丽妃和她的二皇子,而自己的儿子也开始不再听她的话,那时候,她慌了。 她想要分开二人,可梁璧执拗,头一次同她生气。 他年纪并不大,可是却异常坚定。 她只好作罢。 可是,变故发生了。 不知道为什么,那日御花园内梁璧和裴南意一起玩乐,二皇子竟也去了,梁璧同这个弟弟向来不亲,甚至不睦,不知为何,三人竟然是避开了所有太监宫女,通通掉进了湖中。 待到被人发现救上来时,二皇子已经没了气息。 而梁璧同裴南意奄奄一息。 丽妃当下就疯了,闹着要查出真相让梁璧给她儿子偿命。 圣上后来赶到时带走了丽妃,临走时别有深意地问她,这件事究竟和她有没有关系? 皇后当时抱紧了年幼的太子,闻言更是不可置信,自己的儿子命在旦夕,自己的丈夫却质问她是不是教唆自己儿子去害他另一个儿子。 心间失望不言而喻。 她绝望摇头,同时也死了心。 从那天起,她便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儿子身上,也正是因此,她才不顾梁璧的反应,强行封锁了所有有关那日的事情,二皇子落水确实是失足,那时他们二人去抢同一只纸鸢,不甚落水,而裴南意是为了救梁璧才被拉下去了,她被救上来之后,大病一场,失去了大部分记忆,从此落下了病根,皇后当即便决定,不再让所有人提起这件事,这件事若是论起来终究是对梁璧不利,纵然不是他的错,可皇后也不敢赌,她不允许宫人讨论,圣上却竟然默许了她的做法,于是她连带着抹除了裴南意同太子在宫中的过往。 一瞒便是许多年。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思绪回笼,庭中那棵树叶子落了大半,也有些年头了,她还记得当年太子种下它时的模样,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好像还是没有原谅她这个母亲。 皇后眼底隐隐有泪光浮现,息宁慢慢蹲下身,安抚地握紧了皇后娘娘的手。 她如何不明白娘娘这么多年究竟是为何。 “娘娘,奴婢不明白当年便算了,如今殿下地位已经稳固,您又何必再横加阻拦呢?” “不——” 当年她不喜裴南意改变了梁璧的性子,如今她不愿意裴家拖累她的儿子,裴家必定不为圣上所容,更何况,她不允许她的儿子为一个女人失去了理智和身为上位者准确的判断,正如那日他不管不顾调兵,全然没有了身为太子的稳重。 “以后你就明白了,息宁,本宫乏了,退下吧。” “是。” 皇后沉默地闭上了眼睛,脑海里是当年梁璧离宫前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母后,您的眼里只有权利吗?” 她犹记得自己儿子冷漠的神情和冰冷的语气,他失望地问她,是不是这么多年眼里只有权利。 可他哪里明白,只有有了权利,才能够守护他想要的,他不明白的。 可她不会怪他,因为他是她的儿子,这些道理,哪怕他如今不明白,以后总能明白,那时候,他就会理解母亲了。 第57章 病中 裴南意自从上一次蛊虫发作以后,身体变得格外虚弱,裴南意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她自己的身体她比谁都清楚,这几日她诡异地觉得有种油尽灯枯的感觉,手腕上的玉镯如今已经呈现淡粉色,她每每看着,总觉得那颜色有一瞬间赤红,再仔细看,又什么都没有。 看来,是时候需要加快攻略进度了,可这几日,她几乎很难看到裴濯的身影。 “小姐,谈回过来了,他想见您。” “让他进来吧。” 明明才秋天,可是裴南意的屋子里竟几乎密不透风,屋子里的温度比外头高上不少,隔着珠帘,她靠坐在榻上,隐约可见清瘦的面容。 谈回的眸子微不可察地一顿,她好像愈发瘦了。 “怎么了吗?” 裴南意听说了白秋把他的住处迁走的消息,对白秋的意思也理解,只是他走了后,倒是有段日子没见他了。 “我想亲自来谢谢小姐。” 谈回低着头,轻声道“我如今已经进入了书院学习,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小姐的恩惠,谈回不敢忘恩。” 裴南意笑着“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我说过了,不用谢我。”她本来也是为了系统的任务,说起来,她救他帮他其实也是另有所图,说起感谢,她还有点受之有愧。 她换了个话题“你在书院的生活还习惯吗?” 她还是比较关心他的学习的,毕竟关系到他以后的权臣之路。 “嗯,夫子们都很好,同学之人也都很好。” 谈回答得认真,裴南意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一问一答的好像她在考他功课一样。 “那就好。” 谈回欲言又止,裴南意看出他的窘迫,问他“怎么了吗?” 谈回把头压得更低,这确实让他有些难以启齿,可他还是低声道“就是有些跟不上。” 裴南意闻言先是一愣,嗯?和她想象的好像不大一样,而后瞥见谈回那无措的模样她忍不住勾起唇角,深有同感“确实。” 谈回还没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就听裴南意接着道“那些夫子讲的,晦涩难懂,我也听不懂。” 谈回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接着道“也不是……只是那些字我人不全。” 裴南意听罢立刻反应了过来,好像确实如此,那些夫子并不会从基本的字教起,谈回从前生存都困难,更不用说认字了,可是她上哪儿去给他找一个人教他认字呢? 她想起萧鹤鸣,自己的字还是他教的,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她想着,忽然浮起一个念头,要不她教? 裴南意久久没有出声,她的反应落在谈回眼底,谈回以为她是觉得他连字都不认识而嫌弃,他皱眉还想说什么,谁知听见裴南意说“既然这样的话。”她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我教你好不好?你不会的你来问我怎么样?” 她记性还是不错的,总的来说,萧鹤鸣教过她的她都能记住,想来教他应该是没问题。 谈回没有想到她的反应是这样的,他以为她会打发了他,然后不管不顾的。 起码,不会是亲自来教。 想起白秋防备的姿态,他觉得有些好笑,她若是知道自己防着的人,自己的女儿却要亲自教他读书,她会是什么反应? “好,多谢小姐。” 他无意抬头看她,只见她抿了一口茶,眉眼疲惫。 出门时,一瞬间铺面的冷风,让他有些措不及防,原来屋子里这么暖和。 谈回不安地皱眉,这个府里,除了这位裴大小姐,好像没有人希望他留下。 “哟,这不是小乞丐吗?” 谈回充耳不闻。 一个小厮拦住正在往回走的谈回,“瞧瞧,攀上了大小姐就是不一样,怎么,这就把自己当主子了?” “叫你不知道应了?” 小厮反手扯住他,谈回被迫停住脚步。 他眼底划过一丝阴鸷,面上不动声色“阿虎哥。” “还记得我呢?” 阿虎看向他的目光藏着嫉妒和恶意,他不明白,就这么个小乞丐,怎么就得了大小姐青睐,还让他去读书,当真是飞上枝头了。 “我瞧着你怎么几日不见端起架子来了啊,怎么,忘记之前了?” 他指的是之前谈回在裴南意院子养伤的时候,那时候下人都轻慢他,别说给他换药,甚至他伤还没有好的时候,就让他干活,便是以阿虎为首。 阿虎手劲不小,按得他肩膀生痛,谈回咬紧了牙关,神色逐渐凌厉。 “我帮你重温一下。”阿虎说着,便把手里的扫帚塞给他,指着眼前的院子,“扫了吧。” 阿虎是家奴,在府里作威作福惯了,眼下更是磋磨起他来毫不手软。 谈回攥紧了扫帚,“是。” 阿虎得意洋洋地走了,大小姐青睐又如何,读书了又如何,还不是得听他的。 谈回望着他背影的目光幽沉,总有一日,他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是夜,裴南意院子里早早点上了灯,厨房今天做了她爱吃的菜,今天难得胃口好。 才夹起一筷子菜送到唇边,她胃里面就一阵翻涌,筷子落在地上,她抑制不住干呕起来。 “小姐!” 裴南意抬手示意自己没事,下一秒,就又呕起来,紧接着,一阵冷香袭来,她的手被人握住。 “阿意。” 是裴濯。 “大公子。”春雨都快急哭了,“小姐好端端的就呕了起来,一桌子的菜一口没动呢。” 裴南意胃里面好受了一点,春雨递上手帕,她擦了擦唇角,对上裴濯担心的视线。 好像瞒不住了。 “因为蛊毒?” 裴南意只好点头,裴濯握着她的手收紧,裴南意的手冰凉,人也没了血色,他这段时日因为一些事,总是不得空见她,追查蛊毒的事他未曾放松,今日也是有了消息,才腾出了空来见她,谁知却看到了这样一幕。 “蛊毒的事,有消息了。” 他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她唇边,喂她喝下,继续道“我已经找到了一位来自南疆的巫医,最多不过五日,他便可抵达朝云。” “阿意,不会有事。” 他指腹摩擦着她清瘦的脸颊,黑眸盛不住的心疼,语气也柔了下来“你不会有事的。” 春枳踏门而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大公子抚着小姐的脸颊,小姐依赖般地靠着公子。 春枳觉得二人之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不像是兄妹,而像是—— 像极了一对情谊正浓的眷侣。 春枳被这个念头一惊,很快低头,却仍旧猝不及防对上了裴濯的目光,她状作冷静走了进来。 裴濯的目光一掠而过,春枳的失措他尽收眼底。 第58章 变故 “怎么了?” 春枳递上手里的请帖,解释道“皇后娘娘于三日后设瑶池宫宴宴请诸位官员家眷,这是小姐的请帖。” 皇后设宴。 裴濯倒是立刻反应过来,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为了太子选妃。 裴南意收了请帖,她不是很想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皇宫这个地方,观感不是很好,更何况,她如今吹不得一点风,虚弱得要命。 “你不想去可以不去。” 裴濯看出她心中所想,她如今需要的是休息,这些无谓的事情,不该来打扰她。 裴南意短暂地思考了下,请帖中既然说了都得去,她不去是不是不太好? “算了,我还是去吧。” 裴濯没有反驳她,只是道“还有几日,你可以好好考虑要不要过去。” 起先她不明白裴濯的意思,可很快她就知道了。 因为白秋不愿意让她去。 “意意?意意?”白秋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裴南意回过神,“娘,为何?” 白秋难得哑口无言,只是含糊其辞“我听说你这段日子身子不太舒服,宫宴与我们无关,不去也不妨事。” 裴南意虽然好奇,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不去就不去吧,她反正也不是很愿意去。 可她只是觉得白秋的反应有些奇怪罢了。 宫宴那天很快到来。 因为裴南意不用去,她也就乐得自在,可白秋仍然要去,裴南意一大早就起来了,在自己的院子里教谈回认字。 “见过大公子。” 春枳春雨行礼的声音响起。 裴濯大步走进来,却看到谈回的一瞬间,微不可查地神色一顿。 裴南意捡了个乞丐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他派人调查过谈回,背景身份一切都正常,他便没有过多留心,此刻在裴南意院中见到他,裴濯却是没有料到。 谈回在看到裴濯的时候,便已经知晓此人城府极深,他名声在外,谈回却认为不尽然,起码,裴濯并不如想象中简单。 简单的一个交锋,谈回掩下眼底暗芒,裴濯移开视线。 “今日你没事?” “嗯。”裴濯拾起桌子上的书,粗略一扫,孩童启蒙一类的书。 “你在教他认字?” 裴南意点点头,裴濯走到她身旁,动作毫不避讳地牵起她的手“怎么不多穿点?” 谈回见他动作,显而易见地惊讶,裴濯轻飘飘扫了他一眼,谈回又把头低了下去。 “我不冷。”裴南意想要把手抽回来,谁知裴濯攥得更紧,他叫春雨拿来披风,动作娴熟地给她披上。 “宫宴不打算去了?” “不去了。” 裴濯好像并不意外,反而裴南意对他的反应感到意外“你怎么一点也不意外?好像早就知道我不去一样?” “是吗?”裴濯挑眉“从前你就不喜欢这些宴会,不去很正常。” 是这样吗? “晚上有灯会,我带你去玩?” 裴南意眸子一亮,“真的?” “但可能有点晚,我今日军中有事,你若是睡下得早,我可能来不及。” 裴南意赶紧道“不会,我等你。” 裴濯摸了摸她的头,起身“那好,我得走了,晚点回来接你。” 走之前,他回身看了一眼谈回,后者神色不变,乖巧谦卑的模样。 可他脑海里却是方才二人相处的模样,很奇怪,说不上来的奇怪。 两人动作自然得完全不像是兄妹。 裴南意撑着脑袋,谈回读书很认真,悟性也高,很多时候能够举一反三,此刻,他正在默写方才她教过一遍的文章。 没想到谈回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啊。 裴南意觉得他的成功指日可待,到时候她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谈回默完了递给她检查,裴南意越看越惊讶,真不愧是当权臣的料,这脑子是真好使! “你全部默出来了啊。”裴南意看得啧啧称奇,“你这么聪明,不读书简直是可惜了。”她由衷感叹道“还好,你如今进了书院,以后功成名就不成问题。” 谈回道“小姐谬赞了。” 裴南意玩笑地想“那以后你要是发达了,可别忘了我哦。” 她眉眼浅浅,日光透过树杈照下来,她笑起来脸颊上有酒窝,很是可爱,裴家显赫,她却没什么架子。 谈回眼神有一瞬间落在她身上没有移开,他回过神“好。” 本以为可以安心等到晚上裴濯带她出去看灯会,可是裴家来了个不速之客。 皇后身边的女官亲自来请裴南意赴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不知裴姑娘如今可在府上?” 可纵然如此,白秋还是明确地拒绝了“小女身子不适,实在是去不了,姑姑请回吧。” 女官显然也不是善茬,她有备而来“娘娘说了,若是裴姑娘身子不适,定要奴婢亲自看过,娘娘说如此她才好指太医前来替姑娘诊治。” 裴傲眯了眯眼,武将的威压不言而喻,女官心中微惊,却还是坚持道“请裴将军让奴婢见裴姑娘一面。” “爹——” 裴傲正要发作,裴南意的声音传来。 她匆匆上前按住父亲的手“爹,既然皇后娘娘都这么说了,不去就显得我不懂事了,我还是去吧。” 裴傲和白秋想法一致,自从那年以后裴南意再也没有进过宫,此番进宫难保她不会想起什么,更何况,太子也在。 皇后出此下策,想必定是太子那边发生了什么,裴傲更加不愿意让裴南意过去。 裴南意一来不想让裴傲白秋为难,二来,她也确实想要弄清楚父母奇怪的态度究竟是为什么,于是她冲裴傲点了点头,“我愿意去。” 那女官才松了一口气,裴南意转身对她说“姑姑能不能给我梳妆的时间?” 女官道“当然可以。” 眼下离宫宴开始还早,自然不必着急。 裴南意换好衣裙,春雨给她梳了一个中规中矩的发式,一切就绪后,裴南意整理好情绪,和白秋一起前往宫中赴宴。 马车上,白秋一如往日,当家主母的威严不容忽视,她端坐于座上,一身月影绸长裙,外头披着素白披风,不失体面,也不会过于张扬喧宾夺主。 “去了宫里不比在家里,你万事都不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跟在我身后就好。” 白秋提醒她。 皇后的举动让她如临大敌,太子选妃,她特地派人来请裴南意,白秋不知道皇后打的是什么主意,却不得不防备起来。 第59章 宫宴 马车在皇宫前缓缓停下,裴南意驻足看着面前巍峨的宫殿,眼底有些惊叹,皇权至上,这个地方,在她的认知里不知道有多么的冰冷和骇人。 她记得从前看过的很多关于皇宫的电视剧,无一不在强调着皇权的恐怖,裴南意看着面前深红的宫墙,深吸了一口气,跟在白秋身后往里走。 她们来得算晚了,凡是受邀的夫人小姐,一早就过来了。 宴会设在九幽台,这里三面环水,夏赏荷冬听雪,梅林相望,是宫中观景极佳之地。 她们来得晚,自然成了焦点,裴家地位高,裴南意又是唯一的嫡女,更何况裴南意的兄长裴濯新起之秀,在座诸位若是论身份地位,能够与她相比的屈指可数。 洛舒一如既往没个好脸色,除了洛舒,对裴南意颇有微词的人也是不少,毕竟太子选妃,家世也十分重要,裴南意性格泼辣,睚眦必报,少有关系好的贵女,视她为眼中钉的倒是不少。 温岚也来了,坐在主座下首第二个。 第一个空空如也。 见裴南意来了,温岚笑着和她打招呼,虽说她已经定亲,可是皇后的宴会也是不可推辞的。 裴南意跟着白秋落座。 白秋仍旧不放心,她侧首对裴南意道“待会皇后来了你一定要慎之又慎,能避则避,不要出任何风头。” 裴南意点头“我知道了。” 随着时间推移,皇后终于来了。 “皇后娘娘驾到——” “长公主驾到——” “荣安郡主驾到——” “见过皇后娘娘、长公主、荣安郡主!” 皇后和长公主一同前来,长公主手里捏着佛珠,身旁萧荣安扶着她的手,路过裴南意时,长公主垂眸看了一眼,皇后意识到她的眼神,浅浅一笑。 “都起来吧,大家不必多礼。” 皇后坐稳后缓缓开口,她如今不过三十来岁,所以声音听起来也十分年轻,裴南意没有抬头,只是小心地扫了一眼传说中的皇后。 皇后入座之后直直地朝裴南意望过来,虽说是笑着的,可是那眼神却让裴南意感到不安,她叩在桌下的手攥紧。 “那可是裴家姑娘?出落得越发标致了,本宫多久没见过了,怎么不多进宫看看呢?”她语气熟稔,先发制人,只是一句话便引起了在座所有人的紧张。 毕竟是太子选妃,这皇后娘娘一开口就是裴家女,这让她们这些想要成为太子妃的如何不紧张。 皇后的话,把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到了裴南意和白秋身上。白秋起来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回娘娘,小女性子不够沉稳,臣妇怕带她进宫冲撞了贵人,这才没带她时常入宫。” “本宫倒是觉得小姑娘看着挺乖巧懂事的,来,上本宫身边来。”皇后朝裴南意招了招手,裴南意眼睛也不敢抬,姿态柔顺,低眉顺眼地从座上站起来,小心觑了一眼白秋,这才缓缓走向皇后。 “臣女裴南意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冰凉的手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裴南意不敢挣脱,皇后把她拉到身侧,向旁招了招手,宫女立刻呈上一个锦盒,锦绣盒打开,一对累丝嵌宝石金凤簪熠熠夺目。 皇后抬起手,将发簪拿出来别在裴南意头上,裴南意赶紧躬身,白秋看见那发簪一惊,那是皇后当年的陪嫁之物,她有些看不懂皇后的意思,可在一旁不免着急道“娘娘,南意还小,怎受得起如此……”。 “裴夫人。”皇后慢条斯理打断了她,“本宫觉得受得起便是受得起,你是在质疑本宫吗?”皇后威严不容侵犯,她神色一厉,在座所有人皆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 此物一出,大伙的心更是凉了半截,纷纷猜测皇后娘娘的意图。 皇后有意不放, 场上气氛一瞬间变得严肃静穆。 白秋跪下,“臣妇失言,娘娘恕罪!” “娘娘,我娘她不是这个意思。”裴南意忍不住出声替白秋辩解,“娘娘所赐尊贵无比,臣女年纪尚小,当然戴不出娘娘的风华之姿,娘亲应当是觉得娘娘赏赐臣女有些暴殄天物了,娘娘宽宏大量,还望娘娘饶恕臣女娘亲失言。” 她一说话,皇后的视线就回到了她身上,先前瞧着她默不作声,姿态规矩端正充足,完全挑不出错,但在一众贵女中也并不出挑。 可她情急之下为母亲辩解,言语从容,一方面夸了她,一方面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把裴夫人失礼之过以自贬的形式揭过,既让人无法挑出毛病,也没法再怪罪裴夫人,不然就会让人觉得她这个皇后毫无气度。 瞧瞧,到底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皇后眼睛一眯,不在意地笑了笑,“南意都这么说了,倒显得本宫小题大做了,罢了,裴夫人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 裴南意松了一口气,她抬手摸了摸头上的发簪,感觉有千钧重,皇后指着一旁的座位,“南意,你坐到本宫身边来。” 裴南意愣了愣,然后迎着众人各色目光,硬着头皮坐到了皇后边上,皇后满意地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去,吩咐宫女传膳。 “今日这宴会的目的大家想必也猜到了,太子如今也到了试婚之龄,他的婚姻大事,本宫这个做母亲的,自然是要替他操心的。” 她扫了裴南意一眼,后者赶紧垂头吃菜。 她可不明白皇后对她这么好是为什么,给太子选妃的宴会,她这妥妥成了众矢之的,难不成皇后要选她? 越想她越心惊,如果真的选她怎么办? “本宫忙于后宫事务,对各家姑娘也不熟悉,便想着借此机会,本宫好了解一下各位,大家不必拘束。” 不乏有心思灵活之人,眼见皇后同长公主一起来了,又瞧着皇后对裴南意的态度,大抵知晓自家女儿无望了,此番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比如温夫人。 她本就不想让女儿嫁入皇家,看清楚了形势,心下了然,看白秋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当然也有看不清局势的,比如洛夫人。 她虽然自知洛舒比不上萧荣安,可做不成正妃,侧妃她还是想要为女儿争取的。 虽说洛舒是嫡出,可太子将来是做皇帝,自己的女儿嫁给未来的皇帝做侧妃,也是尊荣。 第60章 忤逆 她心思活络起来,给洛舒使了个眼色,让她今天好好表现。 可洛舒哪里会知晓她的意思,她只知道,自己的表姐萧荣安是内定的太子妃,而自己的宿敌裴南意却得了皇后青睐。她有些幸灾乐祸地想,裴南意若是敢和萧荣安争,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至于太子妃,她也就从前萧荣安没回京时奢想过,可自从见过了萧荣安,她就歇了心思,无论身份地位还是才学能力她都是比不过的,更何况—— 她偷偷觑了一眼正含笑给皇后敬酒的萧荣安,不禁打了个寒颤,她可不敢和萧荣安争。 拎不清的可不止洛夫人,很快就有不少贵女上前献艺。 一个比一个活络。 在座的恐怕只有裴南意和白秋坐立不安。 裴南意有些紧张,桌子上的茶不留神已经喝完了。 她有些想要上厕所,犹豫再三还是起了身和皇后讲了一声。 白秋看着裴南意起身离席松了一口气。 宫女在前面给她引路,等到她出来时,才发现这里景致格外好看。 宫宴很无聊也让她神经紧绷,她并不想那么快回去,引路的宫女倒是有些脚步匆匆可看裴南意闲庭信步的模样,便也慢了下来。 裴南意一边赏景一边想着皇后的目的,却丝毫没有意识到,前方宫女已经停下了脚步。 “殿下。” 宫女的声音响起,裴南意才看到不远处拐角走出一道身影。 是太子。 “下去吧。”梁璧对宫女道。 裴南意躬身,“臣女见过殿下。” “起来吧。”梁璧走近她,“伤都好了吗?” “嗯,已经好多了。” 这次选妃并非他所愿,他许久不曾踏入后宫,若非今日得知她在此处,他根本不会来此。 她现在那里,微凉的月光落在她身上,如今的她出落得亭亭玉立,不再像当初那个无法无天的小姑娘了,梁璧想起了幼时第一次见她时候的趣事。 那时候她才来皇宫,不甚熟悉,裴傲上了战场,白秋随行,她家里没人照顾她,送进了宫里,那时候她的表姑母,是父皇的凝贵人。 她夜里不小心迷了路,遇到了在练剑的他,她被吓到,捡起来地上的石头就去砸他,却被他反手一剑挡回去,打到了额头,那天她哭声传遍了后宫,那也是他第一次被罚。 思及往事,他冷若冰霜的神情有片刻消融。 可惜,她都不记得了。 “夜深露重,早些回去吧。” 不知为什么,裴南意总觉得梁璧看她的目光带着隐隐的难过,她说不上来,其实她每每看到他,总有一种熟悉感。 裴南意走后,梁璧神色一凛,宴会上的事已经有人禀报给他,母后定好了太子妃人选却处处对裴南意好,毫无疑问让她成为了众矢之的。 他大概能猜到自己母后的意思,却更是恼怒。 他不想做的事情没人能够强迫他,从前如此,如今更不会。 宴会散后皇后还未回到坤宁宫便已经有宫人来报说是太子殿下已经在坤宁宫等着。 皇后闻言一愣,太子多久没有入宫看过她这个母后了。 紧接着,她便想到了,太子聪慧,大抵是知道了她今日的所作所为,兴师问罪来了吧。 她生的好儿子,为了一个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她,看来裴南意断不可留。 “回宫罢。” 坤宁宫灯火长明,皇后凤驾回宫。 “母后。” 清润的声音响起,皇后正目看向自己的儿子,许久未见的儿子。 息宁悄然退下,大殿之中,只剩下母子二人。 梁璧问了安后自顾自地倒下一杯热茶,推至皇后手边,皇后才缓和的情绪,紧接着被他下一句话又牵起了怒火。 “我不娶萧荣安。” “你——”皇后凤眸一瞪,满眼怒气。 “母后别恼。”梁璧不紧不慢道“您知道我从来不会做不想做的的事。” “所以呢,你是在忤逆本宫吗?”皇后凉凉道。 “儿臣不敢。”他慢慢掀起眼帘,和皇后如出一辙的眼底寒光乍现,他话锋一转“可是,您也干涉不了儿臣的决定。” 皇后气极反笑,她看着梁璧,她一手培养起来的太子,为人冷漠,杀伐果决,哪怕是对着她,也丝毫没有一点人情。 人人都道太子温润,可只有她做母亲的知晓,太子骨子里是多么偏执,他认定的事根本不会改。 “那你想如何?” “儿臣要娶裴家女。”他的声音铿锵有力,透着格外的坚定和势在必得。 皇后想也不想拒绝了“不行!” 梁璧却是轻笑一声,“母后,儿臣并没有在同您商量。” 皇后怔怔看向他,他敢这么说,便是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裴家是个烫手山芋,他简直是糊涂。 “不可能。”皇后笃定道“本宫绝不会让你娶裴家女。” 梁璧叹了一口气“母后。” “我已经错过一次了,没有第二次了。” 他的话如同利箭,直直扎进她的心里。皇后骤然失了力气。 “您好好休息,儿臣改日再来看您。” 皇后扣在桌面上的手攥紧,她袖袍一挥,瓷器落地的声音让外头的宫女心头一颤,梁璧脚步未停,经过息宁时,他微微侧首“照顾好母后。”说罢便大步离去。 息宁听着里头传来的声音便知道太子殿下同娘娘又是不欢而散。 她赶紧进去,果然见皇后神色阴沉,她不敢多言,只默默收拾残局,“娘娘,仔细伤着手。” 皇后喃喃自语“为什么不愿意听我的……” “息宁,你说他这是太子之位坐得太过轻松了吗?” 息宁不敢说话,皇后觑她一眼,冷笑道“你也怕他。” 这么多年,他早就不再是当初那个孩子了,他手段强硬坐稳了太子之位,宫中皇子众多,却没有一个能够威胁到他储君之位的人,从前她为此骄傲,如今她只觉得心寒,不仅是其他人,哪怕是她,如今也奈何不了他了。 …… 裴府。 裴濯在门外等着,远远看到了马车,他走上前。 裴南意下车时一双手扶住她稳稳托住把她扶下,她记起来今天和裴濯约好了去看灯会。 第61章 克制 “娘。”裴濯扶下裴南意后去扶白秋,今日在宫里白秋胆战心惊,心神交瘁,她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你今日回来得挺早的。” 白秋知道这段时日裴濯忙,几乎每次回来都很晚,今日回来得却格外早。 “今日没什么事,早早就回来了。”裴濯说这话时眼睛落在裴南意身上,裴南意轻咳一声。 白秋摆了摆手,她更担心他的身体“那就好,你这些日子忙得都团团转,人都瘦了,回头让厨房给你做些吃的好好补一补。” “我知道了。” 裴南意接起话“娘,您也累了,早些休息吧,我扶您回去。” “不用了,你回去吧,好好休息。” 白秋转身先走了,留下裴濯和裴南意。 裴南意率先开口“今天我本来没打算去的。” “我知道。” “你知道?” 裴南意下午被宫里人叫走的事他很快便知道了,只是摸不准宫里那位皇后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只知当年裴南意从宫中回来后裴傲白秋绝口不提她入宫之事,还让他也不准在裴南意面前提起。 太子选妃他隐隐觉察出一丝不寻常来,只是关乎着裴南意,他不能不关注。 “宫宴如何?”他拨了拨她额前微乱的碎发,漫不经心问道。 “挺无聊的,和平常的宴会没什么区别。”除去皇后点名赏赐这点让她有些惊心动魄,其他的和她猜得差不多,不外乎是一些贵女献艺,争相表现。 “嗯,宴会都是这样,你若是不喜欢,少去就是了。” 裴濯嗓音轻缓。 “其实我记得从前你最是喜欢这些。” 那时候她娇纵跋扈,最爱珠宝繁华和众星捧月般的簇拥。 而且她总是宴会中最夺人眼球的那一个。 裴南意勾了勾唇角,“人总是会变的。” 想到这里,她忽然心念一动。 “裴濯。” 她唇瓣微张,问他“今日若是皇后选了我,你会如何?” 问出来她就后悔了,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裴濯闻言先是一愣,而后面上露出一闪而过的迷茫,好像他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裴南意一直看着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微乎其微的表情,她落下眼眸,有些后悔问出这个问题。 两人的关系从势同水火到如今这般,一直心照不宣,两个人都没有在口头上说起过什么。 她这么问,无疑是戳破了两人之间那层窗户纸。 她其实很想知道,裴濯对她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手镯并没有完全变红,甚至还在泛白,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判断他的感情,从他对她的态度来看,他似乎是喜欢她的,可是尽管如此,她离完成任务还有一大段距离,裴南意开始有些心急。 “不会。”她听见他道。 他说得笃定,裴南意抬眼瞧他,有些好笑道“怎么就不会?” 裴濯这次却没有回答她,他移开眼神,“不会就是不会。”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我长得貌美如花,性格温婉贤淑,哪哪都好,皇后娘娘看上我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裴南意不服气道“你凭什么就这么笃定啊?” 她语气松散,却又认真细数自己的有点,傲娇又可爱。 裴濯失笑,有意逗她“是吗?” “温婉贤淑四个字,你沾哪个?” “你——” 裴南意自认自己性格好,脾气暴躁的那是原主,她伸手去打他,却被轻松握住。 “这便是你说的温婉贤淑?”他故意捉弄她,拉着她的手不放,裴南意瞪他一眼,忽然道“那你就是承认了我貌美如花?” 她以为他还会怼她,都已经准备好了措辞回怼,谁知他说“嗯。” 嗯? 嗯! 裴南意眼睛一亮,凑近他,“真的?” 裴濯不吭声了,他松了裴南意的手,背过身走裴南意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原来他这么纯情?动辄不好意思。 裴南意跟在他后面,“你承认我好看了!” 裴濯无奈。 她的好看是毋庸置疑的,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她出身富贵,从小娇生惯养,模样气质浑然天成,美人三分神,她能占六分。 哪怕从前他不讨厌她时,也没有否认过她的美。 耳畔传来她清脆的声音,裴濯想起她刚才问的问题。 他确实没有想过,只不过她的话提醒了他,若是她有朝一日真的嫁给别人,他的身份注定会让他束手无策。 他是喜欢她的,可是这份喜欢和他要做的事情比起来,太轻了。 裴濯忍不住去想有朝一日真的会在裴家和他要做的事里做一个选择,他或许会放弃裴家吧。 也放弃她。 明月动人,他衣角被风轻轻吹起来,裴南意就在他身畔,一举一动都是近在咫尺。 可若是真相公之于众的那一日,这份动人将成为刺向他的尖刀。 当时他忍住了,没有回应她的喜欢,可救她时就什么也没有想了,他只想要她平安。 靠近他,注定不会平安。 裴濯身侧的手已经握紧,他刻意忽视的,重新被提起时,他没有勇气再来一次。 “回去吧。” 到了她的院子门口,裴濯的语气有些平淡,裴南意好像没有意识到,她站在门外,对他说“对了,我欠你一个灯会。” “下次补给你啊。” 说罢她提起裙摆,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裴濯久久不能回神。 那些往事在他脑海里不断出现,他心乱如麻。 这段日子他一直在部署,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裴家救了他养育他,他不可能不报此恩,可是若是报恩,他注定不可能和她在一起。 清冷的月光拉长了他的身影。 冗成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自家少主靠在外头,神色不明。 他受了罚,此刻不再莽撞,他跪下“少主。” 裴濯思绪回笼,眼神凉薄。 “知错了吗?” 冗成不敢顶嘴“属下知道。” “我身边不需要不听命令的人,没有下次了。” 若非冗成是旧部,他根本不会留他。 冗成赶紧道“是!” 他默了默,“少主,行叔让我给您带句话,他说边关那边已经部署完成,只待您这边令下,便可开始。” “我知道了。”裴濯沉声吩咐“这段时间你不需要再去军中,留在裴府,接冗书的职。” “是!” 第62章 怕不怕 沉默许久,裴濯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 冗成静静跪在地上。 “和行叔说,可以开始了。” 冗成骤然抬头,眼底划过一丝暗光,他重重抱拳“属下遵旨!” …… 京都的天,变化莫测。 方才晴空万里,转眼阴云密布,温岚急匆匆地往家里赶。 “再快点。” 她掀开车帘,心急如焚。 可天不遂她愿,马车一个急刹停下。 “怎么了?” “小姐,前面路堵起来了。” 平日里她都是走这条路,怎么好端端的还堵起来了。 车夫长着头去看,“好像是荣安郡主在前面施粥,好多人过去了。” 温岚也探头去看,果然前面不远处搭起了粥棚,棚前围了很多人,看样子都是逃难的难民,人多纷杂,她有些奇怪,平时京中不乏有难民,也有不少达官显贵施粥以示善心,可人数远远没有今日的多。 甚至围堵了路。 “算了,改道吧。” 马车匆匆变道,温岚望着即将下雨的天气,眉宇之间透着烦躁。 雨季多了,出行不便,她不太喜欢雨天。 马车奔驰,窗外的景象迅速划过。 她正要放下车帘,不经意一瞥,却见外头匆匆闪过一个略微熟悉的身影。 快到她看不清。 温岚鬼使神差道“停车!” 车夫迅速拉停马车,“怎么了小姐?” 温岚顾不得解释,提起裙摆下了马车“你们在这儿等我。” 她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为了一个相似的背影就这么下了车想要去一探究竟。 那道身影拐过前面的街道就消失了,温岚追上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她正要回去,身后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给老子追!” 这道声音很熟悉,温岚睁大眼睛,这是那天在常乐楼遇到的那个人。 她慌不择路地躲到身旁卖伞的摊位后面,果不其然见到了曲天阳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温岚侧身藏好。 她听见曲天阳骂骂咧咧,“上次坏了我好事,这次我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说着,他给了身旁人一脚,“去啊!赶紧把人追回来!” 身侧人立刻点头哈腰,“是!奴才这就去!” 听着他的话,温岚脑海里浮现另一个人的身影,曲天阳难道说的是他? 想到方才熟悉的背影,温岚想也不想追了上去。 果然跑过几个街道,她看见了曲天阳一行人,她小心跟在后面,忽然听见人喊了一句“这边!” 她暗道不好,赶紧追了上去。 谁知才走几步,就看见他们拖着一个人出来,温岚看清那人脸时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 下一秒,她听见一个声音“放了他。” 她猛地回头。 许攸深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曲天阳狞笑“许攸深,终于让我逮到机会了!看我这次不让你付出代价!” 上一次他被许攸深带着那群人打了个半死,后来他从他手里抢走了那两个女人,这个仇,他曲天阳非报不可! 许攸深扫过他身旁的人,嗤笑道“就凭你们啊?” 曲天阳道”好!好得很!都给我上!给我往死里打!” 上次的耻辱历历在目,曲天阳根本咽不下这口气。 他手一挥,身后十几人迅速冲了上去。 许攸深随手拎了一根木棍,狠狠敲在靠近他那人头上,那人瞬间瘫倒在地。 混战一触即发。 温岚大气不敢喘,曲天阳那么多人,许攸深只有一个人,而且周围根本没什么人,她这下才发现自己不知道跟着曲天阳到了什么鬼地方。 温岚不会武功,不敢轻举妄动,她紧张地看着战局,后悔自己刚才没让人跟着。 许攸深武功看起来很好,几乎没受到伤,倒是曲天阳的人倒了一个又一个。 曲天阳气得面目扭曲,又一个人倒地,他一把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匕首,大叫一声“都给我滚开!”便冲着许攸深刺去。 许攸深那时候正一棒子撂倒了一个人,还来不及转身,就听见身后曲天阳的动静,他猛地转身,却看见一道身影不知从哪里出现,扑倒了拿着匕首的曲天阳。 温岚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不顾一切大步冲过去扑倒了曲天阳。 许攸深猝不及防,曲天阳跌倒在地怒目瞪向她“是你!” 他气急抬手便要挥刀,温岚离得很近,刀光一闪,她下意识闭眼,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她整个人被人拉起来抱到怀里,许攸深一脚踹在曲天阳握匕首的手上。 他接着按着她弯腰躲开另一个人的攻击,“让开!” 温岚闻言转身躲避,许攸深击倒最后一个人,顺势一脚踩到了曲天阳胸口,曲天阳顿时痛呼一声。 温岚惊魂未定,她惨白着脸,曲天阳的声音不断响起,许攸深眉眼压下来,说不出的冷恶“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找我麻烦?” 他脚下用力,曲天阳握住他的脚,脸都青了。 温岚低头看到曲天阳快要死的模样吓了一跳声音又轻又急“别、别杀人。” 许攸深回头扫了她一眼,那眼神太冰冷,温岚被他眼神吓了一跳,立刻噤声。 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不想他惹上麻烦。 可许久,许攸深缓缓撤回踩在曲天阳胸口的脚,曲天阳痛苦地喘气。 他有些后悔招惹这个疯子了。 他喘了两声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许攸深没有追他。 “你怎么在这?”他问温岚。 温岚从惊吓中回身,她回答道“我看见他们,我怕他们找你麻烦,我就跟过来了。” 事实证明,她没猜错,他们就是要找他麻烦。 “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们,他不会找你麻烦。” 许攸深看着她,黑眸意味不明,他问她“你不怕吗?” 温岚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她是怕的,只是当时却什么也没想。 许攸深笑了一下。 很轻。 可是在这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他大哥这个未婚妻乖乖巧巧的模样,似乎格外顺眼。 温岚抬眸看他,见他一眨不眨朝她望着,她脸一烫,迅速低头。 “刚才若是我再慢一点你就死了。” 温岚抖了抖,“谢谢你。” “胆子挺大。” 什么都怕还敢跟过来。 第63章 试药1 温岚顿了顿,小声道“我不是胆子大,我只是害怕你被他们寻仇。” 许攸深愣了愣,“为什么?” “因为你上次是因为救我才惹了他,他才会找你麻烦。” 许攸深冷笑一声“不关你的事。” 曲天阳上一次就因为琉璃的事情记恨上了他,只是没想到他还敢找他麻烦。 “你没事吧?” 方才他以一敌多,虽然胜了,却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 许攸深摇头,神情有些耐人寻味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 她也知道她现在的行为实在不合适,同自己未来的小叔单独私下相处,她有些待不住了。 “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说罢她就急匆匆地留下一背影。 全然没有看到,注视着她背影的男人幽深晦暗的目光。 温岚。 他大哥的未婚妻啊,好像挺有意思的。 雨点很快噼里啪啦地落下了。 城门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驶进来,七拐八绕进了裴府。 “公子,人到了。” 裴濯把手里的弓递给随从,一边接过随从手里的帕子擦汗一边大步走。 边走边道“把人带过来。” 他派人四处寻找可以解蛊毒的巫医,终于在五日前找到,快马加鞭把人带到,眼下他没有耽搁,立刻去见了。 很快,他带着人来到了裴南意的院子。 “你怎么来了?”她才站起身,裴濯已经到了她身侧,裴南意看到他身后跟着一个打扮异域之人。 “这是?” “这是我上一次同你说过的那位巫医。” 裴南意想起来了,她冲巫医微微颔首。 “别怕,先让巫医给你把脉看看究竟如何。” 巫医给裴南意仔细诊脉,只是原本他胜券在握的神情逐渐凝重起来。 裴濯眼看着他神色不对,不禁声音沉了下来“如何?” 他先是了解过这位巫医的能耐才把人带回来的,若是他都没有办法,那这蛊毒又该如何解? “这位姑娘中的蛊毒并不常见,此蛊极凶,并且像是血蛊。” “血蛊便不似寻常以毒喂养,而是经过宿主的心头血喂养,凶险霸道,一旦染上,便难以去除。” 春雨心直口快,她心急道“那怎么办啊?凌大夫,你快想想其他的办法救救我们小姐吧! ” “春雨。”春枳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冷静一点。 他把自己的结论告诉裴南意,只是他犹豫片刻道,“只是此法凶险,在下不敢轻易尝试,并且其中一味药材极其难得,在下行医数年,只见到过那么一次。”其珍贵程度可想而知。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无一不沉默。 一时之间,裴濯竟然也拿不准。 半晌,他缓缓对裴南意道,“没有万无一失的办法我不想让你冒险。” 裴南意反而心态好点,她安慰道“其实也没事,治病总要有风险的,我相信大夫的医术。” 裴濯松开了她的手,心中一个想法逐渐成型。 “我有办法了。” 他嘱咐裴南意好好休息,便把人叫走了。 裴南意摸不清他的想法,只是她不由猜测,裴濯说的办法究竟是什么。 本来还想不明白,可是下午她教谈回认字时忽然灵光一闪,她迟疑又不可置信。 因为她觉得裴濯的好感度远远没有达到那种程度。 可她越想越觉得或许如同她猜测的一样,于是连带着教得也有些心不在焉。 忽然,一阵眩晕袭来,她手里的书骤然落地,谈回很快反应过来,她应该是又毒发了,接着,他还未张口喊人,裴南意就已经倒地了。 谈回袖子被她扯住,回身看见了惊骇的一幕。 裴南意唇边溢出鲜血,越来越多,谈回那时候说不上来心里的感受,他只知道,那时候他是真的害怕裴南意死了。 “来人!” 随着他的声音。 一大群人应声而来,他又看见了裴濯,只是这一次,裴濯从未出现过的慌乱被他捕捉,他再一次对二人的关系起疑。 他安静靠在屋子外面,脑海里是裴南意方才吐血的一幕。 说实话,他在这个府上真的没有容身之处,除了裴南意一句话,他能看得出来,无论是裴濯还是白秋,都不希望他留下。 “吱呀”一声门开了,裴濯同巫医一同出来。 听见二人的谈话。 “公子恕罪,即便是有了药材,此法也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可二人都心知肚明。 “只是小姐眼下已经是第二次毒发,若是再一次毒发,恐怕……回天乏术。” 他话音落下,不仅裴濯,谈回的心也紧了一下,距离裴南意上一次毒发时间并不长,也就是说,如果短时间内找不到药材或者这个办法不行,那裴南意就会死。 “我先试药。” 裴濯忽然道,他望着屋内的方向,轻声道“药材我会尽快找,若是找到了,我来试。” “对了,我试药之事不要外传。” 巫医点头应是。 谈回神情不变,心中却有个猜测。 只是,真的会那么顺利吗? 他费尽心思才留在了裴府,若是裴南意死了,他的努力就全部白费了。 裴府要寻找一味药材的事很快传遍了京都,这几日大大小小的药铺都被询问过,不仅如此,裴家派了不少人前往京都之外寻药。 重金悬赏,不少心思不正之徒妄想以此来骗取赏金,裴濯一箭射在方才试图蒙骗之人的右手臂上,他面沉如水,来报的下人战战兢兢“公子,太子殿下派人来了。” 很快,谈回便听说,药材找到了。 当晚,巫医便开始制药。 裴南意仍然昏迷不醒,白秋和裴傲并不知道裴濯要试药的事,只知道药材找到了,女儿有救了。 谈回一夜未眠,次日一早,他没有听到任何消息。 一个上午,仍然没有消息。 他绕过众人来到了裴南意院子外头。 如今这里多了好几倍人。 仍旧没有消息。 试药失败了? 他猜测得不错。 巫医替裴濯种下同一种蛊,药材很快产生了作用,裴濯成功了,可是还没来得及高兴,药就已经在裴南意身上出现了不良反应。 第64章 试药2 谈回没能进到她的院子,从匆忙进出的奴仆可以看出来。 春雨急匆匆出来时,恰好被谈回拦住。 “春雨姑娘,小姐如何了?” 春雨眼眶通红,来不及多言,身后的侍女已经道“快!小姐快不行了!” 谈回脸色一变。 不是说试了药吗? 为何不行? 原本今日当值的裴傲守在院外。 裴濯试药以后效果不错,可才给裴南意用了一点,她就开始发烧,巫医大颗的汗水顺着额头滑下。 他手里的方子改了又改,裴南意呼吸微乎其微。 而此时的裴南意在和2222交流。 “为什么这药对我不管用?” “原主身体弱,这药以毒攻毒毒性太强,宿主,请做好脱离身体的准备。” “没办法了吗?”裴南意喃喃。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放弃这个身份。 否则,她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如何?” 裴傲实在忍不住,裴南意生死未卜,莫不是这个巫医学术不精诓骗于他。 裴傲一剑架在他脖子上,“你老实告诉我,究竟有没有办法!” 巫医被他满身杀气吓了一跳,手也抖了一抖,他咽了一口唾沫,“在下尽力、尽力!” 或许是生死面前,巫医不敢大意。 他很快调配出了新的药方。 他握着药方,有些犹豫。 裴傲道“你再这般欲言又止,我砍了你!” 他被气昏了头,白秋一把按下他的剑“都什么时候了!你威胁他有什么用?” “你只管说便是!” 巫医道“裴姑娘身体虚弱,眼下我已经改善了药方,只是需一人试药,此人需得同裴姑娘体质相似,或许才能准确试出药效。” 裴南意体弱多病,眼下要去哪里找到一个和她一样的?更何况还得是自愿的。 “把府里所有人都派出去!去找!找到之后重重有赏!” 裴傲下了令。 短时间内找到一个自愿试药且符合条件的,其难度不言而喻,哪怕有重金利诱,寻常人也不会拿生命冒险。 一定要找到,一定! 哪怕倾尽所有,他也要救女儿! 巫医如实提醒道“将军,要快。” “将军。” 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谈回自门外踏入。 他还是极瘦模样,脸颊也没有肉,看起来实在是不太好。 “你来做什么?” 裴傲眼下无心同他说什么,他只道“眼下不是你该来的时候,你回去吧。” 他摆了摆手,示意谈回离开。 谈回却是坚定道“将军,我可以试药。” 他话音一落,白秋骤然抬眸,裴傲还未曾反应过来,白秋看着眼前人的模样,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把抓住裴傲的手,问谈回“你说什么?” 谈回低头“方才大夫的话谈回听见了,谈回自幼为乞,食不果腹,曾生过一场病,侥幸不死,若非小姐心善,裴府庇佑,谈回恐怕早就死在哪条不知名的巷子里了,所有,谈回愿为小姐试药。” “你——” 裴傲眉头一竖起,白秋把他的话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谈回是乞丐出身,十三四岁的年纪身量却如七八岁孩童,他又那么瘦,身体素质自然好不到哪去,想明白后她赶紧道“你当真愿意?” “是。” 裴傲语气复杂地同他道“这不是儿戏。” 纵然救裴南意心切,可他也要把利害同人说清楚。 “谈回知道。” 他利落干脆的回答,让裴傲和白秋都松了一口气。 可谈回却远远没有表面看到的那般镇定。 他在赌,赌那巫医的医术,赌他的命。 他权衡局势,唯一翻身的机会就是裴南意,他没有再一次的机会了,只有赌一把。 裴傲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好!若是成功了,我许你一个承诺,你要什么都可以!” 谈回把目光投向静静躺着的裴南意身上,轻轻吸了一口气,对巫医颔首“可以开始了。” 裴傲和白秋离开了屋子。 裴傲没有让人停止寻找,以防不测,他派人继续找寻符合条件之人,只怕万一。 日头从东边落到了西边,裴傲和白秋守在门外,动也没有动一步。 “吱呀——” 门从里面被打开,二人急忙上前询问“如何?” 巫医松了一口气,拱手“将军,幸不辱使命。” “当真!” “自然。” 白秋卸了力气,重重地倒在裴傲怀里,她喜极而泣,“将军,南意没事了。” “她没事了。” “那,那孩子如何了?” “那位小公子也没事。”巫医感叹一声“那位小公子心性坚韧,自始至终未曾喊过一句痛。” 小小年纪,不是一般地能忍呐。 “多谢大夫,多谢大夫。” 谈回被接回去,裴傲白秋看过裴南意后亲自去看望了他,吩咐下人不许怠慢。 “将军,没想到南意随手结下的善缘,今日能够救她一命,也算是善有善报了。” 她庆幸那一日未曾把人赶走,眼下看来,并非人家另有所图,倒是他们利用了人家。 “是啊,还好,咱们女儿福大命大。” “嗯。”白秋重重点头“待这孩子醒来,我们一定要好好谢他。” 裴濯院内。 冗书冗成各守一边。 裴濯冷声道“让开——” “少主不能离开。” 裴濯试药的消息传回了边疆,传进了行叔的耳朵里,行叔大怒,吩咐他们无论如何一定要守护好少主的安全,在他到来之前绝不能够让少主再受伤。 “属下今日就算是死,也绝不让少主踏出房门半步!” 裴濯一脚踹在冗成肩膀上,冗成倒地,又迅速爬起,一副誓死不让的模样。 裴濯气极反笑,“你很好!” 一而再再而三忤逆他。 冗书直言“少主,行叔说得对,您自身的安危才是我等关心的,若是您有了什么意外,属下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所以少主,还望您好好修养,切莫再鲁莽行事。” “我行事用你们来教我?” “不用拿行叔来压我。” 冗书冗成这一次是铁了心要拦裴濯,尤其是冗成,就是看不惯自家少主为了一个女人连命都不要了,更何况还是一个—— 他满脸倔强。 此女身份注定不可能同少主有什么,少主不杀她已经是万幸了,竟敢如此拖累少主。 第65章 暗潮 “少主若是要出去,便从我们的尸首上踏过去吧!”冗成道。 裴濯嗤了一声,“你威胁我?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们?” 冗书抱拳“少主,属下只是担心您的安危仅此而已,您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是主上唯一的血脉了,您不能有事。” 提起主上,冗书的语气顿了顿,冗成的眸子也垂了下来,裴濯目光一顿,骨节咯吱作响,“滚!” 距离那时候已经过去了十一年了。 可血海滔天的场景,时常在他梦里重现。 他绝望地看着昔日身边鲜活之人化作那些人刀下亡魂,尸山血海。 他缓缓伸手捂住发闷的胸口。 不共戴天之仇,族人的希望,他没有资格任性妄为。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窗外风吹枯叶沙沙作响,白日里来往匆忙的脚步声眼下停息了。 守夜的小丫鬟窃窃私语。 裴南意魂魄归体。 “小姐不知何时才能醒过来。” “是啊,小姐吉人天相,幸得谈公子相救,这才能够得以脱离危险。” “这是小姐的福报。” 谈回,试药? 难不成她猜错了? 裴南意醒来除了浑身没劲,以及胸口处有些疼痛外再也没有什么异常。 蛊毒应该是解除了。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这件事算是告一个段落了。 只是谈回…… 她主动叫了一声,外面的两个丫鬟推门而入。 “你们方才说的,试药的事,再同我说一次。” 丫鬟原原本本把事情说了一遍,末了,补了一句“谈公子身体似乎更加虚弱,眼下都没醒呢。” 另一个丫鬟扯了她一下“小姐,您好好休息,大夫说了,谈公子不会有事的。” 被扯的丫鬟赶紧道“对对,奴婢失言了。” 裴南意极轻地叹了一口气,她这算是欠了谈回一条命。 她很快好了,一能下地她就去看了谈回。 他比之前看起来脸色更差了,虚弱地喘息,昏迷不醒。 “这是怎么回事?” “回小姐的话,谈公子体质与小姐不同,所以醒过来的时间也不一样,不过小姐放心,谈公子并无大碍。” 裴南意点头“麻烦大夫了。” 她眼神落在谈回身上,轻声自语“谢谢你。” 谈回的眼睛动了动,却没有醒,裴南意弯腰替他掖好被子,“以后我一定会尽可能地报答你的恩情。” 说罢,她转身离去,却没有意识到,她所说的以后,这么快。 “报——” “边关急报!” “郑州失守,周军破城!” 突如其来的战报,朝堂之上人心惶惶。 周荣不睦多年,却始终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此番周国突然袭击,大荣猝不及防,周军势如破竹,攻破第一道防线,郑州就这么失了守。 荣帝怒把一道折子扔到地上,脸色阴沉。 “朕早就知道大周新帝狼子野心,没想到,他行事竟然如此狠辣!” 才上位不久,便敢来攻打大荣。 “圣上息怒!” “叫朕如何息怒?郑州失守,守城的唐否究竟干什么吃的!” 荣帝气得胸口起伏不定,他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把裴傲和忠勇侯叫来。” 边关急报,裴傲一早就收到了消息,眼下早早就等在了宫外,一听到召见,立刻便去了。 “臣见过圣上。” 荣帝摆手“起来吧,裴卿,郑州失守一事事发突然,唐否生死未卜,眼下急需能将奔赴前线,镇守边疆,裴卿,你可愿意?” “臣自竭尽全力,义不容辞!” “好!”荣帝一挥手。 忠勇侯此时也到了。 “裴卿,大周来势凶猛,此战凶险,朕特派忠勇侯同你一道前往,你二人皆是大荣得力干将,有你们在,朕就放心了!” 裴傲应声“是!” 战事突然,裴傲连家都没有来得及回就去了军营点兵,此战他的兵符一分为二,他与忠勇侯各掌一块。 太子梁璧亲自为他们送行。 裴南意白秋也赶到了城门处。 “将军,保重!” 裴傲和裴濯一起出征,许久未见裴濯,裴南意的目光和他遥遥相望,马背上的少年神色坚定,被风吹起的发丝落在他脸颊,他握住缰绳的手紧了紧,裴南意仰头“保重。” 上一次没来得及送他,这一次,她亲眼看着他出征。 “裴将军,萧侯爷,此去凶险,孤在此祝你们一帆风顺!” “多谢殿下!” 大军缓缓启程,经过裴濯时,梁璧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二人相视“孤等你的捷报。” 裴濯颔首。 “驾——” 鼓擂三声,马蹄声响起。 裴南意忽然心头一阵慌乱,她看着大军离开的背影,身子晃了晃。 “当心。” 梁璧托住她的胳膊,扶住她,裴南意回过神猛地把手收回“多谢殿下!” 梁璧没再说什么。 裴南意转头去看大军的背影,却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回头去看。 只见萧荣安看向她这边。 萧鹤鸣站在她身侧,少年轮廓刚毅,多了些成熟稳重,他冲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萧荣安扬了扬唇角,侧首“走吧。” 萧鹤鸣道“好。” 其实他有心同裴南意说话,可萧荣安一直盯着他,他不敢多事,便歇了心思。 “裴姑娘,这是我家世子送给您的。” 一个小厮递上一个油纸包和一个锦盒。 裴南意接过,打开一看,油纸包里是城东那家铺子的糕点,她最喜欢吃,而盒子里则是上一次她让他带走的太子令牌。 她弯唇,“替我谢谢他。” 小厮拱手离开。 糕点入口即化,甜而不腻,裴南意递给白秋“娘,吃点东西吧。” 白秋没有拒绝她的好意,接过了咬了一口。 回去时,裴南意脚步顿了顿,同白秋道“娘,您先回去,我有些事情。” 她转身朝太子走去。 “殿下。” 梁璧见她过来,原本踏出的脚步收回,温声道“何事?” “谢谢您的药材。” 从认识至今,她不知道对自己说过多少次谢谢。 她从前不会这样。 “不必言谢。” “应该的,这么多日子以来,您不知道帮过我多少次。” 梁璧目光落在她手里的油纸包上,不轻不重地“若是真的要谢,便以此物当做谢礼吧。” 裴南意顺着他的目光,落在手里的油纸包,她来不及拒绝,梁璧已经伸出了手。 裴南意只好递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心,梁璧眼神一暗。 “这个是我……是臣女吃过的,殿下想吃,臣女再去给您买一份?” 这算是什么谢礼。 “不必,如此就好。” 见他坚持,裴南意只好罢休。 “日后只有你我二人时,你不必自称臣女,以你我相称即可。” 像小时候那样。 裴南意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还是道“好。” 第66章 前夕 此战并不顺利,可以说是节节败退,战报传回京都,阴云密布。 白秋自那日裴家父子出征之后便去了寺庙祈福,半月为期,裴南意留在京都。 腊月。 寒梅园梅花开了,往日京都无数文人雅客纷纷前往,附庸风雅。 今年,寒梅园花开得热烈,却少了欣赏之人。 因为前线的战事,并不乐观。 “唉,你说裴将军能胜吗?” “不好说,周国来势汹汹,且手上有强兵利器,恐怕这次……” “嘘!你不要命了!这种事也敢瞎说,裴将军征战多年,经验丰富,必然能胜!” “呸呸呸,怪我这嘴。” 街道处几个摊贩互相讨论,其实这种情况在如今的朝云城已经普遍,每一天都有人讨论,无一不担忧荣周对战。 一辆马车自摊贩面前而过,裴南意回想起来方才那些人的话,不自觉攥紧了手心。 这一战,很难打。 若是败了…… “姑娘,寒梅园到了。” “好。” 裴南意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今日她穿了一身雪白对襟刺绣裙衫,外头是大红色斗篷,雪白的脸蛋一半藏在毛绒绒的围脖里面。 “你们在门外等我。” “小姐,如今京中也不太平,您要多加小心。” “知道了。” 裴南意独自往园子里走,大片的梅花竞相开放,梅香扑鼻。 稀稀疏疏的人在梅园之中,面上也是愁苦一片。 裴南意目不斜视,直直往梅园深处走。 直到走到了梅园尽头,一张石桌旁,她眉心轻蹙,人呢? 她左右看了几圈,也没见到什么人。 这是怎么一回事? 旋即,她目光下移,落到了那石桌上,一封信平平整整地摆在那里,几乎和石桌颜色融为一体,若是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裴南意几步上前,把信拿在手里。 她三两下拆开,信中寥寥数字,却让她的心沉入谷底。 “裴家,危矣。” 裴南意攥紧信,思绪回到了三日前。 那天她娘染了风寒,她替白秋出府置办一些东西,忽然一个小乞丐塞了一张纸条给她,约她三日后单独寒梅园相见。 她本来不想来,以为是什么恶作剧。 可此后好几天,那个人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一般,不断有纸条递到她手上,约她相见。 裴南意烦不胜烦,却留了个心眼,最终决定赴约。 她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今日来带了不少人,没有带丫鬟进来,而是带了裴傲走之前留在府里的暗卫。 可是却没有见到送纸条的人,只有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信纸被她攥在手里,粗糙的纸质,磨得她的手心生疼。 她不明白信上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信上的内容让她不安。 裴府怎么会出事? 她想到在战场上杀敌的裴濯和裴傲,心跳快了一拍。 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她默默派暗卫调查此事。 出了梅园,春雨春枳等在门口,春雨怀里抱了一捧梅花。 “这是做什么?” “小姐接连几日面色不好,奴婢采些梅花,好让小姐见了开心一些。” 寒梅园的梅花确实好看,裴南意指尖拂过娇艳的花蕊,忽然一凉。 她仰头去看,天空竟然飘起了雪花。 “下雪了。” 红梅映雪,京都迎来了第一场雪,朝廷也迎来了第一封捷报。 裴南意回了府里,外头吹了许久的风,又恰好赶上下雪,她的手都凉了,踏进府里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脚步一拐。 来到了谈回的院子。 雪落枝头,少年伏案正写着什么,越过窗棂,她看不清他笔下的字,却能够看到他认真的神情。 她抱着梅花,轻手轻脚地靠近。 谈回只觉一阵梅香扑鼻,再一抬头,她站在窗边,抱着一捧梅花,神色温柔。 谈回心神一动,轻声开口“小姐怎么来了?” 裴南意走进去,走到他旁边,看清了他写的东西,原来他不是在写东西,而是在作画,画的正是梅花。 “看来我来得很巧。” 她把梅花就近插进他书案上面的花瓶,低头侍弄了几下,“天气冷了,你如果缺什么,记得和我说。” 她目光掠过他单薄的衣衫,轻声道“读书固然重要,可是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谈回低声“我知道了。” 她指尖通红,谈回不经意问她“小姐方才出去了?” “嗯。”裴南意点头“去了一趟寒梅园。”她下巴点了点梅花“摘了这些。” “时候不早了,别读那么晚,早些休息吧,晚些时候,我派人送一些炭火过来。” 她放下花瓶,又朝他画的梅花看了一眼,“画得不错。” 谈回勾了勾唇角。 她走后,谈回看着还未曾完成的梅花图,缓缓放下了笔。 那开得正好的梅花,传来阵阵幽香,窗外雪声簌簌,谈回抬眸。 要变天了。 真正的冬,已经来了。 边关,军营。 漫天大雪裹携着风沙,年轻的将领停下脚步。 “今年的雪下得格外早。” “瑞雪,这是好兆头。” “将军,您说是不是?” 裴濯手中寒剑上落下一片雪花,闻言一笑“当然。” 最快年末,有些账,该清算了。 他淡漠的目光划过面前一张张鲜活的脸庞,他们都是离开家乡远赴边疆的战士,说好兆头的那个今年不过十四,稚嫩的面容却饱经风霜。 保家卫国,从未退缩。 雪一停,战士们就该回家了。 …… 裴南意反复揣测那句话的意思。 这话是真是假? 送信给她的又是什么人? 她该不该相信? 虽然毫无头绪,可她并不相信空穴来风,想了想,她立刻爬起来开始写信。 写完了之后她叫来春枳,命她明天一早就把这封信送往边关。 她得确认一下,裴傲和裴濯是否安全。 春雨从外头进来,福了福身,道: “小姐,荣安郡主来了。” 荣安郡主?萧荣安? 她找她做什么? 她忽然想到萧荣安的父亲和裴傲一同出征,或许是和这件事有关。 “好。” 她和萧荣安没有交集,唯一能够说的,应该只是这件事了。 第67章 军中奸细 前院。 裴南意远远看到了萧荣安,她立于庭中,素白指尖接住飘落的雪花。 “见过郡主。” 裴南意淡笑着行礼。 “怎么不进去坐?” 萧荣安收回手,“不请自来,是我叨扰了。” “郡主哪里的话,郡主今日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只是有人告诉了我一件事,我想你也应该知道。” 她这话一出,裴南意更加确定和前线有关。 萧荣安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压低了声音“裴姑娘,借一步说话。” 裴南意不明所以还是依言跟随她的脚步往僻静处走了几步。 萧荣安停下步子,她抬眼端详着面前的人,女子生了一副好样貌,颜色无双,傲雪欺梅,回京以前,她就已经了解了京中所有贵女脾性以及平日行事。 起初因为洛舒的原因她注意到了裴南意,二人不睦她早有耳闻,洛舒娇纵无脑,她从前便瞧不上,只不过碍于两家关系,以礼相待,裴南意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不过,她掩下眸底暗芒,她并不在意就是了。 “裴姑娘,不知你可曾收到裴将军的家书?” 裴南意没料到她会问这个,思索片刻,缓缓摇头“没有。” 萧荣安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从袖子里摸出一纸信封,递给她道“这是我父亲传回的家书。” 裴南意接过来打开一看,信上内容很简单,却让裴南意大惊失色,她反复去看,不可置信问道“真的吗?” 信上赫然写着我军中出现了内奸,故而荣周之战中荣国节节败退。 萧荣安点头,她把信折起来收好,“此事甚是隐秘,裴姑娘不可外传。” “我明白。” 两军对战,荣国竟然出现了奸细,也就意味着,裴傲和裴濯有危险,她立刻想要给他们修书一封提醒他们防备。 萧荣安看她慌张,心中的猜测少了几分,疑虑却多了起来,“裴姑娘当真不知?” “我的确不知道。” 萧荣安试图从她神色中看出她的破绽,可是却丝毫看不出来,看来她确实不知道,那为何父亲会那样说? 难道,连她也瞒着吗?还是说,这件事并非父亲信中所说那般? 裴南意满脑子都是内奸的事,萧荣安想要知道的已经知道,她也没有多留,她走了以后,裴南意立刻开始给裴傲写信。 可是写着写着她开始觉出不对劲来。 这么大一件事,为什么萧荣安会知道?而且她知道以后为什么要过来告诉她?看她刚才的态度好像是在确认什么。 确认什么? 裴傲和忠勇侯同位将领,这件事忠勇侯知道,裴傲是不是也知道呢? “小姐。” 她思绪混乱之际,一道声音打破了她脑海里的猜想,裴南意恍然抬头,看见春雨,她呼吸一轻,“怎么了?” 春雨对裴南意道“云衣阁派了人来,说是今年咱们府里的冬装做好了,随时可以去取。” 裴府每年都会提前在云衣阁定制一家人的冬装,今年还没来得及去取,裴傲和裴濯就已经上了战场,裴南意想了想,“年节将至,娘身体不适,有些东西还需要去置办,我过去一趟吧。” 她带着春雨春枳准备一起前往云衣阁。 出门前路过谈回的院子。 谈回举目无亲,这是他在裴家过的第一个年,她想了想还是将谈回带上了。 云衣阁离裴府不算近,加之雪天路滑,浪费了不少时候。 临近年关,这条街热闹起来,各家各户筹备年节,采买之人多不胜数。 裴南意取好了一早定制的冬装,又对掌柜道“麻烦掌柜也替他量一下尺寸,定制几身冬装吧。” 掌柜带着谈回去量体裁衣,裴南意等待时便四处晃了晃。 “听说了吗,这一次啊,咱们的大军恐怕是要败了。” “唉,我也听说了,我二姑家的儿子的同窗就随了军,传信回来说局势对咱们一点也不利啊。” “裴将军征战多年,咱们应该相信他啊,你们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 这时,一道声音高深莫测地插了进来“你们还不知道吧。” 他压低了声音,“咱们军中啊,出了奸细。” “奸细?!” 奸细?裴南意动作一顿。 “嘘!你可小声点,别让人听着了。” “那你快说说,怎么回事啊?” “天机不可泄露。” 裴南意听到“奸细”二字,脑海里瞬间炸开了花。后头他们说什么她已经不在乎了,她循声去望那人,却只看到了那人的背影。 人潮拥挤,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人群。 “切,你听他胡说八道,谁不知道他张二向来喜欢满嘴胡言乱语。” “也是,指不定诓我们呢。” “别管了,咱们小老百姓啊,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了,快买吧。” 裴南意心不在焉,她简单交代了春雨春枳几句,找上刚才讨论的几人,问道“刚才那个人是谁啊?” 一个婶子笑了笑“他啊,叫张二,是我们这出了名的泼皮。” “他在哪?” 婶子一愣,疑惑问道 “姑娘找他做什么?” 裴南意扯了个理由“他欠了我的钱,我去讨。” “这,他估计回家了吧这个点。” 大婶给她指了路,裴南意一路找过去,只见不远处的酒庄里赫然坐着刚才那人。 她走过去,坐在他对面,“你能把刚才的话再说一次吗?” 张二不明所以,看着眼前来路不明的人,开口不善“你谁啊?” 裴南意深呼一口气,重复了一遍。 张二喝了些酒,意识开始有些混沌,他皱起眉头“什么话?我说什么了?” 裴南意道“就是你说的军中奸细是怎么一回事?” 张二嘴一咧,灌了一口酒,含糊不清“我凭什么告诉你?” 裴南意摸出一锭银子摆在他面前“可以说了吗?” 张二眼睛一亮,立刻把银子揣进兜里,赶紧道“可以可以,害,还能是什么啊,就是咱们大军里有奸细。” “你是怎么知道的?” “呐。”他指了指周围“我在这里喝酒无意中听到的。” 第68章 年节 张二的话让她心头一震,这并不是小事,她现在只希望这件事情裴傲和裴濯是知道的。 张二忽而四下张望了一番,挤眉弄眼道“小姐,我瞧着你衣着显贵,并不像是寻常人家,我劝你啊,莫要留在京都了,赶紧走吧。” 他嘀咕了一声“京都的天,要变了。” 裴南意骇然,面上却不动神色,她脚步匆匆往外走,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此起彼伏,哪怕边关战事连连,京都还是这副繁荣景象。 回到云衣阁时,谈回的衣服尺寸已经量好了,他站在门外等她,裴南意深吸一口气,这件事白秋还不知道,她没有必要让白秋徒增烦恼,压下心头的思量,她状似平常地走过去。 几人正要上马车时,路那头忽然传来一阵马儿嘶鸣,他们的马受了惊吓,猛地一回头,马车方向一变,站在最靠近马车的谈回根本来不及躲闪,马车前的横木就要砸到他,裴南意毫不犹豫地一把将他拉过,车前横木一下子击在她胳膊上。 马夫趁机拉停马车,裴南意揉着胳膊,回头问谈回“你没事吧?” 谈回眸中闪过一丝错愕,似是没料到她会救他,替他挡下那一击,“我没事,你的手——” 裴南意感觉胳膊麻了,她顺着马车受惊的方向去看,只见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她面前。 “是右相府上的马车,突然从路边冲出来,马儿受了惊故才致使马车颠簸。” 裴南意打眼一看,对面的马车奢华无比,四角垂金,这样的张扬,里头的人,估计是洛舒了,这会遇到了她,真是冤家路窄,依洛舒的性子,一时半会她很难脱身了。 裴南意一阵头痛,对面的洛舒此时拉开了车门,露出一副娇俏美人面来,她今日穿着一身芙蓉妆流仙裙,心情极好的样子,她神色倨傲,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 看见裴南意,她没有如同往日一样开口就是冷嘲热讽,而是抚着发髻,意味不明开口,“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啊。” “裴南意。” 裴南意一心牵挂着裴家的事,根本懒得搭理她,她轻飘飘扫了一眼洛舒,后者扬了扬脖子,裴南意转头挥了挥手,“洛大小姐,你撞我马车之事我就不同你计较了,春雨,我们走。” 她无所谓的态度激怒了洛舒,洛舒指着裴南意的背影,“你站住!”洛舒一脸轻蔑,“你们裴家,威风不了几日了,我倒要看看你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裴南意猛地,盯着她的脸,洛舒后背发凉,一字一句,“你再说一遍!” “再说几遍都是一样的,裴南意你就等着吧,我看你到时候是怎么跪着向我求饶的!” 说罢,她眼神忽然扫到一旁的谈回身上,嗤笑了一句“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带男人逛街,你可真是心大。”洛舒说完,掩唇一笑,不顾裴南意铁青的脸色,准备离开。 裴南意突然上前一把扯住她“你什么意思?” 洛舒张口“我说圣上已经—---” 她话音未落,马车内传来一声微怒的女声“舒儿,胡说什么?” 萧荣安自马车内现身,她轻轻扯过洛舒,略带歉意道“裴姑娘,你别当真,舒儿一时气急,说话未免有些胡言乱语,你别和她计较。” “是吧,舒儿?”后者对上她警告的目光,不情不愿道“嗯。” 洛舒有些愤懑,裴家马上就要遭殃了,裴南意到时候在她就什么也不是了,到时候她定要让她好看! 裴南意还想问什么,可是萧荣安先一步道“裴姑娘,我们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小姐,洛小姐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啊?”春雨语气担忧,“她胡说八道的吧?将军好好的,裴家怎么会……” “不用理她,我们赶紧走。 话虽如此,可是裴南意还是忍不住心慌起来。 洛家马车上,萧荣安睨着洛舒“你知错了吗?” “荣安姐姐,我……我没说错啊。” “你这个消息从哪听来的?” “我爹爹说的。” 这话倒是真的,昨日洛舒回府偶然听见了她爹和同僚的对话,说什么裴家大势已去,圣上已经容不下了之类的,洛舒闻言一喜,没想到裴南意这么快就要遭报应了。 萧荣安看她幸灾乐祸的神情皱了皱眉头,心中对她这个表妹更加不喜,洛舒鲁莽无知,偏偏又是个受不起别人激的,若非是她娘的关系,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这件事在没有确切的消息传出来前你都不要出去声张明白吗?” “此事尚未有定论,你若是再大肆宣扬,小心你的脑袋。” 洛舒一愣,显然被吓到了,赶紧道“我知道了。” 洛舒随口一句话却在裴南意这里引起了轩然大波,回去的路上,她叮嘱春雨春枳不要把今天洛舒说的一切传到白秋耳朵里。她隐隐觉得这一切很不对劲。 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她,裴家,会出事。 可是裴家会出什么事呢? 家书已经寄往了战场,等待回信的这几天是最难熬的,裴南意白天陪白秋准备年节,晚上就开始独自复盘这么多天遇到的事情,却毫无头绪。 腊月十二,她收到了裴傲的家书,短短四个字“安好,勿念。” 信上全然没有提及奸细的事,如果不是字迹确确实实属于裴傲,她都要怀疑自己的家书不知道寄到了什么地方。 不过这封家书像是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既然她所说的裴傲已经知道,回给她这句话,是不是说明了他们早有准备。 她也安心了不少,裴南意把信给白秋看,白秋笑道“这么说定然是一切都好了,放心吧南意,你爹爹和哥哥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 裴南意没有想到,白秋说的很快,竟然是以这种方式回来。 腊月十九,裴府一片喜气洋洋,过年的气氛已经遍布每个角落。 院子各处都挂上了大红灯笼, 屋子里炭火烧得很旺,外头冰天雪地,裴南意和丫鬟们在屋子剪窗花。 第69章 绝境(已修) 淡淡的梅香萦绕在鼻尖,裴南意手下动作精细,丫鬟们围在她左右,叽叽喳喳讨论着剪什么样式好。 “小姐,看,我剪的!好看吗?” 裴南意看了一眼,春雨满怀期待地递给她看自己剪好的四不像窗花,裴南意忍不住笑道“挺好的,回头就贴在你屋子里,避邪。” 听出她的揶揄之意,春雨不好意思“小姐,您也笑话我。” 就在这时,其乐融融的氛围被打破了。 外头跑进来的小厮路都走不稳了,大惊失色,“不好了小姐!出事了!” 尖锐的剪刀刺破了裴南意的指尖,血珠滴落在窗花上,她倏地一下站起来“出什么事了?” 小厮面如死灰跪倒在地“将军出事了……” “胡说八道!”裴南意不安地提高了音量,她推开众人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喃喃“快过年了,怎么会呢?” 小厮伸手拦住她,制止了她的脚步,接着道“小姐千万别出去,如今裴府外头围了不少人,都说、都说、”都说让裴家偿命呢。 此话如雷贯耳,裴南意脸色瞬间发白,她快步走到小厮面前,颤声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腊月二十,边关急报,就在我军即将突围战胜之时,主将裴傲叛变通敌,连同裴濯消失不见,与此同时,不知道哪儿来的消息又快又急,不胫而走,传遍京都。随着着裴傲的叛变,我军四万将士与敌对战士尽数丧生,一时之间,荣国节节败退。 腊月二十? 腊月二十,九天以前的事情。 家书也是那天传回的,上面明明说没事的啊。 裴南意几乎支撑不住身体。 容不得她多想,外头忽然传来吵闹声。 她神色一变,朝门口奔去。 裴府外面围着许多百姓,有男有女,他们有的垂泪哭泣,有的眼睛通红,有的愤怒至极,无一例外,这些人,通通怀着对裴家满腔怒火和失望而来。 他们不少人持棍,口中嚷嚷着让裴家偿命。 “裴家军上下四万人,若非裴傲叛变,又怎么会无一生还?” “我儿正值弱冠,若非如此,他来年就能娶妻了!” “还有我夫君,我和儿子还在等他归家,明明差一点就能够等到了!都是因为裴傲!” “都怪裴傲!” “还我夫君!” “还我儿子!” 侍卫奋力抵挡,却抵不过民愤,很快被一拥而上的百姓围殴。 侍卫大多有点功夫,可如今他们面对的是寻常百姓不是凶徒,根本不可能动刀见血,一旦见血,裴家就会罪加一等,百姓们意识到这一点,便有恃无恐。 “裴家凭什么!裴傲凭什么!我们百姓的命难道不是命吗?” “裴傲通敌叛国,不配受此尊崇!”有人扯下了裴府门前的牌匾,巨大的一声,砸在了裴南意心上。 她匆匆赶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她瞳孔紧缩。 愤怒的百姓冲过了侍卫的阻拦,想要冲进裴家。 裴家出征,几乎带走了大部分侍卫,留下的侍卫,裴南意方才第一时间派去了白秋的院子守着。 她身边如今不过七八个侍卫,加上门口的,也才十几人。 看到她,有人忽然喊“她是裴傲的女儿!” “抓住她!替四万大军报仇!” “抓住她!” 无数人冲破了门槛想要过来抓她,春雨春枳和赶来的侍卫急忙护着裴南意想让她离开,百姓们目眦尽裂的表情在她眼前划过。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呢? 落下的牌匾砸起一阵尘土,源源不断的人涌进来想要抓她。 就在即将要抓到她时,裴南意忽然抽出了身旁一个侍卫的剑。 “都别动!” 她持着剑指着人群,锋利的剑光一闪,没有人想到她会真的动刀,一时间,大家动作都停了。 可很快,有人道“你敢杀了我们吗!” 瞬间,有人附和。 “是啊,你敢杀了我们吗?” “你们裴家害了我们的亲人,如今你还要再杀了我们吗?” “大家别怕!上!” “我再说一遍!不要动!” 裴南意目色一厉,对侍卫高声道“都把剑举起来!” 得了命令,所有的侍卫瞬间围了过来,拥护在她身边。 面对这么多把剑,百姓们刹住脚步。 “我知道大家很愤怒,很难过,你们的情绪我理解!” “可是我想请大家听我一言,裴家绝对绝对不会叛国!” 少女面色坚毅,瘦弱的身躯挡在裴家大门前,她眼中含着泪光,面对来势汹汹,几乎快要没有理智的百姓,持剑的手微微颤抖,可她没有后退一步。 她是将军之女,行有节败有骨,如今裴家蒙难,白秋尚在病中,只有她能够主事,她站出来,承担这一切。 “呸!” “你是裴傲之女!” “你的话有什么用?” “此事尚无定论,圣上还未曾开口,真假尚且不知,我爹为国征战多年,平定了多少叛乱,他的功绩大家有目共睹!” 这么多年,裴傲确实很得民心,裴南意知道,眼前这些人都是被愤怒悲痛冲昏了头脑,无处发泄才来了此处。 “更何况,我与我娘还在京都,我爹不可能丢下我们叛国的!” “请大家相信我!此事一定有误会!” 人群中,已经有人理智过来,开始动摇。 裴南意举着剑,一字一句“裴家,绝对不可能叛国!” 她身旁的护卫闻言皆道“我们将军绝不可能投敌!” “裴家,绝不可能叛国!” …… 一声高过一声。 “圣旨到!” 随着这一声,裴南意猛地放下了剑,百姓们面面相觑,一队禁军奔袭而来。 “裴家人何在?” “臣女在!” 裴南意跪下身。 “圣上有旨,裴傲及其子裴濯,罔顾朕恩,通敌叛国,致使我军败落,损失惨重,着,裴家满门年后问斩,钦此!” 裴南意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跌坐在地,她不可置信看着宣旨之人“不可能!我爹不会叛国!” “圣旨怎会有误,来人!将裴府围起来,任何人不得出入!” 禁军驱赶了躁动的百姓,把裴府围了起来,一时之间,裴家的罪,已然坐实。 裴南意眸中像是失去了所有的色彩,黯然无光。 腊月二十九这天,京都的天,真的变了。 腊月三十,我军在忠勇侯爷带领下守住了城,鼓舞了军心。 “娘,再吃一些吧。”裴南意端着一小碗粥,眉目间布满了愁苦,她打起精神强颜欢笑,将手里面的粥喂到白秋唇边,低声劝道。 “没胃口了。”白秋自从上次风寒没好透之后,身体便开始差了,又加上接连几日大雪,她头痛犯了,人更加没精神了。 裴傲的事一传回来,白秋更是急火攻心,昏迷许久。 白秋按住裴南意的手腕,问她“有消息了吗?” 裴南意摇头,“还没有,娘,不会的,爹爹决不会做那样的事,一定不会有事的。” 消息传得五花八门,大家都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以讹传讹,可唯独裴南意在想,既然说裴傲通敌,可为什么那么多流言之中未曾交代裴傲的去向呢?裴濯失踪,那裴傲呢? 她忍不住去想,会不会和奸细的事情有关? 会不会裴傲是被人陷害的? 会不会这件事情另有隐情呢? 可纵然千百种思绪,她在白秋面前却丝毫没有表现出丝毫,她努力按下心里的不安,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安慰着比她更加担忧的白秋。 “娘,您先休息一下,我出去看看您的药熬没熬好。” 她走出房门,想到了什么,侧头对春雨道“你把娘院子里的人叫过来,我有话和他们说。” 这些日子,裴府的家奴从一开始的不可置信,做事还算尽心,到后来禁军围堵不进不出开始心生恐慌,再到如今心灰意冷,早就已经开始不听命令了。 圣旨一下来,一时间,奴仆哭喊声四起,纷纷四散逃命,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出府,禁军手起刀落,纷纷毙了命。 昔日热闹非凡的裴府,如今血流成河,门外的鲜血落在白雪上,格外凄楚。 闹的凶的被一剑砍死,剩下来的有心灰意冷的撞了墙,余下的只有一小部分,还在拼命想着逃跑的方法。 裴南意不怪他们,这件事来说他们并没有错,唯有一些忠心的奴才,还愿意伺候府里的主子,其余的,他们不作妖裴南意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府里因为过年,吃穿用度一应俱全,除去那些下人们自发分走的,剩余的都在白秋院子里,圣上如今只是禁足了她们,那些人目前还不敢造次,如今只剩春雨春枳,还有白秋身边的两个跟了她许多年的嬷嬷还当她们是主子,自愿伺候着。裴南意说不上来心里的感受,只觉得这个时候还不离不弃的,无异于雪中送炭。 “多谢二位不离不弃地守在娘身边。”她客客气气行了一个礼对两位嬷嬷道。 钱嬷嬷和徐嬷嬷都是老人了,闻言也是眼睛一红,徐嬷嬷道“姑娘说的哪里的话,奴才跟着夫人几十年了,夫人自小就是奴婢们陪着,小姐也是奴婢看着长大的,哪怕是死,奴婢们也要守着夫人小姐。” 高门大院里丫鬟嬷嬷,自幼陪在主子身边,从前看电视剧里忠心护主的奴才,裴南意还没有那么深的感受,那时候觉得她们傻,主子死了自己也跟着陪葬,如今身临其境,她心头一麻,切切实实体会到了这种感情是多么珍贵。 “嬷嬷,娘身体不好,有些风言风语,希望二位莫要让娘听到,以免加重她的病情。” “奴婢们都知道的。” 裴南意点点头,她忍不住回头望着紧闭的房门,又环顾着这院子,她眼眶一热,为了年节准备的灯笼还挂在廊下,她剪好的窗花已经贴在了门窗上,明明一切都那么美好—— 她根本不信裴傲通敌。 屋子里传来白秋的咳嗽声,裴南意脚步一急,赶紧去药房给白秋盛药,漆黑的药汁滚烫,她把药递给徐嬷嬷,“嬷嬷服侍娘喝下吧。” 她怕自己的情绪影响到白秋。 * 天色渐晚,外头隐隐约约响起了爆竹声,她抬眸,半黑的天空,原本属于今晚的,还会有烟火。 可裴府今夜注定放不成了。 寒雪压梅,夜晚格外冷寂。 徐嬷嬷和钱嬷嬷下厨房做了饺子。 热气腾腾的饺子端到她面前时,徐嬷嬷笑道“奴婢在饺子里头包了一枚铜钱,吃到了铜钱的人,这一年啊,一定好运连连,小姐快趁热吃吃看。” 徐嬷嬷慈爱的目光让裴南意一瞬间鼻头一酸,明明不是真正的裴南意,可这一刻,她却同这里的人产生了深深地羁绊。 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掉落在碗里面,裴南意连饺子是什么馅的都不知道,她一口一个囫囵吞枣,徐嬷嬷抚摸着她的脑袋“小姐吃慢点。” 第70章 求医 她吃饺子的动作忽而一顿,而后缓缓停下动作,她慢慢张开嘴,吐出一枚崭新的铜钱。 “好好,这是个好彩头,咱们小姐日后必然会顺顺利利的。”徐嬷嬷慈爱道。 “嬷嬷。”裴南意叫了一声,徐嬷嬷坐在她身边,只是脊背佝偻了不少,裴南意好像这才发现,她早就满头银白。 心底涌出一股不知名的情绪,扯着她的心肺,脑海里迅速划过零星的几个片段,快得她几乎抓不住—— 一个大概七八岁的小姑娘坐在凳子上,满头青丝披散,身后有人替她梳头。 画面一转—— 小女孩长大了一些。 她从树上摔下来,数张看不清的面容围绕她身侧。 裴南意额角青筋一跳,她忍不住捂住脑袋,低呼一声。 “小姐怎么了?” 裴南意想要抓住脑海里的画面,可是再仔细去想时,却什么也看不到。 “啪嗒——”一声。 碗落在地上,碎开。 裴南意看着地上的碎片,逐渐回了神。 “对不起。”她伸手去捡地上的碎片,却被一双温暖的手制止,徐嬷嬷轻声道“老奴来捡。” 外头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裴南意知道,这是还有不甘心等死的人,在试图逃出去。 动静持续了一阵子,声音平息了。 雪更大了。 这次好像是一个死局,裴傲裴濯不知所踪,裴家好像要完了。 她坐在台阶上很久,徐嬷嬷劝了好几次,她却恍若未闻。 “怎么办啊?小姐在这么下去身子迟早会受不了的。” “劝过了,没用的。”春枳摇了摇头。 大家心里都不好受,春雨春枳自幼跟在裴南意身边,她们并不怕死,从被裴家买回来的那一刻,她们的生命就是裴家的了。 这个时候,小姐好像也只有她们了。 春枳知道劝不住小姐,便不再多言,她转身回了房间给裴南意拿来了一件披风,她走到裴南意身边,雪厚厚堆了一层,落在了裴南意头发、睫毛上,她把披风披到裴南意身上,伸手握住了裴南意冷若冰霜的手。 “你回去吧。” 裴南意动作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她抽出有些冻僵了的手,轻轻拍了拍春枳的手背。 春雨再也忍不住,她冲过来,抱着裴南意哭道“小姐您别这样,咱们回去吧!咱们一起想办法好不好,您别这么折磨自己了!” 裴南意听着她的哭声,也忍不住眼眶发热,她只是想不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好像感受不到冷,只固执地不断去想为什么会发生一切,她脑海里几百种猜测,想了无数种办法,却被一个一个推翻。 是的,没有办法。 是绝境。 她像是惩罚自己一般,不肯动一下,却也明白,无济于事。她只是觉得,她如果再聪明一点,会不会就有其他的办法救裴家了? 是不是她太笨了?所以连一个可行的办法也没有。 “……好。”她被两人搀扶起来,冻得太久了,膝盖有些僵硬,她的动作也迟缓了不少。 “小姐,您快来看看,夫人这是怎么了?” 闻言,裴南意步子一顿,很快就不顾一切加快了脚步,直奔白秋房间。 “娘怎么了?” “夫人烧了好些时候了,却迟迟不退烧。”本来她们不打算同裴南意讲的,以免徒增她担心,可是白秋高烧不退,哪怕用了好几种法子都无济于事,她们这才不得已同裴南意讲了。 裴南意扑到床边,轻轻晃了晃白秋,“娘?”她伸出手去摸白秋的额头,果然一片滚烫。 “大夫,找大夫来!” 她站起来往外跑,雪很厚,她摔倒了好几次,可她立刻爬起来继续跑。 大门近在咫尺,她才要抬手开门,伴随着门开而来的,是冰凉的剑刃。 “圣上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禁军将剑横在她脖颈,追来的春雨春枳想要冲上去却被压住,裴南意急声道“我可以不出去!你们能不能帮我找一个大夫!我娘发烧了,必须要看大夫!” “不可。” “求你们——” “真的只需要一个大夫!求求你们通融一下!” “不可能,快回去!否则别怪刀剑无眼!” 禁军不近人情的态度让裴南意彻底死了心。 可白秋怎么办? 她还能怎么办? 对!对!她灵光一闪,还有一个办法。 “春雨!春雨!快去把我房里妆奁第二层里的玉牌拿给我!” 春雨得了令,赶紧飞奔回去。 很快,她捧着一枚玉牌回来,裴南意如获至宝,这是太子的玉牌,他说过,会有用的,裴南意把玉牌举到为首的禁军面前,禁军仔细辨认,面面相觑“这、这是太子令。” 他们辨别了令牌的真伪,拿不定主意,虽说禁军是直接听令于圣上,可太子命令他们也不得不从。 “你且在这里等着,我派人去请示殿下。” “快点!” 裴府到东宫的路程不算长,禁军快马加鞭很快行至东宫。 裴家出事,皇后早有预料,她提前请了南淮子来东宫,为的就是拖住太子的脚步。 此时东宫,气压极低。 “殿下,禁军来报。” “滚——” “可是他手里拿着您的玉牌……” 梁璧呼吸一窒,厉声道“带过来!” “殿下的玉牌为何会在禁军手里?” 南淮子自门外缓缓踱步而入,梁璧眉眼间压不住的烦躁,却仍旧耐心道“老师,此事我日后会同您解释。” 南淮子的目的他不是不知道,可他确实不能走。 裴家出事,他什么也不能做,一国太子,身份既是权力又是枷锁。 他即便是有意替裴家求情,可他父皇却不肯见他。 南淮子淡笑“殿下不是冲动的人。”他的话别有深意,梁璧听出来了,却不做应答,他目光越过南淮子看向外面,“老师,人来了。” “见过殿下。” “何事求见?” “罪臣裴傲之女裴南意持此令牌求医。” 听到裴南意的名字,梁璧面上不动声色,叩在桌面上的手指一蜷。 她病了? 他从侍从手里接过玉牌,当时他赠她玉牌,只是为了有朝一日,她可以光明正大地持此令出入东宫,却不曾想,用在了这里。 “下去。” 他指尖摩擦着玉牌,南淮子尽收眼底,微微叹息。 他从小教出来的人,他了解。 这是断不可能放手了。 第71章 心软 果不其然,梁璧从站起身。 他当着南淮子的面召来了暗卫。 “你带个大夫去裴府,避开禁军,不能叫任何人知晓。” “是!” 南淮子道“殿下,您不该管这些的。” 裴家是必死的结局,他如今的心软帮助,不过是杯水车薪。 入世以来,他便跟在太子梁璧身边,小小少年从一开始他见到时,便是一副雷打不动的冷淡模样,君子礼仪,帝王之术,他一直学得很好。 那时候年幼的梁璧第一次见到他,小脸紧绷,不苟言笑,规规矩矩行了一个大礼。 其他孩子玩耍时,他无动于衷,老老实实地看书写字,从来不为外界影响。 君子仁慈,他教他的为人处世,策论政治,却从来没有教过他心软。 他是储君,未来的帝王,他有所教有所保留,凡事他告诉梁璧的,都是以最强硬极端的手段去解决每一件事。 梁璧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每一样都达到了甚至远超了他的标准,他是一个合格的储君,未来也会是一个合格的帝王。 可他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个人,会在一个女人身上如此心软。 梁璧声音沙哑,只淡声道“老师,她不一样。” 她是他帝王路上唯一的私心。 南淮子还想再劝,可话到嘴边,他却缄默不言。 半晌,他开了口。 “罢了殿下,您只要记得您要什么,其他的不重要。” 他退出太子书房,皇后旨意于他,并不重要,他有帝王口谕,除了太子,他不需要听命于任何人,他过来,只是怕梁璧做出什么出格之事,如今看来,他也是拦不住的。 南淮子踏雪而出,回去的马车停在东宫门外,他对车夫道“走辛武街回去。” 裴府正是在辛武街尽头。 大雪不停,街上人烟稀少,可唯有一处,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南淮子远远看到,昔日门楣显赫的裴府,如今重兵把守,可重兵围守之下,一道雪白的身影急步朝门里奔去。 马车继续前行,南淮子摩擦着手里的扳指。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圣人也不例外。 …… 裴南意眼见来人无望,她心灰意冷,重兵把守根本不得出,她担心白秋,索性奔回去打算去先照顾着她。 谁知她才至门外,一道身影倏地从天而降,裴南意脚步一晃,“谁!” 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带着一个背着药箱的老者立于她身前。 “东宫。”黑衣人言简意赅。 “东宫……” 她急声问“那这位是大夫吗?” 黑衣人点头,松手让大夫跟着裴南意进去,自己守在门外。 白秋情况不容乐观,她烧糊涂了,嘴里呢喃着“将军……” 大夫简单替白秋把了脉,又开药熬药,几番折腾下来,白秋情况好了一点,只是烧还没有退。 裴南意不敢合眼,一直守着。 大夫不是东宫的人,他本来不知道要来裴府,如今裴府即将被问罪,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可那太子令不得不从,冒着生命危险前来。 他默默祈祷这裴夫人赶紧退烧,他好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秋退了烧,裴南意这一天滴水未进,除了那一碗饺子吃了几个,在没有吃其他东西,起身时身形一晃,差点跌倒。 已经是三更天,她让其他人都下去休息了,自己留在这里照顾白秋,可能是白天没吃东西,她脑袋发昏,她犹豫片刻,替白秋掖好被角,提灯去了厨房。 她转身去厨房煮了一些粥,等火的间隙她心思沉寂了下来,头脑也清晰了不少。 裴家的祸猝不及防,可她却像是一早就发现了征兆。 她眼皮狠狠一跳,寒梅园的提醒,萧荣安上门,这两件事看似毫无关联,却好像是裴家会出事的征兆。 萧荣安来找她如今看起来也并不是那样单纯。 还有那封不知名的信,却是明明白白裴家会出事。 所以,到底是谁在提醒她? 又是谁一早就知道裴家会出事? 或许,找到那个人,就找到了救裴家的办法。 可她如今被困在这裴府,出入受限,难道真的要等死吗? 裴家是无辜的,裴家所有人都要等死吗? 所有人—— 不,还有一个人。 裴南意猛然想到了谈回。 从裴家出事到现在,她根本没见过谈回。 锅炉里飘出粥的清香,裴南意留好一碗,又装了两碗,想了想,她又找出嬷嬷包好的饺子,滚水下锅煮了一碗,放在食盒里往谈回的院子里走去。 彼时谈回手里握着朱豪正写着什么。 门外传来脚步声,他神色一凝,覆书盖住了纸上内容。 冷风从门里灌进来,灯笼的光印在来人脸上,未施粉黛的少女,面色苍白,身形单薄,手里提着灯,裹着风雪踏入。 裴南意停于门边,阖门而入。 谈回眼底情绪不明,却没有动作,只静静看着她进来。 “今天是除夕。” “我想你或许还没有吃东西,我煮了一点吃的,给你带了一份。” 她把食盒里的东西一一摆在桌子上,热气腾腾的粥,还有饺子的香味弥漫了整个屋子。 可谈回冷眼瞧着她的动作,不发一言。 裴南意只当他无辜受了连累,心有不甘,她垂眸,轻声道“裴家不会通敌,我爹更不会。” 她有些哽咽,“此事算是我们连累了你。” “对不起。” 谈回握笔的手一紧,不自觉顿了顿,方才开口“小姐如今所说,没有人会相信。” 或许是他太过平静,或许他的反应和平时表现出来的大相径庭,裴南意愕然抬眸。 只见谈回放下笔绕过书案来到她身边,透过升腾的热气和盈盈的泪水,裴南意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低声开口,声音虚无缥缈“小姐对不起我什么呢?若不是小姐,我早就横死街头了。” “裴家的事与你无关。” “是,与我无关,小姐犯不着同我道歉,因为我不怕死啊……” “什么?” 裴南意下意识用手抹了一把眼泪,声音轻颤“你在说什么?” 谈回一字一句“死有何惧,怕就怕带着不甘和遗憾去死,那才是心有不甘。” 裴南意后退一步,她觉得眼前的人好像十分陌生,原本稚嫩的面容,在说出那番话时忽而变得高深莫测。 第72章 亲征 她怔怔地看着谈回,心不受控制地开始狂跳,这两天所有的事都出乎了她的意料,裴南意此刻看着眼前陌生的谈回,有些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变化。 “是,我也不怕死,你说得对,死可以,但不能带着冤名。” 她像是冷静了下来。 “我就说小姐如此聪慧,怎么会不明白我的意思呢。” 他轻笑。 裴南意反问“裴家如今落难,圣上下旨所有裴府之人,年后问斩,你当真不怕吗?” “有句话叫做,车到山前必有路。” 裴南意瞬间明白了,他这是有了脱身之法。 她这才仔仔细细认真打量起这个看似羸弱平庸的少年,他乌眸沉沉,生死面前,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明明比她还小,可是却丝毫没有在他身上看出慌乱之态。 裴南意想起支线任务——权臣旧梦。 是了,谈回的设定是最后成为一代权臣,她到底是有多大意,才会觉得这样一个人会人畜无害,毫无心机。 能走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他根本不会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人,她怎么会被他先前的模样所蒙骗呢? “所以,你能离开对吗?” 她试探开口。 眼下追究从前毫无意义了,更何况谈回替她以身试险,她欠了他一条命,无论怎么样,她都是要还给他的。 谈回坐在她对面,热粥的香味飘进他鼻端。 他伸手拿起汤勺,热粥入喉,是久违的温暖。 “不能。” 他斩钉截铁的回答是裴南意没有料到的。 不过谈回确实没有骗她,他也不确定,他的办法是否能够让他脱身,可是他总要赌一把不是吗? 他只有一条命,也只赌一条命。 赢了,他命不该绝,输了,他命该如此。 看裴南意似是不信,他低声开口“我没骗你。” 许是夜深人静,许是命运相连。 裴南意放下了戒备,谈回再聪明再有谋算,他如今也只是个少年,皇权至上的朝代,圣上定的罪,如何脱身? 寒风料峭,吹得她遍体生寒。 裴南意侧眸看向谈回,是从未有过的认真,窗外爆竹声初歇,寒风肆虐中,他听到她说—— “谈回,新年快乐。” 扯他入是非,陪她度过生死,如今也算是命运共同体了,裴南意苦中作乐地想。 “不管你信不信,如果可以,我会想办法让你不受牵连。” 如果她是必死的结局,那么她希望能救一个是一个。 裴南意转身离开。 她走得很慢,也很坚决。 谈回来不及反应她话中的意思,却忍不住皱起眉头,回头一看,风吹落案上那早就枯了的梅花。 裴南意去了白秋的房间,她没有进去,只是在门外待了一会。 走到这一步已经是死局。 可更糟糕的消息传来了。 许州失守了。 没有了裴傲,没有了裴家军,我军实力大打折扣。 忠勇侯已经顶不住了。 朝堂之上,争吵不断,选谁出征是一个问题。 各有利弊,难以决断。 正当荣帝一筹莫展之际,梁璧忽然出声“父皇,儿臣自请领兵出征。” 朝堂一片哗然。 “殿下不可,您是储君,怎能冒险?” 梁璧淡道“若国亡,孤一样没有好下场。” 他转而向荣帝道“还请父皇恩准。” 荣帝看向自己的儿子,沉吟片刻“此事待定,退朝罢。” “太子随我来。” 梁璧知道荣帝不会轻易松口,可此战主君非他不可。 荣帝回了勤政殿,梁璧紧随其后,一进门,一道折子劈头朝他砸过来,梁璧不躲不闪。 “混账东西!” “父皇息怒。”他声音冰冷,却异常坚定“此事是儿臣深思熟虑的结果,还请父皇应允。” “你是储君。” “儿臣也是荣的子民。” 梁璧抬眸,“如果父皇不答应,此战,必败。” 荣帝冷笑“你怎能保证你去了此战必胜?” “若败,儿臣身先士卒。” “混账!” “给朕滚出去!” 太子毫不犹豫起身离开。 他走了以后,荣帝又发了好大一通火。 皇后很快便知道了今日早朝之上太子请旨领兵出征之事,她立刻派人去了东宫,可却全都被关在外面。 她气极无奈,咬牙道“去东宫!” 皇后气势汹汹闯进了东宫,李公公躲闪不及,不敢阻拦,被皇后的人狠狠掼倒在地。 “母后好大的阵仗。” 梁璧亲自堵在书房门外,凤眸微眯,冷声开口。 “太子,你这是做什么!” “母后来东宫可曾告知儿臣?” “本宫是你母后,来你的东宫还要事先征得你的同意吗?” “儿臣不敢,只是母后气势汹汹,来时又不管不顾打了我的人,此举不妥。” 李公公不敢让皇后太子因为自己而闹出矛盾,他赶紧道“奴才无碍。” 梁璧冷冷扫了他一眼,李公公立刻噤声。 梁璧不紧不慢让开了身子,“母后既然来了,那便进来喝杯茶罢。” “本宫问你,今日你自请出征,是真是假?” “真。” “为何?” 皇后声音急厉起来“你是太子,何至于以身犯险!” “母后此言差矣,国之危难,儿臣贵为太子,更要以身作则,怎能贪生怕死?” “本宫不许!” “母后恕罪。” “你——”皇后忽然噤了声,她突然问道“为什么?” 朝中并非无人,更何况,若论行军打仗,有人远比太子更加合适。 太子此举,究竟何意? 梁璧没有回答。 皇后瞬间联想到裴家,“你是为了裴——” “母后,慎言。” 梁璧打断她的话“若是母后无事就请回吧。” 皇后果然了解他,见他如此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父皇不会同意的!” 梁璧镇定自若,他有把握荣帝会同意,因为荣帝心中领兵的人选,注定去不成了。 “不劳母后费心,李贸!送母后回宫。” 皇后甩袖离去,她急步回宫,想要阻止这场闹剧,谁知才至宫门,就遇到了要去东宫宣旨的太监。 圣上同意了。 太子亲征。 皇后闻言身形一晃,怎么就同意了? 第73章 大火 “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荣帝沉默片刻,方才开口“让皇后回去罢。” “是。” 皇后这边没有如愿见到圣上,便已心知太子亲征一事已经是再无转圜,便怒气冲冲地回了坤宁宫。 初一这天本该是喜气洋洋,辞旧迎新。 可太子领兵出城,帝后亲自为其送行,此战不仅关乎国之存亡,更加关乎着裴家命运。 只有胜了,才有机会得知事情真相。 裴南意没有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她如今担心的,是那年后问斩的圣旨。 可是比圣旨来得更快的,是一场大火。 谁也没有料到,在所有人送太子出城之际,裴府起了一场大火。 当浓烟升起的刹那,裴南意彼时还未曾入眠,她迅速反应过来,不顾一切奔向白秋的房间,两个嬷嬷梦中惊醒扶起白秋奔亡。 火势很大,根本来不及反应。等外头守着的禁军开始灭火,裴南意几人护送着白秋往外头跑。 好在她们反应及时,除却吸了几口浓烟,很快看到了将军府的大门。 裴南意一喜,忽然想起来什么,她猛回头,对其余人道“快送娘出去!” “小姐!” 裴南意转身迅速往回跑。 火从东起,谈回院子离得远,可若是等他反应过来,根本来不及跑掉。 火势迅猛,裴南意却隐约觉察出不对,因为越往里面跑,火势越小。 可她顾不得许多,脚步不停地往谈回院子里跑。 谈回没有想到会看到裴南意。 火是从不远处烧起来的,他用外袍浸了水,裹在身上向外跑去,却看到了火光滔天中意外的身影。 裴南意没有想到他这里火势也这么大。 她冲上前一把拉住谈回的胳膊,“快走!” 一瞬间,不可置信的情绪瞬间弥漫在他心口。 他从来不觉得有什么比命更重要。 他可以为了活下来而赌命,却不会为人送命。 他用尽全力想要活着,哪怕是苟延残喘,受尽凌辱,他也要活着。 因为只有活着才有一切。 可是他没有想到,危难关头,竟然有人会不顾生命危险,去救一个不相干人?为什么要来? 为什么不怕? 他很想问什么。 谈回愣怔片刻,骨节分明的手反握住她,二人一同往外跑去。 谁知才跑出没多远,谈回只觉得身后一凉,下一秒就不省人事。 裴南意回头,同样被击晕过去。 大火之下,一片废墟。 昔日裴府,如今漆黑一片,尘土飞扬。 百姓们唏嘘不已,道这是裴家通敌遭了报应。 “圣上,裴家失火,裴府所有人尽数身亡,其中包括裴傲的妻女。” 荣帝敲了敲桌子,“身份确认了?” “是,千真万确,所有体貌特征都对得上,确实是裴傲的妻女。” “退下吧。” 谁也没有料到,原本年后问斩的裴家余孽,会被一场大火,带去了生命。 忠勇侯府,静安堂内。 长公主转动佛珠的手一顿,半晌,听见了她若有若无的一声叹息。 “可惜了。” 说着,她又重新念起了佛经。 “放我出去!” “都给我滚开!” “世子!您消消气!您如今不能出去啊!” 萧鹤鸣一脚踹在守卫胸前,试图闯出去。 裴家落难,她娘一早把他关了起来,以至于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帮裴南意。 他一把夺过守卫腰间的剑,架在他脖子上,“滚开!” “放肆!” 萧荣安愠怒的声音响起,她急步走进来,一巴掌甩在萧鹤鸣脸上。 “你这是做什么!造反吗?” “长姐!放我出去!” 萧荣安示意守卫夺走他手里的剑,“你想做什么?” “你又能做什么?” “你别忘了,裴傲和爹爹一同出征同为主将,他通敌叛国,是将爹爹,以及整个大荣置于险地,你如今的行为,又是在做什么?” 萧鹤鸣不甘道“可我不信,裴将军绝不可能投敌!” 他曾见过裴傲,也曾听过他的事迹,他陪圣上定江山,平叛乱,根本不会是那种叛国投敌的小人。 “你信或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圣上信了!” 萧鹤鸣不愿同她争辩,气极就要往外闯,萧荣安厉声呵斥“你这一走把忠勇侯府放在何处?” 萧鹤鸣果然顿住了脚步,他缓缓回头,双目通红,坚定又决绝到“我只想见裴姐姐一面!” 无论如何,他只想确认她好不好。 裴家出事,她一定难过极了。 从前她和他一起读书,夫子罚她站着,半个时辰她都受不了,更何况如今,裴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又该如何承受? 萧荣安愣了,而后缓缓开口,“你见不到她了。” “什么?” “裴家失火,无一幸免。” 萧鹤鸣像是骤然失去了所有力气,失声问道“你说什么?” 萧荣安走近他,低声道“阿鸣,别闹了, 裴家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如今京中人人自危,无人敢和裴家扯上关系,你便听娘的话,好好在家待着。” 她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守卫上前按住萧鹤鸣,谁知萧鹤鸣忽然挣开守卫,疯了一般朝门外跑去。 “拦住他!” 萧鹤鸣饿了好几天,守卫又人多势众,不过几下,他朝被强行带回来了,锁在房中。 萧荣安吩咐守卫把人守好,转身出了院子。 “娘。” “如何了?” “已经关回去了,短时间内,他跑不出来。” 长公主缓缓睁开双眸,平淡如水的面容不辨喜怒。 “嗯。” “鸣儿不会善罢甘休的,你亲自盯着他。” “女儿明白。”萧荣安温声应下。 萧鹤鸣少年心性,情窦初开,身边异性不多,一个裴南意,误打误撞让他上了心,不过年纪小,等他大了,自然也就不会把这段经历放在心上了。 如今不过是错把少年情愫当做爱慕罢了。 萧鹤鸣没去成裴府。萧荣安却是亲自去了一趟。 裴府被烧得不成样子,唯一完好的,只有门前那两尊石狮子。 人走茶凉,物是人非。 所有的一切,都该告一段落了。 第74章 假死 若说裴家出事最开心的是谁,莫过于洛舒了。 “我就说吧,她嚣张不到哪儿去了。” 斗了那么多年,裴南意总算遭了报应。 如今她死了,洛舒这心里倒还有几分意外。 不过也好,这是她的命,总算是没有人在能够事事压她一头了! 而最难过的除了萧鹤鸣,眼下就是温岚了。 她来到裴府门外,看着眼前的破败景象泣不成声。 裴家出事之初她便想尽办法周旋,能做的都做了,可仍然无济于事。 “阿意……” 她小心翼翼想要拾起掉落的门匾,奈何太重,她根本扶不起来。 温岚本不相信裴南意死在了大火里,可她那日亲眼看到了尸体,才不得不信,她与裴南意好友多年,对裴南意再熟悉不过,只是看到了那尸体,便哭晕了过去。 “人死不能复生。” 身后传来男子低沉的嗓音。 许攸深握着一把白菊,缓步走来。 他躬身将白菊放在裴府门前,随即蹲下身来,以袖拂去门匾之上的脏污。 “裴将军一生清正,保家卫国,不该是如此下场。” 温岚抬起泪眼看他“你也不相信裴家叛国?” “是。” 许攸深认真地看着她,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郑重,“我不信。” 温岚闻言骤然落泪,裴家并非孤立无援,明明有希望的,可是南意却…… 微凉的指尖触及温热的泪水,许攸深伸出的手又克制地放下。 他抹去她的眼泪。 “别哭了。” 温岚片刻征神,随即眼泪不要钱一样涌出来。 “我不信裴家叛国!我也不信阿意死了!明明她和我约定好的,我们要一起做好多的事情,我们一起长大,也要一起变老,她怎么会先丢下我呢……” 她抓着许攸深扶她的手“你也不相信裴家叛国,一定、一定还有其他人也不会相信,我要找出证据,证明裴家无罪!” 许攸深不动声色垂眸,嘲讽一闪而过。 “好,我陪你一起找。” 而背她念叨的本该已经死在了大火里面的裴南意,如今却缓缓睁开了双眼。 “姑娘醒了。” 面前出现一张陌生的脸,裴南意不明所以,她不是在大火里吗? 她环顾四周,陌生的场景,眼前陌生的人。 难不成,她又穿越了? 还未曾等她反应过来,眼前之人又开口了“奴婢名唤季霜,是太子殿下命奴婢留在此处照顾姑娘。” 太子殿下? 她没有穿越? 她还在这个世界,她还是裴南意。 一时之间,她喜忧参半。 “这是哪儿?” “这里是东宫。” 想起那场大火,裴南意急切地问季霜“那我娘呢?” “这、”季霜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来。 裴南意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颤声问“我娘是不是出事了?” 季霜脸色微变,劝道“姑娘才醒,实在是不宜想太多,不妨先好好休息吧。” 裴南意什么也听不进去,她一边掀开被子下床,一边挣脱季霜的手,“你让开,我要去找我娘!” 她穿着单薄的里衣,外头还在下着雪,裴南意赤脚下床,大殿里头每一处都铺上了柔软的毯子,里头炭火烧得很旺,可纵然如此,推门的一刹那,寒风还是让裴南意身躯一抖。 她在陌生的地方跌跌撞撞,虚弱的身体不出几步就已经跌倒在地,季霜捧来狐皮大氅披在她身上,“姑娘,外头天寒,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那场大火,我娘究竟是不是……”她声音沙哑开口。 季霜不知如何同裴南意说,只道“暗卫将姑娘送过来时,并未提起裴夫人下落,不过裴夫人或许吉人自有天相,想必脱身了也未可知,姑娘只有修养好自己,才能够去找裴夫人的下落啊。” 裴南意被送来时就只有她一人,身在东宫,她知道太子殿下行事从不心慈手软,所以冒天下之大不韪救下裴南意已经让她们意外。 只是这裴夫人,按照太子殿下的性子,恐怕是不会救的。 眼下要稳住裴姑娘的情绪,她才不得不含糊其辞。 她这话看似安慰,可裴南意却觉察出不对劲来。 “暗卫?” 季霜道“是的,是殿下的暗卫救了姑娘。” “为什么殿下的暗卫会及时出现在我府上?” 季霜从善如流,“自那一日姑娘拿令牌求到殿下这里时,殿下便暗中吩咐人保护姑娘安危,不过正是因为此举,才从大火之中,救下了姑娘。” 此话一出,裴南意暗自心惊。 谋逆是大罪,太子为什么要冒大不韪去救她? 眼下她更加关心另外一个问题,裴府为何会突然起了大火? 是偶然,还是说有人暗中谋划? 可不管怎么样,她娘如今生死未卜。 “我不能留在这里,我要去找我娘。” “可姑娘不能出去。” 外头的守卫里三层外三层俱是太子心腹,裴南意留在这里,外头的人进不来,她同样也出不去。 果然,裴南意看到了门外巡逻的暗卫,她目光一深,“这是囚禁我吗?” “殿下救了我,我很感激,可如今这和从一个地方被关到了另一个地方有什么区别?” 铜墙铁壁一般的守卫,她根本出不去。 季霜还在劝她,“姑娘莫要激动,当心身子啊。” 季霜又唤来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把她扶起来,她替裴南意裹紧了身上的大氅,低声道“姑娘,无论如何,只有活下去,才有一切。” 裴南意抬眸看她,季霜还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可她的话却牢牢扎进了裴南意的心中。 是啊,活下去才有一切。 她任务还没有完成,所有的一切都还没有结束,裴傲背上了通敌的罪名没有洗清,白秋裴濯生死未卜。 无论如何,她都得继续活着。 她任由几人扶着她往回走,回到大殿里季霜示意两个丫鬟退下,自己寸步不离地守着裴南意。 太子的命令是无论如何都要让裴姑娘活着,一切等他回来。 瞧裴南意跟她们回来了,季霜默默松了一口气。 外头的雪一直没停过,厚厚堆积了一层。 季霜端命人传了膳,可裴南意却半天没有动静。 她忧心裴南意存了死志,正想着开解,谁知裴南意却披衣下床,径直走向了饭桌。 季霜一喜,总算,总算好起来了。 第75章 过去 裴南意所处的地方叫颂声殿。 此处地远幽静,又连日大雪,颇有一些万籁俱静之意。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平息了,随着那场大火,裴家的一切,全部销声匿迹了。 日子又平静下来。 这日裴南意才起。 “外头梅花开的好极了。”季霜一边替她绾发,一边问她。 “姑娘要去看看吗?” “今天是十五了吧。” 季霜缓缓一怔。 “是啊,今日十五了,姑娘,奴婢去做些元宵吧,姑娘想吃吗?” “季霜。”裴南意忽然出声,季霜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能出去吗?” 季霜本来想说她不能出去,太子殿下派人守住这里,为的不就是留裴姑娘一条命吗?可她又想到太子临行前的吩咐——不要阻拦裴姑娘做任何事。 除了放她走。 “季霜,我想去看看。” 她低落下眸子,情绪不明可季霜分明看得出她的落寞。 宽大的披风虚虚拢在她肩头,骨骼清晰可见。 季霜犹豫片刻“那好吧,奴婢来安排。” “只是姑娘身份不便,咱们得速去速回,好吗?” 裴南意点头“好。” 季霜打算早一点带她出去,毕竟晚上有元宵灯会,届时人多眼杂,恐生变故。 可看着裴南意坐在窗前的模样,无悲无喜的,她便下意识推迟了会时间。 裴姑娘如今的模样,是需要些人气的。 她很快安排好了马车和护卫,裴南意上马车时发现这辆马车很低调,外头完全看不出底细,普通得不能够再普通。 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裴南意特地拿了一块面纱遮面。 马车从东宫行驶出去,本以为无人在意,却碰上了意想不到的人。 今日十五,长公主带着萧荣安和萧鹤鸣准备进宫。 被关了好多日的萧鹤鸣瘦脱了相一般,今日被强行带出来,没什么精神。 只是要去宫里陪帝后过节,长公主这才不得不带他出来。 外头已经张灯结彩,灯笼挂满了街道。 红灯覆雪,兰竹磬声。 “世子殿下,您瞧瞧窗外,多么热闹的场景。” 有人的声音响起。 原来是有小孩子匆匆跑过,纯真的脸上满是笑容。 萧鹤鸣没什么兴趣。 他目光沉沉,仿佛一潭死水,惊不起波澜。 小厮见他没兴趣,便兴致缺缺地闭上了嘴巴。 自家世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实心眼,眼看着裴家那样,还…… 萧鹤鸣没有在意外头的喧嚣。 他只是在想,那时候还没发生一切的时候,他还和裴南意约定好了,要一起去的地方。 纵然所有人都说她死了,可他不想信。 心脏某个地方隐隐作痛,萧鹤鸣用力按压下去,堪堪回过神。 忽然有风吹起车帘一角,只一眼,他就恍惚了。 街对面一辆低调简单的马车上下来一个人,全身裹得严实,连脸也看不见,可就仅仅露出的半张侧脸,却让萧鹤鸣心头一震。 他猛地上前去看。 只见那身影一晃便消失了。 快得好像错觉。 裴南意。 是你吗? “停车!” 他喝停马车,车夫不明所以,把车停了下来。 萧鹤鸣匆忙奔下去,可人群四散,哪里还看得到故人的影子? “你要做什么?” 萧荣安凝眉看他,抬腕间玉镯作响。 出门在外,她没有发作,她躬身下了马车,亲自去拉萧鹤鸣,隐晦地警告他“别闹了,圣上和皇后娘娘还在宫里等着呢。” 本以为他又要闹,谁知萧鹤鸣却骤然抬眸,失魂落魄。 萧荣安微怔,扯了扯他袖子,声音也缓了不少“该走了。” 萧鹤鸣以为是假,实则却是真。 裴南意在伪装之下出了东宫。 身边有季霜和暗卫无数,她行动受阻,几乎是什么也做不了,不过她也没有想着做什么,她只是想要出来看看,能不能找到白秋有关的消息。 毕竟她能够活下来,白秋或许也还活着,还有谈回。 总不会是没有一点希望的。 “姑娘,来一碗元宵吗?” 裴南意没有注意到,自己走到了人群中央,而身旁的季霜神色紧张,如临大敌,像是生怕她被人发现了。 “季霜,我们回去吧。” 季霜闻言赶紧拉着她上了马车,裴南意道“我想去裴府。” “姑娘——” “只是看看,就看一眼。” 她指着外头热闹的场景,低声道。 季霜心有不忍。 马车还是向裴府去了。 裴南意掀开车帘小心朝外头望去,听说和亲眼所见感受还是不一样的。 任凭这段时间季霜如何跟她讲,她眼下才是真真切切看到了裴府现在的模样。 破财,狼狈。 跟从前天壤之别。 白秋曾经在廊下等她放学回来,如今那牌匾门廊烧得不成样子。 多看一眼,心就多痛几分。 指甲深深陷入肉里,裴南意强忍着不吭声,裴府原本处于繁华处,人声喧闹,如今不过满眼颓唐落败。 “……走吧。” 白秋若真的还活着,也不会回到这里的。 起码裴家的罪名没有洗清以前,还回不来。 裴南意默默承诺,她一定会为裴家正名,一定! 季霜忧心她难过,于是回了东宫便去给裴南意做了一碗元宵。 白滚滚的汤圆落在瓷碗里,里头的芝麻甜香几乎要溢出来。 “姑娘快趁热吃。” 她捧着元宵,对季霜认真地道了一声谢谢。 “你坐下来和我一起吃吧。” “奴婢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裴南意轻声道“以前我也有两个小丫鬟,她们也会和我一起吃饭。” 她眼底满是怀念,“不过你也说了,自从太子殿下把我救出来以后,我便不再是从前裴家的小姐了,没关系,我们一起吃吧。” 季霜“唉”了一声,依言坐在她身边。 “姑娘能够想开是最好了。”季霜坐在她身边,从小她就没有亲人,被指给裴南意之前,她一直都是一个人。 甜腻的汤圆满口留香,裴南意想,该过去了。 她会好好活着,利用现在的身份,去活着,去继续完成她的任务,替裴家洗脱罪名,去找她的爹娘。 第76章 秋月公主 坤宁宫。 “娘娘,今日的宴会还是不去吗?” 元宵佳节,圣上举办了家宴,年节前后宴会众多,可皇后却称病推了不少,后宫里大大小小的事物就都落到了辰妃手上,皇后虽然不悦,却也无话可说。 她神色淡淡,轻轻揉了揉眉心。 “不必了,照旧同圣上说一声吧。” 自从太子离京,她便日日吃不好也睡不好,头痛时不时就发作。 “娘娘头又疼了?”息宁放下手里的茶盏,赶紧上前替皇后按摩。 “奴婢去请章太医瞧瞧吧。” “老毛病了,用不着。”皇后摆了摆手“本宫只是担心太子,总是这样一意孤行。” “殿下做事向来稳妥,哪里出过什么岔子?娘娘何必多虑。” “说起来,今日家宴荣安也来了?” 息宁回道“是啊,郡主陪着长公主殿下过来了。” “等太子回来,他的亲事就该定下来了。” 息宁一愣“娘娘,会不会有些突然?” 皇后心目中的太子妃人选人尽皆知,那便是荣安郡主萧荣安,说是自小培养的太子妃也不为过,郡主自幼离京,为的也就是有朝一日成为太子妃将来母仪天下。 可她却隐隐担心太子殿下不会按照皇后的意思去做。 身为局外人,她再清楚不过。 只是裴家姑娘已经不在了,或许太子殿下会同意也说不准。 想起裴南意,息宁有些叹惋,如此结局,但也算是误打误撞解决了皇后娘娘的烦扰。 皇后缓缓摇了摇头,只说道: “夜长梦多。” “宴会结束了,叫荣安过来陪本宫坐坐吧。” …… 虽说是家宴,但礼不可废,除去几个王爷,便只有长公主一家了。 圣上膝下子嗣单薄,除去已故的两个皇子,唯一的儿子便是太子,他膝下还有一个公主,公主出身不高,母妃不过是个小宫女,早年生下她去世了,在宫里也没什么存在感。 今日家宴,萧荣安途径梁秋月时,愣了片刻才认出来。 无她,梁秋月太瘦了。 她和萧荣安同岁,脸颊削尖,面色苍白。 相比之下,萧荣安更像是一个合格的公主。 她显然不适应宴会的氛围,有些坐立不安。 说来好笑,天家公主,却过成如今这般。 梁秋月坐在末端,身边只有一个小宫女,她不时四处张望,其实她能够来参加这个宴会她是有些受宠若惊的,荣帝好不容易想起来这个女儿,却没有想到她这般怯懦。 “小环,我不想喝这个。” 入口辛辣的酒水,她尝了一口便皱着小脸推开了。 名叫小环的宫女赶紧道“公主,这是圣上赐的御酒,不能不喝的。” 梁秋月抬眼,遥遥看向那个九五至尊的男人,她的父皇。 那个从来都没有在乎过她的人, 半晌,她垂下眸子,默默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热辣的流水淌喉而过,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咳咳——” “花椒酒烈,不适合你这样喝。” 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梁秋月猛地抬头,愣住。 萧鹤鸣站在她面前,少年眉心轻蹙,直接捞起她桌子上剩余的那壶花椒酒,越过她离开。 梁秋月愣愣地坐在原地,手里的酒杯还在,桌子上的酒却被人拿走了。 萧鹤鸣一边往外走,一边仰头灌酒,那刺喉的烈酒他喝起来却像是饮水一般自然。 很快一瓶酒见底,萧鹤鸣却没什么感受。 他只觉得心中闷得难受,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又像是被人掐住。 冷风一吹,他靠着墙,隐匿在黑暗里。 长姐说得或许是对的,他不应该这么难受。 可他确实—— 很难受。 忽然,一道细小的女声响起。 “你不难受吗?” 他循声去看,光影明灭处站了一个人。 他并不认识秋月公主,只当她是寻常的皇室家眷。 “难受什么?” “你方才喝了一整壶酒。” 梁秋月轻声道“不会难受吗?” 萧鹤鸣摇了摇头,觉得好笑,上一次他喝酒还是和裴南意,那时候还是她还笑他酒量太差。 “不会,喝醉了就不难受了。” 他似有所指。 梁秋月不明所以。 许是觉得没什么意思,萧鹤鸣站直了身体转身就要走。 梁秋月拦住他,一当干净的手帕递到他面前,“擦擦吧。”她目光落在他被酒湿了的胸襟。 萧鹤鸣没有接帕子。 梁秋月缓缓放下手,正要离开,谁知他突然道。 “酒可以不喝,不想做的事可以不做。” 梁秋月微微怔住。 萧鹤鸣却转身离开。 小环匆匆赶来,“公主,您怎么能乱跑呢?咱们赶紧回去吧!” 梁秋月没有动,她看着萧鹤鸣离开的方向,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 她虽然贵为公主,可出生便不受宠,她记事以来都没有见过父亲,她只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君主,她是公主,可却空有公主名头,没有公主之实。 她在后宫里如履薄冰,皇后娘娘并不在意她过得好坏,只要活着就好,她从小和嬷嬷长大,学的是察言观色,每年只有逢年过节,她能够见到远远皇后娘娘一面,其余时候从来都是一个人。 没有人教她如何去做一个公主,她只知道要讨皇后娘娘高兴,她才能够过得好,纵然皇后娘娘或许根本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这是头一次有人和她说,不想的事情可以不做。 因为之前嬷嬷都会告诉她,一定要懂事,懂事才会被看到,才能够过的好。 她并不认识萧鹤鸣,却感激他替她喝了御赐的酒,他说的话,也深深触动了她。 有些事情她是可以不做的。 宴会结束,皇后传旨让萧荣安去了坤宁宫。 这并非萧荣安第一次去坤宁宫。可她大概猜到了皇后的目的,是以,她站在坤宁宫门前,抬眼打量着这座巍峨的宫殿,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所住的地方,她深吸一口气,提裙踏入。 “荣安见过皇后娘娘。” 殿内有淡淡的药味儿,皇后娘娘病得似乎不轻。 珠帘被从里头掀起,皇后声音响起。 “起来吧。” 第77章 大捷 “本宫好久不曾见你了。” 萧荣安微微一笑,“娘娘若是不嫌弃荣安叨扰,荣安定日日来看娘娘。” “你倒是有心了,只是平日里本宫在这深宫之中也没个说话的人,你若是得空,常来坤宁宫,本宫自然是欢喜的。” 皇后招了招手,萧荣安走上前去,眉目温顺却不失气度,堪称世家嫡女典范,她越瞧越满意。 “荣安听闻娘娘头风犯了。”她侧首示意身后的婢女上前“这几日荣安随母亲诵经,便替娘娘抄写了些经文。” 厚厚的一沓经文,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皇后笑道“你这孩子,本宫真是越来越喜欢了。” 萧荣安不卑不亢应着。 息宁来奉茶时,眼看着二人气氛融洽,心中对萧荣安未来太子妃的身份更加确认。 看来,就是荣安郡主了。 “娘娘,荣安方才瞧见了秋月公主。” 提起梁秋月,皇后表情微微一顿,不过很快恢复了自然,她轻轻拨弄着茶盏,“那丫头也是个闷性子。” 梁秋月闷不闷不知道,只是她在宫里没什么存在感,久而久之,连皇后都快忘了有这么个人。 不过到底是个公主,表面上还是得过得去。 “本宫也是有些日子没见到她了。” 提起了这回事,皇后也上了心,萧荣安点到为止,话不多说,待到她走后,皇后便叫人赏赐了东西给梁秋月。 夜风沉闷,东宫的月亮格外地亮。 裴南意捧着书坐在阶前,身前是丫鬟扫雪的身影。 她看得认真,时不时还做笔记。 这是季霜给她的书,不是寻常的知识理论,而是京中底细,各家关系,以及当朝事迹。 她起初不明白季霜的意思,后来一想,这或许是太子的意思。 从来最不喜欢看书的人,如今也能够耐得下性子去看了。 裴南意只觉得世事无常。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冬去春来,雪落雪化,她在东宫已经四个月了。 太子离京也已经四个月了,这四个月以来,捷报屡屡传回,连季霜都说,太子殿下快要回来了。 裴南意却始终淡淡的,仿佛对于太子回不回来一点也不在意。 她每天都在看书,季霜感叹她的刻苦,可只有裴南意自己知道,不看这些,她什么也做不了。 庆元六年五月初八,太子大捷回京。 京中一派热闹景象,长街十里,围满了百姓,都是为了庆贺太子归来,一时之间万人空巷,好不热闹。 东宫热闹起来,李公公张罗着迎接太子,东宫上下都开始忙碌。 “姑娘!殿下回来了!” 随着季霜的声音响起,裴南意手里的书不受控制地落地,她站起身,望进一双深邃的眸中,不知为何,她呼吸停了片刻,可她很快反应过来,躬身行礼“见过殿下。” 梁璧还穿着戎装,从进京到去皇宫,他没有丝毫停留,为的就是第一时间能够回来看她。 边关半年,他满脸风霜,身上却多了肃杀之气,眉骨硬朗。 他的剑还握在手上,风尘仆仆。 裴南意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人,一时之间好像无话可说。 她和梁璧本就没有什么交集,这些日子她想破了脑袋也不曾想明白为什么梁璧要冒天下大不韪救她,如果不是他,她现在估计已经成为了孤魂野鬼,身首异处了吧。 他极力克制住自己想要揽她入怀的冲动,喉结滚动,视线落在她削瘦的脸颊。 “你瘦了。” 闻言裴南意一怔,这句话,裴濯也对她说过。 只是,经历了那么多,她又怎么会不瘦呢。 裴南意倒了一杯茶,“殿下请。” 她有话想要问他。 梁璧视线落在她执杯的手上,那里多了一道疤。 裴南意察觉到他的视线,不在意地笑了笑,用袖子挡住。 他将杯子拿起来一饮而尽。 裴南意轻声道“殿下,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救我?” 所有的一切,此刻被她剖开来,摆在面前,梁璧藏在心底不可言说的感情。 他该怎么告诉她?他救她因为他爱她,可她并不记得,不记得他的爱,不记得她的恨,过往种种或许在她眼里早就烟消云散,或许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 他只道“我不信裴将军叛国。” “当真?”裴南意语气激动起来“您真的不信?” “是。” 他认真地看她,叩在桌面的手收紧,一字一句“孤不信。” “您不信所以救我,可是我娘……” “裴夫人也没事。” 火是他放的,自然会确保她家人安然无恙。 裴南意不可置信“真的吗?那我娘在哪里?我可不可以见她?” “暂时不行。” “裴家的事尚未查清。” “好。”裴南意抹了眼泪,只要确定白秋没事就好,哪怕暂时不得相见。 “殿下。”季霜从外头走来,“李公公派人来请。” 梁璧站起来,叮嘱裴南意“你且安心留在东宫,裴夫人我会派人照顾。” 裴南意点头“谢谢。” 梁璧转身离开。 李公公张着脖子去望,总算看到了自家殿下的身影。 他才迎接上去,便见梁璧面色一白,捂住胸口。 “殿下!”李公公大惊失色,“您怎么了?” 梁璧示意他噤声,“回去说。” 李公公赶紧去扶他,急声道“皇后娘娘过来了。” 太子一回京便直接去见了荣帝,匆匆几句便托辞离开,谁知皇后见他心切,竟然亲自来了东宫,若是以往也就罢了,只是如今殿下在宫里藏了个人,还是个罪人,李公公这才慌了神。 “急什么,母后未必会来这里。”他回首看了一眼颂声殿,声音沉了沉“孤受伤的事不要外传。” 皇后并非独自一人来的,同行的还有萧荣安。 梁璧换好衣服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场面—— 皇后和萧荣安坐着品茶,二人气氛融洽,怕是旁人插都插不进去。 他目光深了深。 “母后。”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来了。”皇后站起身,仔仔细细打量过去,时隔半年,边关苦寒,终究还是比不得京都。 第78章 来日方长 萧荣安站在一旁,温顺恭谨,可梁璧的眼神半分没有落在过她身上。 她有些失望。 皇后将二人的模样看在眼里,不由道“边关半年,你瞧瞧,这瘦了多少了。” 没有母亲不会心疼自己的儿子,皇后也不例外,她今天来不仅仅是看太子,更是要趁热打铁将二人的婚事在太子这里知会一声。 “打仗自然是辛苦些。” 李公公颇有眼力见地适时奉上茶水,皇后轻轻睨了他一眼,李公公立刻心领神会带着下人离开了。 “你如今弱冠,身边还是缺个照顾的人。” 梁璧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他轻笑一声,却不接茬,皇后有些尴尬,却还是自顾自道“本宫身为你母后,自然是要为你打算的。” 萧荣安的心怦怦直跳,她攥紧了手帕,眼底满是期待。 “母后,不急。” 皇后被噎住,本来她就担心裴家女死后太子会做出什么来,结果他不声不响地亲征,让她担惊受怕这么多天,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她第一时间赶过来,却不曾想过,太子冷静得过分, 皇后一时觉得有些奇怪却说不上来,太子的性子她最是了解,依照裴家女在他心中的地位,如今这般不明不白地死了,他怕是要发疯,可是他什么也没做,她这才顺口提起婚事试探太子反应。 他表现得却太过平淡了。 “怎么不急?你如今二十有一,就是寻常人家,你这个年纪的都当爹了。” “母后,我有些累了。” 皇后这才注意到他眼下青黑,面色微微发白,她心头一紧,“可是战场上伤到了?” “没有。” “好,那我便不打扰你了,你且好好休息。” “荣安,咱们走吧。” “是。”萧荣安咬唇,顿了顿“殿下好好休息。” 梁璧颔首,凤眸微抬,看向萧荣安的目光不含一丝感情,在他眼里她是任何人都可以。 皇后匆匆带着萧荣安离开了。 萧荣安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郡主的教养让她很好地维持住了面部表情,她状似无事地陪着皇后闲聊,看不出任何不满。 皇后低叹了一声,拉住了她的手腕。 “太子的反应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他惯似如此,来日方长。” 萧荣安道“荣安知晓。” 来日方长,无论如何,终有一日她会入主东宫。 梁璧在皇后走后立刻传了南淮子。 李公公跟在太子身后劝道“殿下,您还是先让太医看看您的伤势吧。” “孤无碍。” 裴家一事确实有蹊跷,他在边关的这段时日派人查过,裴傲曾经拦截过一封书信,此后便不知所踪连带着三万裴家军,只是无人知晓那封信写了什么,这也是他被指证谋逆的重要线索之一。 “殿下,南淮先生来了。” “殿下找我?”南淮子踏门而入,此次出征本该由他陪太子前往,可太子却让他留在京中,收集裴家之事有关的罪证。 如今太子一回来便召见他,南淮子便已经猜到了他所为何事。 “老师。” “裴家——”话音未落,他便捂住胸口重重一阵咳嗽,胸腔震动连带着伤口撕裂般疼。 “殿下?”南淮子上前一把扶住梁璧,抬手搭上了他的脉搏,“您受了伤?” “收兵时中了一箭,伤口处理过了,已经无事了。” “您这哪里是无事?”南淮子声音有些凉,“恐怕是连夜赶路,伤口恶化不自知吧。” “瞒不过老师。”梁璧低笑着站稳,他敲了敲桌子,示意南淮子看。 “这是孤找到的。” 那是一枚私印和一叠书信,在裴傲军营找到的,属于裴傲。 “裴傲的私印?” 南淮子拿起来仔细端详,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依暗卫来报,裴傲与敌国暗通书信,搜出来的书信,皆有私印。” “此物有异?” “是。” 南淮子沾墨落印,仔细对比却发现印出来的章缺了一小块。 “信上的印与其并不吻合。” “所以殿下怀疑此事并非传言那般?” “不错。”他很笃定,他摩擦着那枚私印,情绪不明。 南淮子这段日子也搜集了不少有关裴傲的资料和生平履历,说实话,他也并不相信裴傲会通敌。 不过他问道“殿下为何如此信任裴家?”圣上都拍板定案的事,太子却仍旧在找证据试图翻案,若事实确实并非如此,难不成是要圣上当着全天下的面承认自己的错误,下罪己诏吗? “老师明明知晓,为何明知故问?”他不答反问。 南淮子一笑,他还是没猜错,为了裴家女。 “臣还是要劝殿下一句,所有的一切都有代价,您也不例外。” 年轻的男人眉眼舒展,声音笃定“若真是如此,孤愿意承担。” 南淮子摇了摇头,年轻人做事,都这是样,只争意气。 稳重如梁璧,也不例外。 “您要明白,您做的一切是在同圣上以及皇后站在了对立面。” “对就是对,老师,若裴家冤枉,您也不会安心。” 他不仅是为了裴南意,也是为了这么多年裴傲为大荣所做的一切,若是忠臣,不可寒心。 这是南淮子从小教给他的。 南淮子点点头,“那便希望殿下是对的。” 颂声殿燃了安神香,裴南意睡眠不好,这么多日子以来,一直靠着这东西入睡。 夜色寂寂,季霜点了香又添了炭火,裴南意在榻上沉沉睡去。 梁璧就是这时候来的。 季霜低头行礼,梁璧以手抵唇让她噤声。 季霜心领神会,默默退了出去。 大殿之内只剩下二人。 殿里只有外室点了几盏烛火,明暗不定,里屋昏暗,寒凉的月光透过密不透风的窗户照进来。 梁璧慢慢走近床榻,弯腰靠近。 熟睡的人连梦里都皱着眉头,许是不冷,被子只到了她胸口,两条藕臂露在外头。 梁璧伸手将被子拉上去,触及她肌肤,他指腹一凉。 男人眉眼间多了几分深沉,他拉起被子盖过她的胳膊,只静静看她不再动作。 战场半年,无数次和生死擦肩而过,他总是在想,如果他死了,她会不会孤立无援,如果他没有活着回来,裴家便从此不会翻案,永久背着通敌的罪名,她这辈子再也没有办法洗清。 她该有多难过? 第79章 送她 他想要做的不仅仅是保护她。 他想娶她。 东宫正妃,明媒正娶。 快了,只要裴家脱罪,他就能够娶她了。 一夜好梦。 翌日,裴南意起床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适,睡了一个好觉。 季霜进来替她梳洗。 “姑娘今日瞧着气色不错。” 裴南意望着镜子里的人,勾了勾唇角,轻轻“嗯”了一声。 “季霜,今日你教我做饭吧。” 整日闷在颂声殿不得出,裴南意实在想不出什么打发时间的法子。 季霜做得一手好菜,裴南意便想着和她学学,日后见到了白秋做给她吃。 “姑娘怎么好端端地想起学这个了?” “或许是有些无聊吧。” 她明白太子的意图,她如今很不适合露面,便也歇了心思,打算老老实实待在这里。 “教我吧。”她扯了扯季霜的衣袖,声音也软了几分,目光诚挚。 季霜无奈,“好吧。” 做饭比不得其他,着实比较辛苦,季霜一开始也不敢教她复杂的菜式,便想着拣着简单的教。 裴南意乐在其中,从最简单的学起。 这一来一回,季霜在一旁指导,裴南意自己上手,竟然做得有模有样,很快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小菜便出炉了。 季霜全程打下手,便觉得裴姑娘真是聪明,无论是看书还是做菜,样样上手都快。 “如何?” 裴南意满怀期待地看着夹了一筷子青笋到嘴里品尝的季霜。 季霜:“……” 其实吧,她想要收回方才那句话。 裴姑娘看书可以,做饭实在是—— 季霜艰难地扯了扯唇角,有些生硬地夸赞“还不错。” “那你再尝尝这个呢?” 裴南意把另外一盘菜推到了她面前,季霜欲哭无泪,壮士断腕般夹起来一筷子往嘴巴里送。 “好吃。” 接下来,裴南意更是来劲,一个劲儿让她品尝。 “好吃。” “不错。” “味道很好。” …… 季霜吃到了后来一脸麻木。 殿下说的,只要裴姑娘开心就好,这么多日子,总算是看到了裴姑娘发自内心地笑了,难吃便难吃些吧。 “这么好?”裴南意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拿起筷子准备尝尝,季霜眼疾手快按住。“姑娘,吃这个!这个最好吃了!” 除去她指的那盘,其余的实在是难以下咽。 裴南意尝了尝,觉得和她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我怎么觉得挺一般的呀?” 她狐疑道“季霜,你莫不是在诓我?” 季霜赶紧摆手道“没有没有,姑娘第一次能够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凡事都得有个过程不是吗?” 裴南意觉得也有道理。 “那既然如此,午饭咱们就吃这些吧,我看着有点多,吃不完的话晚上接着吃。” 季霜顿觉大事不妙。 “姑娘,天冷,这么多菜估计都凉了,奴婢拿去热热如何?” “也是,那你去吧。” 季霜松了一口气,派人撤下一桌子的饭菜,打算补救一下。 才出了门便碰见了李公公。 “见过李公公。” “殿下让我来看看裴姑娘这里可缺什么东西不曾。” “姑娘这里一切都好,并不缺什么。” “那便好,裴姑娘用过膳了?”李公公望着拿下去的菜问道。 季霜欲言又止,拉着李公公远离了一些才将裴南意一时兴起学做菜的事说了。 “依奴婢看,姑娘或许是太过孤寂,才想着学这些的。” 李公公闻言若有所思。 晚间,李公公便把此事禀报给了太子。 梁璧闻言沉思良久,半晌,他道“孤知道了。” 第二日,颂声殿迎来了一样让人意想不到的东西。 “见过殿下。” 梁璧今日一身雪白长袍,外头是一件玄色大氅。 高大的身影自风雪踏入,裹挟一室寒霜。 “殿下?” 裴南意有些意外他会过来,她从软垫上站起来,正要行礼,忽然视线里出现一团雪白,接着她手背一热,温热的毛绒绒的那物便进了她手里。 裴南意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她下意识抱紧那样东西,低头去看。 那是一只小奶猫。 碧色的瞳孔,比身子大的尾巴,浑身毛绒绒的,一点也不怕生地往她怀里钻。 她惊喜地抬眸,唇角翘起。 “这是?” “送你的。”梁璧见她喜欢,不由也弯了唇,补了一句“怕你无聊。” 裴南意爱不释手地抱着小猫,心思全然落在它身上,没有看见年轻的男人落在她身上温柔缱绻的目光。 季霜却看得一清二楚,她微微发怔,此后多年,她无法用语言描述那一刻的场景。 外头的雪那样的大,屋子里烛火闪烁,暖黄的光照着,太子殿下垂眸看向裴姑娘,裴姑娘弯腰抱着小奶猫,殿下有意无意地用身体替她挡住进门的风雪,满目温柔。 她说不上来,只觉得这一幕那样温馨。 “殿下,你看!” 裴南意把小猫举到他面前,声音都带着欢喜。 “它太可爱了!” 梁璧有一瞬间被她的笑容恍惚,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她抱着受伤的小鸟,也是这样捧到他面前。 “殿下你看!它受伤了,我们救救它吧。” 时隔经年,一如既往。 梁璧忍不住伸手抚着小猫柔软的毛发。 “给它取个名字吧。” 裴南意犯了难,她实在不适合取名字,她眼睛一转,笑道“不如殿下来取?” 她仰起脸看他,干净清澈的眸子没有一丝杂质,盛满了欢喜。 见他发愣,裴南意叫了一声“殿下?” “快,给它取一个名字吧。” “雪墨。” “雪墨?” 它浑身白净,哪里和墨字沾得上关系。 不过她还是应下了,这名字总比小白来得好听。 “那就叫做雪墨吧。” 她揉了揉雪墨的爪子,额头抵着小猫,轻轻笑着。 廊下点起了灯,季霜适时出声“殿下要留在这里用晚膳吗?” 裴南意眉头一挑,想起什么,也抬头看向梁璧。 “殿下留下一起吃吧,我昨天新学了些菜,今天刚好做给您尝尝。” “外头风霜大,你不必折腾,就留在这里陪我说话吧。” 第80章 你特别好 裴南意一下一下抚着雪墨,有些遗憾地对季霜道“你去吧。” 梁璧不由好笑地看着她,忽然问道“还想下棋吗?” 裴南意抚摸着雪墨的手一顿,小猫被撸舒服了拿头去蹭她。 她轻道“殿下还愿意教我吗?” “只要你愿意。” 裴南意笑了,杏眸中印着轻柔的亮光。 “殿下,其实我一直有一个问题。” “您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好到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好到他肯为了她冒这么大险。 她也不糊涂。 无数次季霜的欲言又止,她能够看出来。 梁璧对她的好,来自于感情。 他对她的感情,他应该是喜欢她的。 只是她想要听他亲口说罢了。 梁璧声音微哑,不答反问“我对你好吗?” 他对她哪里好。 若是从一开始他就有能够护住她的能力,她便不会落到如今的地步,留在他身边,连身份也没有。 “殿下何必装糊涂呢?” 裴南意坐在他对面,与他对视。 “殿下喜欢我。” 她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如同羽毛轻轻落下,又如同过崖的泉水,划过石壁,清晰可闻。 “对吧?” 其实她也有些不确定,不过是试探罢了。 她问出来,梁璧反而松了一口气。 “是或不是重要吗?” “重要。”裴南意道。 她长睫轻颤,眼底执拗。 “殿下,我真的想要知道。” 她不能不清不楚地留在这里,没有筹码,没有意义。 或许是天意,季霜此刻推门而入。 可她立刻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有些不确定的唤了一声“姑娘?” 她进来得好像不合时宜。 裴南意被打断,她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没事。” 季霜这才松了一口气,吩咐人传膳。 可此时桌上两人却没有心情吃饭了。 裴南意拿起筷子,吃了几口,便也没了胃口,梁璧更是没有动筷子。 季霜站在一旁心都在打鼓,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怎么她去一趟厨房的功夫便这样了,姑娘这是同殿下吵架了吗? 雪墨懒洋洋地窝在裴南意怀里,不明白主人的思绪,乐得自在。 梁璧像是回过了神,他沉默着替裴南意夹了菜。 “多吃些。” 裴南意叹了一口气,眼下已经不适合继续刚才的话题了,只是她差一点就有答案了,有些不甘心罢了。 “谢谢。” 后来她勉强又吃了点,看她吃不下梁璧便让人撤了饭菜。 季霜有心留二人,便找了个理由离开。 裴南意没了刚才的勇气,此刻有些尴尬地望着眼前的人。 “殿下……” “喵。” 雪墨打断了她,一跃而下,裴南意惊呼一声才发现雪墨只是跑到了火炉旁,她笑着去捞,手腕被人一拽,以轻柔却不容置喙的力度让她停在了原地。 是梁璧。 温热从手腕的肌肤传递,裴南意缩了一下手。 她慢慢回身。 梁璧高大的身影背着烛火,面容隐匿晦暗不明。 “喜欢。” 裴南意忽然觉得荒谬,心底像是被什么捅破了一个口子,冷风直灌。 他艰涩道“很喜欢。” 从小便喜欢。 他这一生,循规蹈矩,不曾踏错半分。 可唯独她,是例外。 他头一次有了一种想要不顾一切的冲动。 今夜不知怎么了,面对她好像能够看破一切的眼神,他脱口而出。 不想再瞒。 有些事一旦说出口便不会再有回头的机会。 哪怕知道,她不喜欢他。 果然,听到答案的裴南意身躯轻颤。 她抬眸看他,心底泛着一种不属于她的情绪,用一种几乎难过的语气问“殿下喜欢我什么呢?” 经历了这么多,她才发现,她好像什么也不会,不然起码在裴家出事时,有人给她提醒时,她不会半点都没有准备,不会什么也做不了,连命也要靠梁璧来救。 她现在不是一个值得的人。 她只是觉得可惜,像梁璧这样的,宛如天上皎洁的月亮,是不能亵渎也是不可触碰的。 她并不是一个自信的人,一直都不是。 哪怕在现实生活里,她和大多数人一样,很普通,连她自己也觉得很普通。 “我什么也不会。” 她任由情绪摆布。 忽然不明白为什么系统选中的是她,为什么她要来做这些任务,她审视自己,为什么梁璧要喜欢她? 梁璧和裴濯不一样,裴濯固然优秀却是那种你可以感受到他在你身边,日日相对,她可以碰到这个人。 梁璧不一样,他如高岭之花,远远悬在那里,他走下来,似乎不切实际。她会觉得不可置信是因为她从来没有想过那么远一个人会对她说,他喜欢她。 其实第一次见他,她就感受到了。 梁璧靠近她,用一种很温柔很温柔的语气。 “你不会的,我都会教给你。” 他喜欢的本就是不完美的她,这么多年,纵然她脾气再不好,性格再差,名声不堪,他也从没有不喜欢她,在他眼里,她很好,特别好。 他一直在努力作娶她的准备。 只是她忘了那些承诺罢了。 裴南意红了眼眶。 可是她没有办法回应了。 她喜欢的人并不是他啊。 “可是殿下,你不应该喜欢我的。” 她不是裴南意啊。 梁璧很认真“喜欢没有该不该。” “你不要妄自菲薄,在我眼里,你特别好。” 他似乎是意识到今晚有些失态,他松开了她的手腕,后退几步,给足了她体面,他慢慢开口“无论你信不信,我所言皆是真心。” 话落,他便推门离开了,留下裴南意独自在原地。 她怔神许久。 直到雪墨叫唤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这才发现,眼泪已经布满了脸颊。 她愣愣地抹去眼泪,心头发胀。 怎么哭了呢? 那日以后,一连好几日梁璧都没有来过颂声殿。 季霜虽然担忧,却不好问,那几日裴南意也有些心不在焉。 不过好在有雪墨,她无聊的日子有得打发,偶尔空闲时才会想起来那天晚上。 却没有想好如何去面对梁璧。 可是本来以为平静的日子,很快却被打破了。 第81章 伤了 皇后寻了个由头,让萧荣安替她入东宫来取一样东西。 虽说女子名节乃是大事,可大家心中都心照不宣萧荣安会是未来太子妃,更何况太子和萧荣安名义上还是堂兄妹,如此一来,倒也没人说什么。 萧荣安来时,梁璧恰好不在,李公公负责接待。 “殿下何时回宫?” 李公公道“奴才也不知。” 萧荣安睨了他一眼,“那本郡主便在此等上一会罢。” 皇后的吩咐她没有忘记,皇后替她创造了机会,她也要牢牢抓住才是。 只是等罢了,她等得起。 “素闻东宫郎名湖风光极佳,如今落雪,更是寒梅铺路,不知李公公可否带本郡主去瞧瞧?” 郎名湖离颂声殿离得近,李公公心道不好,害怕出什么乱子,这天寒地冻的郡主也不嫌冷,面上还是恭敬道“自然,郡主随奴才来。” 他有些心惊肉跳地跟着萧荣安,祈祷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这郡主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了个太子殿下不在的日子过来,况且一来就要去什么郎名湖,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眼看着越来越近。 东宫知道裴姑娘在此的人并不多,都是太子心腹,平日里这边的人全被调走了,萧荣安来带了不少人,以防万一,李公公悄然落后几步,支使了个小太监低声道“快去请太子殿下回宫,就说萧郡主来了郎名湖。” 小太监一溜烟跑开,李公公立刻跟上了萧荣安脚步,笑吟吟替她开路“郡主小心脚下。” 他有种有意拖延时间,便道“这雪天路滑,不如奴才差人清了积雪郡主再走如何?” 萧荣安摇头“正是要雪景才好看不是吗,走吧。” 见萧荣安油盐不进,李公公也没了招,只好小心应付。 郎名湖湖面上结了冰,有花瓣落在冰面上,煞是好看,京都梅园除却寒梅园最负盛名,东宫郎名湖畔寒梅也别有风味,此处假山流水,花草簇拥,如今冬日,只剩腊梅绽放,却也美哉。 裴南意窝在软榻上,裹着毛毯,冷风一吹,她清醒过来。 只是不过打了个盹的功夫,再睁开眼睛时,怀里的雪团子不知所踪。 她站起来四处寻找“雪墨?” 季霜听见声音推门而入“姑娘,怎么了?” “你看见雪墨了吗?” 季霜摇了摇头,姑娘午睡,她守在外头,并没有看见雪墨啊。 屋子里找过了,也没有看见雪墨踪影,裴南意顿觉不好,她看向一旁开了个角的窗户,惊呼“不会跑出去了吧?” 她赶紧跑到窗户旁边,却也没有看到那一抹白。 她赶紧叫人去找。 “姑娘别急,奴婢这就叫人出去找,雪墨跑不远的,大概还是在颂声殿的。” 季霜安慰裴南意。 可她这次猜错了,雪墨竟然一溜烟跑出了颂声殿。 “郡主您瞧!” 萧荣安身边的丫鬟眼睛一亮,指着不远处正在动的雪团子道。 周围白茫茫一片,雪墨和白雪融为一体,得亏了丫鬟眼神好,不然还真瞧不见。 萧荣安挑眉,玉指一指“那是何物?带来给本郡主瞧瞧。” 小丫鬟立刻上前去抱雪墨,可雪墨认生,见到了生人呲牙咧嘴不让靠近。 李公公一看到雪墨心中警铃大作,暗骂丫鬟多事。 他急忙道“可能是野猫,郡主还是别看了,省的伤了郡主。” “东宫守卫森严,哪里来的野猫?”萧荣安也没有多想,只是觉得奇怪,有些狐疑地问道。 李公公“这”了半天才道“估计从哪儿钻进来的吧。” 雪墨虽说灵活,可到底还是只小奶猫,几下就被抓住了,丫鬟按住它的四肢,雪墨不得动弹,只喵呜嘶叫,只是那声音奶里奶气,听起来倒像是撒娇。 丫鬟把雪墨捧到萧荣安面前,雪墨生得极其可爱,萧荣安心生欢喜。 “李公公,这可不像是寻常野猫。” “是啊,郡主瞧,它身上这么干净,哪里是野猫。” 雪墨叫了一声,开始挣扎。 李公公心急如焚,只希望此刻颂声殿的人不要出来寻。 萧荣安看着雪墨碧色的眸子,伸出手想要摸摸它,可就在这时,雪墨竟然一只爪子挣脱了丫鬟的束缚,划伤了萧荣安的手背。 “郡主!” 丫鬟惊呼一声,立刻松了手,雪墨重重地落在地上,惨叫一声,跑开了。 萧荣安捂手“嘶”了一声,伤口已经见了血,丫鬟厉呵“该死的野猫!竟敢伤了郡主!” 她指着雪墨,支使侍卫“还不抓住它!” 李公公制止“这可使不得!” 丫鬟反问“为何!” 李公公不好解释,这要真的把雪墨抓了,太子殿下回来不得扒了他的皮? 他转移话题道“郡主的伤如何了?奴才这就去请太医,还请郡主移步。” 萧荣安看着冒血的伤口,对丫鬟道“算了,随它去吧,原也是我先抓它的。” 丫鬟悻悻地闭了嘴。 “李公公,咱们走吧。” 李公公暗自松了一口气,庆幸萧荣安不计较。 只是还没有走几步,便遇上了急匆匆赶回来的梁璧。 他冷眸扫过李公公,李公公赶紧跑到他身边,低声道“裴姑娘无事。” 梁璧这才看向萧荣安。 她捂着手站在那里,看见他时面上有一闪而过的错愕。 “见过殿下。” “你怎么来了?” 萧荣安轻声道“皇后娘娘说想喝殿下的宫中雪顶观音,恰好臣女得空,便叫臣女来取。” 梁璧“嗯”了一声,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 “手怎么了?”他像是随口一问,可萧荣安有些受宠若惊。 她斟酌道“荣安方才见一白猫觉得可爱,便想去摸,谁知被划了手。” 她略去了自己丫鬟强行将猫抱来的过程,只三两下解释了经过。 梁璧听见白猫,便知道是雪墨。他眉心微蹙,雪墨跑出来了?她呢? 萧荣安抬眸,见梁璧有些心不在焉,她唤了一声“殿下?” “传个太医来瞧瞧。”梁璧侧首对李公公道。 萧荣安点头“谢殿下。” 她微微落后半步走在梁璧身旁,小心侧头去看他的侧脸。 男人侧脸刚毅,轮廓凌厉,她心脏不受控制地漏了一拍。 第82章 警告 太医来替萧荣安瞧过,开了点涂抹和祛疤的药。 “郡主这几日伤处莫要碰水,辅药将养几日即可。” “好。”萧荣安颔首。 梁璧接过李公公手里的茶递给她。 萧荣安一愣,才反应过来。 她接下来放在怀中,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棋局上,主动挑起了话题“荣安看这棋局未解,殿下可否陪荣安对弈一局?” 梁璧站在窗前,闻言看向未解的棋局,萧荣安笑得得体,似乎并不怕他拒绝。 她身边跟着的嬷嬷是皇后的人。 梁璧想起皇后的叮嘱,眸光深了深,道“好啊。” 萧荣安一喜,顺势坐下,她执白子,梁璧执黑子。 她自幼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眼前的棋局虽说复杂,她棋风凌厉,每一步都铤而走险,目的明确,白子在她手下逐渐呈优势。 梁璧看着她的下法,眉头一挑,落下一子。 他不喜欢威胁,更不喜欢皇后威胁他。 眼看着黑子即将溃不成军,萧荣安眼底势在必得,她不会因为对方是她心仪之人而放水,更何况梁璧根本不用她放水,势均力敌才是她想要的。 可梁璧落下一子,局势竟然瞬间扭转。 他敲了敲案桌,示意萧荣安继续。 萧荣安认真起来,皱眉思索。 奈何在梁璧的攻势下,成片的白子牺牲,她步步后退,他步步紧逼。 直到最后,萧荣安不出意外输掉了这一局。 “荣安输了。” 她有些失落,梁璧一边收拾棋局,一边不紧不慢道“下棋最忌讳急功近利。” 他似有所指,萧荣安目的性太强,破绽也越明显。 而她的心思同样如此。 “做人也是一样,有些东西,不能碰,便不要碰。” 棋子“啪嗒”一声落下,萧荣安慢慢垂眸。 太子这是在警告她。 她苦笑一声。 “……荣安明白。” 东宫是待不下去了,她站起身匆匆告辞。 梁璧抬眸同皇后身边的嬷嬷对视一眼,嬷嬷立刻低头。 梁璧冷嗤一声。 李公公慢慢挪到他身边,“殿下,荣安郡主……” “这段日子,她不会再来了。” 李公公明了“是。” “那殿下可要传膳?” “去颂声殿。” 雪墨从萧荣安丫鬟怀里挣脱出来以后便逃回了颂声殿被季霜刚好撞见。 她一喜,抱起来却发现不对劲。 雪墨浑身湿哒哒的它的左腿还一瘸一拐。 “雪墨,你怎么了?”她赶紧抱着去殿里面。 裴南意看见雪墨,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姑娘,雪墨好像受了伤了。” “哪儿受伤了?我看看!” 她接过雪墨,仔细查看,它左腿处红了一大片。 “像是摔到了。” 雪墨还小,那一摔并不轻,裴南意心疼坏了,让季霜赶紧找大夫来看。 她把雪墨抱在怀里安抚。 梁璧便是这时候来的,李公公路上已经把事情同他禀报过了,看见裴南意抱着猫着急的模样。 自从上次把话说开了以后,裴南意一连好几天没看到梁璧,眼下突然出现,她还有些无所适从。 他走近她,开口安抚“没事。” 裴南意惊讶于他的冷静,询问道“殿下知道它是怎么伤的吗?” “遇上了不速之客罢了。” 他拉着裴南意坐下,裴南意顺着他的动作坐下,自己也没有意识到随着他的到来她安心不少。 他拿出一瓶药,解释道“这是专门给动物用的伤药。” 裴南意把雪墨抱好,露出伤处,梁璧用指腹沾了药膏抹上去,他气息冷冽,不近人情雪墨不安地躲了一下,又被裴南意按好。 “别动。”裴南意歪头凑近小猫,一抬头,却不由愣住。 她和梁璧挨得极近,恰好此时梁璧也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裴南意如水般的眸子宛转流波,黑白分明,饱满的唇瓣殷红,二人气息有一瞬间混合。 梁璧呼吸一乱,极快地坐直了身体。 裴南意有些手足无措,慢慢红了耳朵。 她轻咳一声掩饰尴尬。 梁璧状似无事,继续上药。 “好了。” “好、好。”裴南意把雪墨抱起来,小猫抹了药,此刻又生龙活虎起来。 裴南意眨了眨眼睛,墨染的眼睫轻颤,她试探道“殿下,昨天晚上我梦到我娘了。” 梁璧顿了顿,“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 裴南意接着道“我娘她还好吗?” 梁璧点头,他回来亲自去看过,裴夫人除了担心女儿,没什么不好。 裴南意慢吞吞“哦”了一声,有些失望。 她想,果然还是没明白她的意思。 不过她也知足了,毕竟人家救了她们,这种情况,见面还是有风险的。 “你若是想见也不是不可以。” “真的?”裴南意眼睛一亮。 梁璧想说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可他看不得她失落的表情。 “嗯,我会安排。” “谢谢殿下!” 裴南意弯了眼睛。 “殿下您太好了!”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能不好吗?人家喜欢她。 绕来绕去,还是回到了这个问题,她还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人家的心意。 好在梁璧今日事务繁忙,待了一会便走了,裴南意在他走了以后松了一口气。 她在东宫里,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裴濯,慢慢红了眼眶。 她其实挺想他的,在最无助的时候。 眼下局势不明,生死不明,她能做的很少,有些也只是徒劳。 裴濯在哪,裴傲又在哪?她好多次午夜梦回时,脸上都是湿的。 可白天她又不得不打起精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这里毕竟是东宫,太子救了她,她固然感激,如果整日里愁容满面,谁看了都糟心,她不愿意那样。 所以她迫切地想要见到白秋,确认她还是好好的,她才能够安心一些。 她以为她今日顺口一提,梁璧或许不会那么快安排她和白秋见面,可次日一早,天还没有怎么亮时,便被季霜喊起来了。 “姑娘,该起床了。” 她迷糊睁眼,外头还是挺黑的,她不明所以,声音带着睡醒后的嘶哑“今日这么早?” 季霜微微一笑,凑在她耳边道“今日殿下要带姑娘去见裴夫人。” 第83章 沟壑 裴南意瞬间来了精神,她利索地爬起来,眼底闪着细碎的光,连带着动作也轻盈雀跃起来。 季霜服侍她梳洗,坐在梳妆镜前,她难得好好打量起自己如今的模样来。 这段日子她瘦了不少,削瘦的下巴尖尖的,原本圆润的眼睛也多了几分疲态,她微微发怔,原来这些天,她竟然变了这么多吗。 她扯了扯唇角,对季霜道“帮我上些妆吧。”省的白秋看到她这副模样担心。 季霜依言替她描了眉毛施了粉黛,镜中人虽瘦,气色却好了不少。 出了门,梁璧刚好站在外头。 裴南意朝他露出清浅的笑,温声唤了一句“殿下。” 二人并肩而行。 梁璧见她今日打扮了一番,可还是难以掩盖憔悴。 这段日子,她并不开心。 他眸光深了深,朝她伸出手,裴南意愣了愣,还是把手轻轻搭在他掌心,他扶着她走下台阶,方才收回手。 马车上裴南意难掩激动的心情,忽然,梁璧一抬手,将一盘精致的糕点摆在她面前。 “吃点。” 她起得早,还没有吃过早饭,眼下看到这糕点才发觉自己有些饿了。 她感叹于梁璧的体贴,却也更加在意他的感情,她拿起一块放在嘴里,不甜不腻,配上清茶倒是刚好。 手边是泡好的茶,热气腾腾。 她莞尔一笑,抿了一口,微苦,并不习惯,便也就没有勉强自己多喝。 外头天才亮,裴南意有些困,打了好几个哈欠。 为了避免徒增是非,今日出行只有他们俩和一个暗卫。 她支着脑袋,眼皮打架。 可是一想到要见到白秋,她心情就激动起来,困意也就冲散了些许。 “殿下在看什么?” 梁璧安静地看书,裴南意不免好奇地问。 “政治策论。” 他随手放下书,看见她微红的眼睛,问“困了?” 裴南意点点头。 “还有段路要走,你先睡会?” 裴南意想拒绝,但是实在没抵挡住困意,才说出不用二字,便打了个哈欠。 “睡吧。” 裴南意便也没有再坚持,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梁璧拿出毯子,轻轻搭在她肩膀上。 再醒来时,马车已经停了,桌子上的茶不知道换了几盏,梁璧饶有耐心地靠在车厢等她。 裴南意醒过来和他对视一眼下意识问“到了吗?” “到了。” 裴南意一边掀开毯子一边懊恼道“殿下也不叫醒我?” 她一下马车才发觉天早就大亮了。 马车停在半山腰,层层山峦起伏,山林之间,竟然有一间不起眼的屋子。 才下了雪,路滑难走,裴南意走得小心翼翼,梁璧跟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待到了屋前,梁璧道“你进去就好。” 言下之意,他不进去了。 裴南意回身,感激地冲他一笑这才推门而入。 才进门,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她几乎眼眶一热眼泪就要滚下。 “……小姐?” 立在廊下的春雨手里托盘落地,漆黑的汤药融进雪里,她呆呆地看着裴南意,不可置信地出声。 “春雨。” “我不是在做梦吧!” 春雨奔过来,颤抖着手去碰她。 “春雨,是我。”裴南意笑着去抱她。 “小姐!” 春雨激动地抱住她,“您还活着!真的还活着!” 裴南意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春雨,她以为那场大火,她们早就葬身火海。 听到了动静的春枳和两位嬷嬷也出来了,看到了裴南意,都是喜极而泣。 看着身边人完好无损的站在面前,裴南意心底满是感激。 “娘呢?” “夫人在屋里。” 裴南意走进屋子,终于看到了白秋。 她苍老了不少,鬓边白发新增,此时正坐在桌子边缝补什么。 “娘。” 白秋骤然扭头。 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她慢慢站起来,裴南意走过去,软了声音“我回来了。” 白秋一把把她抱住,眼底是失而复得的惊喜,她紧紧抱着女儿,口中不断重复“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裴南意神色柔软,眼底含泪。 母女二人久别重逢,裴南意同白秋说着自己这段日子的经历,白秋听得认真,神色却逐渐复杂。 在听到是太子救了她们时,她眼底情绪更加难明。 良久,她缓缓问道“……太子他……” “对你好吗?” 裴南意点头,认真道“很好。” 白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她拍着裴南意的手,心中挣扎万分,终于,她肩膀耷拉下来,像是认命了一般。 “南意,我从不希望你能够嫁入高门显贵,囚困一生,我只希望你幸福平淡,我和”她哽咽一声,顿住。 “我和你爹,我们都希望,你嫁给一个普通人。” 可她如今明白了,太子不会放手的。 裴南意此生注定要与他纠缠,注定要与他们的期冀背道而驰了。 “如今,娘只希望,你保护自己。” 裴南意摇了摇头,“娘,您知道什么?” 白秋这一番话若是放在之前,她肯定不明所以,可是她如今知道了梁璧的心意,便也觉察出了白秋的言外之意。 可她不明白,为什么白秋会知道梁璧喜欢她,明明他们没什么联系不是吗? 这么一想,从前白秋的反常便解释得通了,她不愿意自己和太子扯上关系才会一而再再而三担心她和太子走得过近。 那现在又是为了什么? 白秋看着女儿懵懂的神情,不忍再瞒她。 裴南意再一次踏出小院时,神情恍惚。 梁璧唤了她好几声都不曾应,他察觉不对,上前一步拉住她避免她脚下不稳滑倒。 “南意,看着我。” 裴南意恍然抬眸。 她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胳膊,后退两步,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梁璧心中隐隐不安,他看着自己落空的手,愣在原地。 是不是白秋和她说了什么? 她才会如此排斥自己? 他沉默地跟着她,看她上了马车。 暗卫想要去牵马车,他挥手让其退下,慢慢走到马车边停住。 南意,你会不会想要,远离我? 他看着车帘好似能够透过车帘看清她的面容。 一车之隔,好似沟壑。 第84章 疑惑 裴南意垂首盯着自己的手发呆。 “南意,你和太子自幼相识。” “你幼时入宫,曾与太子有旧。” “你为了救他落水,大病一场,失去了记忆。” 白秋的话犹在耳畔,她脑子很乱。 自幼相识几个字,像是平静湖面上投入了一块巨石。 她反复咀嚼着“自幼相识”几个字。 脑海里有个想法一闪而过。 她条件反射般捂住手镯,喃喃“不会的。” 许是久不见她动静,梁璧有些忍不住,他摩擦着手里的墨色扳指,终是撩袍上了马车。 裴南意全然没有做好准备,她记忆中的细枝末节此刻浮现在脑海里,第一次相见时,手镯滚烫,是因为裴濯,还是当时在场的还有梁璧? 为什么有时候手镯会莫名其妙变红? 难道一切都是她错了吗? 梁璧一点点靠近,裴南意下意识伸手去挡。 梁璧看着她防备的姿态,心渐渐沉下来,他坐在裴南意对面,隔着一方案桌,一片寂静。 最终是梁璧败下阵来,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问她“怎么了?” 裴南意抬头看他,眼底是他看不懂的情绪,她拧着眉头,闻言幅度很轻地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是不是裴夫人同你说什么了?” 见她不说话。 梁璧喉结滚动,几乎艰涩开口“是不是叫你……远离我?” 裴南意有一种被看穿的窘迫,她眨了眨眼,极快地去看他神情,想要解释,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就那么愣在原地。 “我娘说——”她终于开口。 “殿下与我自幼相识。” 这次换成梁璧愣住了,他没有想到白秋会告诉她这个。 “我是为了救殿下,失去了记忆。” “是。” 她又问“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因为皇后威胁,因为顾及白秋的意愿,因为他那时候没有权利,护不住她。 如今他能够保护她了,却少了立场和身份,连解释都不知从何说起。 “算了。”裴南意低声道,她好像也并不是很想知道原因了,她如今只想知道,梁璧究竟是不是她的攻略对象。 “殿下别说了。” 她有些疲惫地靠着,闭上了眼睛,隔绝那道视线。 梁璧无话可说,默然不语。 原本好好的探亲,谁曾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以至于她回去时,季霜小心翼翼觑她神色,不敢多问。 太子身边,李公公觉察出自家殿下情绪不对,一猜便知道和裴南意有关,毕竟除了裴姑娘,谁还能够让殿下如此牵肠挂肚。 “殿下,该换药了。” 他硬着头皮提醒。 梁璧“嗯”了一声。 李公公松了一口气,伺候他换药。 “你说,怎么做她才会开心?” 梁璧忽然出声。 李公公眉心一跳,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他试探开口“姑娘家都喜欢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首饰珠翠,不如殿下试试?” 其实他也不知道,但太子殿下发问了,他当然是硬着头皮答了。 梁璧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没听进去。 李公公捧着药顿了许久,无奈地摇头。 第二日,颂声殿送来了如流水般的赏赐,说是赏赐,不如说是梁璧在哄裴南意,他还是听了李公公的话,裴南意望着不断进出的人,头痛地扶额。 她不明白,梁璧这是在做什么。 好端端的,送她这些做什么?她如今人在东宫不得出,这些她又用不上。 一连好几天,梁璧都叫人送来了不同的物件。 慢慢地,她觉察出味儿来一挑眉,梁璧该不会以为她生气了吧? 她反思了一下自己那天的模样,好像确实挺容易让人误会的,可她只是想不通,不知道如何面对梁璧罢了。 李公公得知以后,暗道殿下竟然听信了他的话,他受梁璧的令来到了颂声殿,小心探问裴南意的反应,季霜说姑娘看见那些东西不仅没有高兴,反而愁眉不展。 李公公闻言大惊,返回向太子禀报,闻言梁璧拧起眉头,“你不是说有用?” “这、这……”李公公嗫嚅半天,他也不明白啊。 梁璧不耐挥手叫他退下。 李公公垂头丧气地出了门,却碰到了前来找他的季霜。 不一会,才被太子殿下勒令退出去的李公公又堆着笑容推门而入。 “孤不是叫你走?” 李公公笑道“殿下,颂声殿派人来请。” 梁璧以为自己听错了,确认道“你说什么?” “颂声殿那边请殿下过去呢。” 裴南意摆好了菜,百无聊赖地撑着头等待梁璧过来。 梁璧踏风而入,裴南意站起身,脸上带着笑,示意他坐下。 梁璧依言入座。 裴南意坐在他对面,吸了一口气,坦然道“殿下,那天是我不好,我娘是和我说了一些往事,我一时想不明白,所以才不知道如何面对你。” “殿下这几天送我东西,是以为我生气了吗?” 梁璧猜错了她的想法,轻咳一声,偏了偏头,没有否认。 “好了,让殿下误会,我的错。” 她倒了一杯酒,推到他面前,自己又倒了一杯,举起来“那我自罚一杯,给殿下赔罪。” 说罢,不等梁璧多言,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梁璧伸手欲拦,却被她灵活躲过,他索性也拿起酒杯,同样一饮而尽。 裴南意看着空了的酒杯轻轻勾唇, 她指着一桌子的菜,“殿下尝尝?” “你做的?” 裴南意颔首。 梁璧很给面子地每一样都尝了尝,他对上裴南意的目光,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不错。” “那殿下多吃点,我专门给殿下做的,做了一下午呢。” 梁璧没有辜负她的期待,吃了不少。 等到吃完了饭,梁璧起身准备走时,复而转身走到她面前。 “下次闲时我接着教你下棋吧。” 裴南意不明所以,她点点头,“好。” 梁璧走了以后,她做贼般地回到卧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手镯。 等了许久,手镯颜色未变,她不由松了一口气。 看来,她的猜测是错的,她要攻略的就是裴濯。 她自我安慰般地拍了拍胸口。 可是,就在她以为她猜错了时,手镯悄无声息地晕上一抹红,渐渐蔓延,裴南意错愕不已。 第85章 疑点 怎么会呢?怎么会变? 怎么会是梁璧? 她用力把镯子从手上褪下来,气极甩到一边。 她嗤一声笑了出来,若真的是梁璧,那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又算是是什么? 她深呼一口气,心头的郁气怎么也平复不了,她觉得她好像一个笑话,眼下看来,系统当时不断提示她让她尽快找到攻略对象却被当做催促是多么好笑。 “姑娘,姑娘?” 季霜的敲门声响起,裴南意抹了一把脸,哑声道“进来。” 季霜推门而入,捧着好几本书册,她把书册搁在案桌上。 “这是姑娘前几日吩咐奴婢找来的案册,近几年的都在这儿了。” 裴南意“嗯”了一声。 季霜福了福身就要离开,突然“咦”了一声,她弯身捡起地上的镯子,擦了擦灰尘,奇怪道“姑娘,您的镯子怎的在地上?” 裴南意此时本就不想见到那镯子,于是道“我不想戴了,找个地方放起来吧。” 季霜依言将镯子放到了裴南意妆奁的抽屉里。 烛芯轻响,唤回了裴南意的神智。 此前种种,皆是笑话,真是天意弄人。 她错把裴濯当做攻略对象,与他生了羁绊,现在她又该怎么办?抛弃裴濯转头去攻略梁璧吗? 那对裴濯,对梁璧公平吗? 对她又公平吗? 梁璧才是她的攻略对象,那么裴濯如今便是生死不论了。 她烦躁地扯过被子盖着脑袋。 她应该以完成任务为先的,可是人非草木,与裴家人相伴相处的日子里,她很自然地代入了真正的裴南意的角色,裴家人对她的好是实实在在的,她怎么可能真的看着裴濯裴傲下落不明自己能够安心完成任务呢? 她觉得此刻她应该大哭一场去宣泄心中情绪,可是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事实是,现实在推着她走。 她一把掀开被子来到桌子边,她让季霜找来了近几年来裴傲身边所有的下属的生平事迹,当然能弄到这些,离不开梁璧。 想到梁璧,她甩了甩脑袋,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要查,查清真相,找到裴傲和裴濯……哪怕是死。 既然要查,她不可能毫无头绪,她这么多天从头到尾,不断地捋了一遍,既然真的有奸细,那便从裴傲身边人查起。 因为只有裴傲身边的人,才有陷害他的可能。 她如今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裴傲善于打仗,用人却是来者不拒,但凡投入他门下的,只要不是恶名在外,他几乎都收下了。 是以,这些簿册十分冗杂,什么人都有,翻看起来实在不易。 她不过是看了半刻钟,便发现裴傲手下那些人,多是些会点简单功夫的莽夫,平时的行径也十分没有规矩,更有甚者打着裴傲的名号恃强凌弱。 倒是也不乏品性不错的。 可她一行行扫过去,却发现簿册每一次都会跟着裴傲出征,从未有过推脱。 “……石水之战,困于燕河,将军中箭,左右副使为掩护将军撤离,身以诱敌,战死沙场。” 裴南意皱起眉头,这些人人品如何暂且不说,单单从每一次征战名单来看,他们是不会抗拒上战场的。 她第一次对人性有了更深层面的认知。 人性复杂,并不能够从一方面去看,人或许是恶人,却不能够否认,他骨子里是否还有善的一面。 看下去才发现,裴傲对他的部下都十分厚待,从未严厉苛责,他手下直系亲部十二人,六死一退,如今剩下五人,而此次上战场的,却只有四人。 那个没有上战场的人,名叫陈由。 她恍然想起来,自己好像见过这个人,在被俊武侯余孽夜半惊吓后第二天,她见过这个人。 可陈由是她爹最信任人,为什么没有和裴傲一起上战场呢?不应该啊。 可是簿册却没有写明缘由,她隐隐觉得不对劲,可是翻遍了他的簿册,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怎么会呢? 她看之前每一次,陈由都和裴傲一起上了战场,为什么说他是裴傲最信任的人呢,因为他们不仅相识甚早,早年陈由还曾替裴傲挡过一剑,侥幸没死。 裴南意看着陈由的簿册,神色不明。 虽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她还是单独把陈由的簿册抽了出来摆在一边,其他剩余的簿册她一一看过,再没有什么异常。 眼下看来,只有这个陈由不对了。 看来,她势必要亲自去探探。 想到这里,她身份不便,若是要查,势必没法绕过梁璧。 她头痛扶额,这下真的逼上梁山了。 她进退两难。 她没法立刻强行让自己去攻略梁璧,也没想出什么解决的的好办法,可是裴傲的事情不能拖。 她一咬牙决定,还是去找梁璧。 瞥了一眼蜡烛,烧了一大半了,才发觉已经很晚了,现在估计梁璧都睡了,裴南意收拾好簿册爬上了榻。 第二日,她叫季霜去请梁璧,谁知季霜回来时神色忧愁。 “怎么了?” 看见裴南意,季霜扯出一个笑容。 “殿下在忙,姑娘,晚些时候奴婢再去请一次吧。” 裴南意不疑有他,点点头“那辛苦你了。” 她不能出颂声殿,这段时间,季霜替她跑里跑外,她都有些愧疚。 季霜看着裴南意的背影,眉头紧锁。 太子殿下确实在忙,不过,却是因为荣安郡主。 不过,她却私心瞒了下来,并不想让裴南意多心。 索性,她过一阵子再去请一次罢。 可她没想到,荣安郡主在东宫一待就是一整日。 晚间她又去了一次,被告知太子殿下仍旧在忙。 她回来禀报时,裴南意的神情肉眼可见地失落 。 她不忍去看,便宽慰道“姑娘莫恼,若是真有急事,奴婢再去禀报就是了。” 裴南意摇了摇头,“我没事,今天没空,那就明天吧。” 她攥紧了簿册,望着漆黑的夜空,不发一言。 萧荣安带着皇后的旨意,皇后字字句句替他好,让萧荣安留在东宫,她有懿旨,梁璧烦不胜烦,找了个理由躲着萧荣安,却没想到会让人误会他在陪萧荣安。 第86章 求他 当李公公来报说季霜来了好几次时,梁璧从一堆奏折里抬起头。 “怎么回事?” 李公公哭丧个脸,连声道“殿下,今日季霜来了好几次请您过去呢,谁知荣安郡主在此,您一直不得空。” 梁璧躲萧荣安的事李公公并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家殿下身旁的暗卫说殿下不得空,荣安郡主前脚来了,太子殿下立马就不得空,可不就是陪着郡主呢吗,他瞧着紧闭的殿门,默默叹了一口气,回了季霜。 听他的话,梁璧直觉不对,问“你怎么说的?” “奴才说您和荣安郡主在一处,暂不得空……” “好了。”梁璧难得哑口无言。 “孤去一趟颂声殿。” 裴南意正撑着头,有一搭没一搭摆弄着棋子,梁璧没有空,她见不到他,她的怀疑也被搁置了。 忽而门外响起脚步声,紧接着行礼的声音响起,裴南意“刷”一下起身。 “殿下来了。” 她迎上去,有些殷勤。 梁璧本以为她会生气,却不曾想她忙前忙后,颇为殷勤,疑惑之余,心头也滋生出些酸涩来,她好像并不在意他是不是在陪别人。 裴南意捧来新鲜的水果,摆到他面前,“殿下尝尝吧。” 梁璧配合她演戏,吃了一口,等待她的下文。 可裴南意也沉得住气,只笑眯眯地忙前忙后,一会给他接披风,一会给他倒茶。 裴南意端着茶水,暗自观察他今日心情,可梁璧神情万年如一日,她倒是没看出什么。 她心不在焉把茶放到唇边,无意识张口,谁知茶水滚烫,她哪怕及时移开杯子,唇瓣和手背也被溅出来滚茶烫到。 她吃痛地“呼”了一声。 手背红了一片,她唇瓣也疼得厉害。 下一秒,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别动,我看看。” 微凉的手指碰到她被烫到的地方,裴南意竟然觉得疼痛舒缓了一些。 梁璧叫了季霜,让她打来凉水把她的手放在里头,冰凉的水让她手指一屈,下意识要拿出来,梁璧按住她的手“等一会。” 他又抬眸看她的唇瓣,原本殷红的唇瓣被烫得更显红肿,裴南意拧着眉头,用沾了冰水的手指去按唇瓣。 梁璧站起身就要走,裴南意连忙去拉“殿下!” 裙摆太长,她起身急,一下子踩到,整个人往前扑过去。 梁璧听到她的声音立刻回身,看到她就要跌倒,想也不想就伸手接住她,温香软玉入怀,女子馨香阵阵,他的手放在她腰际,屋子里炭火足,裴南意只穿了一件衣裳,隔着衣料,甚至还能够感受到她的体温,像是错觉,又像是真真切切。 裴南意的头直接砸进他怀里,懵得不能再懵。 她回过神,愣愣地抬起头。 撞进一双漆黑的眸。 她手慌脚乱爬起来站好,梁璧收回手,背过去,摩擦了一下手指。 “殿下去哪儿啊?” 梁璧无奈道“去给你取药。” 他望着她的伤处,“女孩子不要留疤。” 裴南意了然,想起自己方才鲁莽的举动,一阵燥然。 “哦哦,殿下快去吧。” 裴南意坐回去,望着通红的手背,无声叹气。 梁璧很快就回来了,他把药递给季霜,季霜替裴南意上了药便退出去,殿内很快只剩下两个人。 裴南意想做点什么缓解尴尬,还没有想好怎么和他开口,梁璧直接道“别动了,今日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裴南意抽出那本簿册,缓缓道“殿下,您看看这个。” “这是我爹的亲信之一,我爹出征时,他身边所有的亲信都随军出征,只有这个人,没有任何缘由,留在了京都。” “所以你觉得他有问题?” “是。” “想怎么做?” 裴南意呼出一口气,一字一句道“我想亲自去探探。” 她忐忑得等着梁璧的下文。 梁璧看着簿册,骨节发紧。 裴南意的猜测不无道理,这个陈由他也曾查过,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 不过,他未曾随军倒也是个疑点,他担心的却不是这个,而是裴南意要亲自去查。 “殿下,我知道我的身份不适合出现,可是那是我爹和我哥哥,我不可能放着不管的。” “如果有办法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殿下,求您。” 说到最后,她声音都有些哽咽。 梁璧骤然松了手,一字一句道“既然要查,就查吧。” 裴南意还没来得及高兴又听见他道“将你困于东宫,并不是我所以希望的,却也是唯一的万全之法。” 裴南意道“我知道。” “裴将军的我在着人调查,我定查清真相,不会太久的。” 他承诺。 裴南意怔怔地看着他。 她无法安心待在东宫,他便随她去查,替她承担风险,却承诺她会给她一个结果。 梁璧待她如此,她却藏有私心。 裴南意狼狈地挪开视线,不再看他哑声道“谢谢。” 梁璧背后的手攥紧。 这样的日子总不会太久,他不会让她这样无名无份地留在东宫太久。 他每每看着那双眼睛,从张扬娇纵到满眼失落再到如今小心翼翼。 她生得那般娇纵,总该是被人宠着,一辈子都不落下尘埃。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从他掌权至今,裴傲性情爽朗不通政事,浸淫官场多年顺顺当当位极人臣,他曾暗中替他扫除过不少障碍。 他看着裴南意被养得骄傲肆意,那是他所愿,他自信日后能够给她兜底,所以无论她变成什么样,他都能护住她。 只是他太过自信,没有料到如今的局面。 若是顺利,她会在及笄之后,顺理成章地成为他的正妃。 裴南意收好簿册,望着梁璧的背影,竟然莫名觉得有几分萧瑟。 她抿唇,“殿下,您那天说要接着教我下棋,作数吗?” “当然。” “那——” 裴南意视线下落到棋盘上,举起棋子晃了晃,“现在如何?” 梁璧当然不会拒绝她。 “好。” 裴南意弯唇,心头轻松不少,这样的氛围让她觉得松快。 第87章 再见 不得不说,梁璧是一个很有耐心的老师。 她的每一步他都能够洞悉,却陪着她下,一步一步纠正她的打法。 许是连日郁气,裴南意在又一次快要输了之后,竟然耍起了赖皮。 “我不该下这的!” 她一把按住他的手,“殿下,我知道该下哪儿了。” 梁璧执棋的手一顿,僵在半空中。 他眉心压了压,轻轻推开了她的手“不可悔棋。” 裴南意看着棋盘,实在不能够甘心,她按着他的手不放,语气不自觉拖长了些“我知道,但是,殿下这不是还没放呢吗。” 梁璧顿觉她如今的模样有些像雪墨,生动活泼了不少,他默默把棋子收回手心,裴南意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敲了敲棋盘,“下吧。” 裴南意笑开了,立刻拿起那枚棋子,放在了想放的位置。 虽然有这么个插曲,但是这一局裴南意还是输了。 她垂头丧气,还不如上一次呢。 “下次让你?”梁璧难得好心情地同她说笑。 裴南意没好气道“那倒不用。” 梁璧沉吟片刻,把棋子收好,低沉的声音在空荡的室内格外清晰。 “你心不静,自然次次都输。” 裴南意抬眸看他。 “棋局最能反映一个人的心境,你如今便是,落子随意,打法凌乱。” 裴南意被他说愣住了。 真的是这样吧。 梁璧笑了一下,忽然,裴南意觉得脑袋一重,梁璧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抚道“无碍,不必放在心上。” 她勉强弯了弯唇,心思被说中的感觉并不好受。 可梁璧以最温和的方式指出了她的问题,让她不得不仔细去想自己的状态,好像确实如此。 不过也她再怎么样也得养好状态,裴家的事不能再拖了,她必须尽快洗清裴家的罪名。 翌日一早,裴南意便起床了。 她换了身轻便的衣裙,想到今日要做的事,她忽然福至心灵,换了个男装打扮。 以至于李公公差点没认出来。 不过好在效果不错,她带了斗笠,季霜跟着她一同出了府。 马车七拐八绕终于到了陈由的家,裴南意掀开车帘观察了一番,此处人家众多,她来得早,路上也有早起上集市的人挑着担子走路。 她让车夫把车停到不引人注目的地方,耐心地坐在车上等待。 很快,她就看到了陈由,和上次看到的陈叔不一样,今日看到的人没了那日温和慈祥的笑容,面容阴蛰,一瘸一拐地出了门。 裴南意跳下马车,跟了上去。 她没有带季霜,因为她知道梁璧的暗卫就在附近,所以她便没了顾忌。 可片刻之后,她停下了脚步,闪身躲进墙后。 她背靠着墙壁,呼出一口气。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方才陈由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她及时发现躲了起来,想必陈由没有看见她。 躲了一会,她小心翼翼探出头,果然没见人。 她咬牙,若是跟丢了,下次就不一定有这个机会了。 她摩擦着手里精巧的哨子,想着要不要让暗卫出来帮忙。 耳畔忽然响起脚步声,她用手压着心跳,一动不动。 一道身影一闪而过,她蹙眉,好熟悉的身影。 来不及等她多想,那道身影忽然回头,裴南意躲闪不及,隔着斗笠,与那人对视。 时隔许久,又见故人。 裴南意失神一瞬,反应过来立刻掩好斗笠,匆匆背身。 萧鹤鸣看着前方之人,莫名觉得熟悉。 可那人早就死在大火里了,更何况眼前之人身着男装不是吗? 他兀自回头,黯然失神。 裴南意一路小跑,逼回眼眶里的泪水,来到无人的地方吹响了哨子。 暗卫立刻出现,她冷静吩咐“看看陈由去了哪里。” “是!”暗卫抱拳一闪身离开。 裴南意回了马车。 季霜迎上来“姑娘,如何了?” “跟丢了,他发现我了,对了,他有没有回来过?” “这倒是没有,不过——” 季霜压低了声音,声音有些奇怪“方才奴婢竟然在这里瞧见了萧世子。” 裴南意一惊,萧鹤鸣,怎么会在这? “然后呢?” “萧世子在门外站了一会便离开了。” 萧鹤鸣为什么会出现在陈由家门外? 是意外还是—— 她忍不住想,若是陈由真的有问题,萧鹤鸣会不会被牵扯进来? 她呼吸乱了一瞬。 她如今不能再连累任何人了,萧鹤鸣无论是因为什么出现在此,都不能被牵扯进来。 暗卫很快回来了。 令裴南意意外的是,陈由进了一家酒楼。 听到是哪个酒楼后,她沉吟片刻,才道“我们也去。” 陈由去的酒楼不是别的,正是离裴府不远的那个酒楼,是裴南意常去的那个酒楼。 故地重游,她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在季霜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酒楼一如既往,客来客往,她仰头望,除了裴府,一切都没变。 熟悉的小二迎上来,“客官里边请!” 她深吸一口气,甩开手里的折扇,缓缓踏进去。 “姑娘,陈由在二楼最里头的包厢。” 裴南意拧眉,此处向来服务于达官显贵,包厢一向不便宜,更何况二楼最里面那几个,光凭陈由的俸禄,哪里供得起? 她同样要了一个二楼的包厢,就挨着陈由那个包厢。 她进来以后,关上了门。 季霜才要开口,裴南意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她关好窗户,贴到墙壁上,静静等待。 那头传来若隐若现的声音,她贴紧了墙壁,想要听得更加清楚,奈何还是听不清楚。 她坐回去,不发一言。 这么看来,陈由应该是有问题的。 只是一时之间还查不到他究竟有什么问题,究竟是不是和裴傲的事情有关。 她正沉思,外头忽然一阵喧闹。 季霜悄悄开了个门缝去看,裴南意呼吸一窒。 今天当真是不该出来。 原因无她,外头的人是温岚。 她朝季霜无声道“没事,回来吧。” 季霜点头,回到了她身侧。 外头的声音平息了,裴南意也松了一口气。 接二连三撞见认识的人,她忽然有点不适应,尤其是看到了温岚,她有种想要冲出去与她相认的冲动。 可眼下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第88章 异常 她静静地等待着。 隔壁终于有了动静,裴南意立刻来到门后,从门缝里朝外头望去。 陈由的身影出现,他踏出门没一会,另一个人也从里面走出来。 那个人年纪和裴傲差不多,周身气度非凡,一看就是有身份的,可裴南意却不认识此人。 她默默记下了此人长相,待到两个人都离开后,她才开门。 “走吧。”她侧首对季霜道。 二人正要出门,裴南意突然顿住,她一把拉过季霜的手,往旁边走了走。 温岚就在她身后,裴南意侧低着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好在温岚似乎急着赶路,并没有在意她,裴南意才舒了一口气,与她擦肩而过的人顿住,缓缓转过身。 季霜察觉不对,挡在裴南意身前,警惕地瞧着温岚。 温岚的视线锁定裴南意。 好熟悉的味道。 是阿意吗? 温岚擦身而过时在裴南意身上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是裴南意惯用的香粉,纵然很淡很淡,可温岚却一下子捕捉到了。 她情不自禁上前了一步,伸出了手。 “姑娘自重!”季霜出声唤回了她的神智。 温岚意识到自己失礼,她在原地站定,眼前之人虽然带着斗笠可显而易见是男子打扮,温岚后退一步,“失礼了抱歉。” 她深深地看了裴南意一眼,而后转身脚步匆匆。 看着她离开的裴南意陡然松了一口气,她握住季霜的手,连指头都在陡,若是温岚看出了什么,大庭广众之下,不用想,一切都白费了。 还好,还好温岚没有发觉。 她目送着温岚离开,温岚上了自家马车,令她意外的是,马车里探出一双手将她接了上去,那袖子瞧着像是个男人。 她略感疑惑,却没有深思。 她看着昔日好友,攥紧了手心。 阿岚,别怪我。 温岚上了马车,她神色不对,许攸深一眼便瞧了出来。 他懒散地靠着车壁,伸出手将温岚的下巴抬起,指腹轻轻摩擦“怎么了?” 温岚低眸,随口道“没什么。” 许攸深看着她,像是在琢磨她话里的真实性,半晌,他松了手。 “别为了不值得的事费心,嗯?” “我知道。” 温岚视线落到男人身上,有一瞬间的恍惚。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和许攸深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或许从一开始,她对他就怀着别样的心思,才会在裴家出事之后,许攸深忽然出现陪着她,她渐渐没了心防,与他走到了这一步。 背弃了和许攸泽的婚约,与他厮混一处,这是她这二十年做的最出格的一件事。 “待会我要先回去了。” 她觑着男人神色,低声开口。 许攸深好看的眉头轻蹙,眼皮抬了抬,眼底似是不解。 温岚读懂了他的眼神,有些难以开口地解释道“今日,许攸泽要来。” 她的未婚夫要来见她爹,她爹特地派人告知要求她必须到场。 许攸深慢慢抬眼,开口却有些吊儿郎当“不回去会怎样?” “阿深!”她语气重了些,叫完了又立刻软了下来,“你知道的我爹这个人从来不喜欢别人忤逆他。” “不会太久的,我很快就能够回来的。” 许攸深笑了声。 “那就回吧。” 温岚舒了一口气,觉得有些对不住他,于是她慢慢凑过去,拉起他放在膝盖上面的手。 “阿深,我会尽快和他退婚的。” 温岚很认真道,她满眼都是他,拉着他的手带着讨好的意味。 许攸深忽然想,若是许攸泽看到这一幕会怎样? 他胸腔升起一种莫名的兴奋,迫不及待想要看到许攸深的反应,若是那个老不死的知道了,又会如何? 良久,他“嗯”了一声。 他把玩着她的手指,视线落到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胡同巷里,裴南意再一次守在陈由门外。 暗卫说道陈由自酒楼离开了以后直接回了此处,再也没有出来。 裴南意沉思着,想要查出点什么并非一天可以完成的,陈由这边还得继续盯着,还有那个和他一起出现在酒楼里的人,也得查清楚他的身份。 她到底身份不便,这也是她最头痛的地方,她没法随时随地地出现,今天碰到了萧鹤鸣和温岚还好,若是碰到了像洛舒或者其他和她不对付的人,这些人一旦知道了她的身份,她死无葬身之地。 不过—— 她有些想不通今日温岚奇怪的举动,像是认出来了? 为什么呢? 裴南意扫视了一遍着自己浑身上下,没什么不妥的地方。 季霜安静地待在她旁边,裴南意忍不住开口问她“我今日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季霜摇了摇头,裴南意今天这一身很正常啊,若说不妥嘛,就是带着斗笠有些扎眼,但京都汇集各地之人,总有些奇装异服的倒也不至于引起太大的注目。 裴南意叩着桌面,实在想不通,她下次还是再谨慎一点吧。 对了,她想起来,对暗卫道“你去帮我查查陈由的腿是怎么伤的。” 她记得上次见他,他双腿完好,并没有任何伤,他又不曾上战场,腿怎么无端伤了。 暗卫抱拳离开。 裴南意又在此处盯了会,没什么异常,便打算离开了。 回到了东宫,她才换装梳洗好,暗卫便来报。 “如何?” “陈由的腿是被人打伤的,去年十月他被邻居发现在自家门口,双腿血肉模糊。” 去年十月,正是正是裴傲即将出征的日子。 这么巧吗? “是什么人打伤的知道吗?” 暗卫摇了摇头。 既然是腿伤了,为什么不写清楚呢? 这么巧出征前夕被打伤,又恰巧被人在家门口发现,巧合得过头了吧。 看来陈由这条线,确实疑点重重。 还有和他见面的人,非富即贵,会不会也与此事有关? 背后究竟是怎么样的?叛国是真是假?还是说有人背后操纵? 提醒她的纸条又出自谁手? 裴南意头痛至极。 她必须从头去捋。 而梁璧那边也没闲下来。 他这段日子一直在往那枚印章查,初见线索,他按兵不动,恰好裴南意误打误撞发现陈由的异常,陈由由此进入他的眼帘。 看来此事比他想象的要复杂。 第89章 玢州 让裴南意亲自去查,不是他本意。 但她既然已经牵扯进来了,便不能够再置身事外,从前他想要掌握权力把她护在羽翼下,如今裴家出事,他幡然醒悟,一味地护着,并不能让她不受风雨,她需要成长,需要经历。 梁璧静静看着窗外,铺天的墨色沉沉,微弱的灯光摇曳。 裴南意披衣正写着什么,半晌,她搁下手中的笔,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腕。 望着一张又一张宣纸铺满了字迹,她的心才静下来。 陈由的事情她太操之过急,她心不静,便想了这么个法子。 她吐出一口气,收拾好笔墨。 抬头看了眼天色,已经很晚了。 季霜端着一盅参汤进来。 “姑娘快趁热喝了吧。” 裴南意依言喝下,参汤用了药熬的,味道并不太好,她一口气喝下,季霜适时送上酸甜的梅子给她含了一颗。 以往在裴家,她顾着原主人设适应着苦涩的药汁,如今在季霜面前,她也没有隐藏的必要了。 可若是让她选,她宁愿回到那时候。 “药味太重了。” “这是太医新配的药方,药效要更好些。” 裴南意看着空碗,不自觉推远了些“难怪呢。” 季霜笑了笑,道“姑娘身子要比之前好多了呢。” 东宫这半年多来,除去开始裴南意忧思过度总是生病,近几个月来,在喝药调理下,她身体健壮了不少。 这倒是真的,裴南意点头。 暗卫盯着陈由的这几天,她也没有闲着,她翻出了陈由所有的生平,试图从中找到蛛丝马迹。 不出多时,暗卫来报,陈由总是定期和酒楼那人见面,而酒楼那人来自玢州,是有名的富商,荣周开战前进京,此后便一直待在京都。 裴南意思索着,裴家与这名富商并没有任何关系,陈由关系网简单,除了裴家,便再无其他的亲朋好友,如何认识的这位富商。 玢州,她曾待过一段日子,那地方比桃州更加富庶。 正思索着,梁璧来了。 他挥了挥手,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裴南意扬眉不懂他的目的,却听他道“今夜收拾好行李,明日带你去个地方。” 裴南意福至心灵,问道“玢州?” 梁璧眼中赞赏,“不错。” 裴南意猜到了,暗卫对她禀报的梁璧也一定会知道,玢州富商有问题,她能想到,梁璧也定然能够想到,不过她忽地一顿,不可思议问道“殿下也去?” 梁璧日理万机,听说最近他在书房里一待就是一夜,她好几日不曾见他,他这么忙,难不成真要和她一起去玢州? “嗯。”梁璧没否认 裴南意却认真道“殿下大可不必过去的。” 这是她自己的事情,梁璧给她暗卫供她差遣已经帮她的够多了。 梁璧低沉的声音响起,裴南意的心蓦地一颤。 “不放心你。” 裴南意张了张口,避开他灼热的视线,转移了话题。 “陈由那边?” “会有人继续盯着的。” 他考虑周全,裴南意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你那日出去,遇到熟人了?” 裴南意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温岚,她神色落寞下来,迟钝地点头。 “遇见温岚了,她应该没认出来。” 遇见故人却不能相认的心并不好受,梁璧又道“去了玢州,不需要遮掩。” 玢州离京甚远,裴家也没有在玢州的势力,在玢州她确实没有遮掩的必要了。 她琉璃般的眸子转了转,不经意道“其实活下来已经很好了。” 不过是暂时还没有办法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世人面前罢了。 她未尽的意思是,她已经很感激他了。 梁璧看着她,墨色瞳孔闪过一丝复杂,骨节分明的手微微攥紧。 裴南意没什么要收拾的东西,很快便收拾好了,梁璧让她带上季霜照顾起居,她拒绝了,说自己可以。 她坚持,梁璧没有勉强,必行并不走常规程序,是以,他身边也没有带东宫任何人,除了暗卫,便只有二人。 圣上那边他自有解释,荣帝这段时日身子不太爽利,也没有察觉异常,便放手让他去了。 翌日二人便启程了。 玢州路途遥远,是以季霜做好了不少吃食,梁璧并不在意一路舟车劳顿,却担心她不适应,裴南意却意外地扛了下来。 一天的路程下来,裴南意看着渐黑的天色,揉了揉发酸的腿。 梁璧注意到她的动作,道“不远便是客栈了。” 裴南意点点头。 她从包袱里翻出季霜装好的吃食,想着路程或许还要一会,便拿出几个饱腹又简单的糕点准备垫垫。 “殿下。”她递给梁璧,梁璧迟疑了片刻,接下了。 “殿下不爱吃甜食?” 她又翻翻找找,想要拿别的给他吃,梁璧却按住了她的手。 “我不饿。” 裴南意凝眸看着他喝着案上的茶,便也倒了一杯,只一口,她便放下了,脸都皱到了一块。 “苦。” 梁璧好笑地瞧她,“这是云岭秋白。” 裴南意听他说才想起来,她在东宫学过的东西不少,梁璧没回来以前,季霜曾教过她许多东西,包括一些茶道,她记得云岭秋白。 此茶甚苦,并不好喝,也难以保存,少有人爱喝。 她道“难怪。” 她默默倒了一杯水缓解口中的苦涩,马车很快停在了一家驿馆前。 梁璧先行下车,朝她伸手,裴南意正要动身下去,想起什么,脚步一顿,拿起一块面纱戴上才走下马车。 眼前的驿馆规模不大,但方圆几里都没什么人家,此处不少过路人,多了些热闹。 小二迎来送往,裴南意跟在梁璧后边,打量着此处。 “两间上房。” “好嘞,客官随我来。” 小二引着他们上了二楼,裴南意扫了一眼,此处人还不少,大堂里几乎坐满了。 她悄声道“好多人。” 一个打扮异域的女子同样戴着面纱,与她擦肩而过。 她按了按面纱,怕被人认出来。 梁璧走在她身前,高大的身躯将她挡在身后,闻言他忽然伸手包裹住她的手掌,裴南意怔住,呆呆地由他牵着往上走。 “别怕。” 梁璧侧首低声道。 第90章 山贼夜袭 裴南意任由他牵着,不表现出一丝异样。 到了房间门口,小二笑眯眯地将钥匙递上,梁璧颔首道谢,便牵着她走进了房间。 他反手关上了门,缓缓松开她的手。 屋内陈设简单,一桌一床一窗,便再无其他。 梁璧检查了一番,转头对她道“此处不比京都,缺什么同我说。” 裴南意环顾一周,摇了摇头,“没事,足够了。” 她并不在意居住条件,出门在外,这样已经很好了。 梁璧将钥匙放于她掌心,叮嘱道“我就在你隔壁,有事叫我。” “好。” 她走后,裴南意随意洗漱了一番,躺在了榻上。 坐了一天的马车,她略微有些疲惫,很快就阖上了双眼,进入了梦乡。 朗月高照,一队人马借着夜色从远处围上了驿馆。 裴南意迷迷糊糊之间,听到了微弱细碎的声音。 她从榻上支起身来,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一片清明,外头的声音此时消失了,她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才要躺下继续睡着,忽然,那声音又响起,她一个激灵,清醒了不少。 这个声音,她头皮发麻,是刀剑入肉的声音。 黑暗之中,她睁大了眼睛,攥着被子,一动不动地仔细辨别声音的远近。 年久失修的木板响起吱呀声,像是人脚步踏在上头,一步,两步…… 逐渐近了。 裴南意四下扫视了一圈,拿起桌上的发簪攥在手里,一眨不眨地盯着门。 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 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想起从前看过的恐怖片镜头,她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啪嗒——” 随着房门轻响,她心跳到了嗓子眼,攥着发簪,躲在被子里。 冷光一闪,浓烈的血腥味袭来,裴南意下意识把手里的发簪刺了出去,正中那人胸口,奈何发簪不长,刺不深,她趁乱躲开刺来的剑,扑向门边,谁知那人竟然紧追不舍,缓过来后便来抓她,裴南意只好转移方向,来到了窗户边。 那人蒙着面,她看到一双嗜血的眼睛,和他举起来手背上模糊的刺青。 他提着剑跑来,裴南意撑着窗台,视线紧紧锁住他。 三、二、—— 裴南意猛地闭眼用力一撑,预想的疼痛没有袭来,取而代之的是脸颊一热,手腕一紧,被人牢牢锁进怀里,熟悉的冷香,她睁开双眼,看见梁璧冷硬的侧脸和面前轰然倒地的人。 她骤然卸了力气。 “没事了。” 耳畔是男人急促的呼吸和他手上紧握的力道,裴南意慢慢缓过来,她强行让自己看起来面色如常,扫了一眼那具尸体,不发一言。 若是方才梁璧没有过来,她便打算从窗户跳下去,总比落在那人手上的好。 她从他怀里退出来,这才发觉,梁璧和她以往看到的格外不同,他手里提着的剑啪嗒啪嗒往下滴着血,今日他穿了一身白袍,袍角也染上了星星血迹,他周身气息冷冽,凤眸凌厉,面无表情,浑身带着浓浓的杀气。 梁璧踢开那具尸体,点起了火。 裴南意脸色有些发白,脸颊上沾染了些许血迹,梁璧走近她,裴南意有些被他的气息吓到,她不自觉后退一步,却被人搂腰拦住。 梁璧扔了剑,温热的指腹触及她的脸颊,一点一点抹去不属于她的血迹。 被他碰过的地方微微发麻,二人距离极近,裴南意微微侧首。 差一点,她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了事。 梁璧眼底划过一丝阴厉,周身气息更加冷冽。 裴南意感觉到她腰侧的手在收紧,她“嘶”了一声,梁璧忽然皱眉,继而松了手,与她拉开了些距离。 “受伤了吗?” 梁璧的目光落在那人胸口上插着的一截发簪上。 裴南意摇头,像是在解释道“我没事,方才若是殿下不来,我便从此处跳下去,他伤不到我的。” “是我疏忽。” 此处远离京都,山贼极多,那些人打扮应当是附近山贼,他处理掉了那队人马,却不曾想有漏网之鱼摸到了此处。 梁璧本叫人给她换了一间房间,可裴南意此时一折腾,困意也没了,外头天也就快要亮了,她索性跟在梁璧身边,看他处理这些人。 暗卫把人押在了后院,为首的山贼一脸誓死不屈,被打得半死怨毒地看着他们。 “你们是什么人!” 梁璧轻飘飘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在他身前停住,暗卫垂首禀报。 裴南意默默听着,这才知道这些人是附近山头的山贼,今夜这一遭是因为这个驿馆住进了一个西域商队,便打起了他们的主意,趁夜准备打劫。 西域商队一般都是贸易往来,若是真被他们截了去,搞不好麻烦就大了,若今夜他们没来,此事就会被上报朝廷,朝廷会派人剿匪,不过那时候为时已晚,这下也算是误打误撞提前截获,免去了原本的损失。 裴南意想起来今天来的时候门口瞧见的那一辆辆马车以及和她擦肩而过的异域女子。 原来是这样。 她去看梁璧神色,只见他淡声道“杀。” “是!” 裴南意没有看到那一幕便被他带走,进了大堂,里头的人围成一团,面面相觑,小声交谈,想来是被那些人吓到了。 他们一进来,交谈声便停止了。 梁璧沉声道“贼人已经解决了,大家可以安心了。” 裴南意眼尖地瞧见那个和她擦肩而过的女子缩在一个角落,离那些西域商队的人很远。 那女子对上她的视线,缓缓扯出一个笑容来,裴南意下意识牵了牵唇角,才发觉自己戴着面纱。 听到贼人解决了,大家终于松了一口气。 驿馆老板走上前对着梁璧拱手道“多谢公子搭救!在下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罢了。” 梁璧同老板打过招呼便牵着她离开。 天光已经破晓,裴南意坐上了马车。 她注意到梁璧走时一个暗卫独自策马回了京都。 马车上时,她无意提起。 梁璧道“他回去请令剿匪。” 裴南意了然,昨夜抓的匪徒不过是治标不治本,只要他们的老巢在,这里就永远得不到安宁。 梁璧还替昨夜被匪徒损坏驿馆的老板找人修缮了房子,裴南意感叹他思虑周全,不得不敬佩。 第91章 失言 出了驿馆往东行,一路上裴南意发现梁璧的话其实还挺少的,他一向沉默寡言,似乎只有两人单独相处时,他才会主动一些。 裴南意忽然摸上手腕,想起什么。 自己的镯子还被放在了妆奁里,她有些懊恼,却陡然发觉自己好像已经潜移默化地接受了梁璧才是真正男主的事实。 她一个激灵,猛地清醒,虽然接受了,可她还是没办法心无芥蒂地去攻略梁璧。 心底像是有一个口子,呼呼往里面灌着风,不断地提醒着她,在她心上留下这个痕迹的人,是裴濯。 少年骄纵肆意的面容带着笑容仿佛在昨日,可一转眼,便是生死不明。 她按住酸涩的胸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梁璧太好了,可他对她越好,她越愧疚,越没有办法心无芥蒂。 “在想什么?” 梁璧的声音冷不丁响起,裴南意回神,才发觉自己正直直盯着他,她轻咳一声,立马移开视线。 “我在想还有多久。” 她转头看窗外,转移了话题。 梁璧掀开车帘,看了一眼窗外“快了,大概半天的路程。” 还有半天,裴南意点点头。 外头有风,吹进马车来,她咳嗽了两声。 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她便停掉了日日在喝的补药,她紧了紧衣襟,这个节骨眼可不能感冒了。 梁璧放下书,温了一壶热茶,茶水煮沸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他倒好一杯,递到她面前,扬了扬眉梢,示意她尝尝,裴南意迟疑片刻,还是接过茶水,抿了一口,这才惊觉味道不对。 “这不是云岭秋白?” 梁璧笑了声,不否认。 昨日到了驿馆,他问小二要了这种茶,只是寻常茶叶,味道也淡。 有人默不作声,却把你的喜好记在心上,这种感觉让她心头蓦然一热。 裴南意喝了热茶,嗓子好受了不少,半日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索性也没事,便从梁璧带的书里抽了一本,她抬眼觑他,见他不反对,她胆子才大起来,捧着书看起来。 只是不消一会,她便小鸡啄米似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困得睁不开眼,书上密密麻麻的字好像一点儿也进不了脑子,她暗道自己这副德行和上学时候一样,沾书就困。 马车安然行驶,车内女子眉眼温顺,睡颜恬静,靠在车厢之上。 梁璧抽走她手里的书,却不曾想,她像是失去了依靠,一下子栽倒在他身上,梁璧身体蓦然一僵,肩头沉甸甸的重量让他不自觉放轻了呼吸。 耳畔安详规律的呼吸声传来,梁璧倾身往前,稳稳托住她的身体。 睡梦里,裴南意好像找到了温暖的港湾,她不自觉靠近,手也不自觉环住。 被她环住的梁璧眉心一跳,他侧头,眼底闪过错愕,手放在她身侧,克制地攥紧。 裴南意动了动,面朝向他脖颈,口中缓缓呢喃出两个字“裴濯……” 梁璧微不可察一怔,像是不可置信般。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猜想,裴南意又轻轻唤了一声,这一声梁璧听清了。 她叫的是裴濯。 梁璧漠然看着窗外。 裴濯是她哥哥,本就没有什么不对,可不知为何,梁璧却直觉不对劲。 想起先前的兄妹二人的相处模式, 他一直知道,裴南意和裴濯不睦。 那日裴南意京郊遇难,裴濯意外出现,眼底的紧张心疼不似作假,那么是何时,他们兄妹二人的关系这么好了呢? 他正想着,怀里的人嘤咛一声“爹爹。” 梁璧攥紧的手骤然一松。 裴南意一动不动地趴在他怀里,长睫微颤。 日近黄昏,马车缓缓驶进了玢州的土地。 裴南意揉了揉双眼,适时醒来。 她松开环着梁璧的双手,坐直了身子,脸颊微红小声地道“殿下也不叫醒我。” “无碍,索性我也无事。”随你怎么靠。 裴南意抿唇。 外头热闹了起来,想来是到了玢州了。 玢州离桃州近,风俗人文也很像,这里商户很多,常常与外邦有贸易往来,一天到晚街上都是很热闹的。 客栈在城中心,更是热闹非凡人来人往。 一下了马车,突如其来的小商贩捧着香囊靠近,梁璧不动声色隔开商贩,商贩瞧着此人周身气度非凡,生得也宛如神祗,一猜想便是个大人物。 他嘿嘿两声,笑道“买个香囊吧公子。” “不必了。” 见梁璧拒绝,商贩脸垮下来,自顾自走开了。 二人踏进客栈,令裴南意意外的是,在这里她又看到了驿馆里那队西域商人,而那个带着面纱的女子一如既往地坐在离商队很远的地方。 梁璧也注意到了,只不过那些人自顾自地吃饭,并没有看见他们。 真是巧。 裴南意暗道,却也没有放在心上,此行他们是为了查那位玢州富商,有些事情不宜节外生枝。 客栈的条件比那个驿馆好了不少,裴南意洗了一个热水澡,坐在床榻旁擦拭着潮湿的头发。 忽然传来敲门声,她以为是梁璧,披了一件外套起身就要开门。 可到了门边透过模糊的光影,她才发觉外头的人是个女子。 她收回开门的手,回身取了面纱方才打开门。 门外是一张陌生的脸,看她穿着,是西域商队的那个女子。 她没有戴面纱,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子。 裴南意没有想到会是她,不由一愣“你是?” “我叫乌那雅。” 她笑着对裴南意伸出了手,手心摊开,是一枚闪闪发光的宝石。 裴南意挑眉,没懂她的意思。 乌那雅字正腔圆道“见面礼。” 那枚宝石又大又亮,一看就价值不菲,裴南意歪头看着宝石,没有伸手接。 “多谢,但是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乌那雅像是有些疑惑,睁着无辜的眸子看着她“可是,它很衬你。” 闻言裴南意弯了弯眉,却还是执意不接,面对乌克雅突然的示好和来历不明礼物,她还是存有警惕之心的。 她礼貌地拒绝了对方,乌那雅失落地收回了宝石。 “乌那雅姑娘。”她指了指自己微微滴水的发丝,有些抱歉道“我头发还是湿的,你还有什么事情吗?” 乌那雅摇了摇头,裴南意冲她一笑,道“那我回去了?” 乌那雅忽然伸手拦住她,裴南意动作一顿。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第92章 假夫妻 裴南意阖门的动作一顿,轻声笑道“叫我阿意就好。” 乌那雅眉眼弯弯,眉间花钿随着她的动作更显生动“我记住啦!阿意!” 裴南意关上门后默默思忖着乌那雅找她的目的。 她们素未谋面,乌那雅热情得过分了。 她想起那颗硕大的宝石,若是放在以前,她说不定还会接受这个财大气粗看起来没什么心眼的姑娘,不过嘛,现在她不会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 翌日一早,梁璧敲响了她的房门。 裴南意简单洗漱开门同他一起下楼。 她把乌那雅来找她的事情告诉了梁璧,梁璧告诉她不要与其过多交往,以免增加暴露身份的风险,裴南意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才下了楼梯,便看见一道火红的身影等在楼梯尽头,裴南意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乌那雅,她与梁璧对视一眼,乌那雅也恰好看见了他们,提着裙摆奔过来。 “阿意!” 裴南意不动声色后退一步躲开了她伸来的手,乌那雅没有任何停顿地放下手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笑嘻嘻道“我来等你一起去吃早饭。” 她目光落在梁璧身上,“咦”了一声,作思考状,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恍然大悟道“这是你夫君吗?” 裴南意被她大胆的发言惊得瞪大了眼睛,她几乎下意识开口想也不想就要否认“你不要——”胡说。 “不错,这位姑娘是?”梁璧竟然轻飘飘地承认了,还看了她一眼,裴南意顿时语塞,脸颊微红。 乌那雅道“我叫乌那雅。” 乌那雅完全没有介意她的排斥,自顾自靠近她,再一次伸手“阿意,我们一起去吃早饭吧?” 裴南意望着她葱白的指尖,乌那雅黑白分明的眸子期待地看着她,被这样一副美人面看着,任谁也无法拒绝。 裴南意手指动了动,搭上了她的手,乌那雅笑开了,拉着她朝楼底奔去。 梁璧不紧不慢地跟在二人身后,探究的目光落在乌那雅身上。 乌那雅带着她落座,吩咐小二上了一桌菜,想起了什么似的,拍了拍裴南意的手背,叫她等她一下便风风火火地走了。 梁璧缓缓落座,二人离得很近。 裴南意一下子想到了方才他承认了乌那雅的说法,她忍不住开口又欲言又止“刚才殿下……” 梁璧有些玩味道“怎么了?” 裴南意一咬牙“殿下为何要承认你我二人是夫妻?” 梁璧慢悠悠道“出门在外哪有比扮作夫妇更加不会引人注目的身份?” 裴南意反驳道“怎么没有,你我二人可以扮作兄妹,姐弟都可以啊。” 她默默道“哪个不比夫妻好扮演。” 梁璧笑着看她,点点头,后又道“那怎么办?我已经承认了。” 裴南意无话可说。 梁璧又道“你也不必唤我殿下了。” “那叫什么?” 梁璧想起从前那个扎着双髻的小女孩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梁璧哥哥”的模样,胸口一阵酸涩。 “直呼我名即可。” 裴南意道“不好吧。” “无事。” 乌那雅回来了,怀里捧着一个坛子。 她兴冲冲地给他们介绍“这是我老家特产膏茶,早上喝再好不过。” 她给二人一人倒了一杯,说是茶,但其实是乳白色的,像是牛奶,闻起来也有奶香味。 裴南意在她强烈的视线注视下,把杯子端至唇边,一只手却按住了她手腕,二人齐齐朝梁璧看去。 梁璧勾了勾唇角,将茶一饮而尽,他缓缓放下茶盏,略微歉意道“我家夫人近日舟车劳顿,肠胃不适此茶我代她尝吧。” 裴南意立刻明白过来,接上话道“对啊,乌那雅姑娘,我最近吃什么吐什么,实在怕浪费了你这茶。” 乌那雅有些遗憾,“那好吧,阿意,等你好了,我再请你喝!” “好。” 吃完了早饭,乌那雅回了商队,裴南意立刻转头对梁璧道“她的茶有问题?” 梁璧摇了摇头“不可大意。” “可殿下也不能够以身犯险啊。” 虽明白是为了保护她,可他怎么能用自己去挡呢。 “放心,总不会有事的。” 裴南意无奈叹了一口气,“那接下来,咱们要去查那富商了吧?” 梁璧轻叩桌面,语气轻缓道“不急。” 裴南意不明白他的意思,直到二人在路上闲逛,被梁璧牵着走到一家卖糖葫芦的摊位旁边,梁璧凑近她,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对她道“有人跟着我们。”裴南意这才明白他说得不急是什么意思。 梁璧带着她看似随意乱逛,实则是躲开了那些人的监视。 裴南意了然,虽然不明白那些人的意图和来历,但梁璧一路牵着她走,裴南意便配合地搂着他手臂,装作一副恩爱模样。 很快,梁璧停了脚步,裴南意也缓缓松开了手。 她没有走过那么多路,双腿有些发酸,她能够感觉道自己的脚后跟好像磨破了。 “没事了。” 梁璧扫视一周,不见那些跟踪的人,回头看她时,注意到了她的异样。 “累了?” 裴南意迟疑地点了点头。 梁璧轻笑一声,在她不可置信的目光下背过去弯下身子。 裴南意低声道“殿下不用,我可以自己走。” 梁璧没有起身,而是道“那富商住址离此处甚远,你我未乘马车,怕是走不到那处,你明日便下不了地了。” 裴南意道“哪有那么严重。” 她向来娇气,从前在宫中,她每次等他下学,实则回程都是让他背着她回来,天光微暗时她等在门口槐树下,等他背上她快要到他寝宫时,她早就趴在他背上睡着了。 他若是不肯,她便气鼓鼓地一个人走到前面,然后走了一段距离,在那里等他,背对着他,用他能够听到的声音,又气又恼故意道“好累好累,我下次再也不要来了。” 每到这时,他都会无可奈何地顺从她意,背上她哄她,她这才开怀。 往昔如昨,却物是人非。 没关系,他会让一切都恢复如初的。 第93章 李府 长街尽头,一个面若冠玉的男子背着一个身形绰约的女子,女子长裙曳地,趴在男子背上,亲密无间。 梁璧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得稳当,他身上冷檀香味钻进她鼻端,裴南意搭在他肩上的手紧了紧。 这样的场景,好像有过无数次。 裴南意脑海里划过的一幕幕像是走马观花般,很快,快到捕捉不住。 她还是想不起来,直到梁璧温润的声音传来。 “从前,我也背过你。” “是吗?可我不记得了。”裴南意愣愣道。 “我知道你忘记了,我并不强求你想起来。” “抱歉。” 裴南意垂下了头,眼底黯然,或许原主同他有过很美好的回忆才至于如今他还念念不忘,只是她不是原主。 “你没有错。”梁璧道,裴南意知道,他不是在宽慰她,而是真真切切觉得她没有错,哪怕她记不起来二人的过往,每一次见面与他形同陌路,也没有关系。 她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如果裴南意一辈子都想不起来呢? 白秋希望将她嫁予寻常人家,那依照梁璧的性格,他就会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真的要独自守着那些回忆吗? 裴南意抬眸看着天边,眼眶酸涩,倘若没有这一切,她第一个遇到的人就是梁璧呢,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可裴南意不知道,梁璧并非如她所认识般温润无害,他只是把自己所有的阴暗和尖刺都藏了起来,一旦让碰上裴南意,他便会失控。 “或许吧。”她接上他的话。 记不起来,也许有记不起来的理由。 来往人群纷杂,可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二人。 梁璧背她走了很久,久到裴南意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她再一次提出想要自己下来走时,梁璧才缓缓将她放下。 “你看。”他将不远处那座气势恢宏的府邸指给她看。 裴南意望过去,不由感叹,不愧是首富。 “这就是那富商的家了。” 二人来到宅邸近处,只见这门匾之上赫然刻着“李府”二字。 门口的家丁不少,看起来并不好进。 裴南意皱着眉头想着怎么进去时,梁璧却拉着她绕了一大圈,来到了后宅。 望着眼前的高墙,裴南意心头有一个猜测。 “殿下不是想翻墙吧?” 她心道:可千万别,堂堂太子殿下竟然翻别人家墙,传出去多有损名声啊。 谁知眼前人还真就点头了。 裴南意赶紧拉住他“不好吧殿下,咱们换一种吧!” 她话音未落,便觉得身体一轻,下一秒人就在空中了,裴南意看了一眼,两眼一黑,俯首栽进他怀里。 须臾,耳畔传来男人的闷笑。 裴南意再一睁眼,这哪里是外头,分明已经进了李府的后宅。 二人降落在花坛附近,扑鼻的花香阵阵,裴南意嗔了他一声。 梁璧笑得开怀,裴南意被一晃眼,她觉得与之前的他相比,面前的梁璧是如此鲜活。 可她也不知道,他为何选择翻墙。 阿意,你有一天会不会想起来,那时候的你,是怎么样劝我翻墙逃课的呢? 不远处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回忆,梁璧示意她噤声,二人就近躲进花坛后边。 几个丫鬟成群结队走来,其中一人愁眉苦脸道“唉,你们说这夫人何时才会好起来啊。” “整日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啊。” “嘘,小点声,你不要命了!” 另一个丫鬟捂住她的嘴“夫人如何也是你我能够多言的?快走吧!晚了该被说了。” 花坛后面的两人无声地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待到丫鬟们离开以后,裴南意和梁璧缓缓自花坛后面现身。 “我们去找找李夫人?” “走。” 梁璧带着她绕了一圈,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院落发现了不寻常。 “难不成李夫人不住主院,怎么反而住在这么个地方?” 眼前的院落偏僻得像是柴房,实在不敢相信,奢华如斯的李府有这么个地方。 梁璧摇了摇头,却注意到眼前的院落虽然破旧,却固若金汤,他视线扫过这重重高墙,紧闭的门窗和门外不断巡视的守卫,看起来,此处像是个囚笼。 二人等待着时机,这院子里不断有守卫进来巡视,若是想要不打草惊蛇,只有等到守卫换岗的那短暂的间隙。 很快,梁璧看准了时机,便带着裴南意稳稳落地。 趁着守卫没来,裴南意在梁璧授意下拔下头上发簪尝试打开门锁。 忽然她神色一顿,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一下,不过试了好几次,锁根本打不开,无声地朝他摇头,门外有动静传来,她只能重新藏好。 她贴近梁璧,用只有两人能够听见的气音说道“里面有人在撞门。” 其实说不上撞,只是刚才她开门的时候,感觉到了一股来自里头的推力,很轻,却无法忽视,像是……没什么力气。 梁璧骤然看向那门,不动声色同她换了一个位置,离门更近了些。 果然听见门里传来了动静。 他仔细辨别着门内的声音,裴南意在一旁观察着守卫的动向。 忽然,她察觉到不对劲,守卫朝这边来了。 她猛地一拉梁璧,梁璧转身,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一个旋身跃起,二人悄无声息地落到了房梁之上,裴南意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底下的守卫贴近门不耐烦地朝里面吼了一句“安静点!” 他猛一拍门,里头的动静更大了,裴南意清晰地听见里面传来的女子的闷哼声。 李夫人! 守卫又拍了好几下门震慑,直到听不见声音才离去。 梁璧待到守卫离去后,没有久留,便带着裴南意一同离开了。 “殿下,里面的人会不会就是我们要找的李夫人?” “很有可能。” 丫鬟们口中的夫人遍寻整个李府都找不到,除了那个地方,里头的人是李夫人的概率极大。 “我们要不要找个机会进去?” 李府也是相当奇怪,老爷不在,夫人却被关在院落里,随便一个侍卫都能呵斥。 “夜里再去。” 第94章 宫外的天 裴南意明白过来,她理了理自己的裙摆,若无其事般和梁璧一起回了客栈。 李夫人的事情如同压在她心头的一块大石头,她隐隐觉得,自己离真相又近了一步,她心不在焉地坐在房间里,有些坐立不安,时不时抬眼看天色,期盼着快些天黑。 门响三声,女子清亮的声音传来“阿意!我可以进来吗?” 裴南意一阵无奈,立刻拿起桌子上的面纱戴上,应道“进来吧。” 乌那雅推门而入,她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举手投足都十分活泼,她拉着裴南意,用兴奋的语气道“今夜有灯会,我们一起去看吧?” “我来到中原,还未曾看过灯会呢。” 裴南意顿了顿,用温柔的语气拒绝了她“我对灯会没有什么兴趣。” 乌那雅眼睛里划过一抹失落,握着她的手缓缓松开来。 裴南意注视着她,投去一个抱歉的目光。 “那好吧。” 她有些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裴南意呼出一口气,等到她离开,才扶着桌子坐下来。 乌那雅热情得过分了,是心性如此还是另有所图,她不得而知。 远在京都的坤宁宫中,如今一片惨淡。 “圣上身体如何了?” 太医跪在地上,头垂了垂,仔细斟酌道“圣上圣体不安,劳累过度,不过娘娘放心,用药加以控制,应当很快就会痊愈了。” “应当应当!本宫要的是确切的结果!太医院是做什么吃的?一连一个多月了,圣上还在病中!” “本宫看,你们这群太医都是吃闲饭的!” “半点用也没有!” “娘娘息怒!” 息宁给太医使了一个眼色,叫人退下。 她替皇后顺着气,一边道“娘娘仔细急坏了身子。” 皇后饮了一口茶,舒出一口气。 “好端端的,圣上便病成这样,本宫如何不急?” 荣帝近来身体欠佳,许是年纪大了,这几年又太过劳累,加之近日事务繁杂,上次一战国力衰退,荣帝身体一下子就垮了,那日她去瞧着,也颇为意外。 这几日是汤药不离手,荣帝还是日日看四个时辰的奏折。 “太子离宫多久了?” “三日了。” “你说若是太子在,也好替他父皇分忧。” 息宁道“也是不巧了,要不要奴婢派人传个信让殿下早日归府?” 皇后摇了摇头,指尖搭在太阳穴揉了揉,“不必,太子自有他的事要做。” “你吩咐御膳房炖些补品,本宫去瞧瞧圣上。” 皇后带着补品正要去看望荣帝,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给了息宁一个眼神,息宁立马上了前“何人在此惊扰皇后凤驾?” 那道身影一愣,转过身跪下“儿臣见过母后!” 皇后秀眉微蹙,好半晌才想起来这么个人“秋月?” 梁秋月点头“回母后,正是儿臣。” “你在此处做什么?” 梁秋月微微抬眼,语气有些难过“儿臣听闻近来父皇身体欠佳,想来看看父皇。” 皇后轻嗤一声,恐怕荣帝自己都不想看到这个女儿吧。 她挥了挥手“你且先回去罢,你父皇身体不好,也不便见你,你的意思本宫替你转达,等哪日他想见你了再召你过来。” 梁秋月有些犹豫,嬷嬷特地叮嘱,叫她一定要来看望父皇。 只是触及皇后微微不耐的眼神,梁秋月咽下了口中的话,只道“好。” 皇后“嗯”了声,从她身边走过,梁秋月抱着怀里的食盒,失望垂首,嬷嬷说一定要懂事,嬷嬷还说了一定不能得罪皇后,如今这般,她算是完成任务了吧? 头顶飞过一群飞鸟,朝着四四方方的天空之外振翅。 秋月想,宫里的一切都如履薄冰,倘若她生出一对翅膀,也能够出去看看就好了。 回了寝宫,嬷嬷看她还抱着食盒,焦急地问“公主没去看望圣上吗?” “我去了,只是皇后娘娘说,父皇现在不方便见我。” 嬷嬷拉着她的手紧张地问“您遇见皇后娘娘了?可有讨她欢心?娘娘可曾记住了公主不曾?” 秋月愣愣地摇头。 嬷嬷看着她如此单纯的模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罢了,只要不惹皇后娘娘生气就好。” 秋月把食盒放到桌子上,突然道“嬷嬷,我想出宫了。” 嬷嬷一愣,“公主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 “我总觉得这宫里的天四四方方的,我一直在做不想做的事,嬷嬷,我不明白,为什么我非要让皇后娘娘开心,为什么父皇总是不愿意见我,为什么宫里每一个人看到我,都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 秋月有些哽咽“还有,他们都在欺负嬷嬷和小环。” 嬷嬷眼眶一热,原来公主什么都知道,知道自己不受宠爱,知道父皇不喜欢自己,知道她的处境艰难。 她只是太单纯,太善良,像一只未曾长成的乳燕,对一切都充满了善意。 嬷嬷抚了抚她的头,用一种复杂而深沉的语气道“公主,嫁了人便能够出宫了。” 公主不受宠爱,唯一一次能够改变命运的机会,或许只有嫁人了。 只是她不受宠爱,又能嫁给什么人呢? 嬷嬷叹命运待她何其不公,身为公主,本该生长在锦绣堆中,金殿玉砌地长大,而不是如今这般,看人冷眼。 秋月懵懂道“嫁了人就可以离开了吗?” “是啊,嫁给一个真心对公主好的人。” 她脑海里想到了那一日宴会上冷毅的面庞,他替她喝了一整壶花椒酒,他对她很好啊。 那她可不可以嫁给他呢? 可是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秋月失落地想,对啊,她都不知道他是谁呢。 漆黑的夜空缀着繁星,偌大的李府,灯火通明。 裴南意和梁璧悄无声息地出了门,今夜有灯会,人群繁多,街上颇为热闹,他们没有费什么功夫就甩掉了跟踪之人,来到了李府门外。 一回生二回熟,裴南意很快接受了翻墙的途径,两人轻车熟路地来到了白日小院。 不过即便是夜里,这里的守卫也一点未曾松懈,甚至,比白天还要谨慎。 第95章 手段 梁璧紧紧盯着守卫的动向,守卫多而警惕,若是贸然进去,恐生事端。 裴南意眼神不经意落在了不远处小道上,眼睛一亮,她扯了扯梁璧的衣袖,小声道“殿下,我有办法了。” 很快,院门被敲响,容貌昳丽的粉衣丫鬟提着食盒“我来送饭。” 守卫眼神一眯“你看着眼生,小丽呢?” 小丽想来就是被她冒充的那个丫鬟。 裴南意不紧不慢从怀里摸出一块令牌“小丽今日发烧了,我来替她。” 守卫确认了令牌,而后审视的眼神落在她身上,裴南意没有丝毫慌乱地同他对视,半晌,守卫挥了挥手“去吧。” 裴南意提裙踏入,提着食盒的手攥着生疼了不经意抬眸朝屋顶望去,缓缓舒出了一口气。 院里守卫不少,裴南意状作轻松地在众多视线中走近大门,手指微微有些颤抖,门口的守卫打开了门。 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和一股臭味,裴南意忍不住蹙眉。 突如其来的人影吓了她一跳,险些让她失声尖叫起来,她条件反射地躲开几步,这才看清,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朝她扑了过来,可奈何她的手腕脚踝都系着一根长长的铁链,限制了她的行动。 守卫厉声呵斥“老实点!” 而后对她道“把饭放下就赶紧走吧。” 裴南意赶紧点头,她低眉顺眼地走到旁边桌子边,小心打量着她,女子眼神空洞,张牙舞爪,却发不出声音。 她放慢了动作,将饭菜一一摆出来,而后小心翼翼靠近女人,收走了她身前的碗碟。 做完了这一切,她实在没法在此处逗留,裴南意在守卫催促的视线中慢慢离开。 出了院落,裴南意快走几步,紧接着小跑起来。 很快梁璧追上了她,裴南意来到方才打晕丫鬟的旁边,将身上的外套脱下给丫鬟重新穿好。 “如何?” 出了李府,裴南意心思重重。 她向梁璧讲起了方才的发现。 “屋子里的布置妥当,可那个女子被铁链锁着,情绪很激动,可是她发不出声音来。” 要么是用了药,要么是被割了舌头。 梁璧眸光一暗,示意她继续说。 “时间有限,我来不及多看,只记得那个女子很年轻。”她披头散发的背后是一张很年轻的面容,她还注意到,她的手纤白细腻,看得出先前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人。 只是为什么会落到如今这个模样呢? “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就是李夫人了。” “只是,要怎么才能够找出问题。” “殿下?” 裴南意唤了他一声,梁璧回过神,慢慢恢复了温润模样,他声音有些沉,宽慰她“已经找到了线索,顺着查下去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裴南意心不在焉点头,她最耗不起的就是时间了。 梁璧眼底划过一抹阴厉,这么查,的确慢了。 “公子,买盏花灯给你的娘子吧。” 一个模样可爱的年纪很小的女孩抱着篮子,拿着一个精致的花灯递到二人面前。 裴南意顿了脚步,弯下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她无力去纠正小女孩话里的对错,只是摸向腰间,想要买一个,谁知梁璧先她一步,把银子递给了小女孩,接过了花灯,小女孩收了钱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梁璧把玩着花灯,眼神落在不远处的河畔。 裴南意沉浸在李府的事情里,全然没有在意自己已经被眼前之人带得走偏了道。 到了河畔,她才堪堪停下了脚步。 怎么到了河边了? 河边有不少年轻的男男女女,女子拿着花灯,把写好的纸条放进了花灯中间放进河里。 “放一盏吧,入乡随俗。” 裴南意想着也是,来都来了,便伸手接下了男人手里的花灯,弯下身子便要放进河里,清风吹过,带来男人低沉悦耳的声音“不写点什么吗?” 裴南意轻笑“殿下也信这个?” 梁璧却是有些郑重道“古人信论,不无道理。” 裴南意挑眉,从一旁拿过笔墨,没有犹豫写下了一句话。 随着花灯在河里摇曳,裴南意的思绪也被拉向了远方,若真的有用,便让她早日查清真相,找到爹爹和裴濯。 她抬眸的一瞬间,同不远处桥上一双眸子对视,裴南意一怔。 恍觉自己哪里不对劲,立刻背过身。 梁璧道“怎么了?” 裴南意声音有些急“看到乌那雅了。”问题是她没有戴面纱。 梁璧回头去望,却见桥上人熙熙攘攘,哪里有乌那雅的身影。 他眸子沉了下来。 裴南意怕她见了自己真容,生出什么事端,一路惶惶不安“怎么办,殿下,她会不会认出我?” 梁璧按住她的肩膀,声音坚定“不会有事的。” 裴南意愣愣地看他,被他眼底的笃定稳住了心神,不由点头“好。” 送她回了房间之后,梁璧只身离开。 暗卫悄无声息地跟上他。 “盯着那个西域女子,若有异动,就不用留了。” 他声音轻飘飘的,有些冷,仿佛在说的不是乌那雅的生死而是寻常话语。 “殿下,京都传信,圣上圣体抱恙,夫子让您尽快回京。” 梁璧眉头拧起,能够让老师亲自过问,想必荣帝的身体确实不容乐观。 李府的事情,必须加快进度。 他没时间再玩守株待兔的戏码了。 翌日,裴南意一推开门便看见了等候多时的梁璧。 梁璧欲言又止,裴南意有些不明所以,匆匆吃完了早饭,二人又一次到了李府。 “闭眼。” 裴南意不明所以,却还是依言照做,风起风落,耳畔传来利器划肉的声音,裴南意忍不住颤栗,一双手覆上她的眼睛,“别怕。” 梁璧漠然看着暗卫解决了院子里外的守卫,神色不明。 这不是他本意,可若按照温和手段继续查下去,时间必然来不及,此举必然会引起背后之人警惕,他必须速战速决。 他带着裴南意掠过地上血迹,进了屋子里。 裴南意缓缓睁眼,隐约的血腥味告诉她方才发生了什么。 她大概猜到梁璧做了什么,她不明白,是什么让他改变了主意。 第96章 真假 她默不作声看了他一眼,眼神移到了被铁链锁着的女子身上。 女子模样有些癫狂,警惕地看向二人。 裴南意同她对视,霎时间,她明白了什么。 疯了的人,可不会有如此警惕的眼神。 “你是李夫人吧。”裴南意语气笃定道。 女子一怔,而后剧烈挣扎起来,猛地摇头。 “你没疯对不对?” 其实还有一个点,那日她冒充丫鬟来时,女子状若疯癫扑向她,那个距离,她比了比,是可以扑到她的,可女子没有,如今更加确定,她是在装疯卖傻。 女子凌乱发丝下的脸颊扭曲,不断地闷哼着什么。 梁璧微凉的眼神审视着她,始终护在裴南意身前。 他淡淡道“传言李老板爱妻如命,成家多年,未曾纳过一妾,与夫人鹣鲽情深。” “不知是怎样的变故,会让爱妻如命的李老板将自己的夫人囚禁在此?” 听到了李老板的名字,李夫人挣扎动作一顿,眸底爆发出剧烈的恨意。 她张了张口,发出一点嘶哑的声音,正是这个动作,梁璧看清了,她的舌头是被人割了。 “现在我们能够帮你。” “无论你信不信,你的处境不会再比现在更差了不是吗?” 裴南意劝道。 女人的神色一怔,裴南意眼见有望,她接着道“我们不是坏人,我们……” 利箭破空,裴南意的声音戛然而止。 梁璧护着她躲开,而面前的女人则没有那么好运,利箭正中她的胸口,穿胸而过,她瞪大了眼睛,鲜血不断涌出。 梁璧眼神一厉,外头都是暗卫,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动声色地杀人,此人武功绝对不低。 暗卫匆匆进来,“殿下,您没事吧?” 梁璧的声音带着风雨欲来的凉意“追。” “是!” 他看向已经倒地的女人,眼底戾气一闪而过。 裴南意被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惊,反应过来立马跑到女人跟前,女人的呼吸已经很微弱了,裴南意按住她的伤口,试图止住源源不断流出的鲜血“你不能死……” 女人口中也溢出血来,奄奄一息。 她不能死,她是唯一的线索了,裴南意扭头对着梁璧道“大夫,叫个大夫。” 梁璧知道那箭的威力,女人已经活不成了。 “没用的。” 他上前一步,把人从女人身侧带回来,扣紧她颤抖的肩“南意,冷静。” 裴南意摇头,她道“怎么会没用?” “我要救她。” “我得救她。” 梁璧想说些什么,却又显得如此苍白。 此时,女人忽然一动,裴南意一下子感受到了女人的动静,她靠近过去,只见女人颤抖着手指,以血为墨,在地上写下来两个字。 “假冒。” 写完了女人骤然失去了力气,手也耷拉下来。 裴南意看着地上的字,陷入了沉思。 梁璧显然也看到了,他沉默着把人带了回去。 裴南意知道他也不好受,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事,也是他低估了对方的能力。 梁璧送她回了房间,让她不要多想,裴南意胡乱地点头,脑海里却一直在想那两个字的含义。 梁璧的话忽然浮现耳边。 李夫人和李老板情深似海,为何突然将夫人囚禁? 李老板,是假的。 如果是这样,那么便说的通了,那真正的李老板呢?假冒他的又是谁? 李老板是当地富商,见过他的人一定不少,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假冒了他人的身份,还敢堂而皇之进京呢? 夜色寂寂,一道身影速度极快地不断飞跃。 东宫的暗卫跟得紧,却在即将出城时,把人跟丢了。 “丢了?” 梁璧摩擦着手里的箭矢,这是荣国寻常可见的箭矢,甚至不是军用,可就是这样劣质箭矢,却在那么远的距离贯穿女人的心脏钉在了她身后的门窗上,可见执箭之人的厉害之处。 “属下无能,即将跟出城时,人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恰到好处地射杀,又全身而退,他们的行踪,一开始就被暴露了。 从哪儿开始的呢? 京都,驿馆,玢州。 京都。 他骤然抬眸,捏断了箭矢。 “明日回京。” 裴南意把猜测告诉了梁璧,梁璧沉默片刻,问她“你见过那个李老板?” “远远看过一眼,在他和陈由见面时。” 裴南意又道“我只是想不通,一个人是怎样才能够毫无破绽地冒充另一个人呢?” “难道李府所有的奴仆都没有发觉吗?” “长相起码不同,更何况说话做事,样样都是破绽。” 梁璧说“唯有一种可能。” “易容。” 他查过李府,家仆没换过,只是那些守卫都是从去年新招的,一入李府,便守那个院子,也就是说从那个时候起,李夫人就被关在那里了,而李老板就是那个时候入京的。 “他不用模仿原来的李老板,因为,他根本没有留在玢州。” “原来如此。” 裴南意有些不可置信,是怎样一局棋,才能够布这么大一个局? 难道就是为了针对裴傲吗? “只要我们现在找到李老板,一切便有了说法。” “我已经派了人去找。” “好。” 裴南意心下稍安,却又有新的忧愁,马上又要回到京都,那个处处受制的地方。 李老板是在他们到达京都前被抓的,梁璧本想直接把人带走审问,可他一回京,便有暗卫来报,说是宫中出了事,梁璧便先行策马进了宫。 “人已经抓到了,你先回东宫等我,晚点我带你去审。” 裴南意明白轻重缓急,“我知道。” 得知人抓到了,她松了一口气,却莫名觉得有些不安,她安慰自己,或许只是太过担心的缘故。 到了城门口,车夫举起腰牌,守卫开了门,就要进去时,传来一道声音。 “等等。” 裴南意闻声一愣。 第97章 你对我有没有感情 是洛舒。 听到了声音,她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怎么会是洛舒。 守卫动作停下,看向发声之人。 洛舒的马车在她们后面,她懒洋洋地挑开车帘,对着守卫道“我有急事,让我先进去吧。” 守卫显然认出了她的身份,只是裴南意的马车已经在她前面了,他有些为难道“洛小姐,这位姑娘已经占了道了,不如让她先进去吧。” 洛舒闻言眉头一挑,她的丫鬟立刻道“大胆,我家小姐说要先走,什么人敢抢在小姐前头?”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裴南意对车夫低声道“让她。” 车夫依言将车挪走,洛舒的马车十分张扬地进去了。 裴南意凝望着那辆马车,洛舒虽说向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仗着家世嚣张惯了,可如今连城门守卫都支使起来了,未免嚣张过头了吧。 不过她没有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回了东宫,她卸下一身疲惫,小睡了一会,谁知一觉醒来,天都快黑了。 “姑娘醒了。” 裴南意披上衣服,打算去找梁璧。 “殿下回来了吗?” 季霜道“未曾。” 还没有回来吗? 裴南意有些疑惑,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这都去了快一天了,人还未回来。 她在颂声殿又等了一会,迟迟不见梁璧回来。 她安慰自己他应该是被宫中的事情绊住了脚才迟迟未归,一面她又忍不住担心是不是陈由那边出了什么岔子。 在她忧心忡忡的等待中,梁璧终于回来了。 他一回东宫,便片刻不停歇地去了议事厅,同行的还有南淮子以及一众大臣。 “姑娘,殿下在议事厅和朝臣议事,派人递了话来,叫姑娘今日不必等了。” 她只说知道了,梁璧在议事厅待了许久,裴南意第二日才见到他。 一见到梁璧,裴南意隐约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他面色如常,只是望向她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裴南意也说不上来,只觉得这个人今天有点不对劲。 “坐。” 走近了才发觉,一股酒味扑面而来,而梁璧有些憔悴,像是一夜没睡。 “殿下一夜没睡吗?” 她目光微微下移,落到了那一坛坛东倒西歪的酒坛上。 是什么样的事情,让他一夜买醉? “殿下喝了一夜的酒,应该好好休息的。” 她想要站起来把窗户推开通通风,才走到窗台,忽然身后一重,裴南意眼睫一颤。 她搭在窗台上面的手被一双手按住,“别开。” 梁璧眼神有些落寞,靠近她时,连手的有些颤,他虽然是把她圈在怀里,却也是虚虚拢着,除了紧紧相贴的手。 裴南意感受到他的呼吸在自己耳畔一动也不敢动,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才让梁璧如此失控,搭在她手上的手改成了握着。 荣帝病重,将他召至跟前,交代了许多,似乎有种交代后事的意味。 皇后在一旁垂泪,荣帝交代了政事忽而提起他的婚事。 “太子如今二十又二,该成家了啊。” 皇后附和着,又劝梁璧“你也该成家了,别让你父皇操心。” 梁璧知道,这一次若是自己拒绝,无论是荣帝还是皇后都不会由着他了。 荣帝老了,他并非昏庸君主,此前他不曾过问梁璧的婚事,一是因为梁璧自己不愿,二是朝堂如今局面混乱,暗流涌动,若是此时提起太子婚事,朝堂局面又会演变,届时会更加难以控制。 可如今他顾不得许多了,他的身体每况愈下,荣国才经历了战乱,太子即位,必须稳定朝政,安内政,如此,一位家世显赫的皇后,必将给他带来极大的助力,有利于他尽快安稳朝纲。是以,荣帝主动提起了此事。 “你可曾有心仪的成婚对象?” “圣上?”皇后忍不住开口,这是什么意思?裴家女和太子的事荣帝比谁都清楚,而她也一早就同荣帝禀明有意让萧荣安为太子妃,荣帝当时也默认了,他如今这样问,却摆明了是让梁璧选择。 梁璧会不会选萧荣安,她没有十分把握。 荣帝扫了她一眼,那个眼神包含了太多东西,威胁,警告,皇后猛地意识到她失言了,便不再出声,指甲却是掐紧了手心。 梁璧跪得笔直,眼神与榻上的荣帝交汇,荣帝很清楚,如今的梁璧羽翼已丰,他不愿意做的事情,连自己也没办法命令他,荣帝叹了一口气,声音也染上几分沉重“你我是先是父子,再是君臣,朕是在以父亲的名义问自己的儿子。” “你可有意中人?” 斯人已逝,他问的是他属意的太子妃,而非真正的心上人。 “儿臣并无,眼下也并不想娶亲。”这是拒绝了。 荣帝有些怔愣,面前之人比自己年轻时更加果决,也更加适合做一个帝王,他的情绪时时刻刻隐匿在那张俊美的面庞之下,不显山不露水,便是此刻,他也只是面无表情淡淡道他没有。 荣帝咳嗽了几声,梁璧顺手将案边的茶水递过去,荣帝缓过来,他靠在软垫上“罢了,不急于一时,只是朕希望,今年万寿节前,能看到你娶妻。” 荣帝的话意味在明显不过,他虽然没有立刻逼迫他娶妻,可是也给他下了最后通牒,万寿节之前,眼下距离万寿节不过两个月,意味着他只有两个月的时间。 梁璧攥紧了拳头,一言不发。 思绪回笼,梁璧垂首看着怀里的人,她安静得不发一言,只静静地由他抱着,乖巧懂事得不像话。 可梁璧明白,这不是懂事,这是不在乎。 她知道他不会做什么,她也不在意他会做什么,只有没有感情,没有牵绊,才会这么安静温顺。 想到了这里,他的心猛地刺痛,手也缓缓放开了。 “抱歉。”他眼眶微红,高大的身影有些落寞地转过去,醉倒在一地狼藉里。 裴南意脑袋有些乱,握着她手的力道一松,她骤然回了神,身后传来轰然倒地的声音,她急忙转身。 “殿下。” 她扶着他的胳膊,试图把人扶起来,可手腕一紧,自己却跌在他怀里。 梁璧问她“你对我,有没有一丝感情?” 裴南意愣了一秒,她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下意识想要反驳的。 第98章 无意窥见 可是望着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她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那日在河畔,他也是这般望着她,他总是站在她身后,好像她一回头,他永远都在。 裴南意的心一下,一下,缓慢地跳动着。 梁璧攥着她的手腕,执拗地想要一个结果。 她身体前倾,青丝搭在身前,与他的发丝交叠缠绕,亲密无间。 “殿下,您喝醉了。” 她哑了嗓子,试图逃避回答这个问题。 她侧过脑袋,身上幽兰暗香离他更近了些,他唇边勾起一抹嘲讽,任由她把他扶起来跌跌撞撞地往榻上走。 她将人扶到榻上,而梁璧适时松了手,裴南意给他盖好了被子,匆匆转身离开。 出了门,微凉的清风扑面而来,缓解了她脸上的燥热,裴南意用手背贴了贴脸颊,缓缓呼出一口气。 她抚着自己的胸口,为自己方才一刻的迟疑慢慢皱起了眉头。 她刚刚为什么迟疑了呢? 她在做什么? 裴南意猛地掐了自己一把,此时此刻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对于梁璧她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感情。 她回头看着紧闭的殿门,心乱如麻。 这个插曲让两个人三天都没见面,裴南意日日在颂声殿中学着那些她从前不会的东西,以此来清空大脑,不去想其他的。 梁璧日日宫里宫外两边跑,几乎忙得脚不沾地。 季霜在她面前又一次叹了一口气。 裴南意终于从书中抬起头,无奈问她“到底怎么了?” 季霜欲言又止。 裴南意见她要说不说,心中更添烦躁,说不上来为什么,她好脾气地站起来,双手搭在季霜 肩膀上把人往外推着“我的好季霜,你赶紧去忙你的吧,你在这里一会叹一声的,我连书都看不下去了。” “姑娘!” 季霜忽然开了口,一股脑道“你快去瞧瞧殿下吧,这几日荣安郡主每日都会来找殿下!再这么下去、再这么下去、”殿下非得被她抢走了不可。 可她眼睁睁看着裴南意越来越僵的脸色,缓缓住了口。 “姑娘?”她小心翼翼开口,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 裴南意扯了扯嘴角,水润的眸子轻轻转动着“没事,你下去吧。” 季霜瞧着面前紧闭的大门,有些错愕也有些后悔,裴南意的反应倒是在她的意料之外。 只是她并非局中人,她干着急没用,只能无奈地坐在门外,等待着裴南意的动作。 大殿之内只剩下裴南意一个人,她努力忽视方才季霜的言语,重新回到案边把书重新翻起来看。 风吹扉页,一刻,两刻。 裴南意猛地把书一合,揉了揉脑袋。 她到底在做什么啊? 她如今还没下定决心攻略他,梁璧见谁和她有什么关系吗? 再说了,就算是要攻略他,眼下也不是最恰当的时机,他见谁是他的自由,她还能说什么不成? 裴南意说服自己。 “砰——” 颂声殿的大门被从里头推开,季霜一个激灵,她站起来“姑娘,您要——”去哪? 裴南意提着裙摆匆匆往外走,没走几步,还未曾出了那颂声殿大门,她又调头折回来。 她现在不能出去,万一撞上了萧荣安,她麻烦就大了。 雪墨腻腻歪歪地朝她脚边蹭过来,裴南意一把把它捞起来,点点它的脑袋,雪墨重了不少,毛茸茸的脑袋蹭她的手,一副魇足模样。 裴南意一下一下挠着它的下巴心情也缓缓放松下来。 一人一猫安安静静岁月静好,全然不知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隐匿。 萧荣安眯起眼睛“当真?” 她染着鲜红色蔻丹的手指划过暗色桌面,有片刻的停顿,眼底晦暗不明。 “长什么模样可曾瞧见了?” 丫鬟摇头。 “郡主恕罪,奴婢隔得有些远,不曾看清,但是看那身形,是个女子没错。” 这丫鬟是东宫的洒扫丫鬟,家里哥哥曾在萧府当差,前几日受令见郡主,她受宠若惊,萧荣安交给了她一个任务,说来也巧,这几日萧荣安总是往东宫跑,圣上默认,皇后推波助澜,一切都在朝着她想要的方向发展,可就是这样,她才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她在梁璧身上,闻到了一股独属于女儿家的香味,她很确定,那绝对是女子所用,并且香味很淡很淡,像是缠绵悱恻间不经意染上去的。 太子向来不近女色,在如今这个节骨眼,她极有可能成为她正妃的时候,她不允许有任何纰漏,她几乎是咬碎了银牙,如临大敌,默默记下,转眼便派人查了太子去向,只是太子行踪到底她无法全然窥见,能查到的也只有平日里无伤大雅的去处,也并没有什么不妥。 她归府后几经深思,才发觉出不对劲。 那日东宫里头莫名其妙出现的猫以及如今看来那日李公公似乎有些异常的举动,她脑海里便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几经周折找到了这么一个丫鬟,在东宫无足轻重,却又是唯一能够有可能帮得上忙的。 说来也是天助她也,那丫鬟平时只在外殿打扫,今日恰好顶了一个内殿丫头的职,因为那个内殿丫鬟负责的地方是偏远无人的几处宫殿,平日里很少需要人过去,于是她轻而易举地替了别人,也恰好远远瞧见了裴南意,只是还未曾等她走近,便被人赶走了。 “郡主,您看还需要奴婢做些什么吗?”丫鬟觑着她脸上划过一瞬间的阴沉,小心开口。 萧荣安很快调整好了表情,神色松了松,她示意贴身丫鬟给她赏赐。 “暂且没什么需要你做的了,有事我再派人知会你。” “下去吧。” 丫鬟收了赏赐,得了示意,咽下了今日的所见所闻,离开了萧府。 萧荣安紧抿着唇,面上是风雨欲来前的沉静。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让太子养在东宫,甚至不为外人所晓? 又是什么样的人,能够让一向清心寡欲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为她做出如此不合规矩之事? 无论是谁,她绝对不可能让任何人威胁到她的太子妃之位。 “长姐?” 第99章 惊吓 萧鹤鸣自外头走进来,萧荣安表情恢复如初。 “长姐找我有事?” “圣上身子不好,娘今日要进宫,要你我二人随同。”她凝了眉头,看着萧鹤鸣的衣着,“换件得体的衣裳吧,这身像什么样子。” 萧鹤鸣点头,“那我回去换身衣服。” “好。” 萧荣安看着他的背影,这段日子他倒是不如一开始伤怀,渐渐地像是走了出来。 自从圣上病了,长公主每日替圣上祈福,抄写佛经。 她带着一双儿女进了宫里,荣帝今日精神好多了,他靠坐在床头,面色有些疲怠,长公主看着荣帝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叹了一口气,忧愁道“圣上该多休息,这些事情,交给太子即可。” 荣帝低咳一声,摆了摆手,“无碍。” 长公主把佛经捧到他面前,“圣上保重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您看看这么多年,您呕心沥血,励精图治,如今也该歇歇了,给年轻人一个机会。” 人年纪大了就容易回忆过往,荣帝年轻时候吃过不少苦头,和长公主相依为命,后来起兵称帝这么多年,气质心境早就不一样了,高位总是孤独寡情的,如今缠绵病榻,身旁血脉至亲的关怀,让他有些回到了过去的滋味。 荣帝说:“也是,这天下也该是属于他们的了。” 他指了指萧鹤鸣,萧鹤鸣走上前。 “鹤鸣如今这般大了,时间竟然过得这样快。” “鹤鸣荣安都大了,朕总觉得上一次见他们还在年少。” 荣帝像是回忆起什么,目光一瞬变得柔和。 “荣安也该及笄了吧。” 说到了这个话题,萧荣安脸上笑容不变,恭谨道“回圣上,荣安去年已经及笄了。” 她拽出一枚松血珠,递到荣帝面前,乖巧开口“这还是荣安及笄礼圣上所赐。” 那枚松血珠光泽艳丽,保存完好,一看就是用心保存的。 荣帝欣慰地点了点头,目光看向长公主“朕记得荣安未曾定亲。” 长公主点头。 萧荣安的心脏狂跳起来,她攥紧了松血珠,目光低垂,不露一丝情绪。 “太子也到了年纪了,正妃之位空悬,朕属意荣安,长姐意下如何?” 长公主一愣,眉心不着痕迹地皱了皱,这个结果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意料之外的是,此事竟然是由荣帝亲自提起,长公主很早就知道自己女儿喜欢太子,皇后明里暗里的暗示她从来都是知晓的,不过她向来装作听不懂,亲上加亲,有时候并非是好事,尤其是侯府还手握兵权时。 更何况,太子和裴家女…… 那件只有数人知晓的,太子和裴家女的密辛。 “此事本宫倒是没有意见,就是不知道两个孩子的意愿。” 她扫了萧荣安一眼,知女莫若母,她只是害怕,日后萧荣安会受苦。 荣帝眸光闪了闪,不在意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长姐没意见朕便许了。” 长公主见荣帝主意已定,便也不再开口。 荣帝摆摆手,叫萧荣安萧鹤鸣姐弟先行退下,同长公主有话要说。 萧荣安出了大殿,像是做梦一样,圣上金口玉言,她和太子殿下的婚事,便算是定下了。 她筹谋多年,总算是有了一个结果。 “长姐得偿所愿了?” 萧鹤鸣冷不丁出声,萧荣安难得耐心同他道“你知道吗,我等了这么多年,总算是没有白等。” “那长姐是为了太子妃之位还是为了太子殿下?” 萧荣安怔了怔“有分别吗?” 萧鹤鸣说“当然有。” “长姐自己也不知道吧。” 他笑了笑,转身离开。 萧荣安留在原地,她自幼离京,那时候嬷嬷对她说,她是未来的太子妃,太子的妻子,日后母仪天下的皇后。 从那个时候起,她便存了心思,日后一定要嫁给太子,像是一个任务,一个命令,来自她的父亲,甚至她能够感受到有时候连她娘亲都不要赞成。 可十二岁元宵,她曾远远见过太子殿下一面,一眼万年,此后再难忘怀,从那时候起,她便已经分不清,那是发自真心的仰慕还是多年萧侯耳提面命的结果。 这重要吗? 萧荣安想,不重要的,结果是她想要的就好了。 萧鹤鸣独自先行,走出一段距离,他停下脚步。 “出来吧。” 少年转身回望,角落里缓缓走出一个姑娘,小心又刻意。 “是你啊。” 梁秋月抿唇,眼睛亮晶晶的。 小姑娘明明想要靠近却又不好意思,萧鹤鸣不懂她的欲言又止,只问道“你有事吗?” 梁秋月点头又摇了摇头。 萧鹤鸣:“?” “你叫什么名字呀?” 她终于鼓起勇气,红着脸出声。 “萧鹤鸣。”萧鹤鸣顿了顿“你呢?” “我叫梁秋月。” 姓梁?又是个姑娘。 萧鹤鸣猛地反应过来,圣上膝下如今唯一的女儿,秋月公主。 “见过公主。”他在她面前行礼,梁秋月想要去扶他起来,可想到了什么,又收回了手,声音轻轻地“你起来吧。” 萧鹤鸣再一次温声问她“公主有何事吗?” 梁秋月望着他,一鼓作气“你可以和我成婚吗?” 萧鹤鸣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声音都变了调“你说什么?” 梁秋月没有料到他反应如此之大,她有些不知所措。 萧鹤鸣冷静下来,看着她懵懂的模样,脑海里想起来,这个公主自幼不得圣宠,养在偏远的宫殿,一年连圣上面也见不到几回。 “公主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啊。” “成亲是大事,公主怎可如此儿戏?” “我……”梁秋月细眉拧成了结,秋水眸中升起一抹名为难过的情绪。 萧鹤鸣有些慌乱地安慰“公主,您别哭啊,您能不能告诉我,您为什么要这么问我?” 梁秋月摇了摇头,她慢慢开了口。 “嬷嬷说,成了婚就可以离开皇宫。” “我想要出去看看。” 她神情落寞“我未曾去过别的地方,我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 第100章 不放手 萧鹤鸣有些诧异,转念一想,自己都未曾见过她这个公主,她在宫里的处境,应当并不好过。 少女垂眼低声诉说着自己的过往。 萧鹤鸣听罢,震惊有之,同情有之。 他自幼在父母的庇护下无法无天的长大,而梁秋月却过得如此艰难,她是一个公主,却过得甚至不如寻常官家女子。 难怪,她才会在宴会上如此小心翼翼,连酒也不能拒。 “抱歉。” 他的语气方才有些激动了。 “没关系。” “所以,你愿意娶我吗?” 萧鹤鸣难得凝噎,他张了张口,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好意思,“这不一样。” 他认真解释道“并不是需要成婚才能够离开这里。” “你是公主,你可以随心所欲做任何事情,而非被困在一隅,公主,天大地大,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他顿了顿,这对于梁秋月而言或许有些艰难。 “如果你想要出去,我可以带你出去。” “只是,不要把自己放在一个无足轻重的位置。”当做一个物品,去换取所谓的自由。 梁秋月似懂非懂,她只知道,他愿意带她出去。 “多谢你。” 萧鹤鸣笑道“只是小事罢了。” 他遵守承诺带梁秋月出宫,一路上,梁秋月都很新奇,她跟在萧鹤鸣身后,亦步亦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的小丫鬟呢。 萧荣安远远看见自家弟弟后头跟了个人,还是个女子,她走过去才发觉是梁秋月。 怎会是她? “见过公主。” 她看着梁秋月,显然,梁秋月没认出她来。 “你是?” “臣女萧荣安。” 梁秋月想起来了,幼时曾见过她,她弯了弯唇,“我想起来了。” 萧荣安,萧鹤鸣。 “你们二人是姐弟?” 萧鹤鸣道“不错。” 萧荣安问她“公主怎么会和阿鸣在一起?” 萧鹤鸣抢先一步开口,“长姐,我想带公主出宫。” “胡闹。”她轻声呵斥了他一句“公主千金之躯,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你怎么担待得起。” “荣安姐姐,你别怪他。”梁秋月拉了一把萧鹤鸣,对上萧荣安的视线,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是我请求他带我出宫的。” 萧荣安有些头痛,公主出宫可并不容易,她道“公主可有圣令?” 梁秋月摇头。 “若无圣令,不可出宫。” “公主殿下,阿鸣不懂事胡闹惯了,可此事确实不能由着他胡来,公主想要出宫,需得走寻常程序,实在不是一句话的事。” 梁秋月的处境她倒是知道,不得圣宠的公主,哪怕想要出宫,或许都请不来令。 她扫了一眼萧鹤鸣,语气像是说给他听“所以公主,莫要听他的。” 萧鹤鸣摸了摸鼻尖,只觉得麻烦。 大不了找个理由把人带出去,玩够了再完好无损地送回来,多大的事。 只是如今被萧荣安抓到了,估计是出不成了。 梁秋月不想放弃,可是她知道萧荣安不会骗她。 她抿紧唇瓣,半晌,缓缓出声。 “那好吧,那等我拿到了圣令,你再带我出宫好不好?” 萧鹤鸣迎上她的目光,点头。 梁秋月走了,萧荣安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 “长姐,不过是一件小事,何至于此?” “小事?” 萧荣安冷笑一声“这可不是小事,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你这是拐带公主,给咱们萧府抹黑。” “你和秋月公主怎么认识的?” 萧鹤鸣随口道“上次宴会。” “你认识她?” “不认识。” “宫里的水比你想象的深,若非万不得已,不要有过多牵扯。” 萧鹤鸣没出声。 他并不觉得梁秋月会与这些勾心斗角扯上关系,她纯真善良,并不适合待在吃人的皇宫里。 萧荣安也只是点到为止,萧鹤鸣明白她的意思,却不认同,姐弟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僵硬。 萧鹤鸣懒散地靠坐在车窗旁,一言不发。 长公主察觉出二人之间的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萧荣安盯着萧鹤鸣,后者不甚在意的模样。 “没事的娘。” 萧荣安一向稳重,长公主对她向来放心,闻言便闭上眼睛,不再过问。 萧鹤鸣看着窗外,眼神落在不远处熟悉的身影上,他有些奇怪。 那不是温岚吗? 她身旁的男人是谁? 他知道温岚和许家公子定了亲,却不知道许家公子的模样,看着二人举止亲密,男子应当是许公子。 二人的身影随着马车行驶消失在他视线里。 若是她还在,或许…… 他眼神暗了暗,有些落寞。 他不知道他想的人,此刻正在东宫。 裴南意耐心等了好几个时辰,总算看到了梁璧的身影。 “殿下当真是忙。” 她语气不太好,连自己也说不清是因为没有那个富商的消息,还是没有见到梁璧。 梁璧自然听出来了她语气有些冲,上次的不欢而散,仍旧是他们心中挥之不去的一根刺,梁璧没有多问,忽略了她的语气。 “截获了一封信件,陈由和这个富商之间,有经济往来。” “经济往来?”说起正事,裴南意也不矫情,马上问出了关键。 “他哪里来的钱?” “还在查。” “那个富商我审过了,他确实是冒充的。” 那人的嘴很紧,审了许久,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唯一确定的,便是他冒充了李富商。 裴南意若有所思。 线索到这里,算是断了。 也不知道爹爹和裴濯,如今怎么样了。 梁璧同样心中有事,荣帝施压,他一边顶着压力,一边查裴家的事。 朝里的事压在他身上,他这几日,丝毫不得空。 他有意麻痹自己不让自己去想那日酒后,控制自己不来颂声殿。 他有那么一瞬间想过,她若真的不喜,待真相大白,他便放她离开。 可今日一看到她,梁璧才发觉自己的坚守多么可笑。 他还是不想放手。 怎么能轻易放手呢? 她站在那里,他就克制不住想要拥她入怀。 汲汲营营多年,他所求,唯她而已。 越是这样,他越不想要放手。 第101章 西州来使 裴南意知道,陈由绝对不是背后主谋,他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去串通敌国,一定还有其他人,而且还是大人物。 既然已经查到了这一步,便意味着还有机会。 想到这里,她反而冷静下来。 “陈由近日在筹谋着出城,应该是发觉了不对劲,想要跑路。” 梁璧指尖点在桌面上,这是他思考时惯做的姿势。 裴南意望着一处发神。 再过不久就是七月,很快便要到了万寿节,裴家之事如今已经风平浪静,所有的一切归于平息,她知道,不可以再拖了,听说圣上身体不好,倘若,在此期间出了什么意外,裴家,将再无翻案的可能。 不能再让陈由跑了,他即便是与裴家的事情无关,也绝对有问题。 裴南意捏紧了手心,突然出声“殿下,有没有办法能够搜查陈由的住所?” “搜过,没有发现。” 早在陈由进入他眼帘时,他的生平所有,通通都被搜查过,巧就巧在,全然没有异常。 若非顺着富商这条线顺藤摸瓜,还根本发觉不了一点不对劲。 “这就难办了。”裴南意抿唇。 裴家通敌一事,确实是无从查起,所有的一切像是被人刻意抹了去,没有任何痕迹。 若非他不信,此事绝对是板上钉钉。 裴家,就是叛了国。 眼下,除了这件事,还有一件事,荣周一战他亲征退敌后,两国割地议和,万寿节将至,按理,周国会派人前来贺寿。 周王新帝上位,狼子野心,上一战,他险胜,若非周国内乱,荣国的兵力绝对比不上周国,失去了裴傲和他手下的一支军队,荣国可谓元气大伤。 他才待了不久,外头便有动静,李公公在外头候着,季霜不敢打扰二人,只得在门外轻声请示。 裴南意扭头对他道“殿下先回去吧,别耽搁了正事。” 梁璧看着她,喉结滚动,想和她说,她的事同样是正事,可望着她客气疏远的态度,口中的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别想那么多,好好休息。” “好。” 裴南意望着他的背影,心里莫名有些郁结。 季霜进来替她换了一壶茶,看着她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也有些替她担忧。 “姑娘不开心?” “没有。”裴南意视线虚虚落在窗外,明亮的眸子此刻显得有些灰暗。 “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季霜说:“奴婢虽然没读过书,但奴婢有句话想对姑娘讲,想不通的事情就不要想,与其徒增烦恼,不如走一步看一步,或许下一刻便豁然开朗。” 她是真心希望裴南意欢喜的,这些半年多来,季霜侍候裴南意身旁,裴南意从未把她当做奴婢,裴南意会教她下棋,安慰她的伤心,不动声色地温暖着她,她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 所以季霜是真心希望裴南意好的。 裴南意听了她的话,思绪万千。 “你说得对。” 她呼了一口气,“何必多想呢?” 陈由的事,她顺着查下去就好了,总会有办法的,而梁璧,她只是目前不明白自己的感情,季霜说得对,她与其折磨自己想七想八,不如做些实事。 京都这几日很热闹,万寿节来临,周边国家通通派了使者前来贺寿。 各个驿馆里住满了外来使者,生意格外地好。 朝廷派了礼官前来迎接,此刻,正在同西州来使会话。 西州此次来的是二王子,贺兰玦。 他生得极其俊美,一双微微发金的瞳孔,亦正亦邪,墨发绑成一簇簇辫子落于耳侧,此刻居高临下地坐在云辇之上,俯首望着我朝礼官。 “二殿下,此处便是我等替您安排的住所,还请二殿下移步。” 贺兰玦没说话,他随侍的一个白衣女子,带着面纱,身段柔软妖娆,一举一动,风情万种,她替贺兰玦开了口,向礼官道谢。 “多谢。”她声音十分婉转动听,宛如黄鹂。 礼官身后一名身形清瘦的少年,闻言递上了手里的令牌。 女子接过,有些疑惑挑眉“这是何物?” 谈回抬眸,开口解释道“这是礼院令牌,若有所需,可持此令调动礼院,替殿下办事。” “原来如此。” 女子转手把令牌递给了贺兰玦,用听不懂的语言,对贺兰玦说了几句话。 贺兰玦颔首,摩擦着令牌,女子挥手,云辇落地,贺兰玦从云辇上走下,越过礼官,朝驿馆走去。 这位二王子是西州王最疼爱的儿子,传言王位极有可能落在这位二殿下手上。 谈回收回视线,默不作声地站在礼官唐明身后。 唐明是礼院的掌院,不大不小的官职,在朝中地位却不低,他是荣帝开国以来就跟在身边的老人,如今年过半百,即将告老还乡,谈回半年前从裴府出来,误打误撞被唐明救了,他所展现出来的能力,让唐明破格收了他入礼院,从个司礼使做起,一直带在身边。 “走吧。” “是。” 谈回跟着唐明回了礼院,驿馆门外,只剩下贺兰玦的人在往里头搬着东西。 驿馆里,贺兰玦靠在门框上,他身量极高,颇有压迫感,整个二楼被他们承包,如今都是忙忙碌碌的西州人。 白衣女子替他检查了房里,确认无误后,把人请了进来。 “阿雅,面纱摘了吧,难看。” 乌那雅依言摘了面纱,露出那张美艳的脸蛋,把面纱叠好了放在桌子上。 贺兰玦坐在榻上,双手随意撑着,朝她示意。 “过来。” 乌那雅走过去,被他一把拉到榻边,他略微粗糙的指腹捏着她的下巴抬起来,仔细端详。 “你哭了?” 乌那雅发红的眼眶闪过一丝难过,迟疑着点头。 “你今天心不在焉的。” 乌那雅语气很低落“今日,是姐姐的忌日。” “难怪。” 贺兰玦拉她坐起来,抹点她的眼泪,从怀里摸出一个模样怪异的木头。 “她这一世,一定过得很好。” 乌那雅摸着那块木头,愣愣点头。 她想对贺兰玦说什么,可他有些心不在焉,她只好默默咽下话语。 第102章 因果 因为外来使节的缘由,东宫忙碌了不少,裴南意听到宫女们私下里谈论着下了值要去城东逛逛街市,说很是热闹。 裴南意听了若有所思。 近来使节入京,鱼龙混杂,城门的防守必然会放松些许,若是这个时候,有人趁乱混出城,再容易不过。 想到这里,她急忙唤来季霜。 几声过后,季霜步伐匆匆赶进来。 “季霜,我想见殿下,你派人……” 她出口的话语触及季霜有些泛红的眼眶缓缓止住。 “姑娘想见殿下吗?奴婢这就去请。” “你等等。” 裴南意拉住了她,季霜显而易见地愣住了。 “姑娘还有其他的吩咐吗?” 裴南意摇了摇头,声音放轻了几分“你怎么了?你有心事吗?” 季霜待她很好,将心比心,她也希望季霜能够开心,所以她拉着季霜,想问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季霜闻言,面露难色,她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话来,垂下了头去。 “不方便说就不必说了,不用强迫自己,我只是想看看能不能帮得上你。” “多谢姑娘,只是奴婢……” 季霜鲜少露出如此情绪化的时候,裴南意知道她应该是真的遇到了什么很棘手的事。 季霜不愿意说,裴南意没有勉强她,只是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不如你先回去休息一阵吧,等你解决了事情再回来如何?” 季霜连连摇头,“不,奴婢没有事。”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慢慢开口“奴婢的哥哥今日来找了奴婢。” “奴婢的哥哥好赌,常常流连赌场,今日,是来找奴婢要钱的。” 她状做不在意地扯了扯唇角,只是那个笑比哭还要难看。 季霜抹了一把眼泪,接着道“奴婢从小就被父母卖了,做过许多粗活累活,从前奴婢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攒够银子,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好不容易攒了一些银子,就被丢弃我的父母找到了,她们以生养之恩,要走了我所有的钱财。” 说到这里,她眼神灰败“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奴婢已经把所有的钱都给了他们,他们还要卖掉我。” 她的父母在拿到了钱以后转手又把她卖了,这一次境况更难,她被卖到了青楼楚馆,最下等的沟窑。 她身子抖了抖,想起了那段最恶心,最难熬的日子,眼神里是止不住的抗拒和惶恐。 年幼的女子最受欢迎,她进去了无疑是羊入虎口,那些恶心粘腻的视线,游走在她身上的手,同一个屋子里上一刻还在对她笑的姐姐,下一秒被拖进帐子里,传来的让她难受至极的声音。 裴南意忽然张开手,抱住了她。 这下轮到了季霜愣住,她没有想到在她眼里是高高在上的主子竟然会不顾礼仪尊卑就这么抱住她。 “姑娘……” “季霜。裴南意拍着她的背安慰“别说了,都过去了。” 她不忍心让她再说下去,再回忆一次那些不堪的过往。 季霜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她很幸运,也很不幸。 她没有被那些人带去接客,差一点,就差一点。 她的哥哥,她那个被父母偏心的了一辈子的哥哥,奇迹般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带走了她。 那一刻,她说不清自己的感受。 对父母的恨,对那个家的恨几乎要把她淹没的时候,她的哥哥硬生生把她拖到了岸上,让她有了片刻的喘息。 “走吧,别再回来了。” 这是他哥哥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不明白,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回头地离开了。 她不明白,为何在父母打骂她的时候,她快死了时,他事不关己,在父母发卖她时,他像个没事人,既然决定了要当透明人,又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出现? 她本可以彻彻底底死心对那个家,可是他又为什么要跳出来,装模作样拉了她一把,多可笑。 后来几经辗转,她入了东宫做了侍女。 她与那个家,像是彻彻底底脱节了,那个让她窒息的过往,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如果没有他哥哥找上门的话。 “姑娘,我没有办法。” “我恨他们!” “可是我……”可是她又不争气地想救他一把,像是当初她绝望时,他拉了她一把一样。 “我是不是不该去管,我为什么要管他死活?”季霜很激动,眼泪夺眶而出“我不该理他的,我不该的,姑娘,我是不是该不管他?” 不管他才是对她父母最好的报复,她那对没良心的父母忙活了一辈子就为了她哥哥,哪怕卖了她,也是为了他。 她不管他,是不是才对得起自己这么多年受的苦? “季霜。”裴南意的声音郑重且坚定“你没错,你没有错。” “伤害你的是你的父母,你受了这么多的苦,你恨他们没有错。” “可你是善良的。” “这不是你的错,季霜,你的哥哥多年以前救了你一命,如今你还了他,你不再亏欠他,你问心无愧,你不是在帮他,你是在帮你自己。” “姑娘?”季霜眼中闪过片刻的迷茫。 “他无视你的苦难却救了你,是他的善恶,你如今帮他,是你的因果,季霜,多年他救你种下的因,如今你反过来帮他,这就是结果,正因为如此,你哥哥才不至于活不下去,你如今也能好好地活。” “你父母是你父母,你哥哥是你哥哥,或许他并不称职,可是你心底还是愿意帮他的不是吗?你没有对不起从前受苦的自己,所以不要自责。” “你也因此,彻彻底底斩断了自己和那个家的羁绊不是吗?” 彻彻底底斩断了羁绊。 彻彻底底。 季霜闻言陷入了思考,是啊,她救他,不过是为了还他多年以前救她于水火罢了,纵然父母偏心于他,可他自始至终,或许并不是要赎罪的那个,所有的恨,不该是他们之间的。 她想要的,不过如此,从今往后,她只是季霜,东宫的季霜,再也不会拖着愧疚和恨意活在过往的季霜。 想明白后,她终于释然,露出一个前所未有的轻松的笑“你说得对,姑娘,从今以后,我彻底和他们没关系了。” 裴南意也笑了“你只是你自己了。” “谢谢你姑娘。”多亏了裴南意,她才能够这么快走出来。 “这些天你也确实很累了,还是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怕她再拒绝,裴南意又补了一句“这样才能更好地帮我做事。” 她伸手抹去了季霜的眼泪“这是命令。” “是。” 第103章 出城 热闹的街市,来往纷杂,一个毫不起眼的身影,一瘸一拐地在人群中移动。 “路引呢?” “走吧。” 出城进城的人亦是多不胜数,守卫较平日里文增加了一倍,尽管如此,进出城门的人还是排成了长队,队伍的末端,陈由垂下了头。 还有一炷香。 他是军人出身,这段日子他一直小心翼翼,后头的尾巴多不胜数,好几波人全部都冲着他手里的东西来的。 姓李的富商联系不上,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于是连夜收拾东西,趁乱打算出城。 他用尽手段甩掉了跟踪的人,不过很快那些人就该找到他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长长的队伍久久不动。 轰隆一声,竟然青天白日打起了闷雷,天陡然沉了下来。 “快走快走。” 守卫们不由加快了速度,队伍逐渐快了起来。 城外远处传来马蹄声,紧接着便是铮铮铁链做响。 马蹄声由远及近,一个长相再普通不过的青年,骑着高头大马,奔袭而来。 直至近处,他方方勒停马儿。 守卫把人拦住,青年从怀里摸出路引递给守卫,声音有几分急切“我赶路,尽快。” 他声音沙哑,像是久经风霜。 守卫看过路引,目光直直落在最后一行,面色陡然肃穆起来,双手递上路引“您请。” 男人也不犹豫,直接纵马而过。 陈由察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条件反射地抬头,却与一道疾驰的身影擦肩而过,他暗觉不对,却只见那人背影,前面出城的的队伍不知何时已经快要到他了,来不及多想,陈由已经到了城门口。 守卫接过他的路引,陈由乔装打扮了一番,粗布麻衣,背着一个包袱,在人群里,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陈由趁着守卫检查的功夫,迅速打量了一下四周。 “没问题,走吧。” “好,多谢官爷。” 陈由收起路引,眼神有些阴冷朝后望了一眼。 京都,他不会再回来了。 他前脚刚刚出城,后脚太子暗卫便不声不响跟了上去。 雨落,一路潮湿。 城门处打马的青年轻车熟路地纵马来到一处人来人往的楼前。 楼前湖水被雨点打湿一圈一圈的涟漪。 朱纹暗靴踩进雨里,踏碎了一地落花。 * 裴南意总觉得这场雨来得又快又急,像是要冲刷掉什么痕迹一般。 怀里的雪墨也不安分地躁动起来,她有一下没一下地安抚着雪墨。 “果真出了城了?” 暗卫低声禀报“是。” 陈由果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不过倒是可以由此跟着他看能不能找出幕后之人。 雨路恐难行,咋不知道,他能不能逃掉?最好要逃,逃到指使他的人那里去。 “不要逼太紧了,要让他觉得,他已经甩掉了你们。” “属下明白。” 裴南意眸光冷了冷,挥手让暗卫退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说话做事隐隐周全果断了不少,多多少少染上了几分梁璧的影子。 有些时候,她也不清楚。 她想着,要不要再找个机会去看看白秋,告诉她不要担心,他们就快要找到真相了。 她倒是有几分怀念从前的时光了,没那么多的烦恼,整天和父母家人,和朋友一起。 她又想到了温岚,忽然想到了什么,算算时间,温岚快要和许攸泽成婚了。 原来这么快,她已经“去世”八个月了。 温府。 正是瓢泼大雨,温岚的院子却一片温暖热闹,她院子里已经贴起了“喜”字,大红灯笼高高挂起。 院子里丫鬟脚步轻盈,脸上洋溢着欢笑。 外厅里,温夫人端坐饮茶,唇边挂着笑容,底下姨娘恭贺的声音此起彼伏,脸上都快要笑出花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们嫁人。 “好了。”温夫人不轻不重的一声打断了这些人的恭贺,她扭头问贴身丫鬟“小姐的嫁妆可再清点过了?” “点过了,没有问题。” “嗯。”温夫人懒懒应了一声,底下的姨娘看着她的模样,总觉得牙痒痒。 以前她们初闻温岚定亲对象是许攸泽那时候还不以为然,没想到堂堂丞相嫡女竟然嫁了一个官职低下的官员之子,和温家比起来,那许家可谓是寒门了。 大家私底下还笑话过,都说老爷糊涂了,竟然把自己的嫡女嫁到那种人家去。 可是随着去年许攸泽一举夺得朝都书院考核魁首,风头立马变了,谁不知道,朝都书院每年的前三个个都前程无量。 这魁首竟然毫无征兆落到了许攸泽手里,一下子温岚的地位就不一样了,从前觉得她低嫁了的,如今总算是打了脸的。 “大姑娘真是好福气,听说那许家公子去年夺了朝都书院考核榜首,如今又不过弱冠便入朝为官,官居正六品呢,当真是年少有为啊。” “是啊,还是咱们大姑娘命好。” “放眼朝中,谁还能有许公子的作为呢。” 位居温夫人右下首的,是莲姨娘,她出生不高,却很得温相宠爱,多年不曾衰减,膝下更是育有一子,以至于在温府地位斐然,说起话来也是毫无顾忌。 她向来与温夫人不对付,听到有人把许攸泽夸得绝无仅有的模样,她忽然笑了一声,语气藏着几分揶揄“我瞧有这能耐的也并非许公子一人吧。” 被她接了话茬的姨娘一愣,古怪问道“那还能有谁?” “如此年轻有为,翩翩公子,朝中还有哪家公子能与之相比?”她语气不自觉有些发酸,她也有个女儿,却没有这么好命。 莲姨娘眼睛一弯,望了一眼正座上头的温夫人,娇声笑道“瞧瞧你这话,不知道还以为是你女儿嫁呢。” “你——” “要我说啊,许公子是不错,却也不是绝无仅有,当初的裴家裴濯可是十六岁便拜为官相了呢,多少贵女争相说嫁的?” “如今呢?不也是落得个生死不明,乱臣贼子的下场。”她语气凉飕飕的对温夫人道“夫人还记得吧?” 年少有为又如何,有能耐的不止他一个,有能耐不是本事,一直有能耐才是本事呢,否则那裴濯就是前车之鉴。 莲姨娘话音一落,大厅有过片刻的寂静,温夫人面色不愉,她颇有威慑地扫了一眼莲姨娘。 “莲姨娘,慎言。” 第104章 决裂 温夫人秀丽端庄的面容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 身为正夫人,她自是没有把相府里姬妾们放在眼里,这么多年,温相待她算是不薄,给足了她正妻的体面,对他们唯一的女儿也宠爱有加,其他人倒也还好,只是这莲姨娘,自从生下了儿子,便时不时地在她面前明里暗里地炫耀,这么多年,她儿子长得那样大,又是唯一的男丁,她在温相心里的地位也逐渐靠前,也正是仗着这一点,她才愈发不知礼数。 她警告以后,莲姨娘倒是闭上了嘴巴,只是她的话落在众人心里打了个转,倒是勾起了些往事。 比如,裴家。 比如,温岚以前同裴家的那个嫡女关系甚好,私交甚密。 裴家出事是大罪,所有和裴家有关的人一概被清算,沾亲带故的不是流放就是斩杀,而温岚从前和裴南意关系那样好,人尽皆知的,免不了受牵连,不过是看在温相面子上,圣上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如今莲姨娘旧事重提,戳中了温夫人的心窝子了,裴家出事那段时间,温岚不知道和她闹了多少回,府里姨娘各个揣着明白看热闹呢。 莲姨娘淡笑着饮茶,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仿佛方才一番话不是她说的一般。 “大姑娘出来了。” 嬷嬷引着温岚从里间走了出来,她穿着明日大婚的喜服,并蒂莲赫然绽放于裙摆之间,随着她的移动,若隐若现。 “女儿见过娘亲。” 她上了妆,昏黄烛火之下,衬得她眉如远黛,姝色动人。 她表情有些木然,行动间腰间玉珏叮叮作响,温夫人皱了皱眉头,想着明日便是她大喜,这点过失又很快被不舍取代。 “我儿过来。” 温岚缓步走上前,慢慢在温夫人面前蹲下,唤了一声“娘亲。” 温夫人伸出手,细细抚摸着她的脸颊,“马上就要嫁人了,嫁了人就得承担起来自己为人妻的责任,万不可同从前一样任性了。” 温岚眼神暗了暗,低声道“女儿知道。” “妾身恭喜大姑娘了。” 温夫人还在说着什么,周围的姨娘声音也此起彼伏,一片贺喜声中,她有些恍惚。 恭喜她? 恭喜她嫁给了自己不爱的人吗? 温岚袖子底下的手骤然收紧,她忽然想到了许攸深,那双淡漠的眉眼,彼时他从常乐楼出来,遇上了来找他的温岚。 温岚万万没想到,大婚前夕,她忙前忙后想尽了办法要同许攸泽退婚嫁给许攸深,可他呢却在这个时候,什么也不说忽然抛下了她。 看到温岚,许攸深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你怎么在这?” 天淅淅沥沥下起来了下雨,许攸深撑着一把伞,伞面之下,眉眼冷冷清清。 雨帘模糊了二人的视线,温岚忽然冷笑一声“这话该我问你吧?” “你真的想要娶我吗?” 雨水落在她身上,锦绣罗裙一片氤氲,格外狼狈。 她目光清透,直击他的心头。 许攸深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 “我能娶你吗?” 他声音一如既往地低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一字一句宛如在她心口划刀子,直至鲜血淋漓。 “温大小姐,我早就说了,我办不到。” 温岚不可置信地抬头,声音破碎“你说什么?” 白衣青年轻轻地叹了一声,手里的伞倾斜,把她笼进一片阴影里。 他滴水未沾,她浑身湿透。 “你做不到为何要来招惹我?” 温岚猛地一巴掌甩在他脸上,许攸深白皙的脸颊瞬间通红,他微微侧头,沉默地接下这一巴掌,却在她再一次挥手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楼里歌女咿咿呀呀的弹唱声音传来,唱的是绝情郎负心汉。 “你情我愿的事,露水情缘。” “温大小姐这么玩不起吗?” “还是说,你对我真动了心?” 他语气调笑,眼瞳却毫无波澜。 “许攸深,你当我什么?你挥之即来呼之即来的妓子吗?” 温岚的心阵阵地痛,她看着眼前的人,明明还是她熟悉的模样,却显得格外陌生。 “我是否真心?你全然不知吗?” “还是你把所有人都当做你一样了!” 她心心念念,情窦初开的人,竟然这么想她? 她算什么? 他们过往种种又算什么? 救她于危难,一起度过危机,陪她从好友离世的悲痛里走出来,承诺和她一起替裴家翻案,还有那些花前月下的誓言,醉酒过后的许诺,他为她顶撞了父亲,被罚跪了三天三夜,被打了三十鞭却撑着来找她让她别哭时,是否也是怀着这样的心思,只当是露水情缘吗? 许攸深无动于衷看着她流眼泪“哭够了吗?” 他笑了声,“温大小姐,你也知道,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倚仗我爹,我若是强行忤逆他娶了你,以后我怎么活?带着你去喝西北风吗?” 温岚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混蛋!” 她的手在他的桎梏下不得挣脱,温岚憋红了眼睛,另一只手狠狠地捶着他。 许攸深不偏不躲,只是看着她道: “我还是挺喜欢你的,可惜你没有我想要的重要,所以抱歉啊,我只能舍弃你了。” 说罢,他猛地松了她的手,温岚惯性往后踉跄一步,许攸深看了她一眼,毫不犹豫地同她擦身而过。 温岚立在雨里,缓缓蹲下了身子,埋头痛哭。 为什么这么对她? 他是她喜欢的第一个人,也是她最最想嫁之人,为什么是这样?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她背弃婚约,罔顾礼仪,满心欢喜等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她对不起父母的教养,对不起许攸泽,这算是她的报应吗? 许攸深,为什么这么狠心呢?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 “阿岚?” “阿岚?你怎么了?” 随着温夫人呼喊,温岚渐渐回神,对视温夫人关切的视线,她笑得勉强“娘,我没事。” 她才发觉,姨娘们都离开了,屋子里只剩下她和温夫人。 温夫人待她向来严厉,如今却多了几分慈母的意味。 “可是这几日累了?今夜便早些歇下吧,明日要做一个漂亮的新娘子。” “娘,我只是想到马上就要离开家,难过罢了。” 温夫人了然一笑“傻孩子,这是每个女子必经的路。” “我可不可以…” “不嫁给他?” 她怎么能在背弃了许攸泽以后,再厚颜无耻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嫁给他呢? “说什么傻话呢?” “你这孩子,听娘的,好好睡一觉,别再胡思乱想了。” 第105章 大婚 “好。” 是夜梦长,白烛滴到天明。 裴南意翻来覆去想了许久,终究还是决定,要去看看温岚。 她和梁璧说了此事,梁璧想也不想便同意了,她有些诧异,看着男人眼下有些青黑,想必是这几日忙得不行。 “殿下多保重身体。” “好。” 已是深秋,廊下风大,裴南意的披风被吹起一个角,她伸手压了压,八角宫灯烛火莹莹,她背过身走去,身影多了几分沉稳。 梁璧立在廊下,影子都是模糊的,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多久。 他转身回了书房,李公公守在门外。 殿下一连几日不曾好好用过晚膳,他心里那叫一个急。 李公公是会察言观色的,他大概能猜到殿下心情不好是与颂声殿那位有关,加之最近京都越发盛行的太子殿下将娶荣安郡主的传闻,连皇后都好几次派人来敲打过他,他哪怕是再八面玲珑,也实在架不住皇后的眼风,东宫,是真的要迎来一位女主人了。 “殿下回来了。” 梁璧步伐匆匆绕过他往书房里去,李公公跟在他后头,苦口婆心劝慰道“殿下,奴才命人炖了参汤,正热乎着呢,殿下尝尝?” “不用了。” 李公公苦着一张脸,不甘心道“殿下,您别把身体熬坏了。” “下去吧。”梁璧直接转身坐到椅子上,摊开一封奏折,对他挥手。 李公公犹豫半天,还想再劝劝,梁璧见他迟迟不走,梁璧掀眸瞥了他一眼,李公公一个激灵。 “……是。”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十月初六,大吉,温岚大婚。 十里红妆从温府铺到了许府门口,两家之间的街道热闹非凡。 许家。 许攸泽在好友的簇拥下,一身大红喜袍衬得他更加君子如玉,他气度清冽,眉眼带着笑容在一众好友的包围中,骑上了马,直奔温府而去。 温府同样一片喜气洋洋,温岚的闺房里,她正对镜梳妆,替她梳妆的是温夫人,她一手执着木梳,一手挽起女儿乌黑的长发,侍女为新娘子脸上描上红妆。 温岚眼眶红红,大家都只道是她即将出嫁的缘故,温夫人也红了眼睛。 “岚儿,日后嫁做了他人妇,一定要当好大夫人,收敛起自己的脾气,爹娘不在你身边,凡事多珍重。” 许攸泽并非池中之物,他日若位极人臣,难保她和温岚她爹无法再保护温岚,万事最后还得靠她自己。 “我知道的。” 温岚看着镜子里温夫人有些发红的眼眶,她抿紧了唇瓣,伸手握了握温夫人的手。 外头响起了喧闹和起哄声,温岚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新郎官来了。 她紧紧攥着手心,心跳如鼓擂。 外头许攸泽正念着催妆诗,他每念一句,温岚的心便沉一分。 他声音很好听,不疾不徐,可在温岚看来,这个声音,她最不想听到。 她…… 配不上他。 温夫人抹了抹眼泪,替她挽好了发髻,听着外头热闹的声音,压下了心里的酸涩“阿岚,该走了。” 温岚站起来,温夫人替她盖上了盖头,扶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往门外走去。 侍女推开门,外头的光照了进来,透过大红盖头,她隐隐约约瞧见外头众人中间站着的青年。 即将踏出大门的那一刻,她忽然回身,在场的众人皆是一愣。 许攸泽衣袖下的手也紧了紧。 温岚抱住温夫人,在她耳边哽咽道“娘,保重啊。” 许攸泽的手松了下来,温夫人抱着她拍了拍“好、好。” 温夫人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到了许攸泽的面前,许攸泽拱手对温夫人行了一礼。 温夫人亲手把温岚的手交到许攸泽手上,“日后,你们二人要好好过日子,阿岚若有什么不对,你多担待。” “母亲放心,我会一心一意对阿岚好的。” 他握紧了女子冰凉的手,坚定有力。 “好。” 温岚被他牵着一步一步往外走,能够感受到他对她的珍视,他牵得很紧,生怕她摔倒,他松木清香传入她鼻端,温岚手指蜷了蜷。 许攸泽回了头“别怕。” 他牵着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在噼里啪啦的炮竹声中,一步一步走向轿子。 裴南意带了面纱,隐在人群里,远远看到了许攸泽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而来。 她真心地祝福温岚,这一生可以幸福快乐。 大红花轿里,温岚垂首,从盖头的缝隙里看着自己方才被许攸泽牵过的手,有些出神。 马上就要嫁给许攸泽了,纵使她未曾越雷池一步,可她终究是和许攸深不清不楚过,嫁进许家,她避免不了面对许攸深。 届时,她又该如何自处? 想起许攸深她的心还是密密麻麻地疼,她千不该万不该和他扯上关系。 “新娘子,可以下轿了。” 外头响起喜婆的声音,温岚回神才发觉自己到了许家。 “新娘下轿,吉祥福到!” 锣鼓声齐鸣,温岚走下了花轿,一步一步走进许府的大门。 许父端坐高堂,温岚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会不会在这里遇到许攸深? “该拜堂了。” 喜婆在一旁提醒她,察觉到众人的视线,温岚连忙弯下腰。 二人拜完了堂,温岚就被送入了洞房,许攸泽去招呼客人了。 布置好的洞房里,大红色的梨花木雕刻的床榻挂满了红绦,大床上铺满了花生红枣和桂圆。 早生贵子。 “夫人稍等片刻,很快公子便会回来了。” “好。” 喜婆照例说了几句理想话,温岚抬了抬手,示意丫鬟打赏,喜婆得了赏,欢天喜地地退了出去。 “你们也下去吧。”她对丫鬟道。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温岚一个人。 她神情有些紧张,头上的盖头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坐在榻上,默默等待着许攸泽。 很快,外头传来了丫鬟们的行礼问安声。 她呼吸蓦地一紧。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她垂着头,视线里出现一双黑色靴子。 许攸泽缓缓从一旁拿过喜杆,慢慢挑开了她的盖头。 美人红妆,含苞欲放。 许攸泽呼吸一窒,眼中划过一丝惊艳。温岚双手紧紧交织在一起,紧张得有些颤抖。 “阿岚。” 他看出了她的紧张,轻轻唤了一声。 温岚抬起头,与他对视一眼,又快速低下了头。 许攸泽温和笑了笑,他转身从桌子上拿过交杯酒,坐在她身侧。 第106章 重逢 温岚紧张地坐着,接过他递来酒杯。 红绸寄在两只酒杯之间,二人一人执一杯,许攸泽看着她,同饮此杯。 “我……” 温岚嗓子发涩,不知道说些什么。 许攸泽看出来她紧张,笑了笑,大手包裹住她放在膝上的手,温岚一惊,却没有挣脱。 “别紧张。” “你饿不饿?桌子上面有糕点,我去给你拿一点。” 温岚今日根本没有吃什么东西,成亲仪式又长,眼下已过半天,她早就饿得饥肠辘辘,只是方才路上心弦一直紧绷着,故而没有意识到,眼下许攸泽一提起来,她才发觉,自己好像真的很饿了。 许攸泽端来一盘精致的糕点,温岚捻起一块,红唇微启。 许攸泽说“眼下仪式还未结束,你若是饿了,便直接叫厨房做些吃食送过来,我这里没有那么多规矩,你想要什么吩咐人去做即可,我先去宴客,晚点回来。” 温岚点头“谢谢。” “你我夫妻,何须客气?” 温岚一愣,他太体贴了,体贴到她更觉愧对于他。 * 裴南意看着温岚被许攸泽牵着走进了许家大门,她眼眶微微湿润,无声无息地藏进人群里,悄然退去。 许温大婚,一连好几条街道万人空巷,全部都来凑这个热闹。 亲眼看着温岚大婚,她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只是可惜,没办法亲手送上属于她的新婚贺礼。 人来人往的街道,纷纷嚷嚷。 裴南意打算回去的。 不知为何,她脚步一顿,生生扭转了一个方向。 穿过热闹的街道,她缓缓停下了脚步。 眼前的旧宅,赫然,是陈由的家。 这么多年陈由在裴傲手下虽是心腹,却没有攒下什么银子,京都多流民,他的钱大多用来救助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了,若非疑点摆在面前,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样一个大善人,会是背叛她爹爹的嫌疑犯。 隔壁忽然开了门,裴南意扭头,是一个背脊佝偻的老太。 老太浑浊的双眼无神,看见裴南意,显而易见地愣了一下。 她气度出众,丝裙长琚,腰佩玉环,显然出身不凡,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姑娘找谁?” 裴南意犹豫片刻,缓声道“阿婆,这户人家,是空置的吗?” 老太摇了摇头“没有。” “这里头啊,住着一位将士呢。” “阿婆认识他?” “是啊,我们这一块都受过他的照抚呢。” “小陈是个好孩子。” 老太拄着拐杖步履蹒跚,有些疑惑“唉,今日怎么不见他人。” 裴南意心道,他早就跑路了。 她扯了个谎“阿婆,我认识陈叔,初来京都,便想来看望一下他。” “小陈今日还没回来呢,姑娘若是不嫌弃,来我家等着吧。” 裴南意有心从老太那里打听陈由,便略一福身“那多谢阿婆了。” 老太家住在陈由家隔壁,屋里头没什么家具,很是清贫,桌子上只有一个茶杯,凳子也是缺了一个腿,用木板固定的。 老太邀她坐下,见裴南意盯着断腿的凳子,以为她是担心摔倒,便解释道“姑娘莫怕,这个很结实。” “这凳子啊,还是小陈替我修好的。” 老太太像是在回忆什么东西。 裴南意发现,老太太看起来似乎不太清醒,或许是年纪大了。 裴南意摇头,表示不介意。 她动作有些迟钝地替裴南意倒了一杯茶,茶杯有些缺口,裴南意默默转了一头,一饮而尽。 “阿婆能不能陪我聊聊天呀?” 她眉眼弯弯,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语。 老太欣然答应,裴南意同她聊起来。 老太太说起话来没什么条理,问到一些事情的时候,常常前言不搭后语,裴南意耐心梳理,却发现都是些寻常的消息,不过从这些话里,她大概能看到一个热心,善良的陈由。 陈由是很年轻的时候就住在这里了,这里的人大多贫困,那时候的陈由也穷困潦倒,住在此处甚至连饭也吃不起,多亏了这里的居民帮衬他,他才能够活下去,后来,他跟着裴傲参军,一步一步走到了裴傲心腹的位置,虽然算不得大富大贵,可他的生活比之以往是天壤之别,可他仍旧住在这里,多年未变。 她神色未变,想来也打探不到什么消息了,她借口就要告辞。 忽然,老太一句话让她愣在原地。 “您说陈叔有个孩子?” 老太点点头。 这倒是从未听说过的,陈由不是孤身一人吗? 连梁璧也没有查到的消息,若非老太突然一句,恐怕,她今日便是无功而返。 她再一次问道“陈叔当真有孩子?” 这下子老太不说话了,很快。她复又开口,说得却是其他的事,裴南意又问了好几遍,还是不见她提起孩子。 好像刚才是她幻听了一样。 这个消息看似与她要查的事情无关,可是却让她产生了怀疑,陈由有孩子为什么从不见他提起? 是刻意隐瞒。 可为什么,要隐瞒自己有孩子呢? 她若有所思。 “阿婆,今日打扰您了,我还有事情,便不等了,下次有机会我再来看您。” 她起身欲走,复而又顿住,扯下腰间的荷包,默不作声地塞到了阿婆手里,老太看清了是什么,连忙松了手。 “小姑娘这是做什么?” 说着就要还给她。 裴南意却笑着道“阿婆,这个啊就当作是感谢您这么多年帮陈叔。” 裴南意执意给她,塞到了她手里便脚步飞快地往外走。 老太生活拮据,她有些不忍心,索性举手之劳,就当行善了。 同老太聊了许久,出来夜幕已经降临。 才一踏出大门,她便被突如其来的动静一惊。 是陈由的家里传出来的。 她一愣,身体先反应过来往那边奔去。 难道是陈由回来了! 她立刻停下,四顾一圈,立刻迈出步子朝那边而去。 她藏在门口那堆草垛里,草垛杂乱且多,最容易藏人,刚好不会被发现,而且此处正对着陈由家的院门,若有人出来,她一眼就可以瞧见。 她屏息以待。 很快,一道玄衣戴着面具的身影从陈由家里走出,很快,他身后出来一个同样戴着面具的人。 看身形是一男一女。 裴南意呼吸一窒,借着月色,她掐紧了手心,缓缓移到了腰间。 “哗——”玉珏一响, “谁!” 女子一闪身来到了她面前,长刀立刻横上她脖颈,下一秒就要挥下。 裴南意却不躲不避,直直看向她身后之人。 刀没有落下。 女子的刀被男子用手截住,男子白皙的手扣在女子手腕,女子收了刀,缓缓退至他身后。 裴南意同眼前之人对视。 面具男忽然抬手,劈在她脖颈,裴南意昏迷之前,眼底倒映着那双黑漆漆的眼眸。 她眼角有泪水滑落。 “少主。” “嘘——”裴濯接住她,粗糙的指腹抹过她温热的眼泪。 这么笨,又躲在这种地方,又被他抓到了。 他找了这么久的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出现在了他面前。 她还活着。 脑海里回想起方才她的眼神,不禁笑了笑。 看来,是认出他了。 “有人来了。” 女子低声提醒,裴濯深深看了她一眼,动作轻柔地把她放在草垛上。 “走!” 东宫的暗卫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裴南意昏迷在此处。 她再一次醒过来时,记忆还停留在昏迷前一刻。 她久违地感受到了心脏狂跳。 熟悉的身影,哪怕搁得再远,再久,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故意弄响了玉珏,引来了他的注意。 是裴濯。 她几乎要流下眼泪,他还活着! 第107章 隐瞒 “姑娘!” 听见动静,季霜急忙进来,扑到了她身旁,眼眶含泪。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奴婢一听说姑娘出了事,便赶了回来,姑娘,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她伸手抹掉了眼角的泪水,露出一个笑来。 裴濯自然不会伤害她。 “我是怎么回来的?” “是殿下的人将姑娘送回来的。” 裴濯会出现在那里是她始料未及,他还活着,若是梁璧知道,一定会告诉她,他没说,就是不知道,所以裴濯是瞒天过海地活着回了京都。 他会出现在陈由家里,是不是他也查到了陈由的问题? 她脑海里的种种想法不过是一瞬一闪而过,不过片刻,她便做出了一个决定,瞒着梁璧裴濯还活着的事。 裴濯不以真面貌示人,自然有他的道理,纵然她再信任梁璧,也难保不会给裴濯带来麻烦,毕竟在众人眼里,他是罪人。 默了片刻,她一边披衣起床一边往外走打算去找梁璧。 方行了几步,便迎面碰到了那道高大的身影。 梁璧见她起身,便问道“你没事吧?” 裴南意轻轻摇头,“殿下,我没事,晕倒在陈由家门外,只是一个意外罢了。” 梁璧没有说话,黑眸深不可测,他走近几步,裴南意下意识要躲开,谁知梁璧垂首,指着她脖颈处道“意外?” 裴南意一愣,摸上了自己的脖子,季霜递来镜子,裴南意这才发现自己的脖子处有一块微小的伤口。 是裴濯手下那个女子弄出来的伤口。 不过,这么轻,若是不仔细看,她自己或许都瞧不出来。 没想到梁璧却看出来了。 她微微低下头,蹙眉思索。 终于,还是在他的目光下,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什么都瞒不过殿下。” “不过殿下这次猜错了,这道伤口和我昏迷没有关系。” 她目光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很是坚定“是我自己不慎用指甲划伤的。” “是吗?” “是。” “难道我会替伤害我的人隐瞒吗?” 梁璧递上一罐膏药。 “如此,那便下次小心。” 他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裴南意摩擦着手里头的膏药,“嗯”了声。 她顿了顿,主动把话题引向了正事“殿下可知道陈由有一个孩子?” “孩子?你从何得知?” “我问了他的邻居,是一个上了年纪的阿婆,说起话来有些糊涂,虽说这个消息不一定准确,但我想,若是真的有这个孩子,或许顺着这条线索,便可以查出些什么。” “我知道了,我会派人去核实。” “好。” 因为裴濯,裴南意有些心不在焉,和梁璧说话间也有些走神,她回了神,连他何时离开的都不知道。 她屏退了众人,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盒子,锁扣一扭,便打开来,赫然放着一根有些残缺的梨花簪。 她从不离身,是以,大火烧尽裴府,她得以留下了这根发簪。 她轻轻摩擦着这发簪上梨花的纹路。 其实她见到裴濯的第一反应除却失而复得的惊喜,还有一种微不可见,若有若无的慌乱。 她起初不明白这种慌乱从何而来,直到见到了梁璧,她才恍然明白。 或许,是因为梁璧吧。 金碧辉煌的常乐楼,人来人往。 恩客搂着姑娘一同醉倒在温柔乡里,暧昧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素衣女子执着托盘绕过人多眼杂的大厅,来到了最里间。 “少主。” 她敲响了房门,推门而入。 背对着她的人撑着桌案,望着悬挂于案前的画,一言不发。 女子搁下手里的东西便自觉停留在原处,等候着吩咐。 “查到了?” “是,那些是东宫的暗卫。” “裴家大火之后,裴姑娘便一直留在了东宫。” 他们费了几番周折,不曾查到的裴南意下落,今日不曾想顺着东宫暗卫查下去,竟才发觉。 裴濯转过身来。 裴家的大火来的那么巧,又那么及时,他追查了那么久裴南意和白秋的下落,竟然就在他眼前。 这火,恐怕也并非意外。 他勾唇,没想到,梁璧竟然会冒这样的风险,做出这种事来。 “下去。” “是。” 月光透过窗棂,屋子里没有点灯,他清俊的面容被冷白的月光一照更显得淡漠孤冷。 裴濯右手举着火折子,左手从案上拿起一封信,点燃。 她今日出现在陈由家,是查到他了吗? 他放过了她,她会不会回去转头就告诉梁璧,今日见到他了呢? 裴濯心底骤然升起不知名的情绪,一想到她会和梁璧在一起,他便更加等不及。 梁璧不应该染指她的。 他垂了眼眸,火焰在他指尖熄灭,房间里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他的妹妹,应该在他身边。 裴濯扔开了火折子,“冗成,进来。” 不同寻常的一夜,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公子,您喝醉了。” 许攸泽脚步有些不稳,他今日难得如此开心,多喝了几杯,算不上醉。 站在房门前,他深吸了一口气,方才缓缓推开门。 温岚一惊,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想了很久,如今嫁给了许攸泽已经成了定局,她虽对不起他,可从头到尾,未曾和许攸深做出什么太过违矩之事,往事暗沉不可追,她如今嫁了他,何该眼里心里都只有他一个人。 她想,她应该做好他的妻子,去补偿他,接受他的。 想到这里,她复而抬起眸子,看向了朝她走来的身影。 “夫君。”她低声唤了一句,声音细不可闻,可许攸泽还是听见了。 他怔住了,反应过来有些激动地去握她的手,“阿意,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都可以。”温岚点头,面颊上划过红晕。 许攸泽看着她含羞带怯的模样,心底涌现出几分热烈,她是他朝思暮想想要娶过门的妻子,他不想吓到她。 他和她并肩而坐,红烛映罗帐,温岚连呼吸也放轻了。 她出嫁前一晚,嬷嬷曾给她看过几本册子。 有些事情,她明白的。 殷红的指甲刻进手心,她鼓起勇气,红晕满面转头“我们、” “我们就寝吧。” 她抽出手就要替他宽衣。 许攸泽有些讶异,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感觉到她在轻轻颤抖,他声音清润“你若是累了,不用勉强,我自己来。” 温岚感激他的体贴,可她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的,于是她胆子大起来。 “我不累。” “真的?” 温岚咬牙点头。 二人心照不宣地灭了红烛,层层红纱落下,帐子里传来低沉婉转的声音,一双细白的手腕伸出,似是难忍,抓紧了红帐。 月亮藏进乌云的身后。 漆黑的夜色里,一道身影,久久驻足。 直到院子里彻底没了动静,才缓缓离去。 第108章 风雨欲来 “殿下,急报!” 东宫书房灯火骤起。 “陈由失踪了。” 暗卫匆忙来报“尔等守护不力,请殿下降罪!” 梁璧向来波澜不惊的眼神倏地一沉。 “何时?” “一刻钟前。” “有人截杀了所有跟踪陈由的暗卫,仅有一人垂死带回消息,眼下已经死了。” 他派出去跟踪陈由的暗卫都是他的亲卫,如今却无一生还。 查起来,也是死无对证。 他拿起那缺了一个角的印章,裴家在朝多年,即便是圣上猜忌,却从未动手,大荣倚仗裴傲的能力,圣上也有所顾忌。 裴傲确确实实是将才,从无败绩,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陈由是这次裴傲通敌最为关键的一环。 他失踪了,幕后之人,势必等不及了。 荣周一战可谓危险至极,周国来势汹汹,此前荣周一直两足鼎立,此战若胜,裴傲的军功将再添一笔,而荣国将一跃成为众国之首,圣上比任何人都一样裴傲胜,同理,朝中人也一样,外敌当前,内战纷止。 “去查——” “所有入京的使节今日的行踪。” 万寿节即将来临,圣上这一段时日身体不好,如今或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最近这几天竟然比之以往身体状况好了不少。 皇后日日亲自侍奉汤药,从不假手于人。 “娘娘,明日就是万寿节了,您今日不如早些休息,以免明日撑不住。” 荣帝寝宫外头,息宁劝着皇后。 万寿节礼仪事务繁多,身为皇后,她要做的还有很多。 “奴婢替您守在这儿,您安心回宫歇息吧。” “本宫没事。” “息宁,明日就是万寿节了,圣上的身体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息宁一惊“娘娘……” “太医不是说,圣上圣体安康吗?您别胡思乱想。” 皇后扯了扯唇角,不在意笑了笑,用戴着长长的护甲的手抚平裙摆上面的褶皱,才不慌不乱地开口“本宫日日待在圣上身旁,圣上的身体如何,没有人比本宫更加清楚。” “你看看满宫的妃嫔,个个讨好献媚,唯恐圣上有个万一,她们落不得一个好下场。” 圣上的后宫妃嫔算不上多,膝下子嗣夭亡的夭亡,也没有剩几个,可谓是子嗣单薄。 皇后对荣帝没什么感情,这么多年她身居高位,在乎的东西也越来越少。 如今,荣帝身体每况愈下,比起担忧,她甚至多了几分轻松。 这么多年,她也累了。 如今在乎的,唯有太子一人罢了。 “罢了。”皇后回身望了一眼,威严堂皇的帝王寝宫,灯火不休,宫人守在外头,随时等候吩咐。 “本宫真累了,回去吧。” 这一夜,注定不平。 裴南意总隐隐觉得不安,她才吃了晚饭,便听见外头有动静。 季霜率先出去,发觉门外什么也没有。 “怎么了?” 季霜一边关门一边摇头,“或许是奴婢听错了吧。” 裴南意蹙眉,季霜听见了,她也听见了,难不成两个人都听错了? 显然不会的。 “你没听错。” 裴南意站起身,把怀里面睡得正香的雪墨交给季霜。 “我自己去看看。” 裴南意推开门,却如季霜所言,空无一人。 这里是东宫,她并没有往其他地方想,只是有些奇怪,颂声殿外头确实什么也没有。 她抚了抚自己的心脏,跳得有些不正常。 很快,万寿节到来了。 一大早,礼院的人便将各国朝臣迎进宫中。 梁璧也一大早便入宫了。 皇宫里今日格外热闹,待到宴会过后,便是点灯环节,圣上会同皇后亲登城门,点燃孔明灯。 乌那雅跟着贺兰玦入座,一眼便看到了那位矜贵的太子殿下。 他今日着正装,暗红色的太子蟒服,衬得他人如冷玉,威严不可侵犯。 乌那雅眼波流转,不动声色侧眸与贺兰玦对视一眼。 贺兰玦金眸微垂,端起酒杯直直站起身来就朝梁璧走去。 “太子殿下?” 他的官话不太标准,咬字很慢,听起来有几分漫不经心。 “二殿下。” “早就听闻太子殿下神武不凡,前段时间亲上战场击退周军,力挽狂澜,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二殿下谬赞了。” “太子殿下,本王听说荣帝陛下身体不太好,本王随行有一名医术非凡的大夫,可需要替荣帝陛下看看?” “父皇身体尚可,劳二殿下关心。” 贺兰玦笑道“希望如此。” 贺兰玦并不好相处,他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样无害,梁璧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不动声色同他周旋。 贺兰玦举起酒杯,同他碰杯。 “殿下,您少喝点。” 回了席位,乌那雅躬身换下了贺兰玦手里的酒杯,温声劝慰。 贺兰玦受了伤,大夫说是不宜饮酒。 “阿雅,就这一回。” 他伸手去够那酒杯,乌那雅虽然不愿,可还是把酒杯奉上。 贺兰玦随意扫了一眼对面女席的一群贵女,问乌那雅。 “阿雅,你上次见到的人,在不在这里?” 乌那雅一愣,脑海里想起来之前那个明媚的女子,她目光落在那些女子身上,粗略一打量,便知没有自己要找的人。 “不在。” 贺兰玦颇为遗憾地哦了一声。 乌那雅垂眸一笑,眉眼盈盈,端的是风情万种“殿下想见?” 贺兰玦最爱她的眼睛。 “想啊。” “阿雅回去替您画来?” “好啊。”贺兰玦又喝了一杯酒,他坐起身,牵动了伤口,低咳了一声。 乌那雅赶紧一把拿过酒杯扔到一旁,一边扶他“都说了别喝了,殿下,顾惜身子。”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贺兰玦调笑她。 乌那雅道“殿下,您别开玩笑,必行您绝不可以出事。” 贺兰玦也正了正神色,“好,听你的。” 早知道,不该抢那一刀了。 贺兰玦有些懊恼地想,他目光落在梁璧身上。 也不知道这位太子殿下的剑法和那个人比起来怎么样呢? 毕竟两个人,可是同一个师父呢。 不过倒也不亏,人是抓到了。 “圣上到——” “皇后娘娘到——” 随着圣上皇后的入座,宴会很快开始了。 皇后扫视了一圈,却不见萧荣安。 第109章 举荐 息宁朝宫人使了个眼色,宫人得令离开,很快,那名宫人回来了对息宁说了几句话。 息宁一愣,“你先下去吧。” 她走到皇后身侧,低声开口“娘娘,荣安郡主还没有入宫。” “没进宫?” 皇后思考片刻,道“你着人去问问长公主,看看是否出了什么状况。” 宴会都快要开始了,按照萧荣安的性子,绝不可能迟到才对。 “是。” 片刻过后,息宁一脸凝重地回来了。 “娘娘,长公主那边说是荣安郡主行至半道不知为何忽然折返。” “去查查出了什么状况。” 今日圣上极有可能当众公布荣安和太子的婚事,荣安若是不在,恐会惹圣上不悦。 息宁应声离开。 今日的宴会按理说,谈回的官职还不足以让他参加。 唐明器重他,亲自把人带在身边,说是要让他多认识些人,增长些见识,这才有了例外。 谈回对此嗤之以鼻,那些官居高位的,大多眼高于顶,根本不会把他放在眼里,又谈何交际? 只不过唐明一番好意,他没法推脱罢了。 谈回的席位靠后,几乎无人在意。 他倒也乐得清闲。 桌子的酒换了一轮又一轮,他酒量不错,替他换酒的小宫女看着他脸颊发红,忍不住感叹,朝中竟然还有如此好看的少年郎。 谈回对上她的目光,小宫女立刻低下头去。 “大人,酒。” 谈回支着脑袋,酒杯在手里打转,思绪有些飘远。 “谈回,你怎么又喝酒了?” “你怎么能喝这么多?” 絮絮叨叨的少女把他手里的酒杯拿下,一边说他,一边吩咐厨房去给他煮醒酒汤。 酒杯被搁下,他眼瞳微深。 离开裴府许久,久到他快要忘记那道声音了。 家道中落的大小姐,现在怎么样了呢? 谈回目光落在远处权利中心那个位置,暗红色衣袍的高大身影,他唇角微勾。 忽然想到了一个词语。 金屋藏娇。 这位殿下,似乎并不如传闻般温和持重呢。 他早该想到的,天下之大,能够有这种手段和胆子堂而皇之忤逆天子的,不就是那位太子殿下吗。 他摩擦着酒杯,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大小姐的魅力,真不小呢。 唐明年纪大了,在朝中地位却是不低,身旁围了不少人敬酒。 话题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到了许攸泽身上,夸他年少有为,如今又正逢新婚燕尔,可谓是得意至极,不远处的许攸泽闻言转身,笑得谦逊, “诸位大人谬赞了。” “攸泽还有许多不足之处,往后还需要仰仗诸位相助,诸位大人过谦罢了。” 他清风明月,谦谦君子,身上还全然没有浸淫官场多年的那种圆滑世故,唐明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朝谈回招手,谈回起身走过去,唐明朝众人介绍谈回,众人这才正色打量起这个少年来。 唐明的目的其实是想让谈回结识许攸泽,他终究是老了,日后的朝堂归根到底是年轻人的天下,代代更迭,他即将告老还乡,谈回这孩子的能耐他看在眼里,绝不止于此,只不过若是让他从头去走科考仕途,怕是耽误他的本事,更何况,他心思与旁人不同,若是不加以引导,恐怕日后的路要走错,许攸泽为人正直,又有能力,又不似官场那些老狐狸叵测,谈回在他手下迟早可以谋一个好前途。是最好的人选,故而告官之前,他想让谈回去许攸泽手下做事。 “……日后,替我多关照关照他。” 谈回听着唐明和许攸泽介绍自己,他不动声色地打量起这个年少有为的状元郎来。 许攸泽笑道“唐大人言重了,何谈关照。” 许攸泽也在看他。 眼前的少年年纪虽不大,可一双眼睛深不可测,情绪也不曾外放,一身暗青色官袍穿在身上,不卑不亢,毫不怯场。 他拱手示意,谈回亦回了一礼。 唐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同许大人先聊着。” 这是把主动权给他了,他当真要让他离开礼院去许攸泽手下。 谈回明白唐明的意思,他有些复杂地一拱手,低声道“老师。” 唐明点点头,让他去。 谈回心中有些复杂,有些不明白唐明的做法。 起初他接近唐明不过是为了替自己谋一条出路,裴家已经失了势,他捡回来一条命,误打误撞遇到了唐明,得知他的身份,谈回使了手段进了礼院。 礼院不少同他一样的布衣,可以说都是唐明的弟子,他把这些寒门子弟带回礼院,从无足轻重的杂活做起。 谈回收敛锋芒,事事恭谨,力争上游,获得了唐明的注意,唐明待他不错,亲自教他为官之道,把他带在身边。 他年纪大了,许多事都交给谈回处理,却常常驳回上诉谈回的处理结果,谈回起初不明白,后来唐明甚至不再让他经手许多礼院之事,他以为唐明发觉了他的居心叵测,后来才知晓,唐明只是觉得他处理问题的方式太过极端。 谈回有意改变,唐明后来却再也没有让他处理那些大事。 他以为他失了唐明信任。 可如今却替他铺路。 谈回有些心不在焉。 也不知道唐明到底在想什么,不过许攸泽的身边比礼院更有前途是事实。 谈回是一个看中利益的人,不过片刻,他便投入了同许攸泽的交谈之中。 二人相谈甚欢,许攸泽屡屡赞赏,看来唐老所言并非夸大。 “攸泽。” 温岚忽然走了过来。 许攸泽同谈回对视一眼,谈回示意他请便,许攸泽点头,立刻转身,看见温岚,他一边迎上去,一边道“怎么了?怎么穿的那么少?冷不冷?” 温岚摇了摇头“我有些头晕,想出去走走。” “我让人跟着你。” “好。” 温岚怕他找不到人担心,想着过来说一声,于是话到了便要转身离开,电光火石之间,她猛然看见了许攸泽不远处侧身的谈回。 她一愣,指着谈回“他是?” “礼院的谈大人。” “谈大人?” 谈回虽官位不大,到底是个官,温岚却没有想到,昔日裴南意身边那个不起眼的侍从,如今竟然当了官。 裴家获罪,所有人不得赦免,谈回是如何脱身?又是如何做了官? 她心底疑惑丛生。 谈回在听到声音的刹那,便知道是温岚。 不过日后同许攸泽一处,势必避不开温岚,他也没打算躲着,察觉到温岚的目光,他朝她微微颔首,脸上挂着笑。 “阿岚,你认识谈大人吗?” 温岚回神“不,我不认识。” 她带着婢女转身“我先走了。” 许攸泽点头“好。” 等到了许攸泽看不见的地方,温岚对婢女道“我的帕子落在了席位上,你替我取来吧。” 她支开了人,转身往回走。 谈回位置在后边,离许攸泽很远,此刻他回了席位,很快宴会结束,便该前往宫门点灯了。 谈回站起身,正要走。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女声“谈回?” 第110章 逃 温岚上前“是你吗?” 谈回缓缓转身,脸上噙着一抹笑,和从前那个跟在裴家小姐身后低眉顺眼的少年全然不同。 “温姑娘。” 他没有叫她许夫人,显然是没打算装作不认识她。 温岚压低了声音“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谈回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周围,淡淡道“温姑娘,这个地方似乎并不适合聊这些。” 温岚也意识到周围太过纷杂,只是她太迫切想要知道答案才忽略了这一点,她这么问极有可能给他带来麻烦。 “抱歉。” “你放心,你的身份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她心中始终存着一丝希望,不相信阿意真的会有事,看到谈回的那一刻,她心中骤然升起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谈回逃出了那场大火,那她的阿意,会不会也能够活下来? 温岚攥紧了手心,抬眸看他“谈大人何时有空,我想同大人叙叙旧。” 她刻意咬重了最后三个字,试探他的态度。 “好啊。” 谈回答应得爽快。 “那三日后在常安斋我等着大人。” 谈回颔首。 温岚怕丫鬟已经去而复返,匆匆一福身告辞。 千万不要让她失望,阿意,一定要平安。 很快,众人随着圣上皇后的脚步往宫门去。 帝后同登宫门,梁璧正要踏上楼梯,忽然东宫侍卫匆匆而来。 “殿下不好了,东宫出事了。” 梁璧脚步顿住,“你说什么?” “荣安郡主带人去了东宫,守卫把人拦在了外头,郡主拿出了皇后御令,想要强闯。” 梁璧看了一眼正在点灯的帝后,冷声道“把人拦住叩下,不要声张。” 萧荣安突然强闯东宫势必是得了什么消息,他垂下眼帘,星星灯火自宫门升起,皇后松手放了灯,端庄地笑着。 是母后吗?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神色倏地一变,根本来不及多想,立刻转身,策马回了东宫。 “宿主,萧荣安带人来了东宫。” 2222提醒正在给雪墨顺毛的裴南意。 裴南意慢吞吞嗯了一声,手上动作未停。 从一开始她发现有人故意在外头制造出动静却不见人她就大概猜到了。 有人起了疑心,查到她是迟早的事情。 只是她没想到这人会是萧荣安。 有点意外。 陈由失踪,说明幕后之人势必开始了动作,既然裴家的案子停滞不前,唯一的入手点陈由也失去了控制,现在她能做的,就是赌一把。 借萧荣安的手,去拉出幕后之人。 “她暂时进不来的。” 东宫怎么可能是她想进就进的呢? 这她倒是不慌。 只是,暴露了身份也就等同于拉梁璧下了水,这是她唯一犹豫的地方。 是顺水推舟,还是另想办法? 她思考入神,手下动作没个轻雪墨被她弄疼倏地一叫,裴南意这才回神。 她立刻松了手。 季霜这时候匆匆走进来。 “姑娘,荣安郡主不知为何强闯东宫,殿下的人已经把人拦了,传信的说,殿下很快就要回来了。” 灯火葳蕤,映在裴南意白皙的脸上,她眼神静静盯着一处,喜怒不明,季霜一瞬间好像看到了太子殿下。 她恍然觉得,如今的姑娘,和殿下莫名的相似。 裴南意点头,她把雪墨交给季霜,声音变得有渺远,季霜当时还不明白,直到明白过来才惊觉已经晚了。 “季霜,帮我照顾雪墨。” 季霜点头,根本没有多想。 直到太子回宫,直奔颂声殿,季霜从偏殿匆匆赶来,才发现整个大殿空无一人。 梁璧看着空荡荡的大殿,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变,只有主人不见了。 他身上的朝服还没来得及换,棱角分明的五官因为没有表情显得更加冷厉,他兀自站在那里,周身的气压极低。 季霜不敢说话,抱紧了怀里的雪墨,眼睛泛红。 她逃了。 他是了解她的,所以在想清楚之后立刻赶了回来,谁知她的动作更快。 裴南意想要尽快替裴家洗清冤屈,陈由如今被劫走,她又面临着暴露身份的风险,今日即便是他及时拦住了萧荣安,可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即便是强行压下,也终究会长成参天大树。 萧荣安今日没有发觉,势必不会放弃。 她暴露是迟早的事。 她不想拖累东宫,所以毫不犹豫地走了。 可她,丝毫没有问过他,还是根本不信任他。 他曾见过她肆意支使萧鹤鸣的样子,也曾看过她全心信赖裴濯的时候。 梁璧有些自嘲般地想,这么久以来,他用尽手段,竟然全然没有走进她心里。 手上价值不菲的玉扳指碎成了渣,刺进了他的掌心。 他缓缓退出颂声殿,沉声吩咐众人,封锁宫殿,不得进出。 季霜抬眸看着梁璧离去的背影,右手处缓缓往下滴出血。 她大惊,怀里的雪墨也不安躁动,似乎察觉到了主人的离开。 季霜这才明白裴南意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颓然跌坐在地上。 * 在2222的帮助下从东宫逃出来的裴南意马不停蹄地找了一间客栈住下。 她现在还不能够离开京城,她得想想怎样出现,才能够引起幕后之人的注意。 从东宫出来,她身上什么也没有带。 她做出了决定,既然迟早要被发现身份,她就要让身份暴露得更加有意义。 裴南意枕着双臂躺在床上,雪色裙摆搭在地上,她浑然未觉。 心头有种说不上来的感受。 很闷。 她按了按胸口,眼神是不明的懵懂。 窗外远处升起了许多盏天灯,夜空一时明亮。 她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她也曾经亲手点过一盏灯。 她想她就这么逃出来,梁璧应该会生气,可他不会追上来。 他能够洞悉她的想法,不过应该不会赞同。 不过,她想要的正是这一段,攻略进度停滞不前,她得加一把火。 她逃出来,一举两得。 第111章 问罪 东宫。 萧荣安望着漆黑的夜色,神色里划过一抹不甘。 只差一点,她就能见到那颂声殿之人。 会是那个人吗? “见过太子殿下!” 身后传来行礼声,萧荣安转身,正要福身,一样东西被掷过来。 她看清之后,脸色煞白。 那是一只鲜血淋漓的断手。 她捂住嘴巴,后退数步。 梁璧坐在椅子上,胳膊撑在膝盖上,身体前倾,擦拭着染血的手指。 他抬眸,把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尽收眼底。 “东宫不留二心之人。”他声音冷到近乎冰点,每一句都像是重锤敲在萧荣安心头。 她不敢看那断手,从他话语间已经猜到了这只手属于何人。 “孤不管你听到了什么,只凭你敢带人私闯东宫这一点,孤就可以处决你。” 他难得有如此怒色狠厉的时刻,对一个女子。 可萧荣安,触犯了他的底线。 梁璧盯着她,一字一句“圣上皇后都无法替你求情。” 萧荣安心脏狂跳,“殿下威胁我?” 她恐惧之下竟然诡异地冷静了几分,听到两次的话,她害怕之余更多的惊诧,因为她从未见过这样子的梁璧。 “殿下为什么不先问问我为什么这么大胆敢来东宫搜人?” “殿下不想知道,我究竟是不是知道了看到了什么吗?” 她望着梁璧试图从他的神色里找出些动容。 可是没有,一丝也没有。 梁璧冷笑“孤不用知道,你也犯不着为此来找挑战孤的底线。” “你若是聪明人,就该知道孤的意思。” 萧荣安一愣,梁璧接着道“从今日起,你不必再踏足东宫,从今往后,孤不想再见到你。” 他站起身,吩咐人“来人,送荣安郡主回府。” 萧荣安被人强行扶起来,“郡主请吧。” 经过那只血肉模糊的断手时,她瞳孔猛地一缩。 梁璧的意思是,她今后都不能再进东宫,那么她也就无缘太子妃之位。 不—— 这不是她想要的。 她大脑飞速思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殿下!殿下!” 她挣脱开束缚,扑到他面前“臣女错了!臣女知错了!” “是臣女捕风捉影,听信谗言,臣女不敢了!请殿下恕罪!” 她默默咽下心里那个名字,只一个劲儿道“臣女真的知错了!请殿下看在兄妹之情上宽恕臣女吧!” 梁璧没有理会她的求饶,挥手让人把她带走。 * 常安斋门外。 温岚在侍女的搀扶下弯腰下了马车,她提前订好了位置,直接上了楼。 到了门外,她扭头吩咐侍女“你们在这儿等我。” 她如今成了婚,本就不适合和外男共处一室,可事关裴南意,她宁可谨慎一些。 她定了定神,推门而入。 一进门,便看见了背对着她而坐的谈回。 他今日穿着一身低调的黑袍,衬得他眉眼更加凌厉淡漠,看不出几分从前的影子。 “谈大人,我来晚了。” 谈回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不晚。” 谈回把才煮沸的茶水倒进盏里,推到她面前。 “尝尝。” 温岚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和内敛沉稳的气质,更觉陌生。 茶杯抵到唇边,浓郁的茶香扑鼻,温岚浅抿一口,搁下。 “不喜欢喝吗?” 谈回看着她的动作,笑了笑“我这茶自然比不上许大人家的,夫人将就一下。” 温岚摇头,“茶是好茶,只是我喝不惯这些。” 她顿了顿“谈大人,我们谈谈正事吧。” 谈回倒茶的动作一顿,不动声色笑道“好啊。” “你是怎么从裴家逃……” “你是怎么离开裴家的?” “这个问题——”谈回黑眸墨色愈深,像是陷入了回忆“其实我也不清楚。” “不知夫人可信,那日裴家大火,我再醒过来时,已经逃出来了。” “怎么可能?” 温岚不可置信道“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救了你?” “是谁救了你?唐大人吗?” 听到唐明的名字,看来她来之前已经查过他了。 谈回摇头“不是。” 他的神情不似作假,淡声道“我并不知道救我之人是谁。” 温岚攥紧的手复又松开。 “那,阿意的下落。” 她嗓子发紧“她当真如外界传言一般吗?” 当真…死在了那场大火里吗? 谈回看着她逐渐泛红的眼眶,说到裴南意,她连死都不敢提。 “仵作不是验过了吗?” “许夫人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吗?” “还是说,我的出现,让你觉得她或许还有生机?” 他语气近乎冷漠,仿佛他和他口里那个“她”毫无关系。 温岚皱起眉头,像是被他的直言不讳刺激到“我不能这么想吗?谈大人,你当真没有念过半分昔日旧情?” 裴南意对他,是那样好。 可他似乎转头就忘记了。 “念不念旧情还重要吗?旧主已逝,我还能做什么呢?” 他说的不无道理,可是温岚却觉得他冷漠得近乎刻薄。 趋利避害,人之本性,谈回短时间内从一个奴隶爬到如今的位置,这一点,他只会比她更加清楚。 温岚只是不甘心。 今日的谈话似乎没什么必要了,温岚站起来“今日是我唐突了,谈大人能否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从今以后,我也会当做从不认识谈大人。” 她替他隐瞒过往,他不把今日的事说出去。 “好。” 温岚得到答复,提裙离开。 谈回仰首饮尽最后一口茶,把茶杯倒扣在桌上。 他起身推开窗户,往外望去,冷风吹在他脸上,难得清明。 温岚脸色不太好看,步履匆匆,“回去吧。” 侍女跟上她的步伐,提醒道“夫人,咱们不去给公子买礼物了吗?” 明日是许攸泽的生辰,她今日出来本打算还要替他准备一个礼物。 侍女这么一提醒她才想起来,她揉了揉眉心,暗道一声糊涂“你不说我都忘了,咱们走吧。” 月色降临,裴南意再次醒来时,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劲。 金丝软枕,赤色红绸,轻薄帘帐和隐隐约约的异香让她反应过来。 这里,可不是她那间客栈。 第112章 两难 她坐起来打量起这个陌生的地方。 忽然,门被从外面推开,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女子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见她醒了,女子一愣,眼睛不由扫了一眼熏香。 她没有惊讶多久,放下托盘就出去了。 裴南意站起身,拿起桌子上的茶水,浇在了香炉里。 这才走到桌旁,那托盘里是几样小菜和一碗热腾腾的面条,面条上撒着一些花生碎。 裴南意伸手拿起筷子,随意挑了挑面条,果然在里面翻出一个荷包蛋,她眼神倏地一顿,已然猜到了。 她不知心里是什么感受,缓缓放下了筷子。 “怎么不吃呢?” “阿意。” 久违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 是的,身后。 他一直在房间里。 裴南意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人搂进怀里,熟悉又陌生的冷香,带着几分热烈的急切和珍重,微凉的唇瓣贴紧了她耳畔,裴南意跌进一个久违的怀抱。 “裴濯。” 她手指攥上他胸前的衣襟,被他抱了个满怀。 亲密又陌生。 她的手掌之下,胸腔震动,裴南意愣了愣神。 裴濯的手抚摸着她柔顺黑亮的发丝,低声呢喃“好久不见。” 裴南意却忽然伸手推开了他。 裴濯有一瞬间的错愕。 裴南意与他分开了些距离,他身上冷松的味道在她周围弥漫,整个把她包裹起来,他身量高了不少,把她锢在怀里。 “你先松开我。” “人物裴濯好感度升高百分之六,当前好感度百分之六十六。” 久不响起的提示音再度响起,裴南意只觉得恍若隔世。 裴濯依言松开了她,可二人的距离还是很近很近,他双手撑在桌边,他的视线肆无忌惮地落在她身上,侵略性极强。 裴南意这才抬眸看他。 比之一年前,裴濯变了,变得更加深不可测,也更加危险。 裴南意撑在桌子上,身体已经抵到了桌子边缘,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姿势,把自己柔软的姿态完全暴露于他的面前。 “为什么用这种方式把我带过来?” 她问道。 明明有很多种方法,可他偏偏用了这种,用香把她迷晕带过来。 “你就不怕我跑了?” 裴濯露出一个笑来,有些漫不经心挑起她的发丝,“你跑的掉吗?” “裴濯——” “你好好说话。” 明明是久别重逢,他语气里却始终带着一丝莫名其妙的意味,她说不上来,却觉得不该是这样。 闻言裴濯笑容顿了顿,他缓缓松开了手,微微后退,裴南意赶紧推了他一把,转身坐到他对面。 “裴家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爹爹他到底有没有事?” 裴濯收敛了笑容,敲了敲桌子“尝尝。” 裴南意视线下移,落在那碗面上。 裴濯看着她,似乎有种她不吃就不会回答她的意味。 她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拿起筷子,挑起面条往嘴里送。 味道说不上好吃,有些凉了,裴南意吃了几口便猜到这大概是他做的。 她垂下眼睫,目光有些复杂,一言不发地吃完了。 裴濯看她吃完了,顺手递上帕子,一边道“爹暂且没事。” 得到想要的答案,她总算松了一口气,“那你呢?” “那些日子里,你有没有受伤?” 裴濯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伤过,差点死了。” 裴南意眼底划过震惊,裴濯忽然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处,指着那里“这里,被砍了一刀。”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几乎概括了那生死攸关的十六天。 如果芸娘在这里,一定又惊又怕。 那十六天,是他们度过的最艰难的十六天。 裴濯命悬一线,差一点点,就没命了。 可他硬生生自己挨过了。 裴南意指尖颤了颤,喉咙发紧,她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本来是怪他的。 怪他不管不顾地把她带出来,可是见到他的时候,她是欣喜大过责怪的。 她竟不知道,他曾在鬼门关走过一遭。 裴南意不经意看到他腰上挂着的坠子,底下是那根她亲手编好的剑穗。 他还戴着。 裴濯看她变了脸色,眸底微暗,握了握她的手“没事了。” “你问了我那么多问题,是不是该我问你了。” 裴濯攥着她的手,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裴南意看见那样东西时,愣了片刻,恍然才想起来。 是那年桃花节她挂上的那截桃花枝。 她隐隐知道他要问什么,目光有一瞬间地瑟缩,手不自觉往回抽了抽。 “什么?” 裴濯一手攥着她的手贴在胸口,一手举着桃花枝。 “这截桃花枝,现在还属于我吗?” 裴南意像是被电了一下,听懂了他的意思。 她头一回,难以开口。 脑子里一团乱麻。 手掌下清晰的心跳声逐渐与她自己的同频。 裴南意有些狼狈地低头。 “裴濯,我……” 裴濯一刻也没有错过她的表情,在看到她低头的那一刻,他心底像是被什么刺到,表情有些戾色。 “很难回答吗?” 在东宫的那些日子,在梁璧的身边,她究竟有没有动摇? 裴南意一用力抽回了手,一时没控制住力道把桌子上的碗扫落在地。 清脆的声音让她大脑清醒过来。 她立刻蹲下身去捡。 “别动。” 裴濯声音冷了几分,脸色也不似方才,他把她拉起来,吩咐人进来打扫。 二人之间诡异地沉默。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一阵敲门声。 急促而短暂。 裴濯在听见声音后片刻,便出了门。 裴南意在他走后才缓缓回过神。 屋子里闷的让她喘不过气,她推开窗户,让风吹进来。 手腕处被裴濯拉过的余温仍在,她垂眸。 确认了男主,她本可以不用再管其他人。 正如她对2222承诺过,她绝对不会动心,只是一场游戏,她又怎么会沦陷? 她清醒扮演着裴南意的角色,走在她的轨迹上,只要按部就班地攻略完梁璧,她就能够脱身,和2222一起离开这里,回到现实,这才是她梦寐以求的不是吗? 她怎么会因为怕看见他的失落而缄口不言? 第113章 提醒 裴濯出了门,芸娘等在外头,一看见裴濯,她有些着急地上前几步,低声禀报道“少主,出事了。” 裴濯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抬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人跑了?” “那倒没有,他藏了毒药,趁看守不备服了毒,已经救回来了,只不过还在昏迷。”芸娘脸色有些发白,小心翼翼道。 裴濯手底下这些人都是行叔一手训练的,能力手段自然是绝佳,没想到却出了这样的纰漏,在她眼皮子底下让人服毒自尽了。 “和跑了有区别?”裴濯面色阴郁,声音仿佛都要结冰。 “芸娘,你什么时候大意至此?还是说,这段日子我不在京都,连能力都退步了?” “芸娘知罪!”芸娘立即跪下,膝行几步,拱手道“芸娘甘愿受罚!” 裴濯不耐地压了压眉眼,背影冷漠无情“把人看好了,再出事,你也不用留着了。” “是!” 芸娘走后,裴濯靠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神色晦暗。 芸娘匆匆出门,脚步都不带停地带人出了城,直奔城郊。 她骑马至一处不起眼的宅子门外,抬手叩响三声,两短一长。 门应声而开。 院子里头有六个人守着,芸娘一路直行来到里间,推门而入。 冗书亲自守在榻前,回头,见是她,神色一松“你回来了,少主怎么说?” 芸娘一把把幕篱扔到桌子上,娇俏的面容有几分扭曲。 “少主的意思,若有再犯我以死谢罪。” 冗书语气平静“少主这次没罚你就不错了。” 若是换成他和冗成,早就去领罚了,这种程度,起码半个月不能起来。 “醒了吗?” 她冲床上昂了昂下巴。 冗书侧首一瞥“没有,毒性太强,恐怕一时半会醒不了。” “对了,少主昨日叫你去做什么?” 芸娘脸色微变,摆摆手“没什么,执行个任务。” 冗书颔首,不再言语。 芸娘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不动声色觑了一眼冗书神色。 她和冗书冗成不一样,她虽然是行叔教出来的,可她却是被少主救的,不像他们二人,从小就在少主身边。 也因此,她是全心全意效忠于少主。 她行事,也从来不需要对行叔有所交代,这是她和其他人最大的区别,也是她能够跟在裴濯身边最亲近的原因。 昨夜把裴南意带走,就是她的任务。 只不过,她不可能说罢了。 二人沉默无言,榻上之人忽然有了动静。 芸娘起身立刻跑到榻前,榻上之人悠悠转醒。 有些狼狈的面容赫然暴露—— 陈由。 芸娘探了探他的脉搏,神色一松,轻轻向冗书点头。 冗书也松了一口气,还未开口,便听见了外头传来的声音。 “有人闯进来了!” 冗书、芸娘脸色同时一变,二人对视一眼,冗书反手打晕陈由,芸娘同时往外掠去。 只见不大的院子里,六个暗卫围住了中间那人。 芸娘看清那人面容,略松了一口气。 被围住的人正是乌那雅。 “乌那雅姑娘忽然造访,有何要事?” “来看看人啊。” 芸娘摸不清她的来意,她一边挥手让众人退下,一边警惕地握紧了腰间软剑。 “你来的突然,实不相瞒,人——”她回头一看,转过来时有些歉疚“出了点问题。” “我们一时没有看住,让他服了毒药。” 闻言乌那雅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笑道“芸姑娘怎么这么不小心,人死了吗?” “没死,只不过醒不过来。” 她一步走近,芸娘顺势侧身,做出一个好随时抽刀的动作。 谁知手却被人按住,乌那雅上前几步,把手放在她按剑的右手上,暗自用力。 芸娘抬眸与她对视,只听乌那雅轻声道“芸姑娘不必紧张。” “我来是有重要消息相告。” “什么?” “要审赶紧审。” 乌那雅红唇轻启。 芸娘忽然有一股不好的预感,她面上不动声色道“哦?” “难不成还有人来抢?” 她意有所指。 “姑娘哪里的话,我家殿下助你们截人,便是打定了主意同裴公子合作下去,我们也没有恶意,若是姑娘不信大可以拖下去,只不过,后果嘛,就不得而知了。” “芸姑娘。”乌那雅抬眸扫视了一眼院子,“这个地方,恐怕不安全了。” 她来时,已经解决掉一波人了。 说罢,她越过芸娘看向她身后,身影如风,不声不响地离开。 芸娘皱起眉头。 不安全? 她若有所思。 这次截走陈由,确确实实是那位贺兰二殿下出了力,帮了忙的。 原因无他,裴濯是秘密入京的,他的身份和行踪都得隐瞒,带回来的暗卫也不多,办起事来自然不如那位堂而皇之入城的贺兰二殿下不同。 太子梁璧一直在追查裴家的事,他抓了陈由,差一点点,就能够顺藤摸瓜。 从他手里把人掳走,他们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那位贺兰二殿下亲自带人去的,听说还负了伤回来,没想到这才第四日,这个地方就被查到了, 太子梁璧的手段,果然不容小觑,芸娘思忖片刻,回屋同冗书打了个照面,便迅速回了京都。 这个消息,她必须尽快禀报给裴濯。 京都驿站。 “话都带到了?”贺兰玦拿着一本书,坐在书案后,语气有几分漫不经心,似有若无地带着一抹惯有的笑容,微微眯起的双眼却藏着危险的锋芒。 “嗯,芸娘已经回京了,想来是听进去了。” “殿下,梁璧的速度比我们想象的要快,若是——” 说起梁璧,贺兰玦好看的脸上浮现一抹阴霾,目光落在手臂上的伤口。 “他若是没本事又怎么会安居太子之位多年?” 梁璧确实比他想象的要难以对付,没想到这么快就把藏人之地找到了。 “你不用再管了,转移是他们的事,我们到此为止。” 他此番进京,另有要事,绝不能够在梁璧手底下出乱子。 “那我替殿下换药吧。”乌那雅走近他,小心把书从他手里抽出来,替他脱去外袍“殿下,昨日我听到个传言,说是东宫出了点乱子。” 第114:留信 “哦?”贺兰玦挑眉“说说看。” “听说那位萧家郡主强闯东宫,太子连点灯仪式都没参加,急匆匆就赶回去了。” “可知道为什么?” 乌那雅摇头,她用指尖沾药抹到他伤处,轻轻吹着气“不过,太子大怒,还处决了一个宫女。” 乌那雅眸光闪了闪“其余的,就不知道了。” 贺兰玦目光幽幽,深不可测,他点了下头,对乌那雅道“盯紧了那位萧郡主。” “明白。” 时光飞逝,转眼距离裴南意逃离东宫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有余。 这些日子,东宫气压极低,李公公苦不堪言,太子殿下变得喜怒无常,日日从朝中回来便把自己锁在书房议事。 朝中局势愈发扑朔迷离,那些老臣嗅到了一些讯息,改朝换代,有些人恐难以留在其位,各种动作。 圣上身子状况愈发差,力不从心,许多事情已经暗自交给了梁璧,他每天忙的脚不沾地,东宫每日大臣来往不绝,人人都知道,这天要变了。 在这人人危矣的日子里,有一些是例外。 比如季霜。 裴南意离开之后,她仍旧留在颂声殿内。 昔日还有些欢声笑语的宫殿,如今变得冷冰冰的,只有她和雪墨。 雪墨或许是知道了主人不在,变得不安暴躁。 它从窗台跃下,直扑到案上,扑倒了花瓶,“啪”一声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雪墨快下来!” 季霜连忙去抱雪墨,生怕它被碎瓷片划伤,雪墨灵活地跃走,几步跳到了妆台,尾巴扫落那些瓶瓶罐罐的胭脂水粉。 季霜急忙去扶起那些东西,仔仔细细检查是否有损坏。 旁人不知道,可她是最清楚的。 日日早出晚归的太子殿下,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回到颂声殿。 她曾看见,太子殿下坐在窗前,手里拿着姑娘曾经戴过的发簪出神。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殿下,心里五味杂陈。 太子殿下虽然没有明言,可还是保留着姑娘在时的样子。 季霜也忍不住睹物思人。 姑娘的身份并不能暴露,她一个人行走在外,也不知多么危险。 好在地上铺着软垫,那些东西落在地上都没磕坏。 季霜重新把东西摆上桌面,不经意瞥见,胭脂盒下压着一样东西。 她一愣,小心翼翼伸手抽出。 是一封信,工工整整地叠成小块塞到了盒子底下,若不是今日雪墨不小心打乱了这些盒子,她根本发觉不了。 上面没有署名,可季霜却不敢随意拆看,她匆匆收拾好东西,直奔太子书房。 “李公公!” 季霜老远看见李公公挥手。 李公公一看见她,直皱眉道一声“哎哟”他赶紧去拦“你怎么来了?” 季霜是颂声殿的人,她不好好在颂声殿待着跑出来晃什么?这不是徒增太子殿下烦心吗? 季霜气喘吁吁,从怀里摸出那封信“这是姑娘留的。” 李公公反应好大一会,才反应过来。 他拿起那封信,仔仔细细端详几遍“给殿下留的?” 季霜摇头“奴婢不知道,这是今日收拾东西时偶然发现的。” 李公公把信揣进袖子里,“好了,咱家知道了,你赶紧回去吧。” “是。” 待到季霜离开之后,李公公复又把信从袖子里拿出来,他是没胆子打开的看的,只是盯着犹豫了许久。 太子殿下最近心神不宁来自于哪里他比谁都清楚,同时他也明白,这样的情况只是一时的,太子殿下向来清醒无比,迟早会恢复如常。 这封不知内容的信,究竟会造成什么后果,李公公不敢赌。 他望天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没能敲响太子书房的大门。 裴南意被关了一个月。 自从上一次裴濯出现之后,此后一个月,她就再没有看见过他的身影。 起初她沉浸在他最后留下那个问题里,心神不宁,只是后来他丝毫没有把她放出去的打算裴南意也急了,把问题抛之脑后,每日想着也怎么出去。 “宿主,你别试了,出不去的。” 裴南意又一次准备跳窗失败后,2222疲惫地提醒她。 裴南意颓败地退后几步,望着窗户,神色恹恹。 “吱呀——” 门开了。 果不其然,是送饭的。 裴南意扫了一眼,那姑娘依旧低眉顺眼,不抬头不说话,饭放下就走,一日三餐,三餐不落。 她放下饭菜退了出去,还没有走远,便听见里头传来清脆的响声。 她愣了愣,却没有擅自开门,只加快了脚步往外走。 屋子里裴南意掀了桌子,饭菜滑落一地。 她坐在床前,微微喘气。 她今天必须要出去。 “当真?” 芸娘听见裴南意毁了饭菜,便知她这是要闹绝食了。 她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把人看好了,我去找少主。” 芸娘知道裴南意在裴濯心目中的地位不敢耽搁,立刻去找了裴濯。 只是到了裴濯书房门外,她脚步稍顿。 里头有人。 裴濯议事的时候决计不允许旁人打扰的,更何况裴南意的存在不可能为他人道。 芸娘蹙了蹙眉头,便开始等着。 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久到她都要怀疑裴濯是否在里面了,门—— 开了。 是冗书。 看见芸娘他一愣“你怎么在这?” “我有事找少主。” 冗书回头看了一眼,对她摇头“冗成在里面,你现在还不能进去。” “冗成也来了?” “嗯。”冗书顿了顿,低声在她耳边道“行叔在路上了,今晚到,楼里的事,你多注意点。” 芸娘惊讶“行叔回来了?” 她顿觉不好。 这一个月以来,裴濯常常不在楼里,楼里却多了许多生面孔。 芸娘默默观察,发现这些人都是自己人。 那时候,她便猜到,或许裴濯会有动作了。 只是没成想,这么快。 冗成来了,如今行叔亲自回来了。 这么快就开始了? 冗书看她出神,挥手示意“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别在这儿等,一时半会的,还等不到。” 芸娘胡乱点头。 她心绪有些乱,盯着紧闭的房门,一咬牙转身朝关着裴南意的房间去。 第115章 帮她 裴南意没想到等来的人,不是裴濯,而是芸娘。 屋子里满地狼籍,芸娘避过碎瓷走到她面前。 “见到我很意外吗?” 裴南意盯了她两秒,冷声道“我要见裴濯。” 芸娘摇了摇头,“现在不行。” 她视线扫过案上的香炉,果不其然,早就被泼灭了。 她收回视线,眼下局势紧张,裴南意是个意外,行叔一来,一旦被他发现裴南意的踪迹,势必会杀了她,到时候,少主那边就难办了。 眼下离天黑不过半个时辰,若是把人带走,用计已经不成,只有她主动配合。 “裴姑娘,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 “我可以帮你。” 裴南意抬了下眼睛,没有接话。 芸娘知道她信不过自己,只好道“我发誓,这一次,我真的想帮姑娘。” “你要背叛裴濯?” “不——” 芸娘正了正神色“我不会背叛少主。” “那这是裴濯的意思?” 裴南意越过她往前一步,摆弄着桌子上的花,缓缓问道“他自己为什么不来?” “少主现在有事,我言尽于此,若是姑娘信得过我,我可以帮你逃走。” 裴南意回眸,眼底带着探究“你帮我有什么好处?” 裴濯不来见她,芸娘却来了,还口口声声说要帮她逃跑。 裴南意不由冷笑,抓她的是他们,如今要放她离开也是他们,她有满肚子的话要问,却连人也见不到。 “我是想走,但我也有问题要问裴濯。” 芸娘眉宇之间划过急促之色,裴南意背对着她,神色不明,芸娘知道,裴南意见不到少主一定不会轻易离开,可少主根本没有空抽身,行叔已经在路上,再不走,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行叔做事向来快而利索,加上大局…… 加上行叔若以大局相压,少主该怎么办? 芸娘一咬牙,快而迅速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裴南意不明所以扭头“什么意思?” 芸娘没法和她解释,这是她头一次在裴南意面前露出如此神色,焦灼,不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迫着她,让她不得不出现在这里。 不过片刻,裴南意心中百转千回,她终于开口“我可以和你走。” 芸娘神色一松,紧接着便听见她道“但你替我向裴濯带句话。” 芸娘不假思索点头“好!” 芸娘的速度很快,她带着乔装打扮的裴南意避过楼里所有的耳目,不动声色穿过内楼,来到了外边。 裴南意上一次是昏迷状态下来到这里的,她被关的一个多月里始终觉得这里的味道很是熟悉,却想不起来,直到今日她来到了外楼,这才发现,这里不就是常乐楼吗。 常乐楼是裴濯的地方。 得出这个结论,裴南意心里狠狠拧了一下。 裴濯究竟要做什么? 外楼是她熟悉的模样,来往恩客无数,耳畔乐声不歇,芸娘带着她穿过长而弯曲的二楼走廊,不同的包厢里传来的动静,大同小异,裴南意轻轻蹙眉,脚步不停。 忽然,就在她即将下楼的一刻,楼梯口那个包厢的门从里头打开。 “芸娘。” 低沉散漫的男声,让裴南意僵在了原地,纵然她戴着面纱,可心仍旧高高被提起。 是许攸深。 裴南意垂下头,尽量缩小存在感。 芸娘快速转身迎上去,已然换上了一副温软笑颜“许公子。” “好久没看见你了。”许攸深喝得有些多,声音能听得出醉意。 芸娘暗道一声他出现得未免也太不合时宜,面上却笑道“许公子若是每日都来,自然能见到我。” 她笑着往他身边靠,不动声色挡住了裴南意的身影。 许攸深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片刻,便落到了裴南意身上。 他靠在门框上微微直起了身,伸手虚空指了指裴南意,问道“那是谁?” “楼里新来的姑娘。”芸娘跟着回首瞥了一眼,又扭过头“许公子莫不是看上了?” “那可不行啊,还没有挂牌呢。” 许攸深闷声一笑“没。” 他移开视线“没兴趣。” 他已经很久没来过常乐楼了,这次若不是琉璃,他根本不会再踏足这里半步。 屋子里传来动静,许攸深揉了揉眉心,对芸娘道“替我煮碗醒酒汤送来。” 芸娘点头“马上就来。” 许攸深颔首,撑着门框,转身进了厢房。 裴南意和芸娘都松了一口气,二人加快了脚步出了常乐楼。 “我还有其他的事,不便送你离开。”芸娘把她送到门口,从怀里摸出两样东西塞到她手里“你先前住的客栈已经不安全了,这是一处安全的宅子,是过去住还是另寻住处都随你。” 裴南意看着手里的钥匙和地址,默然点头。 天色已经暗下来,芸娘和她分开,裴南意戴好了幕篱转身离开。 “宿主咱们去哪儿?” 裴南意捏紧手里的钥匙“去芸娘说的地方。” 她身份敏感,虽说先前做好了被发现的打算,可裴濯忽然插手让她改变了主意,况且,她还有问题要问裴濯,去那个宅子是最好的选择。 宅子离常乐楼不远,大概穿过两条街道就能到,只是裴南意走到了一半,骤然停下。 这条路,会路过忠勇侯府。 她垂了眼睫,扣紧了手腕,目不斜视地一步一步往前迈。 这条路她走过太多次了,从裴府到忠勇侯府,萧鹤鸣带她不知跑了多少次,路边的摊贩她甚至都能记住。 耳畔传来熟悉的叫卖声,裴南意没有扭头。 很快越过了忠勇侯府,她才放松下来,才敢回头看一眼。 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回头,又遇上了故人。 她才回过头,便迎面走来一人,裴南意瞳孔微缩,避无可避。 谈回停下脚步,目光敏锐地朝她看过来。 她专门避开人来人往的街道,挑了这么个僻静地儿走,哪里能够想到还会遇上熟人。 她后退几步,装作被吓到的模样,一挥衣袖,试图转身就走,谁知手腕忽然被人扣住,裴南意心里警铃大作。 “姑娘。” 谈回拉住她,裴南意没有回头,她压低了声音,蛮横道“放手!” 第116章 差点 谈回的眼神落在她的幕篱上,似乎要透过幕篱看清底下的面容。 谈回慢慢靠近她,微微偏头“姑娘很像我一个故人。” 裴南意故作镇静,旁人她不敢说,但谈回心思缜密,心细如尘,二人朝夕相处的那些日子,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他都清楚无比。 她抿唇冷声道“公子认错人了。” 她试图把手往回抽,可他抓得很紧,丝毫不给她机会抽出来,昔日和她差不多高的少年身量如今早就已经比她高出太多,往那里一站,压迫感十足。 裴南意默默想着脱身之法,同他周旋。 “公子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 幕篱之下,裴南意的脸色微变,她手腕处温热的触感逐渐加深,裴南意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是吗?” 谈回不退反进,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眸色愈深。 “姑娘如果不是,为何不揭开幕篱一看?” 他攥着她的手腕,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她一出现,他就已经认出来了。 她行迹匆匆,避人耳目,他本不欲拦她。 可直到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即将消失,心底那些微乎其微的酸涩的难言的感受让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迈出了脚步。 直到他亲手抓住她的手,心底才慢慢平息。 裴南意仰头,墨色发丝随着她动作而飞舞,谈回盯着她,似乎有种她今日若是不承认就不能离开的模样。 他这副样子,显然是已经确认了。 裴南意轻叹道“松手。” 另一只手搭在了幕篱之上,谈回怔了片刻,手上的力道随之松开,一眨不眨地看着。 就在她即将揭开幕篱之际,裴南意猛地把他推开,谈回没有设防,被她这么猝不及防一推,果然松了手,裴南意拔腿就跑。 他回过神,却没有去追。 果然是她。 裴南意跑开数步,直到没入人群,她才回头去看。 她抚着胸口喘气,差一点,差一点就要在谈回面前暴露了。 有些事情,心照不宣地隐瞒反而比揭开真相更加合适。 裴南意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遇到谈回,但她清楚地知道,如果此时此刻谈回知道了她的身份,或者说她这张脸暴露在了外头,随之而来的将会是数不清的危险。 她已经打消了利用自己引出幕后之人的想法,此时此刻,她真正要做的就是利用萧荣安的知情,放出一些消息,好让幕后之人现身。 她不必让自己置身危险,也不必牵扯东宫,裴濯已经回来了,裴家的罪名迟早会洗清,在此之前,她也要排除所有隐患。 她缓了片刻,加快了脚步前往芸娘说的地方。 常乐楼。 芸娘送走了裴南意,匆匆回来时,远远就看到冗书冗成守在门外与一个脸上横着一条刀疤的中年男人交谈,她目光一顿,加快脚步走过去。 “雷叔。” 她冲中年男人颔首,视线不自觉望了一眼屋里头。 被她唤作雷叔的男人目光锐利地朝她看过来,“去哪儿了?” 芸娘道“楼里最近不安分,知道行叔今晚到,我去清走了不想干的人,以免节外生枝。” 雷浩道“这些事交给其他人就可以了,你应该随时守在少主身边。” “是。” 门里传来动静,门被从里头打开,裴濯走出来。 他看起来很疲惫,脸色很差从昨日到现在,他一直在里面,芸娘迎上去,看到了他身后走出来的男人。 他就是行叔。 看起来四十岁左右,个子不高,一双眼睛如同鹰隼,深不可测,整个人看起来不怒自威。 裴濯对芸娘道“召集人马,半个时辰后城外集合。” 芸娘心头一凛,拱手“是。” 月上中天,万籁俱寂,一队人马悄无声息纵马出了城门。 芸娘清点好人以后立刻带人出城,裴濯今日的话格外的少,那张冷隽的面容,更平添了几分阴郁之色。 芸娘纵马来到他身侧,压低了声音禀报“少主,裴姑娘离开了。” 裴濯猛地扭头看她,语气森寒“谁让你把她放走的?” 芸娘自知有错“芸娘知错,只是今日事发突然,芸娘只能自作主张,请少主责罚!” “人去哪儿了?” “裴姑娘去了西塘街的宅子,已经派了心腹跟随。”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芸娘隐约察觉到他们的行动应该是要提前了,少主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唯独在对裴姑娘一事上难以抉择。 她不知道此事过后她是否还有命跟在裴濯身边,她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若是裴姑娘在,自家少主便有了一丝希望,起码在动手的时候,会存着一丝念想。 这么多年刀尖舔血,卧薪尝胆,少主吃的苦已经够多了,如果裴姑娘再出事,她不敢想象少主会如何。 她自作主张也存着一分私心,倘若裴姑娘毫不留恋,对少主没有一丝感情,她就决计不会给她那套宅子,她会用他人之手替少主解决了她。 可裴姑娘不是,她对少主,是有心的。 芸娘想,如此便好。 起码少主这么多年,不是一个人了。 “没有下次了。” 裴濯的声音落在寒风里,芸娘慢了半步,她看着裴濯纵马离去的背影,明白了他的意思。 裴南意来到芸娘给她的宅子门前,她摸出钥匙打开门。 这是一处不大的院落,里头的布置很新,显然是才装好的,她打量起四周,西塘街,这里偏东,会买此处宅子的大多是京都富商,因为这里环境幽静且临近护城河,许许多多的驿馆距离此处不过一条街的距离,方便消息互通。 裴南意如今正需要能够快速收集并且传播消息的途径,还有哪里,比这人来往纷杂的驿馆更加容易的呢? 芸娘的安排,当真是给了她一个绝佳的机会。 她推门而入,挑了一个离门最近的屋子住下。 屋子里一俱全,什么都准备好了,奔波了一天,她匆匆洗了个澡,困意袭来,裴南意再也扛不住,拥着被子倒头睡去。 夜光凄寒,刀光剑影就在一瞬之间。 第117章 遇刺 裴南意睡得很不安稳。 半梦半醒间,她一转身,贴上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裴南意顿时睡意全无。 她立刻坐起身,借着月光,她看清了自己碰到的东西。 一个面具,静静地躺在她床头,而她的床前,站着一个人。 “裴濯?” 她声音有刚刚醒来的惺忪,此刻看清了来人放松了语气,带着几分惊疑不定,一边掀开被子一边下床“你怎么在这?” 裴濯一身黑色窄袖夜行衣,墨发高束,微弱的月光下,他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裴南意伸手,裴濯忽然卸了力气,重重栽倒在她怀里。 裴南意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托住他,二人一同跌倒在床榻。 裴南意叫了他几声,意识到不对劲,她费力坐起身,忽然意识到什么,面色一僵,动作缓慢地垂下视线。 只见她纯白色里衣胸口被血色浸湿,而裴濯的黑衣下,血水顺着他的手在往下淌。 他受伤了。 裴南意心头一抽,急急去看他的伤势,摸索着找到了他的伤处。 是小腹。 裴南意立刻站起身来点灯,昏黄灯光下,他脸色白如纸,唇也没有血色,腹部豁大一条口子 看得人头皮发麻。 她第一反应就是要替他止血。 可是—— 这是没有药,没有任何的药。 裴南意当机立断在房间里四处寻找,寻找能够止血的东西,她翻出几条干净的帕子,她把几条帕子打结连接在一块,回到榻边,小心翼翼贴上他的腹部伤口。 裴南意瞪大了眼睛,一点儿也不敢疏忽,动作仔细而轻柔。 血不断在流,裴南意浑然不觉自己的额头已经布满了汗珠,她用帕子裹紧伤口,血从帕子下溢出,可裴濯一点动静也没有。 裴南意去探他呼吸,很微弱。 特别微弱。 她要去找大夫。 裴南意爬起身,随便套了一件衣服,踏着夜色出了门。 已经是夜半时分,街道安静异常,裴南意后悔不已,今日来时为何没有再仔细探查周边环境,否则她如今也不至于像无头苍蝇一般,四处找不到医馆。 四周漆黑,路也难走,裴南意不敢停留。 周边她都已经跑遍了,急火攻心加上慌乱,她已经快要没有力气,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她远远看见了一家医馆,就像是看到了希望。 一步,两步…… 医馆近在眼前。 裴南意却骤然止住脚步。 只见医馆大门敞开,里头出来一队戴甲的士兵,像是在盘问什么。 裴南意霎时间想到了受伤的裴濯。 夜半出动这么多士兵,一定是出了特别要紧的事。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医馆,心里犹豫起来。 裴濯的伤不能够再等了,可是那些搜人的士兵很快就会搜到她的住处,倘若真的是要抓裴濯 —— 她目光一凛,不敢去赌。 这种情况必然不能够让大夫和她一起回去了,可是,她需要药。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裴南意忽然摸出匕首,她一咬牙闭上眼睛往胳膊上一扎,登时鲜血直流。 裴南意的脸瞬间白了。 她收好了匕首,捂着胳膊奔进医馆。 还没进去,就被人拦住。 “干什么的!” 裴南意泪眼婆娑抬起眼睛看向拦住她的人,声音颤抖“军爷,我、我受了伤,来找大夫。” 她将伤口露出来,哭的梨花带雨。 拦她的人扫了一眼“这么晚,怎么受的伤?” 还偏偏是这个时候。 裴南意嗫嚅片刻,用豁出去的语气,期期艾艾“军爷有所不知,我家相公平日里喝酒赌博,一喝酒就打人,今日喝多了又要去赌,我想去拦,结果、结果……” 她未尽之意尽数落在众人眼里,拦她之人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一番,见她衣衫不整,形容康贝,看起来也是一副全然无害的模样,对她的话信了几分。 更何况,他们要抓之人,是个男子,且伤在胸口,眼前女子明显对不上。 他挥挥手,“接着搜!” 裴南意如愿进了医馆。 她没有让大夫包扎,只说家里还有急事,匆匆忙忙要了药便回去了,大夫可怜她,便也没有多问。 来时她刻意记了路,避开了官兵,裴南意总算赶在了官兵来之前跑回了宅子。 直到进了屋,她没有丝毫停顿,把买来的药全部摆到桌子上,有需要煎的,也有外敷的,裴南意几乎颤抖着手打开了外敷止血药的塞子,迅速来到榻前,裴濯仍旧昏迷不醒,裴南意揭开帕子,露出血肉模糊的地方,把药粉一点一点撒下。 这个地方很快就会被官兵搜查,她势必要先将裴濯藏起来,此处今日之前都没有人居住,她同样不能出现。 好在今日她困得不行,此处除去床榻,其余的地方还是原本的模样,看不出居住的痕迹,裴南意只用收拾了床榻就能抹除所有的痕迹。 可是哪儿有藏人的地方? 忽然,裴濯的手动了动。 裴南意抬头,裴濯醒了。 他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裴南意只道时机不等人,快速地把情况同他说了一遍。 “外头有官兵,很快就会搜到这里,我猜他们要找的人是你。” “我们需要找个地方藏起来。” 裴濯颔首。 示意裴南意扶他起来,裴南意扶起他,二人往外走去,裴南意道“等我一会。” 她转身迅速收拾了床榻,又把桌子上的药拿起来,推开了窗户散去血腥味,这才重新扶起他。 “去哪儿?” 二人来到了院子,裴南意已经听到了外头的声音。 裴濯抬手,指了指前面“那儿。” 裴南意瞳孔一缩。 外头的人已经破门而入,裴濯俯首在她耳畔“走。” 东宫。 “来人呐!” 东宫骤然亮起了灯火,紧接着是兵荒马乱的脚步声。 “太子殿下遇刺了!” 一时之间,东宫所有的人全部都惊起,暗卫士兵通通聚集。 第118章 风雨 太子遇刺,禁军连夜封城,搜查凶手。 梁璧的左胸被刺了一刀,差一点就捅进了心脏,刺客一共四十六人,训练有素,武功不凡,除去亲手刺伤太子的那个,其余的或杀或关。 太医匆匆赶到,梁璧靠坐在椅子,胸口大片血迹一点点洇开,一个血洞正在往外冒血。 旁边的地上,丢着一把薄如蝉翼的精巧匕首,上头盘踞着四爪龙,此刻已经沾满了血迹。 太医大惊,他看着这位天之骄子,受了这么重的伤,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受伤的人不是他一般。 李公公在一旁心急如焚,又惊又怕,看到了太医像是看到了流星。 “替孤包扎。” 太医提着药箱上前“殿下,请准臣剪开您的衣服察看伤势。” 梁璧“嗯”了一声。 他脸色很苍白,太医剪开他的衣服时,衣服沾着血肉,他头皮发麻,抬眼去看,梁璧却很冷静。 他道“继续。” 太医不得不佩服太子殿下的魄力。 伤口离心脏很近,只差半寸,就能要了殿下的命,太医用药很谨慎,生怕出了什么岔子,如今朝堂动荡不安,太子殿下监国,如果这个时候太子出了事,荣国必将大乱。 太医丝毫不敢马虎,等到处理好了伤口,他已经大汗淋漓,比梁璧更加像一个病人。 伤到这种程度,能够撑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了。 血很难止住,太医硬着头皮开口: “殿下,您的伤势严重,止血恐怕还需要一些时间,您此刻需要卧床静养,微臣再——” “不必。” 梁璧声音平稳“替孤包扎好即可,孤的伤势,不可为外人道。” 荣帝病重,不少他国使臣进京,如果此刻传出他重伤的消息,恐怕会有别的国家按捺不住,届时荣国内忧外患,势必危在旦夕。 刺杀一事已经瞒不住,梁璧的伤势情况不可以传出,不能让别国有可乘之机。 太医一愣,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替梁璧包扎好了伤口,仔细叮嘱“殿下万不可以有太大动作幅度,否则伤口崩裂,后果不堪设想。” “孤知道了。” 梁璧换了一身衣服,遮盖了伤口,看上去倒像是丝毫没有受伤的模样。 只有李公公知道,殿下这是在强撑着。 梁璧重新拿起那把匕首,伤口仍然还沾着血,这是那个刺伤他的人的血。 这么多年,刺杀无数,他是唯一一个能够近他身的人。 梁璧出了房间,外头的暗卫侍卫乌压压跪了一地。 李公公搬了个椅子过来,梁璧坐下来,除了神色有些微不可察的倦怠,其余的根本看不出来他受了这么重的伤。 “可有活口?” “有,都押在了牢里。” “带过来。” 芸娘被带上来时,已经奄奄一息了,她脸上有数道伤口,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她远远就看见了坐在椅子上的梁璧,他看不出异常,可芸娘知道,他受了很重的伤,她亲眼看着少主刺进去的。 她和被抓的人一起重重摔在地上,身上被五花大绑点了穴位,连死也做不到。 她垂下眼眸,这些人都是精锐,培养他们耗费了多少精力和心血,如今都折在了这里。 许是受了伤的缘故,梁璧的耐心已经耗尽了,李公公察觉出了他隐隐的怒气,僵直着身子站在一旁。 “谁派你们来的?” 芸娘默不作声,她现在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死或者不死或许就在一念之间,其他的人也缄口不言。 梁璧看着她两三秒,她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面容,侍卫说她才被捕,便毫不犹豫地动手划伤了自己的脸,为的就是不被认出身份。 “在这儿审。” 他丢下一句话,阖上了眼睛。 手下人开始了动作,很快,惨叫声此起彼伏,芸娘最先被提审,可她丝毫没有吐露出任何东西来。 很快,这些人都熬不住酷刑,一个接一个死去了,芸娘也只剩最后一口气。 可仍旧没有任何线索。 梁璧把那把匕首甩到地上,已经没了耐心,语气冷让人发寒“不说就都杀了。” 这些人都是死士,看来审不出来什么,梁璧捂着胸口站起来往外走去。 芸娘看着漆黑的天色,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是她最后一次,看这片天空。 她迟早要死,跟在少主身边这么多年,为的就是终有一天,为少主付出生命。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她临死前最后的希望,就是希望少主得偿所愿。 太子被刺的事很快传遍了京都,驿站里瞬间灯火通明,贺兰玦穿着里衣,乌那雅靠在他膝头,声音温顺。 “没想到动作这么快。” “这次裴濯损失不小,身边精锐也折了不少。” 贺兰玦目光幽幽,他抚摸着乌那雅的头发,语气漫不经心“听说他身边那个女人也去了。” “不错,被梁璧抓了,眼下怕是已经死了。” “结果呢?” 乌那雅轻轻摇头“东宫那边的消息很紧,只说受了伤,但派去的人瞧见,梁璧亲自处决了那些人,看起来,伤的并不严重。” 贺兰玦拧眉“并不严重?” “看起来是这样的。” 裴濯的武功他曾亲眼见识过,他这次亲自出手,又带足了精锐,梁璧怎么可能伤的不重? 只有两种情况。 一是梁璧的武功和裴濯不相上下,二是,梁璧是故意做出这个样子。 其实他更加偏向于第二种,因为裴濯的功夫,少有人敌。 “继续探着。” 西塘街。 禁军搜过了院子,空无一人便撤走了。 池塘里,裴南意努力屏住呼吸,细数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就在她即将憋不住气的时候,裴濯拉她浮出了水面。 早就在看到了裴濯昏迷时,裴南意已经给他用上了痛觉屏蔽。 眼下裴濯强撑着上了岸,手一松,便栽倒下去。 裴南意撑着他,一手收起药,一手扶着他艰难地往屋子里面走。 她认出来了。 刚才那是禁军,而非普通的士兵。 禁军出动,出事的不是皇宫,就是东宫。 皇宫若是出事,必然不止禁军。 她神色一凛,东宫出事了。 她把人扶到榻上,两个人身上都湿答答的,裴濯的伤口泡了水,怕是会发炎。 她顾不得再去想其他的,如果现在去请大夫,恐怕会出事。 可他的伤口绝对不是她能够应付的。 裴南意大脑飞速思考,想到了什么。 她迅速换了一身衣服出门,这里已经被搜过了,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人来。 她要去常乐楼。 那里是裴濯的产业,芸娘在那里,她一定能够找到大夫救裴濯。 可她不知道,她要找的芸娘,已经死了。 第119章 再梦 一场雨过,京都的天黑的深不可测,此起彼伏的火光中,兵甲曳地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歇。 常乐楼门口,以往歌舞升平,莺歌燕舞的场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寂不可闻。 裴南意到常乐楼时,眼前的场景让她心底升起些许的不安。 总觉得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在这个不平和的夜晚,悄无声息地拉开了序幕。 她照旧踏入常乐楼,只是还未曾踏入,一道身影便悄无声息地挡住她。 裴南意停下脚步,看向来人。 许攸深全然不再是往日里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眉眼冷淡,神色紧绷,二话不说拦住了她去路。 “裴小姐。” 许攸深声音很低,却异常清晰,他盯着裴南意,良久,他兀自笑了一声。 他早就该猜到的。 裴南意袖子里的手不自觉握紧,情急之下,她只带了面纱,却不曾想在此处遇上了熟人。 许攸深的眼神太过直白,语气太过笃定,裴南意盯着他看了几秒,语气沉静“让开。” 如今的局势已经全部乱了,她此时此刻比起隐藏身份,更加担心裴濯的伤势。 避开许攸深,她抬腿就要往楼里走。 身后人不紧不慢的声音传来。 “想去送死吗?” 裴南意回头“什么意思?” 许攸深忽然拉住她,往一旁急步走去,带着她来到一个半人高的摊位后躲了起来。 很快,一队官兵就已经举着火把跑过来,直奔常乐楼。 裴南意有些后怕,如果刚才她真的闯进去了,那么必定会和这群官兵碰上。 裴南意说“为什么帮我?” “我没有帮你。” 许攸深说道,他有自己的目的。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裴南意,“裴小姐没死,当真让我好生意外。” 裴南意对这个话题静默不言,她无心与许攸泽周旋,只是想要弄清他的目的。 “你出现在这,我也很意外。” “京都戒严,裴小姐戴罪之身,胆子怎么这么大?” “还是说——” “裴小姐是为某人而来?” 冒着这样大的风险,来一个青楼,这倒是让他好奇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楼里迟迟不见动静,裴南意早就心急如焚,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楼里不安全,外头却也未必。 许攸深看似好心帮她一把,但哪里会这样简单呢? 更何况,时局动荡,官兵挨家挨户搜人,正常人此时此刻没事根本不会在街上乱晃,许攸深出现在这里,怎么会是巧合? 她从前却也不知道,许家这位无名无份看似纨绔的二公子,背后竟然也是如此这般深藏不露。 她抬起眼睛,不动声色与他拉开距离。 “你不必防备我,我没有恶意。”许攸深语气很淡,好像帮她一把似乎真的只是他随手之举。 “我知道。”裴南意颔首“如果有,许公子刚才也不会救我了。” “只是我这样的身份,许公子也不怕被人误认为同党,一同治罪吗?” 许攸深摇头,他朝外头的官兵扬了扬下巴“怕也不会帮你。” “你刚才说,我为某人而来?”裴南意抓住了关键信息,试探道。 许攸深说“裴小姐还不知道?” “今日东宫遇刺,刺客有一人逃亡,如今太子已经下了死令,关闭城门,捉拿刺客。” 太子遇刺? 那梁璧受伤了吗? 裴南意蓦地一恍神,原来,竟然是这样。 可裴濯为什么会去刺杀太子? 二人谈话之际,楼里的官兵已然撤了出来。 裴南意看着官兵撤离,转头对许攸深道“许公子,再会。”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投进无边夜色中。 许攸深站在原地,兀自思量,裴南意出现得太意外了。 还是在这种时候。 他想起那个刺客,看似毫无关联的两个人,会不会也有点关系呢? 许久,他才转身离开。 常乐楼大门紧闭,裴南意深吸一口气,敲响了大门。 很快,门开了。 是一个姑娘。 她像是受了惊吓,脸色很不好看,身上裹着外套,像是匆忙从睡梦里起身,连门都只开了一半。 “你找谁?” “芸娘,我找芸娘。” 听见芸娘,姑娘脸色一变,她一下子关上了门。 “没有这个人。” 不对,怎么会没有这个人? 难道出了事? 裴濯刺杀梁璧,他重伤至此,芸娘是他心腹,必然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此时楼里说没有这个人—— 她只想到了一种可能。 芸娘被抓了,这是在撇清关系。 裴南意想起芸娘,那个最后救她出去,给她钥匙的姑娘。 她还很年轻。 裴南意闭了闭眼,摒除心底升起的惋惜,猛地转身,芸娘自身难保,她必须要想其他的办法。 凌大夫吗? 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凌大夫信不过,她也不能赌。 可眼下除此之外,其余的人,恐怕更加不能信了。 她一咬牙,赌一把。 裴南意找到凌大夫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她来不及喘气,脚早就被磨破了,她叩响了凌大夫家的门。 凌大夫过了很久,终于打开了门。 裴南意嗓子发哑“凌大夫,是我。” * 裴濯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小时候了。 娘从不远处走来,手里牵着风筝线,对他招手。 他跑过去拉紧娘亲的手,对她撒娇,说今日的功课好难,他还没有学会。 娘亲会温柔地蹲下来,摸着他的头说“你已经很聪明了。” 她牵着他去荡秋千,裴濯被推得很高,他忘掉了不开心,在一次一次接近天空时,笑得开怀。 “娘!再推高点!” “再高点!” “碰——” 场景忽然变了,他惊恐转头,方才还满脸笑容的娘亲此刻狼狈地抱着他奔跑。 身后是血光滔天。 裴濯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只能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娘把他交给另外一个人“带他走!” 娘呢? 娘为什么不走? 裴濯拼命想要伸手去拉娘亲,可只能看着“自己”被人抱着,什么也做不了。 不—— 他忽然闷哼一声,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光亮让他下意识抬手,腹部却传来一阵疼痛。 “没事了。” 裴南意伸手拉住他的手,裴濯看清了眼前。 第120章 看清 裴南意坐在榻边,见他一睁开眼睛便靠了过来,外头已经天光大亮,裴南意在这里守了一夜。 她脸色有些憔悴,伸手去探裴濯的头,高烧已退,她悬着的心总算放下,起身想要去给他倒一杯水。 谁料手被他一把拉住。 裴濯从噩梦惊醒,头一次露出如此脆弱的模样,裴南意的心微软,她坐回床边,轻声说道: “我在这。” 裴濯适应了光线,看清了她的模样,实在是憔悴的不像话,身上仍旧是昨夜二人躲在水里面时那身,如今已经干的差不多了,如墨长发披散下来,让她看起来更加柔和,温婉。 他紧紧攥着她的手,放在胸口处。 “芸娘死了。” 裴濯忽然出声。 裴南意闻言一愣,而后在他的注视下,缓缓颔首。 “我知道。” “昨天,我去找过她。” 裴南意抿了抿干涩的唇,心底没由来地钝痛,裴濯刺杀梁璧的原因她不知道,只是她一时实在无法接受,心头一团乱麻,裴南意从昨夜到现在,一直强压着自己的难受,让自己不去问他为什么。 裴濯坐起来,一把把她拥进怀里。 芸娘死了,他手下也死了不少人。 这么多年他亲手带出来的人,就这么折损在了他的面前。 复仇之路,道阻且长,行叔一遍一遍告诉他要心狠,他这条路注定艰难,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他为了复仇,算计所有人,杀光了所有拦路之人,哪怕有无辜之人,他也宁可错杀,不曾放过。 芸娘自幼跟随他,她是最了解他的人,也是跟随他最久的人,和冗书冗成一心复仇不一样,只有芸娘,像是他唯一还存下的一丝人性,只有她在,他才是那个安安稳稳,意气风发的裴家大公子,才有片刻的喘息。 她的死,是他的复仇正式开始,也是他,彻彻底底与裴濯这个身份脱离。 看着这条路上,自己熟悉的人,一个又一个倒在自己面前,梦里尸山血海,梦外鲜血淋漓,他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正确? 娘亲会不会在看到他时,痛斥他狼心狗肺,心狠手黑, 裴南意伸手抱住他,“裴濯。” 你告诉我,你究竟在做什么? “我只有你了……” 裴濯在她脖颈处埋首,这是一个很卑微的姿势,他的声音很轻很轻,抱她的手却很用力,恨不能将她揉进骨血里。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裴濯。 仿佛只要她推开他,他就会像一块轻薄如蝉翼的琉璃彻底碎掉。 他这样难过。 “不是的。” “不只有我,还有爹娘。” 裴南意回抱着他,再也说不出任何质问的话。 “裴濯,我们都还在。” 他揣着一个秘密,与她始终隔着一层坚不可摧的城墙,哪怕此时此刻他说他只有她了,可她知道,他没有完完全全地信任她。 她一字一句郑重向他承诺,“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会陪在你身边。” “无论是什么样的事,都不会怪你。” 她闭上眼睛,任凭眼泪滑落,她才忽然明白,她自己的心意。 她知道他做了什么,可她已经说不出怪罪的话来。 就像当初他总是嘴上和她争锋相对,却替她挡下那些风雨,她这颗心,是真真切切地偏向过他的。 东宫的岁月,或许她也曾真情实感,有过动摇,可是遇见一个人的顺序真的很重要,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是,无数次午夜梦回,她喊的都是他的名字。 那些过往在她的记忆里无法抹去,她也始终没办法全心全意攻略梁璧。 面对梁璧,她更多的是愧疚。 如今更甚,因为她知道,她无法对裴濯狠心。 裴濯,只要你肯以心交付,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失望的。 “不会怪我……” 他松开她,二人分开一段距离。 他粗糙的指腹就连在她脸颊,裴南意看着他,眼泪不曾停歇。 她怪不了他,她只能怪自己。 忽然,唇瓣一凉。 裴濯凑近她,吻上了她的唇,慢慢纠缠,厮磨。 彻彻底底,亲密无间。 * 东宫。 一夜搜捕,全无所获。 禁军统领已经把头叩在了地上,恨不能低进地底。 “没抓到人?” “殿下恕罪,贼子狡猾,再给臣一点时间,必将其捉拿归案!” 梁璧微阖着眼,一言不发。 他的伤很重,撑了这么久已经是强弩之末。 李公公十分焦急,恨不能立刻抓了贼人,好让太子殿下安心。 “去吧。” 禁军统领如获大赦,一抱拳冲了出去。 他走后,梁璧猛地咳出一口血来,李公公大惊,守着的太医立刻上前替他诊治。 “殿下,恕老臣多嘴,您的伤切不可再动怒了。” 最好的法子就是卧床静养,可如今的形势却不能让他如此安稳,太医也只能尽力保证太子殿下的安危。 “孤知道了。” 梁璧揉了揉额心,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皇后匆匆赶来,她来的急,甚至顾不得仪态,是一路跑进来的。 “太子!” “母后怎么来了?”梁璧挥手让太医退下,皇后已经快步来到了他身边。 “我的儿。” “你伤势如何?” “要不要紧?” “母后安心,儿臣无碍。” 皇后仔仔细细把人瞧了一遍,又见他神色如常,才放心不少。 “到底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刺客!竟敢行刺一国太子!” “抓到了人本宫绝不会轻易放过!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母后,儿臣这儿一切无事,刺客还未抓到,母后还是早日回宫。” 皇后在此,他的伤根本瞒不住。 “母后就是来看你的,母后还带了太医来,你让太医给你瞧过,母后才能安心。” 皇后一挥手,太医立刻上前。 “不必了。” 梁璧轻咳一声,淡淡摆手“母后,儿臣还要去审昨夜抓到的人,太医已经瞧过了,母后安心便是。” 皇后还想说什么,可梁璧已然抬腿往外走,他的性子执拗,决定了的事,无人可改。 看他步伐稳健,皇后这才罢休“罢了。” 她又找来李公公,吩咐他好生照顾太子,这才离去。 第121章 身孕 只是皇后才一走,梁璧便忽然支撑不住,捂着胸口倒了下来。 李公公失色大惊,却始终记着太子的吩咐,不敢声张。 裴南意不知怎么竟然睡过去了。 她从床上睁开眼睛,身旁已经没有了人。 她爬起来找遍了宅子,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裴濯不见了。 禁军封城,挨家挨户地搜索,他才醒过来就走,这是多不把自己的伤放心上? 裴濯一路负伤回了常乐楼。 冗书冗成见他回来,立刻关了常乐楼的门。 眼下城中戒严时不时禁军就会前来搜查,常乐楼昨日起便不再迎客,关了反而能够打消怀疑。 “少主受伤了?” 冗书看裴濯脸色不对,目光下移,发觉了他腹部隐隐渗血。 裴濯脱下外衣“烧掉。” 冗书得令“是。” 他一边走,一边问道“行叔呢?” “行叔昨夜起便一直在常乐楼,昨夜禁军搜城,我们的人,已经全部提前转移到了城外。” 这一次他们下了血本,连芸娘也搭进去了,行叔一直按兵不动,静待时机,为的就是等裴濯回来。 “少主,您去哪儿了?”冗书问的小心翼翼。 少主伤的这么重,为何昨夜未曾与接应之人汇合?他虽然知晓裴濯的脾气,他做事向来不喜旁人多言,可奈何行叔在此,他只得硬着头皮问上一句。 裴濯闻言眼神有一瞬间柔软下来,也没在意冗书多言,随口道“找了家医馆疗伤。” 二人谈话间已经走到了书房,裴濯抵门,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而入。 窗边的男人背对着他负手而立,裴濯走上前,略一抱拳“行叔。” “回来了。” 裴濯颔首。 行叔转过身,一下子就看出来他受了重伤,连气息都乱了,威严的脸上有些许不满。 “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不早些回来?” 裴濯道“昨夜事发突然,禁军围了路,不好回来。” 他神色坦坦荡荡,语气平缓。 行叔没有怀疑他的话,反而道“芸娘死了。” 裴濯握紧了拳头,“嗯”了一声。 “既然死了,也就没用了,她是你心腹,你身边不能缺人,日后就让冗成冗书二人随身跟着吧。” “……是。” “下去疗伤吧,还有更重要的事,在等着你。” 裴濯转过身,神色瞬间凉了下来。 他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冗书想要跟着,却被他一个眼色定在原地。 裴濯独自一人来到了之前裴南意住过的房间。 他推开门,脚步有些虚浮,腹部的伤口血渗得厉害,他褪去了衣服,他面无表情地扯开纱布,血肉模糊的伤口一下子暴露在眼前,他把药倒上去。 药粉碰到伤口,他眉头紧了紧。 裴濯靠在榻边,目光落在枕边,枕头下压着一块手帕。 那是裴南意落下的。 裴濯抽出来拿在手上,脑海里尽数都是昨日裴南意看他时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离开京都这么久,她被太子救走,朝夕相处,日夜相对,太子的心思,他早就在当时玢州便已然知晓。 她留在东宫,又有没有片刻动摇? 他刺杀太子一事,她必然已经知晓,那在她看着他欲言又止时,是在担心他的伤势还是担心太子有没有受伤? 裴濯嗤了一声,若是他与太子都死了,她会为谁伤心? 如果他没有主动示弱,没有把自己的伤疤暴露在她眼前,她怎么可能心软? 他的阿意,对他有几分真心呢? 他和太子是死敌,二人注定你死我活,既然他决心把她拉入局中,他势必不会再放手,他也会更加顾惜自己的命。 倘若他死了,那他也会替她安排好后路,不论生死,她都不可以属于别人。 * 京都一乱,所有人心思各异。 原本每日上朝也省了,大家纷纷猜测,是不是圣上一病,太子遇刺,这天也乱了,其他国家开始趁机而入。 许攸泽在书房看着公文,陷入了沉思。 这半年来,他升官速度极快,且他从不站队,自成一派,所以如今朝堂局势不明,人人自危,新帝若是即位,朝中必然大换血。 可这火,却烧不到他身上。 只是他如今担忧的却不是自身。 许攸泽沉默良久,抬起头吩咐小厮“拿我的帖子,去请谈大人来。” “是。” 不一会,一个小厮匆匆来报“公子,夫人派人请您过去一趟。” 听见温岚的名字,许攸泽眼底一柔。 他们二人成婚以来,感情一直很平稳,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温岚鲜少有如此主动找他的时候,许攸泽合上公文站起身往外走。 “可有说何事?” “没有,夫人身边的丫鬟只说请公主去一趟,不过瞧着模样,像是喜事。” 许攸泽挑眉“喜事?” 他方才踏出书房,远远便瞧见了许攸深。 这些日子他耽于公事,未曾留意过许攸深的动向,好在这段日子也没传来什么不好的消息。 “阿深。” “大哥今日怎么没去上朝?” “今日罢朝,阿深,如今朝堂时局动荡,你若是无事,也该多读些书,来日也好早些入朝。” “入朝?”许攸深笑了“我没这个想法。” 他抱胸看着许攸泽“我不是你,功名利禄,我不需要。” 许攸泽也不恼“做不做官不重要,阿深,你迟早是要成婚的,总不能一直如此。” 说到成亲,许攸深脸色变了,他语气发凉“那就更不劳你关心了。” 他自己娶了心上人,如今还管上他了。 许攸泽摇了摇头,准备离开。 忽然却被他叫住“大哥成婚,过得顺心吗?” 许攸泽被他问的一愣,转而笑开“自然。” 他真心实意想娶的姑娘,如今真的成为了他的妻子,虽然阿岚或许还有些隔阂,他虽不知为何,可他相信,总有一天,他能够解开她的心结。 许攸深点头,轻嘲了一声。 许攸泽回到院子里时,温岚恰好跑出来。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喜形于色的模样,温岚见到他,神色一愣,很快便跑到他面前。 她仰头看他,目光既欣喜又惊讶“阿泽,我——” 她脸颊微红,眼睛确是亮的“我有身孕了!” 第122:他喊的是她的名字 许攸泽闻言骤然愣住,他鲜少有这样的时刻,八尺男儿竟然如同一个幼稚孩童,呆呆地站在原地,嘴唇微颤“当真?” 温岚被他的模样逗笑,心底那一点忐忑不安也消失不见,她主动牵起许攸泽的手放在自己小腹,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 “真的。” 他们成婚半年,许攸泽尊重她爱护她,会在外出时绕半个城去给她买她爱吃的茶果子,会时时刻刻把她的话放心上,因为她喜欢弹琴,他竟去学笛只为与她合奏…… 他把她放在心尖尖上宠着,一桩一件她都看在眼里。 过往种种她皆不再去想,这个新生命的到来,也是她人生新的篇章,她是彻彻底底同过去做了一个了断。 “阿泽,我们有孩子了。” 许攸泽把手放在她腹部,很难想象,这里拥有了一个新的生命。 是属于他和心爱的女子的第一个孩子。 那年他功名在握,风光无限,娶到了心爱的姑娘,又得了一个孩子,人生可谓是志得意满。 许攸泽俊秀的面容染上了喜悦,他将温岚搂进怀里,唇抵在她额头,声音坚定有力“阿岚,我此生定不负你。” 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一起走。 温岚闭着眼睛,唇角牵起,默默承诺,一定会的,她已经彻彻底底把心腾干净了。 “谈大人稍等,请用茶。” “多谢。”谈回略一颔首。 小厮上完了茶便退下去请许攸泽。 如今东宫出事,有不安分的臣子私下已然开始结党营私,谈回因政崭露头角,又是许攸泽的手下,已然接到了好几个拜帖,他皆一一回拒了。 并非他不识趣,只是他不想因为这些不成气候的拉拢而丢掉自己的前途。 一群蠢货,还不够格。 “阿回你来了!” 许攸泽自厅外而来,步步生风。 “攸泽兄如沐春风,是有什么喜事吗?”谈回站起身略一抱拳。 许攸泽拍着他的肩膀,笑道“阿回,我要当爹了!” 谈回愣了一下,点漆的眸中划过一丝讶异。 “恭喜。” 温岚有身孕了。 谈回无端地想起来当初他在裴府那段日子。 那时候的温岚,还是个不谙世事,性情耿直的姑娘。 只是一晃眼,她就要做母亲了。 她和裴南意同岁,如今温岚家庭和睦,夫妻恩爱,当年的人,只剩下裴南意了。 那夜见她,清瘦不少,昔日总是在树荫下躺着,时不时会偷偷让他替她完成课业的姑娘,早就变了。 “阿回,想什么呢?” 谈回摇头,回过神来“没有,我在想该送什么贺礼。” 许攸泽抚掌大笑,摇了摇头“你不用,你我二人,何须在意这些?” “阿回,我当真是高兴。” 许攸泽喜形于色,便是谈回也少见他如此模样。 “今夜我设宴,阿回,你留在这陪我痛快喝一场!” 谈回点头“好。” 很快,温岚身怀有孕的消息就被传遍了府中上下。 也传到了许攸深耳朵里。 彼时他捏碎了手里的杯子,久久不能回神。 “再说一遍。” “大夫人怀孕了!大公子今夜说是要设宴呢,还要赏赐所有的下人。” 她们这些做下人的,最高兴的莫过于主子有喜事,她们连带着也能够沾光。 “滚出去!”许攸深骤然发怒。 婢女不明所以,却被他阴沉的模样吓到,她急忙行礼,脚步匆匆地退了出去。 二公子今日这是怎么了?往日里就算是大公子再如何,他都不会如此动怒啊。 许攸深的手被碎瓷片划破,正往外滴着血,他却像是浑然未觉。 她怀孕了。 这才短短半年,她便就已经全心全意爱上了许攸泽吗? 就甘心替他生儿育女了吗? 他闭了闭眼,满脑子都是温岚的模样。 她哭着让他别离开的样子,她第一次搂他的样子,和听见他说娶她时,激动得落泪的模样…… 以及她最后和他说的那句—— “你别后悔,许攸深。” 自从她和许攸泽成婚,他便鲜少回家。 当年许庭辜负他母亲,在他母亲难产之际弥留之际,他陪着那个女人和许攸泽正在逛灯会,那时候他还不是今日的许大人! 只是一个小小的,连俸禄都不够花销的小吏,住在偏僻的城郊一个破屋子里,生产之际,家中没有一个人,那天他哭哑了嗓子也没有喊到人,以至于他母亲大出血而亡,以及胎死腹中的弟弟。 事后他假惺惺地做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来,可那有什么用? 他的母亲已经不在了! 他恨许攸泽和许庭! 他知道许攸泽喜欢温岚便主动去接近温岚,他让温岚动心,非他不可,眼看着温岚一步步沦陷,甚至愿意为他忤逆父母,毁了婚约。 多么可笑,就差一步,他就可以报复许庭和许攸泽。 可他停下了。 他生平第一次犹豫。 他挑开她衣襟的时候,温岚颤抖着抱着他,全心全意地信赖他。 用她那双眼睛,紧紧看着他“阿深,你不会负我的对吧?” 她在害怕,却没有拒绝。 许攸深便退缩了。 今时今日他又在干什么? 他不爱她,只是利用,他只是不甘心,凭什么他许攸泽能够拥有所有,而他注定一无所有。 他猛地站起身往许攸泽院子里走去。 等到了许攸泽的院子,他却停下了脚步。 透过拱门,他看见温岚眉眼含笑地拿着一个孩童用的拨浪鼓,她是那样的开心。 那样的真心。 许攸深死死盯住她,胸腔里有一股气压着,让他几乎喘不过来。 过了许久,他脚步迟钝地转身。 温岚似有所感地回头,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有满地的落叶。 这一夜,有人欢喜有人忧。 李公公彻夜未眠地守在梁璧身侧。 梁璧伤在肺腑,昏迷之后发起了高烧,太医冷汗连连,不断地观察着情况。 李公公急得快要晕过去,这烧若是再不退,他这条命也不用留着了。 “……阿意……” 忽然,榻上昏迷的梁璧竟然发出了声音,李公公急忙凑过去。 艰难辨别出两个字。 “阿意。” 他登时像是被惊雷劈了定在原地。 殿下喊得,是裴姑娘的名字。 李公公正愣神,梁璧忽然闷哼一声,眉头不可抑制地蹙起。 “快!快!殿下这是怎么了?” 李公公大惊失色,连忙拉过太医,太医赶紧上去替梁璧把脉,半晌,他方才摇了摇头,“无碍,殿下这是被魇住了,眼下重要的是让殿下退烧。” 第123章 感同身受 太医说完赶紧去配药,李公公也没有懈怠,守在梁璧身边,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 这一夜比任何时候都要漫长。 裴南意怎么也睡不安稳,恍惚间,她被拉扯进一个梦里。 御花园内,一大群太监宫女簇拥着一个穿着紫衣的小男孩,地上另外一个男孩被推倒,却不哭不闹,不等旁人来扶,他拍了拍衣袍上的灰自己站了起来,目不斜视地越过紫衣小男孩离开。 可紫衣小男孩却想拦住他。 “你站住!来人,拦住他!” “这、”宫人们一阵踌躇,这可是大皇子,他们哪儿有胆子去拦? “你们愣着做什么!”梁肃见没人敢动,一巴掌拍在了邻近的小太监脑袋上“快去!” 小太监受了罚,不敢得罪梁肃,只好快步走到梁璧面前拦住他去路,硬着头皮道“大皇子请留步。” 梁璧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转过头看向梁肃“梁肃,你没有别的事做吗?” “我要你帮我捡风筝!” 梁肃过来扯他的手,嘴里念念有词“你快点!快点!” 梁璧退后两步避开他的手,“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没空给你捡。”说着他便要走。 梁肃从来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见梁璧要走,他立刻就伸手去抓他,只是还未曾碰到他,他的手就被人拍下来了。 梁肃吃痛猛地收回手,他瞪大了眼睛,怒望向来人。 “人家都拒绝你了你为何还要缠着人家?” 一个粉雕玉琢,冰雪可爱般的小姑娘,个子还不及二人高,却是挡在了梁璧身前,一巴掌拍红了梁肃的手。 “你是何人!你竟敢打皇子!” 见梁肃被打,宫人们一下子一拥而上,目光不善地望着裴南意。 裴南意却是丝毫不怵,她仰着脑袋,回怼“是他先强迫别人做不喜欢的事情。” “方才我全部都看到了!他还去推这个哥哥!” 说着她拉起梁璧的手,对他说“你别怕,我不会让他欺负你。” 那是年幼的梁璧第一次见到裴南意,他愣愣地看着这个替自己出头的小姑娘,圆乎乎的脸蛋上还挂着未曾擦干净的糕点屑,可爱至极。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抹去她唇边的糕点屑,点头“好。” 裴南意见他乖巧的模样,瞬间英雄感爆棚,她直直挡在他前头,像护犊子般张开手“不许再欺负他!否则我就去告诉皇后娘娘!” 宫人们面面相觑,梁肃手被拍红,怒火直冒,他指着裴南意“给我抓住她!” 他要打她板子! 梁璧牵着裴南意的手把她拉到身后“谁敢?” 他对梁肃道“你拦我在先,若是你要欺负人,我这就去告诉父皇。” 梁璧从来都是不会告状的性子,梁肃之前也总是喜欢和他作对,他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今日却为了个丫头搬出了父皇,梁肃想起自己娘亲丽妃的叮嘱,她让他在父皇面前一定要乖乖的,千万不可以让父皇生气。 想到这里,梁肃只好憋着气,他冲二人吼道“你们给我等着!” 那一年,裴南意六岁,梁璧十岁。 梦境一转,裴南意又来到了另一个画面。 她的身体沉在水里,呼吸困难。 她拼命地往上游,却偏偏越沉越深,她好累…… 随着一声声的惊呼,裴南意的身体被人从水里捞起来。 有人抱着她在哭。 她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却像是有千斤重。 “……给我儿子偿命!”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的只有一片争吵声,以及哭声。 梦里她很难受,梦外的裴南意冷汗涟涟,她眉头紧锁,却始终未曾从梦里醒过来。 与此同时,远在东宫的梁璧也陷入的旧梦。 “如今你已是太子!” “就因为这个,你就注定不可能随性而为!丽妃和梁肃是你父皇的逆鳞,你若是想要坐稳太子之位,你便要彻彻底底忘掉这件事!” “即使错不在你!” 梁璧跪在冰冷的大殿上,身躯笔直。 他跪了一天一夜,皇后始终不肯让他去见裴南意一面。 裴南意重病一场,几乎没了半条命,裴家父母悲痛欲绝,裴傲一连好几个月没去上朝,日日守在家中。 那是梁璧第一次忤逆皇后。 他不顾一切离了宫,孤身来到了裴家,见到的却只有躺在床上,生死不明的裴南意。 “阿意。” 他走上前,慢慢攥住了她的手。 皇宫是一个吃人的地方,裴南意好好地去了,回来时却落得如此模样。 梁璧痛恨自己牵连了她。 白秋看着他难过的模样,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跪下来对他道“还请殿下莫要再来。” 梁璧僵着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裴家的。 皇后得知此事震怒,可梁璧回来后只是淡淡道“我日后,不会再去找她了。” 他羽翼未丰之前,不会再把她拉入危险。 过了许久,裴南意醒了,可她忘了许多事,包括梁璧,裴家父母谢天谢地,皇后也松了一口气。 只有梁璧,日复一日地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看着她,看她逐渐和其他人一样,见到他只有一句客气而疏离的“太子殿下。” 看她同萧鹤鸣越走越近,二人形影不离。 眼看着她即将与萧鹤鸣成婚,青梅竹马,相伴终生。 “咳——” 忽然,他一口血咳出,五脏六腑震痛。 与此同时,裴南意也骤然惊醒,胸腔闷痛。 原来是这样。 那些过往一幕幕在脑海里回放,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她又亲身经历了这一切。 她看见梦里梁璧的挣扎不甘,想要触碰却又收回的手。 八年的默默守护,却眼看着她投入他人怀抱。 他总是一副处事不惊,无欲无求的模样,十分的喜欢八分的克制。 “恭喜宿主,攻略对象梁璧好感度上升百分之十五,当前好感度百分之九十。” 她骤然抬眸。 百分之九十了,也就是说,她的攻略很快就能完成了。 她怔怔地抹去眼角的泪痕,有一瞬间恍惚。 这是一个游戏,可她以身入局这么久,原来早就不知不觉沦为了戏中人,一朝抽离谈何容易? 第124章 找她 裴南意并不是优柔寡断的人,相反,她骨子里是从不喜欢拖泥带水的。 或许是因为穿进来太久,她扮演着原主的角色,演着演着便开始逐渐沾染上原主的习性,慢慢地像是要融为一体。 这是不应该的。 她的眼神慢慢坚定起来,她终究是要回到现实的。 在这之前,她会全心全意,做好“裴南意”。 天将大亮,东宫的所有人通通松了一口气。 李公公劫后余生般地回过神,谢天谢地,太子殿下总算是退烧了。 梁璧也睁开了眼睛。 “快!把药端过来。” 温了一夜,换了一次又一次的药总算能够派上用场了。 “殿下终于醒了,可急死老奴了。” “什么时辰了?” 李公公觑了一眼天色,回道“辰时了。” 梁璧慢慢坐起来,冷白的脸上因为高烧过后的微微泛红,却平添了几分生气。 李公公伺候他喝完了药,这才屏退所有人,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殿下!奴才有罪!” 梁璧淡声开口“何罪?” 李公公一咬牙,递上一封信,把头磕在了地上“奴才不该自作主张,将裴姑娘留给您的信给藏了起来,奴才罪该万死!” 昨夜殿下梦里都唤的是裴姑娘的名字,他才骤然发觉,自己所做的看似是为了殿下好,实则他根本不了解裴姑娘在殿下心中的地位。 他不该私藏那封信,不该揣测殿下的想法。 梁璧有片刻的怔忪,她给他留了信? “你好大的胆子。” 梁璧看向李公公,脸色沉了下来。 这是李公公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来自太子殿下的怒火。 李公公抖着身子,“奴才该死!” “下去!”他低喝道。 梁璧微微颤抖着手打开了那封信。 娟秀的字体跃然纸上,他一行行扫过去。 “殿下,我知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离开了东宫。” 透过字迹,他仿佛看到了裴南意坐在案边逐字写下这些话的模样。 “裴家突遭变故,我一夕之间沦为罪臣之后,说实话,我其实很害怕,也很不甘。我爹爹那么好的一个人,我根本不信他会叛国,更何况,还有我和我娘留在京中,他不可能舍下我们。” “可当所谓的证据递到我面前时,我才反应过来,或许,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有人早早就盯上了裴家。其实殿下救下我的时候,我就在想,我活着,就一定要亲手揪出幕后主使,还裴家一个清白。” “在东宫的日子是裴家变故后为数不多我能够卸下防备的时光,我很感激殿下为我做的一切。” “我虽然知晓殿下的心意,却不知如何回应。” “从前的情谊,是我忘了。” “对不起。” “我离开东宫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幕后之人迟迟不现身,即便是你插手,也没能把他揪出来,我没有其他的办法,却也不想因此而再连累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以身为饵。” “我不怕死,却也不想让裴家白白蒙冤。” “离开东宫,是我目前最好的选择,殿下不要来找我,如果有一天真相大白,我希望那个时候,我可以给你一个答案。” “关于你当初问我的那个问题,我会告诉你,我的答案。” “落款:裴南意。” 梁璧死死攥着信纸,仿佛要透过信纸,看透写信之人的内心。 他不该逼她去正视他的感情,裴家的事并不如他想象的简单,此次刺杀倒是给他提了一个醒,幕后之人想要的或许根本不是裴家下马,而是针对他,针对荣国。 裴家只是一个开始。 梁璧的眼神慢慢变得幽深,陈由能被劫走,说明对方的实力,绝非普通人,能够在他的暗卫手里得手,身份已经昭然若揭。 不是其他三国的人又会是谁? “来人!备车马。” 他掀开被子下床,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殿下,您的伤需要静养。”太医跟在后面劝道“您实在不宜奔波。” “无碍,孤要进宫一趟。” 他现在必须要和荣帝商议别国的形势,刻不容缓。 梁璧前脚进宫,后脚贺兰玦便收到了消息。 “殿下,咱们要不要……” 贺兰玦摇了摇头,看着错综复杂棋局,他眼神微暗“阿雅,咱们这一趟,来的不亏。” 荣京的天,很快就要变了。 “也是时候,去见见盟友了。” 乌那雅挑眉“咱们不避了?” “梁璧自身难保,大概是没什么精力再管咱们。”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他们相争的模样了。”他慢慢笑起来,笑容却隐隐有些让人发寒,“阿雅,无论谁赢,我都不会输。” 这一局,他置身事外,坐收渔利。 乌那雅娇声笑道“殿下英明,那我现在就备马车。” “你不必跟着我,我要你去找一趟萧家。” “是。” – 萧荣安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出门了。 她把自己关在屋里,连长公主也不见。 萧鹤鸣来了好几次,都被拒之门外,他次次无功而返,索性便也不再来。 萧荣安院子里的下人每日都战战兢兢,生怕触怒了郡主,整个侯府,只有她的院子是一片死寂。 乌那雅避开守卫来到了萧荣安的院子,她随手打晕了一个丫鬟换上了她的衣服,叩响了萧荣安的房门。 “郡主。” “滚!都给我滚!”里头传来一声沙哑的低喝。 乌那雅勾了勾唇角,推门而入。 “谁让你进来的?我不是叫你滚了吗?” 屋子里没有点灯,窗户关得很紧,青天白日的,却没有什么光亮。 萧荣安披散着头发,靠在软榻上,面容冷白消瘦,看起来憔悴不堪。 “郡主好大的脾气。” 乌那雅盈盈笑道。 萧荣安抬起头,却看到一个陌生的面容,等到乌那雅走近,她恍然“你是贺兰二殿下的侍女?” 那日宫宴她见过这个人。 “郡主好记性。”乌那雅拍了拍手,“郡主怎么落得如此模样?” “你怎么进来的?”萧荣安回过神,拧眉问她“你找我做什么?” 第125章 谋划 “来看我的笑话吗?” 她从东宫被赶出来,被太子明令禁止再入东宫,已然成了全京都的笑柄,世家贵女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落得这般田地。 她谋算那么久,为的就是终有一日嫁入东宫,可结果呢? 都是假的,都是笑话! “郡主说笑了,我与郡主无冤无仇,何来看笑话?” 乌那雅坐下来,认真地看向她“我来是想要请郡主帮我一个忙。” “作为回报,我也会帮郡主一个忙。” 萧荣安脸色冷静下来,她盯着乌那雅,警惕问道“什么忙?” “我想要一样东西,只有郡主可以给。” 萧荣安定定地看着她,迟疑开口“你说说看。” “郡主被赶出东宫的原因。”能让梁璧如此动怒的原因。 萧荣安冷笑一声“这算是什么忙?” “你还说不是来看我笑话?滚!你给我滚!” 乌那雅没有生气,她好整以暇对萧荣安道“郡主,我来这一趟不容易,如果真是想要看笑话,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萧荣安也不是傻子,她反问“那你为什么想要知道这个?” 乌那雅轻笑“我自有用处,郡主,这笔买卖,您做是不做呢?做成了,对您有好处,输了,您也没坏处不是吗?” 萧荣安的思绪百转千回,她被赶出东宫全是因为裴南意,如果说了,确实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反而裴南意会因此陷入危险,当初裴家的事情她侥幸脱逃,如今却还她至如此田地,她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萧荣安眸色一戾,答应了乌那雅。 “好,我告诉你。” “但作为交换,我要你帮我杀一个人。” 乌那雅没想到她的要求是这个,她没有立刻答应下来,而是正了正身子,说道“郡主,买卖可不能这么做,我只要一个消息,你却想让我杀人。” 乌那雅故作惊讶“我只是个侍女,还做不了那么大的主呢,更何况,这是在天子脚下,郡主这是在把我往火坑里推呀。” 萧荣安眉眼不耐,她语气愈发森寒“你放心,我让你杀的,是该死之人。” “哦?” “郡主说来听听。” “罪臣之女,死囚裴南意!” * 太子遇刺以来,京都的巡逻愈发森严,裴濯留在常乐楼养伤,楼内事务一应由行叔代为处理。 贺兰玦便是这个时候来的。 他与裴濯相识已久,和利益相比下,浅薄的情谊以及他们一个想要荣国的江山,一个想要王位,让他们一拍即合。 贺兰玦为人狡猾,生性多疑,这次来却什么人也没带,孤身一人来到了常乐楼。 “二殿下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伤势如何了?”贺兰玦坐在他对面,视线扫过他的伤处。 “好多了。”裴濯倒了一杯茶推给他,“不出半月便没事了。” 贺兰玦似乎是惊讶于他竟然好得如此之快“看来太子那一刀没对你造成多大影响啊。” “我就说以你的功夫,怎么会轻易受伤呢?” 裴濯不言,贺兰玦也不自讨没趣,说起了正事“打算何时开始?” 裴濯敛了神色,手指叩在桌面上“快了。” “我劝你尽快,不要给梁璧喘息的机会。” 此次若是不能够一击即中,恐怕等梁璧恢复过来,胜算就不会那么大了。 贺兰玦轻笑,有些玩味地开了口“我可是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了你身上。” 裴家七万人,加上他的兵马,裴濯手里的筹码,可不少。 裴濯垂下眼睫,以茶代酒“不会殿下失望。” 他同样是把命都赌了进去。 “不日我就要同使团一起离开,届时,我会把阿雅留下,她手里的令牌可以差遣我的人,这一次,我全力助你。” “多谢殿下!” 贺兰玦离开之后,裴濯又独自待了好久,他拿出一个盒子,里头装的是有些陈旧的丝绦。 他抚摸着那根丝绦,神色柔和下来。 他很快就能解脱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披上衣服出了门。 守在门口的冗成见他出门,想也没想就跟了上去,却被裴濯制止。 “不必跟着。” “……是。” 裴濯出了常乐楼,去找了裴南意。 早已经入了秋时,空气里带了几分寒凉,临近黄昏,街道也热闹起来。 裴濯想起,今日是中秋。 “公子,买月饼吗?” 热闹的街道,卖月饼的小摊贩递来一块月饼,“桂花馅的,可甜了。” 裴濯下意识想要拒绝,可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接了下来“好。” 到宅子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宅子里没有点灯,裴濯推门而入,直直走到了深处,才发觉里头亮了两盏淡黄色的灯笼。 柔和的灯光,无端地叫人感到温暖,骨子里的血,此时此刻也缓缓有了暖意。 “裴濯?” 裴南意站在他身后,出声喊他。 裴濯转过身,便看到裴南意手里提着一样东西,笑容晏晏。 他恍神片刻,朝她走过去。 “出去了?” 裴南意扬了扬手上的东西“今日中秋,我买了酒,一起喝吗?” “好。” “那我去拿两个杯子。” 二人在院子里坐下来,裴濯把手里的月饼放在桌子上,裴南意眼睛一亮“月饼?” 她拿了一个咬了一口,桂花香溢满唇齿之间,她满足地眯了眯眼睛。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爱吃甜食。 “今日中秋,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如何?” 裴濯依着她“好啊。” 裴南意率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她闭了闭眼,辣得呛出了眼泪,裴濯眉心轻蹙,伸手却被她挡回来。 “我可以喝。” 见她异常坚决,裴南意也不好再拦,抬了抬下巴“怎么玩儿?” “我问一句,你答一句,答不上来,就喝酒。” 凉风吹过,伴随着阵阵桂花香,裴濯眼睛染上夜色,他望着她点头“你问。” “梁璧是你伤的。” “是。”他毫不犹豫。 “为什么?” “有仇。” “什么仇?” “家仇。” “家仇为何?” 她步步紧逼。 裴濯忽然顿住,凝望着她,倒下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意思不言而喻。 裴南意点点头,笑了一声“继续。” 第126章 垂死 有些话,他说不出口,她却并非一点儿也察觉不到。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问出了自己许久以来的疑惑“边境一战,是你想好的吗?” 包括假死,欺骗了天下人。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吗? “是。”裴濯的目光不闪不避,直直迎上她。 听到想要的答案,裴南意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问他“那爹爹的罪名,也是你一早想好的?” 拿整个裴家做赌,为他的复仇让路? 裴傲清白一生,却凭空背负了这样的骂名,白秋因此重病,而这一切,难道皆是出自他手? “你回答我。” 她紧紧盯着他,没有放过他一丝一毫微妙的表情变化,桌下的手蜷紧,心底特别希望他否认。 裴濯沉默下来,裴南意的心更是被揪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微哑的声音响起“裴家的事,不在我的预料之内。” “这件事情,我会去查,你不要插手。” 当初裴傲出征,他需要他手里的军队,便联合贺兰玦本意是想让裴傲假死,只是那日出了意外,机缘巧合让他背上了叛国的罪名。 裴傲宁死也不肯离开边塞,反而对他失望至极,一边是养他的父亲,一边血海深仇,那日血光滔天,裴傲拿剑指着他“我宁死,也不会叛国!” 裴傲为了家国,拿剑指他。 裴濯攥紧了手里的剑,没有说话,一遍一遍觉得血液冰凉,眼底一闪而过的悲痛,他下意识想要解释,可才张口,却发觉没什么好说的。 他想喊一句“爹。” 可是裴傲却拿剑抵着他,贺兰玦高坐马上,淡声提醒“阿濯,走到这一步,回不了头了。” 他是没法回头了。 他从来都是一个人,没有人会站在他这边,连养育了他那么多年的父亲,也不例外。 可他有什么错? 他只想要拿回自己的东西,那些血海深仇,他宁可从未背负,命运选择了他,他避无可避,只能接受。 听到他的回答,裴南意悬着的心,堪堪落下,手心已经被她掐出了指痕,她松了松,才恍觉发痛。 她如释重负“不是就好。” 裴濯将她的神态尽收眼底,裴南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也劫后余生般松了一口气。 他不敢面对她的指责和失望。 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人会一心一意对他了,所以哪怕用尽手段,他也不愿意失去她。 只有她才能让他有片刻喘息。 他知道她在乎什么,却也庆幸她在乎的人,他从未伤害过。 “该我问你了。” “你问。”裴南意语气平和。 “如果我没有回来,你会不会留在东宫?” 言下之意,他没有回来,她会不会选择太子? 其实他也在害怕,手已经捏紧酒杯,并不如表面般云淡风轻,可他偏偏听见面前的少女声音坚定,秋水瞳中泛着细碎的光亮,她告诉他“不会。” 不会留在东宫,不会留在这个世界。 她心底泛起一抹名为不舍的情趣,轻轻撕扯着她的心脏,她看着眼前的人,用一种笃定的语气和他说“这个世上不会有如果。” 他回来了,就是最好的答案。 她注定不会爱上梁璧,曾经的恻隐,也在他出现时烟消云散。 “当真?”他艰涩问道。 他不敢奢求她的许诺,也不敢亲口听到他害怕的答案,他偏执地想,即便是她说会,他也不会听,他会不择手段,把她留下。 可她说不会。 哪怕是骗他的,哪怕是假的,这一刻,他都愿意去信。 裴南意勾起酒杯,笑了“我不骗你。” 至此,她才觉得,那些压在心头的不安全部消散。 “还有别的问题吗?” 裴濯摇头“没有。”他只想知道这一个,就够了。 “好,那,接着喝?” 虽然是因为想让他说出那些真相,她才想了这么个主意,可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喝了不少。 昔日醉酒的记忆历历在目,裴南意这次却没有觉得昏沉,只是胸口发闷,眼神有些模糊。 她“刷”地一下站起来,身形有些摇晃。 裴濯眉心一跳,猛地看向她面前的酒壶,已然空了。 他这才发觉,方才她竟然一直在喝。 他心里装着事,竟也没发觉。 “你喝多了。”他站起来去扶她,手还没碰到就被她拍开。 “我没喝多。” 这些日子所有的委屈,烦扰,都在这酒里了,她是真的想醉一回。 她站直身子,语气上扬“现在我最想要的,就是和爹爹,娘亲——” “还有你。” “一起回到裴家。” “一起过今年的生辰。” 裴濯的心像是被什么击了一下。 裴南意撑着桌面站稳,然后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月亮月亮,我想要许一个愿望。” 月亮月亮,我想要许一个愿望,我希望一切都恢复如初。 如果裴濯没有仇恨,荣国没有打仗,梁璧也没有遇见她。 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注定辜负梁璧,却也没办法给裴濯圆满。 她是裴南意,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裴南意。 这只是她的一场游戏,却是游戏中人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一生。 她有幸体会,亲身感受,真心希望,身边的人能有一个好的结局。 月光下,裴濯注视她的眼神温柔。 “如果真的能够实现,我会陪你过完这个生辰。” 他低声道。 那天晚上,裴南意借着酒意,在他唇畔落下一个吻。 裴濯抓着她的手腕,裴南意偏头躲开他的靠近,身体一晃,倒在了他怀里。 次日,她是在头痛中醒过来的。 屋子里早就没了裴濯的身影,裴南意坐起身,只看到床头留下了一张字条。 “京都不安稳,这段日子不要外出,需要什么我让人送来。” 裴南意看着字条,有些出神。 不过片刻,她把字条用蜡烛点燃。 * 陈由这段日子可谓是生不如死,才逃出太子手,却落进另一个狼窝。 裴濯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各种审讯手段上了一遍吊着他一口气问到了想要的东西,便把他扔在那里让他自生自灭。 地牢里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 他一直由芸娘看守,芸娘死后,便再也没有人过来审讯他。 他此时此刻只有一口气,进气多出气少。 地牢忽然亮起了光,陈由下意识闭了闭眼睛,适应了后才睁开。 裴濯缓缓走近。 陈由看清来人面容,血肉模糊的脸上一双眼睛瞪得死大。 “是你?” 他的声音细若蚊蝇,边说边呕血,却还是不可置信“你竟然——” “还活着!” 第127章 抓她 明明已经收到了他和裴傲都战死的消息,为何会出了纰漏? “很意外吧。” “同你勾结的必然已经带回了我和父亲战死的消息,你也亲眼见到了裴家的军印,确定了我们的死讯。” “勾结内外,欺主叛国。” “陈叔,你好大的胆子!” 陈由猛地一颤,“怎么会还活着?” “怎么会?” 裴濯将一样东西甩到他面前,那是一个银项圈,圈口不大,似乎是孩童之物,原本奄奄一息的陈由看见了此物,瞬间像是疯了一般把项圈拿在手里“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 裴濯冷笑“你觉得呢?” “你有什么冲我来啊!” “冲你来?” 裴濯觉得有些好笑“陈叔,我裴家自认没有对不起你,你背叛我爹时候怎么没有想过后果呢?” 陈由攥紧了项圈,目眦欲裂“你把他怎么了!” “陈叔冷静点。” 裴濯不紧不慢地从一旁审讯台拿起一把尖头的刺刀,他轻轻用手拨弄着,一边靠近陈由,一边道“陈叔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也了解我的性子。” “我只想要一个答案。” 陈由摇头“所有我知道的我全部都告诉你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不够。” 裴濯从他手里夺过项圈,陈由试图去抢,可是他脖子上的铁链又生生把人扯了回去。 “你还没告诉我,是谁让你偷的印章。” 陈由眼瞳发散,他伸出了手“我真的不知道……” “看来陈叔是不在乎这个了。”裴濯晃了晃项圈,在陈由的目光下把它扔进了火盆里。 “不、不……” “我,我真的不知道是谁……” “我只知道——他、是周国人。” 裴濯在审讯地牢里待了半个时辰,出来时,冗书已经等着了。 “少主,常乐楼来报,禁军来了一趟。” “梁璧出宫了?” “一柱香之前出了宫。” “还有——”冗书接着道“贺兰二殿下派人去了忠勇侯府。” “找谁?” “萧荣安。” 裴濯顿了顿,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你去盯着萧荣安,有什么动静立刻来报。” “是。” 再过不久便是使团离京之日,恐怕荣帝撑不了多久了,梁璧的伤短时间内好不起来,这段日子,是最好的机会。 只是在动手之前,裴家的事,必须有一个了结。 从荣帝病重到太子监国,这段日子以来,发生了太多事。 可唯独谈回,却没有被这些影响,反而抓住了这个机会青云直上。 如今的谈回,在朝堂之上,已经官居正二品,和许攸泽二人深受器重。 八月二十五,荣帝拖着病体上朝,各国使团正式离开京都,这也是这么久以来,荣帝头一次上朝。 他与过去判若两人,形容枯槁,宽大的龙袍空空荡荡,他面色憔悴,眼神发散,年轻时落下太多的病根,如今才这副模样。 众朝臣心照不宣,大多心里都晓得荣帝已经时日无多。 早朝时间并不长,等到下朝时,谈回和许攸泽同行。 许攸泽忧心忡忡“圣上状况原来已经如此差了,当真是世事无常。” 他上一次面圣,荣帝远没有虚弱成这样。 谈回目视前方,恰好看见不远处太子的车驾,他眼睛微眯,听见许攸泽的叹息,他心底没什么波澜,人生本就无常,就像他,从一介乞丐,走到如今这个位置,也不会有人想到。 “生老病死自有定数,攸泽兄不必忧愁。” 许攸泽轻叹一声,深以为然,这大半年发生了太多的事,他点点头,温润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笑来“也对,你我顾好自己即可。” 二人在宫门外分道,谈回如今早就已经从偏远的宅子搬到了离宫门最近的无一街,这里住的多是达官显贵,富贵云集。 府里的小厮等在马车外,见他出来,连忙躬身来迎。 谈回坐上马车,闭上眼睛养神。 马车行至一半,却急急停刹,谈回睁开眼睛,开口“怎么了?” 小厮急匆匆的声音传来,“大人,是荣安郡主的马车。” 萧荣安的马车极速从道上驶过,几乎根本不避人,这才撞上了谈回马车。 听到萧荣安的名字,他眼神一暗,脑海里瞬间想起来幼时那些过往。 狼狈的,不堪的。 他哑声开口“人走了?” “走了。” 谈回这才掀开车帘往外瞧,果然见萧府的马车扬长而去。 他抬手放下车帘,“走吧。”还未至唇边,却倏地一顿,改口道“跟着。” 小厮不明所以,却依照吩咐调转马车跟上了萧荣安。 谈回神色冰冷,眼底的暗色一点一点晕开。 他起初接近裴南意,源自于萧荣安。 他幼时见过萧荣安,在他走投无路,准备入高门为奴时跪在高门外时,那位高高在上的郡主路过,嫌弃他挡在了她马车前指着脏污的他拧着眉头,“太脏了。” 就这么一句话,他断了出路,差点饿死在那个雨夜。 明明他有机会做一个人的,可就这么一句话,他在泥泞里当了十几年的狗,连狗都不如。 谈回骨节咯吱作响,这么多年,他爬到这个位置,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让她后悔。 他只想要借裴家这个踏脚石往上爬。 却发觉,裴南意和萧荣安一点也不一样。 萧荣安不配和裴南意相提并论。 不知行了多久,马车远远停在了一户院子门口。 谈回没有下马车,而是远远地望着车窗外。 萧荣安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下马车,他带了不少人,将这里团团围住。 能让萧荣安做出这副阵仗,再加上她从被太子赶出来至今,第一次露面就这么大张旗鼓。 谈回扫了一圈周围的环境,皱起了眉头。 东宫,萧荣安,太子。 萧荣安这么在意太子妃之位,能威胁她的—— 他猛地想到了那天偶遇的裴南意,二人偶遇的地方,离这里不远。 谈回几乎是立刻、条件反射地要下马车去。 却远远看到一道身影,正往这边来。 第128章 诀别 裴南意去看了白秋一趟,她没有进去,而是远远看了一眼,如今的白秋,鬓边生了不少白发,看起来憔悴了不少,身体看起来却比刚听闻裴家出事时好了许多。 裴南意没敢多待,眼睛早已经发红。 匆匆赶回来时,忽然被人拉住扯到一旁,紧接着,她的视线就被一道紫色身影挡住。 她迎着来人视线,瞳孔微缩。 谈回一身绛紫色官袍,头戴乌纱帽,显然是刚刚下朝。 此时,他挡在她身前,半垂下眼眸,那双曾经扶过她无数次的手,再一次扶住了她的胳膊。 “别回去。” 她低头视线落在自己的胳膊上,他这个熟悉的语气她好像也没有什么装模作样的必要了。 “为什么?” “萧荣安带人闯了那座宅子,没猜错的话,你住在那里吧。” 闻言裴南意猛地偏头去看,果然见到不远处一辆马车停在宅外。 她目光慢慢冷了下来。 从一开始萧荣安将家书给她看时,她便隐隐察觉不对,只是没有多想,裴家便遭此大祸。 后来她借机想要通过暴露身份试探她的目的,这个主意却中途夭折。 如今,萧荣安倒是主动送上门来了。 她袖子里的匕首不动声色握紧,谈回只一个眼神便大概猜到了她的想法。 他立刻扣住她的手腕,掌心底下,冰冷的弧度让他微愣,与之而来的是他毫不犹豫伸出手来的惊讶 ,他收回手负在身后。 “你想死就去。” 裴南意心里有数,她根本不可能和萧荣安硬碰硬,她想要的,只是一个真相。 “你放心,我还不至于蠢到那种地步。” 裴南意躲在暗处,看着萧荣安的人从她容身之地进进出出,不出片刻,就已经把府邸翻了一个底朝天。 下人低头禀报,不敢直视萧荣安阴沉的脸色,搜遍了这里也没有找到人。 萧荣安盯着大门,眼底暗色翻涌,一字一句“守住这里,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 萧荣安的人已经找到了这里,她势必不可能再回去了。 裴南意靠在墙壁上,雪色衣裙和青灰色的墙壁格格不入,就像她从来都不属于这里。 谈回眼神微闪,街道上人来人往,她就站在那里,与这个世界,与他,似乎都隔离开来。 他喉结滚动“你回不去了。” 裴南意抬眸看他一眼,无声沉默。 萧荣安步步紧逼,像是忽然开了窍,一下子找到了她的容身之所,如果说没有人在背后帮她,裴南意是不相信的。 只是,谁会这个时候把矛头对准她呢? 谈回把她的模样尽收眼底,如果说,他跟着萧荣安而来是鬼迷心窍,这一刻更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走,他缓缓出声“我可以帮你。” “你要帮我?” 她有些诧异,似乎是意外他会帮她。 这个关头,他步步高升,若是此时牵扯进来,抽身之难,不言而喻。 她算不上了解他,却隐隐感觉得到,他这样的人,从来都是独善其身,骨子里是冷漠的。 哪怕从前他在裴府里再乖顺,可那从来都不是他的真实模样。 装乖示弱,不过都是达到目的手段罢了。 谈回不答反问道“跟我走吗?” 违背本心,去帮她这一次。 他步步为营,曾把生命看做最重要的东西。 裴府失火那天,他抱着九死一生的决心,却被她轻易打破。 没有人会为了其他人付出生命 起码他不是。 他不懂她为何要救他,却不可否认在看到她时心底骤然浮现的隐秘的欣喜。 谈回不确定她会不会答应,只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不错过她的反应。 “不必了。” 裴南意淡笑一声摇头“谈回,你不欠我什么。” 谈回瞳孔骤然一缩,紧接着听她道“所以,你也不必再帮我。” 所以她以为,他觉得他欠了她? 谈回轻嗤“你觉得我在补偿你?还是在报答你?报答你当初救我一命?” 根本不是。 他内心有这样一个声音告诉他—— 不是的。 可对上她的眼神,清澈,淡然,毫无波澜,他猛地住了口。 “也是。” “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多管闲事。” 他身如青松,笔直清润,唯独眼神透着寒意,阴郁难掩。 他利益至上,从来如此。 他慢慢收回了想要靠近的步伐,后退几步,原本有些僻静的街角人多了起来。 仅仅几步,他却像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裴南意转身,走出几步,她忽然停下来。 “谈回。” 谈回顿住,却没有回头。 “谢谢。” 她说完便毫不犹豫抬腿离去,身影隐匿在人群里,消失不见。 等到谈回转头时,茫茫人海里,早就没有了她的身影。 他后知后觉,怔在原地。 昔日裴府过往在脑海里一一浮现,隐隐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她的目光从未落在他身上过,从未。 直到小厮唤了他好多声,他才恍然回神。 “……回去吧。” 萧荣安派人守了一天一夜,却毫无收获。 她怒气难掩地回了侯府。 恰好碰到了萧鹤鸣。 少年拦住她去路。 “阿姐今日去哪儿了?” 萧荣安冷眼一扫“我去哪儿用得着和你汇报吗?” 自从因为裴南意被太子赶了出来,她便对裴南意恨之入骨,连带着这个亲弟弟,她也没了好脸色。 她裴南意凭什么轻而易举,夺得了她在意的所有人的目光? 哪怕世人眼里她是一个死人了,她唯一的亲弟弟,还对她念念不忘? 萧鹤鸣闻言脸色很不好看,他语气淡漠“爹娘很担心你。” “我知道了。”萧荣安匆匆应声,便越过他回了院子。 萧鹤鸣看着她的背影,皱起了眉头。 萧荣安最近很不对劲。 他隐隐觉得,或许会出什么事。 第129章 她不会回头了 他敛神召来小厮,吩咐他看好萧荣安,一旦她有什么动静立即来报。 八月过后,一切都染上了初秋的凉意。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过门。 萧鹤鸣打马离开侯府,沿着街道,一路驰行。 裴南意回不去那处宅子,漫无目地走在街道上。 她只觉得遗憾,若是上一次她能够成功引萧荣安上钩,或许,裴家的事会很快有转机。 只是如今的时机容不得她再冒险。 她必须用一种合适的方式出现在萧荣安面前,而不是被萧荣安抓到。 谁也没有想到,裴南意就这么遇到了萧鹤鸣。 她走在街道,萧鹤鸣驾马而来。 远远地看到熟悉的身影,萧鹤鸣瞳孔紧缩,心脏久违地剧烈跳动,身体比大脑更快一步反应过来,勒停了马。 “阿意!” 裴南意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身体一僵。 旋即,便看到了锦袍少年不顾一切奔了过来,下一秒被抱了一个满怀。 熟悉的拥抱,恨不得将她揉进骨血,萧鹤鸣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这是一场梦。 他锢着她的腰肢,感受着她在怀里的温度,心脏里空缺的部分,在这一刻被填满。 “阿意,我的阿意。” 裴南意大脑嗡鸣,一个想法瞬间成型。 她犹豫着把手搭上他的肩膀“阿鸣,我回来了。”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她甚至戴着面纱。 他仍旧一眼认出来了,毫不犹豫地朝她而来。 裴南意心底发涩,他给她的偏爱一直如此,热烈,不懂遮掩。 她却存着利用的心思,与他相认。 她甚至有些鄙弃自己。 可萧鹤鸣不知道,但他哪怕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他只知道,他日思夜想,念念不忘的人回来了。 他倾尽一切,也要保护她。 “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裴家出事,他不在她身边,那些人大闹他也不在,即便是那些艰难的日子,他一次又一次失约,没有陪她护她。 这一切如同扎在他心头的一根根刺,反复折磨。 他悔不当初,为什么他没有能力没有办法护她周全? 那样的局面,她又是如何面对,如何扛过来的? 他怀抱里的身躯单薄瘦弱,萧鹤鸣心底一阵一阵地疼。 “都过去了。” 她轻声道。 他与她分开,手掌在她脸颊旁流连,裴南意这才看到,他早就红了眼眶。 她偏过头去不忍心看他的模样。 她顿了顿,开口“阿鸣,我……” 还未曾说完,她的肩膀忽然被人扣住,旋即,萧鹤鸣忽然被人一把推开。 裴南意回头,撞进那双幽暗深邃的眸中。 裴濯一把把他拉进怀里,神色不愉地看向萧鹤鸣。 她眉心微蹙,扭头去看萧鹤鸣,只见萧鹤鸣踉跄过后稳住身体,便看见裴南意被一个戴着面具的人拉进怀里,白皙的脸上有些慌乱。 他神色骤然冷了下来,当即抬手要去牵她。 “你是谁?”他剑眉紧蹙,二人之间,无声对峙,剑拔弩张。 他的手搭在裴南意手腕上,而裴濯的手却按住了萧鹤鸣的手,暗自发力。 裴濯自幼习武,力气自然不是萧鹤鸣可比的,可他却没有松手,执拗地牵着她。 裴南意能够感受到那股拉扯的力量,她赶紧去拉裴濯,低声道“快松手。” 裴濯的声音很沉,凝望着她“你让我松手?” 萧鹤鸣只觉得这声音熟悉,他把目光重新投向裴南意“阿意,别怕。” 裴南意朝他摇头,再一次催促裴濯“我说松手!” 裴濯骨节作响,萧鹤鸣的手已然通红,裴南意一字一句“松开?” 裴濯胸腔起伏,她竟然为了萧鹤鸣这么和他说话。 当真是好得很。 他目光森寒地看了她片刻,裴南意眼神不悦,不断地催促他。 半晌,他松开了手,裴南意一把推开他的手“阿鸣,没事吧?” 裴濯看着她推开自己转而去关心旁人,便火从心起。 “没事。”萧鹤鸣把裴南意拉到身后,毫不畏惧地回视裴濯。 他能够感觉到来自面前这个人的压迫感,也能察觉他对裴南意的占有欲。 他虽然不知道他是谁,却不会轻易放开阿意。 他不会再让她离开,也不会再让她孤身一人。 裴濯的目光越过萧鹤鸣,直直望向他身后的裴南意,周身戾气翻涌。 他接到消息,她所住的地方被人搜查,他放下手里所有的事情立刻马不停蹄地赶来,却看到她和别人搂搂抱抱,一瞬间,戾气蔓延,充斥着他的心头,他只想不顾一切,把她带回去藏起来,不让任何人再碰她。 “你要和他走?” 裴南意本想借萧鹤鸣之手,让萧荣安暴露自己的目的,可眼下,比此事更麻烦的事来了。 裴濯的出现让她有些犹豫。 她如果和萧鹤鸣走了,裴濯或许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萧鹤鸣不会是他的对手,裴濯做事,根本不会计较后果。 她秀气的眉头拧在一起,裴濯看着她的模样,握紧了拳头。 她就这样不愿意? 还是说,她心悦太子为假,断不了和萧鹤鸣的过往才是真? 她昔日和萧鹤鸣那般要好,几乎谈婚论嫁—— 裴濯的心狠狠抽了一下。 她说的话都是骗他的? 她不会留在他身边,她想着逃离,可她根本不知道,她选择的到底是什么人。 “阿意。” 似乎察觉到她的犹豫,萧鹤鸣牵着她的手紧了紧,在少年带着期冀的目光里,裴南意只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她一点一点把手从萧鹤鸣手心里抽离,眼睁睁看着他的眸光愈发暗淡。 她心底酸涩,慢慢后退“阿鸣,他不会伤害我的。” 她慢慢走向裴濯,迎着他的注视,走到他身边,“走吧。” 裴濯挑衅地看了萧鹤鸣一眼,心底那点忐忑荡然无存,他拉起她的手,转身扬长而去。 萧鹤鸣看着裴南意的背影,神情恍惚。 他的阿意,不会回头了。 第130章 查清 裴濯带着裴南意一路来到了一处隐蔽的宅子,一路上,他脸色阴沉,胸腔里憋着火气。 可即便如此,他手上的力道却没有弄疼她,裴南意本来有些生气,此时此刻,莫名气消了不少,心甘情愿地跟着他走。 二人来到屋子里,裴濯反手关上了门,同时松开了裴南意的手,一言不发地背对着她。 裴南意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便有心同他解释。 她慢慢走过去拉起他的手,轻轻晃了晃。 “你真的生气了?” 裴濯冷着脸不说话,可顺着她力道转过来的身子却不动声色说明了主人的情绪。 裴南意察觉到他的顺从,愈发得寸进尺。 她主动地掰过他的脸颊,与他对视。 “这件事我可以解释。” “萧荣安带人围了我的住处,我不想坐以待毙,便想着主动出击,遇见阿鸣是意料之外,我也确实存了与他相认借此试探萧荣安的心思。” 她观察着他的神色,裴濯根本没有生她的气, 他担心她的安危,急匆匆赶来,结果看到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便心中发堵,她一解释,他便无法再冷下脸色,但听见裴南意亲昵地喊着“阿鸣”,他神色便又紧绷起来。 她唤他从来都是连名带姓,根本未曾有过如此亲昵的称呼。 裴南意接着说“你当明白,如果我真的喜欢他,也不会等到现在了。” 她脑海里闪过少年受伤的神色,有一瞬间的难过。 裴濯在她的视线注视下,一点一点溃不成军。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睛时,已然没了阴霾之色,他拉开她的手“你不要冒险。” 裴家的事,他不会放任不管,再给他一点时间,很快便能够还裴家一个清白。 陈由已经吐露了与他勾结之人的消息,只要耐心顺着线索摸查,很快就能够水落石出。 裴南意“嗯”了一声。 说了半天,她口干舌燥,她转身倒了一杯茶水,入口苦涩,她却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 裴濯看着却眸色渐深,从前这样的茶,她根本喝不下去。 裴南意没有意识到,她早就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某些东西。 裴濯也意识到,东宫那么久,她潜移默化地改变了许多,或许她自己也未曾察觉。 她不让他伤害萧鹤鸣,他可以顺她的意,只是若是梁璧—— 他不可能心慈手软。 裴南意忍不住提醒他“此事非同小可,我总觉得萧家或许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出事前萧荣安曾给我看过一封家书,她或许知道些什么。” 裴濯抓住她话中关键“家书?” “对。” 裴南意同他说起萧荣安当初的反常之举以及自己屡次收到的提示。 她顿了顿,还是把自己在玢州发现的线索说了出来,只不过掩去了和梁璧一起的细节。 裴濯听完沉思良久,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原来如此。 “我知道了。” “阿意,裴家的事,很快就能真相大白了。” 他向她承诺,裴南意眨了眨眼睛,不明白他的意思。 裴濯耐心和她坦白“我抓了陈由。” “你抓了他?” 从梁璧手里把人抓了的原来是他。 她一时之间说不上心头的感受,困扰许久的心结骤然散去,她本该开心,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当初陈由被劫走,梁璧蹲在她身前和她承诺一定会把人找回来的情景历历在目。 她晃了晃脑袋半晌,只低低应了一声。 “阿意,多亏了你。”裴濯低叹一声。 玢州富商和萧家与那缺了一角的印章联系起来,再结合陈由的线索,目标便已然清晰了起来。 只是裴家的事一了,他与她之间最后的联系,便也都荡然无存。 裴南意如今还好好地在他面前,同他说话。 只是今日一过,他是否还有命在都不知道。 他贪恋这片刻的温暖,怎么也舍不掉,本以为他可以放手,却发觉自己连眼睁睁地看着她和别人站在一处都受不了。 他牵着她的手,轻轻摩擦,目光眷恋。 裴濯离开时,下起了小雨,裴南意站在门口送他。 他本打算纵马离开,却忽然想到了什么,翻身下马,快步朝她走来。 裴南意愣了一下,被他搂进怀里。 雨丝微凉,带着潮湿的气息席卷而来,她仰着脑袋,发髻上蝴蝶珠钗轻震。 裴濯伸手,拔下来那根钗攥进手心。 “你做什么?” 裴濯却不言语,半晌,他埋首在她脖颈处低声道“下次送你一个更好的。” 裴南意弯了弯眼睛,“好呀。” 目送他离开,裴南意唇边的笑容慢慢消失。 久不现身的2222此时此刻骤然出声“宿主,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宿主什么都知道,2222和她绑定了这么久,对她的性格也有了一定的了解,2222清楚地知晓裴濯的身份。 它想,宿主也一定猜到了。 裴南意抬手抚摸着发间,“我知道。” * 九月十九,京都传言忽起—— 裴家蒙冤。 此流言一出,骤然引起了轩然大波。 南淮子奉太子令收集流言并查探流言来源,却发现并非空穴来风。 “殿下,此事必定有人在幕后推波助澜,裴家的事,或许很快便能有一个结果。” 南淮子是知道梁璧心思的,也知道他一直在搜查对裴家有利的证据,如今的流言,风向全是一边倒,对裴家而言,是一件好事。 梁璧伤势未愈,接二连三的政事让他无法好好休息,可他却未曾表露出一丝一毫的疲态。 “可查清了幕后之人?” “未曾。”南淮子摇头,声音也郑重了不少“幕后之人做的很隐蔽,还需要些时日。” 少有东宫暗探查不出的消息,可见幕后之人的厉害。 梁璧却不怎么在意,淡声道“嗯,接着查吧。” 南淮子点头,话锋一转又道“殿下,还有一件事。” 梁璧对什么都不悲不喜,反应平平,这件事他本不打算掺和,可梁璧是他一手带大的,他实在不忍看他如此模样,便主动开口“裴家那个丫头,有消息了。” 第131章 倘若她活着呢 梁璧翻阅奏折的手倏地顿了一下,他抬起头,南淮子发现,不过数日,梁璧消瘦了许多,那副谪仙般的脸上,只余下空洞冷漠,再无生动。 那个把他从一个人的世界拉出来的人又把他一个人留下。 “老师不必再差人盯着她了。” 南淮子罕见地疑惑,他问道“为什么?” 梁璧道“她既然出了东宫,便是有自己的打算,我再插手,算是违背了我对她的承诺。” 他能为她做的,只有这么多了,便是顺从她意,不再插手。 南淮子没想到他用情至深,不由低叹一声“殿下,老臣说一句不该说的话,您天潢贵胄,将来坐拥天下,一切尽归于您。” “一个女人,实在不该是您帝王之路上的阻碍。” 这话本不该由他来说,只是如今时局动荡,太子又逢刺杀,明里暗里,无数人盯着那个位置,盯着荣国。 他是梁璧的老师,也是东宫的谋士。 于情于理,他说这番话,都是无可厚非的。 梁璧听完了他的话,合上了奏折,慢慢往后靠在椅子上。 南淮子并不是第一个说这种话的人。 从前皇后常耳提面命,说他不该耽于情爱,为此他不惜与皇后闹僵。 荣帝也曾明里暗里告诫他,身为太子,理智应当胜于感情,帝王无情。 就连白秋,也对他的靠近退避三舍,哪怕赌上性命和满门荣光恳求他不要再与她的女儿联系。 他不禁笑了一声,无限的落寞。 他只是想要和她在一起罢了。 这么多年,仅此而已。 “我知道了老师。” 南淮子“唉”了一声,知道他的话并不好听,只得拱手退下。 偌大的书房里,只剩下梁璧一个人。 他垂眸看着满桌堆积如山的奏折,脑海里想起和裴南意分开那年,皇后拉着他跪在荣帝面前。 她说她的家族荣光全部系在她身上,而她唯一的希望就是他。 梁璧那时候不明白,如今却明白了。 他想要护住裴南意就要成为太子,可他成为了太子却有了更多的束缚,这些束缚如同一条条沟壑横在他和裴南意面前,让他走向她的路变得艰难无比。 他想要当一个好太子,为国为民。 可他心里有一个声音说,如果她愿意,他可以抛下一切。 可她不愿意。 他站起身来推开窗门,他的书房正对着颂声殿的方向,一眼望去,层叠的宫宇遥遥望不尽,而颂声殿便在其中,那挂着一串串殷红色灯笼的屋檐便是颂声殿。 她在颂声殿的那段时光,竟是他此生最安宁,最温暖,再可遇不可求的时光。 他眼中光影明灭,那双清润的眼瞳,黯然失色。 他很想问她,究竟有没有片刻,为他犹豫过? * 关于裴家的流言发酵很快,不少人反应过来有人在幕后推波助澜。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家自顾不暇,朝中一些臣子也曾暗中议论过此事,只不过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沉默。 因为没有人会想掺和这趟浑水。 明哲保身,是最聪明的做法,尤其如今荣帝病危新帝即将即位之际,大家都想要谋一个好前程。 唯独两人例外。 许攸泽和谈回。 自从裴家流言一出,温岚偶然听到,便立刻让人去查。 结果一查才发觉此事真的有依据,她喜不自胜,怀胎四月亲自带着人一一搜集对裴家有利的证据。 许攸泽自然万事都依她,也知道她出嫁之前同裴南意关系极好,他心疼不忍奔波,便主动将此事揽了下来。 “你如今身子娇弱,万事都不方便,此事便交给我吧。” 许攸泽拉着她的手放在手心,低声劝道。 温岚看了他半晌,有些犹豫“虽然朝中事我不太了解,可我听爹爹说了这件事有些棘手,如今你掺和这件事会不会影响到你?” 她一心想要查出裴家的真相,却也不想连累许攸泽。 毕竟连她爹都不愿意此刻出面,她也只能亲自动手,许攸泽这么说她确实很意外,同时也很欣慰。 “你我夫妻一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更何况,我同你一样相信裴将军的清白,交给我吧。” “好!”温岚重重点头。 她抚摸着肚子,满心感激。 许攸泽查裴家的事很快就被谈回发现了,他也不意外,毕竟有温岚在,许攸泽插手也实属正常。 只是他想起那日与裴南意诀别,她明显不想要牵扯任何人。 谈回心中隐秘地升起一股冲动,她不愿意他插手,他偏要插手。 他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追究自己究竟是违逆还是根本不可能对她的事冷眼旁观。 此事发酵之快,在半个月后,达到了高潮。 昔日裴傲手下副官陈由,一纸血书击鼓喊冤。 太子亲自提审此人,朝中哗然。 远在中宫的皇后听说了这个消息,怒不可遏。“他怎么敢的?” “如今朝局动荡,他不一心安稳朝政就罢了,竟然还想着那个女人!” “那个裴南意究竟给他下了什么迷魂药!让他这么糊涂!” 息宁赶紧平息她的怒火“娘娘息怒,殿下行事自有分寸,娘娘——” “你住口!本宫还不了解他吗?其他的倒也还好,只是一遇到裴南意,他就跟着了魔一样,本宫当初就不该心慈手软!” 她就应该早做打算,早早把裴南意赐婚给他人,以绝梁璧的念想! “娘娘,荣安郡主求见!”宫女匆匆来报。 皇后平复了一下怒火,萧荣安也是个没用的,那么久都笼络不住梁璧的心,“她来做什么?” “奴婢不知,郡主说有要事禀报。” 皇后深吸了一口气,招手“让她进来!” 萧荣安进来时发现殿内气压很低,她屏着气,小步上前“见过娘娘。” 皇后的语气很不好,“你来做甚?” 萧荣安察觉出皇后对她的不耐,她压住心底的不甘和羞恼,抬起眸,眼底怨毒“我知娘娘为何所扰,倘若我说,裴南意——” “还活着呢?” 第132章 昏迷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皇后听完了她的话,凌厉的眼神落在萧荣安身上,一字一句“你再说一次。” 萧荣安眼底淬毒“臣女说裴南意还活着。” “并且,臣女有证据!” 皇后挥手,息宁等人有眼色地退下,整个大殿里头只剩下了皇后和萧荣安二人。 “什么证据?” 萧荣安咬着唇瓣,一字一句开口,有些难堪道“臣女先前之所以被殿下……厌弃,表示因为这个。” 皇后冷笑一声“原来是因为这个,本宫还当是你没本事。” 萧荣安不敢反驳,只得默默忍下,她把所有的来龙去脉一一向皇后说明,独独隐去了乌那雅帮她的事,她垂下眼眸,皇后如今恐怕已经把她视做了没用的棋子,否则被太子冷落了那么久,皇后也不会那么久都不见她。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得要讨好皇后,什么尊严气度她都不在乎,只要能嫁入东宫,来日母仪天下,她有什么不能忍受的? 想到这里,她不再顾及皇后的冷眼,接着开口“娘娘,臣女实在不能殿下被裴南意蛊惑至此,更何况裴南意乃是罪臣之女,臣女本想将其抓住交由圣上处置,谁知她狡猾如斯,竟然几次三番逃脱,臣女实在无能,不得已来求见皇后娘娘。” “哼。”皇后冷哼一声,她虽然如今不太满意萧荣安,却也明白,眼下最重要的是让裴南意无法再影响太子。 没想到她竟然还活着。 皇后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太子竟敢如此大胆,已经被她蛊惑到了这种地步了。 皇后捏紧了手心平复着心情,很快,她便恢复了雍容尔雅的模样,只是额前微微的潮湿,昭示着她刚刚大怒一场。 她幽幽出声“本宫记得,你弟弟也喜欢她?” 曾经二人青梅竹马,出入同行,萧鹤鸣护她如珠如宝,京都无人不知。 皇后也略有耳闻。 “是。”萧荣安咬紧了牙关承认。 “本宫倒是瞧不出来她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一个两个都为了她痴迷至此。” “说说吧,你求到了本宫这儿,是想要本宫如何帮你?” 萧荣安阴沉着声音“只需要娘娘帮臣女演上一出戏。” 皇后提起了兴致“说说看吧。” 日头从东到西,宫灯高高挂起,萧荣安才从皇后宫中出来。 她出来时一扫来时的阴霾,冷白的脸紧绷着,难以掩饰的激动,面对行礼的息宁,她温和地勾起了一抹笑容。 息宁默默看了一眼紧闭的宫殿大门,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旁观者清,皇后娘娘身在局中,事关太子,她难免会自乱阵脚,她作为奴才,本就没有什么话语权一切都只能听主子的命令行事,看样子,萧郡主应当是得偿所愿地离开了。 晚间,息宁伺候皇后用完了晚膳才吩咐人打算收拾了桌子,谁知皇后忽然捂住腹部,面色苍白,汗水涔涔落下,息宁连忙将她扶到榻上。 “娘娘这是怎么了?” “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皇后出了事,宫里顿时紧张了起来。 太医院大半太医纷纷放下了手里头的活,息宁带着太医院正匆匆赶回皇后宫里,皇后早就陷入了昏迷。 张太医给皇后把脉,脉象却看不出什么异常,他冥思半晌,最终问道“娘娘昏迷之前可曾有过什么异常?” “娘娘自从用了晚膳之后便腹痛难忍,您快瞧瞧是不是这晚膳的缘由。” 息宁挥手让人将晚膳拿来,张太医拿了一枚银针仔仔细细一一探查,却并没有什么发现。 “如何?” 张太医虽然没遇见过这种情况,不过很快便冷静下来。 “娘娘的脉象和饮食都没有异常,或许是因为什么其他的缘故,姑姑不妨再想想可有何异常之处?” 息宁仔细琢磨了一下,脑海里不自主地想起来萧荣安离开时的那个笑容,她倏地一愣,却又觉得不太可能。 荣安郡主难道还会害娘娘不成? 很快她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不会的,荣安郡主不会这么做的,她没有理由,也不会有胆子。 那是为何? 她正琢磨着,榻上皇后忽然睁开了眼睛,息宁一喜“娘娘醒了!” 她赶紧快步走到床边,“娘娘您终于醒了。” 皇后抚着头,声音有些哑“本宫这是怎么了?” “娘娘方才忽地晕过去了。” “本宫也不知怎么了,忽然就觉得腹痛,张太医,本宫如何了?” 张太医惶惶垂首“微臣无能,并未发觉娘娘身体有恙。” 他把脉并没有任何异常,事关一国之母,他身为太医院正,若连这点本事也没有,恐怕这位置也坐不到头了,说不定连性命也难保。 谁料皇后却摆了摆手,有些疲惫道“本宫也不怪你,这疾来的突然,息宁,传其他的太医来瞧瞧吧。” 张太医如蒙大赦“多谢娘娘开恩!” 息宁又传了其他的太医前来诊治,结果都是一无所获,整个太医院都来了,却都什么也没看出来。 息宁一筹莫展,皇后卧在榻上,瞧着面色很不好,她咳了几声,便呕出一口血来,又陷入了昏迷。 息宁大惊“来人!快来人!” 折腾了许久,皇后宫里人心惶惶,生怕皇后出了事。 忽然有个大胆的宫女低声开口“息宁姑姑,娘娘莫不是撞了邪祟,奴婢老家曾经也有人似此种症状……” “大胆!”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另一个宫女呵斥“皇宫之中何来邪祟!” 息宁却猛地一怔,她指着那个宫女,缓缓道“你再说一遍。” 那宫女颤颤巍巍说了一次,她道“奴婢不敢妄言,还请姑姑恕罪。” 息宁挥手让其他人退下,独留下那宫女。 如今的荣帝当初乃是起义称帝,手上的杀戮数不胜数,这也是长公主吃斋念佛的缘故,虽说荣帝并不相信鬼神之说,可到底有所敬畏,宫里也沿袭前朝设有司天楼,专司祭祀奉神,不过不太受重视罢了,慢慢地便没有了前朝的地位,在宫里变得可有可无起来。 第133章 演戏 息宁犹豫再三,虽说外人不信,但事到如今,本就没有法子了,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娘娘就这么昏迷下去。 “好了,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息宁叹息一声“你下去吧。” 待挥退了宫女,息宁便拿了皇后宫中的令牌,匆匆前往司天楼。 因为司天楼不受重视的缘故,故而离皇后宫殿很远,息宁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 已经是深夜,楼内除去值夜的宫人并无他人,息宁亮出了皇后令牌,宫人急忙去寻找司天监。 不出片刻,一个二十岁左右身穿官服的年轻人便匆匆赶来。 正是司天监。 “不知姑姑深夜到访所为何事?可是皇后娘娘有令?” 荣帝不喜鬼神之说,他们很少得见圣颜,司天楼也逐渐没了当初的风光,自从上一任的司天监离开以后,已经很多年没有他们的用武之地了。 息宁简单地说明了情况,“所以,还请司天监跟我走一趟吧。” 谁知司天监听完之后沉默半晌,眼底闪烁,半晌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息宁皱眉,语气有些不耐“司天监怎么了?是有为难之处?” 司天监赶紧解释道“并无,臣遵旨。” 息宁这才“嗯”了一声,她扫过在场的宫人,又对司天监道“娘娘不希望此事有太多人知晓。” 司天监立刻明了她的意思,颔首“微臣明白。” 是夜,太子被急招进宫。 彼时,皇后宫中灯火未歇。 “母后怎么了?” 隔着重重珠帘,梁璧在外室站定,侧首询问太医。 太医本就对皇后此症无可奈何,此时此刻惊动了太子,他更是冷汗涔涔,犹豫半晌,纵使再不愿意,还是低声开口道“殿下,娘娘或许是撞了邪祟。” 帝王不信鬼神,皇后千金之躯,这种说法实属荒谬。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太医察觉到一股冰冷威严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来自于眼前尊贵的储君。 他不敢抬头,只觉得压力极大。 梁璧没有开口,殿内气压很低,息宁沉默半晌,还是站出来道“殿下恕罪!” “鬼神一说虽不可信,奈何娘娘疾发突然,太医院众人皆来看过,无一能够诊出结果,奴婢没了法子这才去司天楼一试。” “你去了司天楼?” “是。”息宁硬着头皮开口,她示意门外的司天监进来。 “微臣见过殿下。” 司天监一进来便察觉到气氛不对,他低头行礼,心思却百转千回。 这么多年,司天楼荒废,他得见君颜的时候屈指可数。 他怀才不遇,多年来内心何尝没有怨气? 只是人在其位不得不低头。 这位太子殿下他见过的次数更少,对于梁璧,他也只是偶尔听宫人提起。 那些溢美之词,他听过无数次,他们说他是天生的帝王。 对此,他向来不屑一顾,只觉得是那些人的吹捧之词。 他曾经见过真正的王命,那才是天生的帝王之才,三岁成诗,六岁执弓,在朝堂之上辩群臣,帝王之座指江山。 可惜—— 他的思绪戛然而止。 年轻的太子忽然开了口。 “孤记得你是景国人?” 闻言,司天监蓦然抬头。 “殿下!”他心中警铃大作,景国灭国之时,他尚年幼,师父保住了他的性命。 这么多年他守着司天楼,纵然荒废,纵然不知出头之日,可他仍然没有离开,为的就是终有一日,等回师父。 只是这一等便是数十年。 “你说,母后如何了?” “微臣不敢妄言,适才占卜时,微臣发觉娘娘的命星被乌云遮挡,似有灰暗之召,想来,是有人冲撞了娘娘。” 司天监紧锁眉,郑重其事道。 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低头之际,他兀自以食指搂紧中指,这是一个避谎的手势,意思是方才之言,乃是假话,非出自真心,望神明勿怪。 皇后的命星确实被遮蔽了,只不过,并非是她个人的命星,司天监默默抬头,而是整个荣国—— 这是他未曾想到的。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肯答应荣安郡主,假意替她演这出戏,为的就是想要知道,这荣国运势,究竟发生了什么。 梁璧听完了他的话,像是有了些兴趣,他越过一众婢女望向皇后,问道“那依你之言,此局何解?” 这是信了? 司天监松了一口气,有了些底气开口“需得找到冲撞了娘娘之人方能解除。” “何人?” 司天监环顾四周,有些为难的模样。 梁璧抬手挥退众人,偌大的宫殿内便只剩下皇后,太子和司天监三人。 司天监这才开口“此人命盘带煞,本是早夭之命,却中途变数,活下来了,正因为如此,才会命星改变,冲撞娘娘。” 他话到此处,梁璧忽然勾唇,他端起手边晕着热气的茶杯,指腹轻轻摩擦。 “此人可姓裴?” “不错——” “啪——”地一声,茶杯忽然在司天监脚边碎开,他惊恐抬头,只见梁璧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拭着手里的水渍,眼神压了过来,缓慢开口“你好大的胆子。” “殿下恕罪!” 梁璧站起身朝着榻上之人开口“母后何必如此?” 良久,皇后终是睁开了眼睛,眼底有几分难堪和不满。 “本宫若不如此,你可还记得本宫这个母后?” 她凤眸含冰,与梁璧对视。 “是不是本宫死了,你也能熟视无睹?” “母后慎言。” 梁璧压下心中的戾气,门外有穿堂风掠过,他伤重未愈,低低咳嗽了几声。 皇后皱起眉头,心中一紧,关怀的话就要脱口而出,理智却让她咽了回去。 “下去。” 这话是对司天监说的,司天监得了旨意,立刻躬身退下,殿内只剩母子二人。 “若非如此,你恐怕都不会进宫来看望本宫一眼吧?” “你为了那个女人,与我母子离心,如今更是愈发不管不顾,连身份也不顾了吗?” 皇后情绪忽然高涨,她一把掀开锦被,一路行至太子面前,珠帘噼里作响,她庄严威仪,怒目而视。 “事到如今,你还要护着她吗?” 第134章 即位 “母后,事到如今,您还不明白吗?”梁璧有些疲惫地敛眸,他沉默半晌,对上皇后愠怒的视线,他也只是淡淡道“母后,您所担心的一切,不会发生。” 皇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怔忡片刻,她重复“不会发生?” “那裴家的事又算怎么回事?” “你不顾众臣反对是要替裴家翻案吗?” 皇后捂住胸口,她指着梁璧“你可知道此举会造成多大的麻烦!” 她话音方落,忽然,远处传来丧钟。 一声、两声、 三声! 二人同时愣住。 三声丧钟,帝王薨。 荣帝撑不住了。 皇后一个踉跄,梁璧上前扶住她,此时此刻,皇后再也没有了方才的疾言厉色,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打击到,她紧紧抓住梁璧扶着她的手,声音有些哑“你听到了吗?” 梁璧手腕被她拉的很紧,他心头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更多的是觉得突然。 他早就已经习惯了不将真实情绪外泄,皇家父子,比起亲情,更多的是君臣。 荣帝对他少有父子情深,他亦是。 他对荣帝,确实君臣之义多于父子之情。 原本针锋相对的母子二人,此时此刻仿佛是彼此唯一的依靠,皇后喃喃“你父皇……” “去了。” 纵然二人并无情分,荣帝的死讯,还是让她心头一怔。 夫妻也好,君臣也好。 年少至今,她汲汲营营,初为家族,后为孩子。 一心扑在后位,为了一生的荣耀。 如今,她想要的就快要得到了。 她会是尊贵的太后,唯一的儿子,将会是大荣的帝王。 “母后。”梁璧扶着皇后,让她站稳身体,一步一步往门外走去。 宫门被敲响,皇后回过神,她深吸了一口气,复又抬头,已然恢复了皇后姿态。 她侧首看着梁璧,她这个出色的儿子脸上,没有悲痛,也无甚表情,忽然她心中有些惊恐。 她教会他的是如何成为一个帝王,却忘记了告诉他、反而阻拦他—— 去拥有感情。 “母后?”察觉到皇后的异样,梁璧停下了脚步,这让皇后更清楚地看清他的表情。 冷静得可怕。 她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大脑里有一根弦断掉。 “没事,走吧。” 荣帝薨逝,太子即位。 一切都是这么地突然。 远在西域的贺兰玦几乎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 彼时,梁璧已经即位三日。 先帝新丧,新帝上位,第一件事,便是重整朝纲。 梁璧任用新人,许攸泽、谈回等人擢升天子近臣,不仅如此,他还给了许多新人机会,一时之间,朝堂可以说是大换血。 这第二件事,也让众人瞠目结舌。 那便是—— 替裴家翻案。 裴傲旧部陈由,勾结敌国,构陷主帅,导致战败,而他的主动交代,也拔出了敌国安插在荣国的卧底。 当年的事,除却陈由,还有一批早就隐藏在裴家军的探子。 如此一来,朝堂哗然,风向逆转。 裴南意是在梁璧即位的第六天被抓到的。 她回去时还未曾点火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屋子里的窗户被人打开了。 只是还未曾等她退出去,便被人从身后打晕带走。 醒过来时,她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漆黑的屋子不着光亮,她确认与2222联系通畅,这才慢慢靠坐起来,等眼睛适应了黑暗,她借着微弱的从缝隙里透进来的光打量四周。 “砰——” 门忽然从外头被人撞开。 来人在她预料之中,果不其然,是萧荣安。 萧荣安身后跟着一个女人,浑身被黑袍包裹的严实,低着头跟在了萧荣安身后。 “你果真没死啊,裴南意。” 萧荣安踱步走近裴南意,声音有几分森寒。 看清了来人,裴南意反而有了底气,她心里唯一的不安,则是来自于她身后的人。 因为她只觉得那人很熟悉。 “郡主抓我做什么?” 萧荣安听见她的话冷冷一笑,不答反问“你为什么没死?” 裴南意一出声,便能够察觉到萧荣安身后那道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她与其对视,只觉得那双眼睛果真很熟悉。 忽然,她灵光一闪,猛地意识到什么。 “我死与否,同郡主何干?” “还是说,郡主如今有了让我非死不可的理由?” 萧荣安喜欢梁璧。 裴南意垂眸,有些苦涩地勾唇。 真是绕不开啊。 萧荣安神色有些癫狂,她走近几步,蹲在裴南意面前,掐紧了她的下巴“你知不知道,我多不希望是你?” 她曾经因为萧鹤鸣有心同裴南意交好,她愿意让她成为她家族的一份子,嫁给她唯一的弟弟。 她认可裴南意的聪慧识大体,也曾真的赞许过她,可没想到,她竟然会得圣上青睐! “如果不是你,我早就已经是太子妃,今日今日,我该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裴南意冷眼看她“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不喜欢你,和我有什么关系?” “没有我,他难道就会喜欢你吗?” “萧荣安,我以为你不会那么蠢的,你抓了我,他就会娶你吗?” 她一字一句都如同在挑战萧荣安的理智。 萧荣安深吸一口气,“你闭嘴!” 裴南意笑了,接着道“今日今日,你恐怕已经成为不了皇后了吧?” “你抓我,是想要杀我泄愤吗?” 乌那雅皱眉,她这是在激怒萧荣安吗? 果不其然,萧荣安被裴南意那句“成不了皇后”激怒,她死死盯着她,怒不可遏。 “你该死!” “郡主!”乌那雅及时拉住盛怒的萧荣安,她的视线同裴南意交汇,只见女子嘴唇翕动,无声吐出三个字—— “乌那雅。” 第135章 朕会御驾亲征 裴南意已经认出来她了,她也就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了。 “好久不见,阿意。” 乌那雅摘下斗篷,露出那张明艳的脸蛋,她一如二人初见,脸上挂着天真的笑,丝毫未变。 “你认识她?”萧荣安猛地回头看向乌那雅,“你们什么关系?” 乌那雅虽然笑着,却多了几分疏离,她不紧不慢地拉起萧荣安,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裴南意。 原来当日太子身边蒙着面纱的女子竟然是她。 萧荣安倒是帮了她一个极大的忙。 当时年轻的太子如同一个寻常深爱妻子的丈夫,丝毫不曾掩饰他对此女的深情,倘若能够好好利用裴南意抓住梁璧,那么她当初的接近,便不算是无用之功。 “我没想到是你。” 裴南意忽然记起来,原来当初的一切,她刻意的亲近全部都有迹可循。 不怪她当初多留了一个心眼,如今看来,她还是不够警惕。 可世事难料,谁才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呢? 就像一开始,便是她主动入此局中,最后的好感度,必须要靠外力,而萧荣安,便是她要借的东风。 “宿主,裴濯带人开始往京都来了。”2222提醒她。 闻言裴南意皱起眉头,裴濯来的比她想象的要快。 他竟然在这个时候出兵了。 裴濯是前朝皇子,他的身份注定会与梁璧势不两立。 自从裴濯和她说,裴傲没有死时,那时候她心里便有了一个想法,只是她不愿意相信。 裴傲没死,裴家军也势必不会全军覆没,那这些人,去了哪里不言而喻 这一场针对裴家的陷阱,裴濯又何尝不是以另外一种形式参与其中了? “宿主,别忘了我们的任务。” 眼看着裴南意情绪起伏有些大,2222再度提醒她。 她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按照剧情发展,裴濯和梁璧之间会有一场死战,无论二人谁生谁死,裴南意都必须在此之前把好感度刷满。 “……我知道。” 一切发生的那么突然却又顺其自然,从裴濯秘密回京开始,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但她猜到时已经太晚了,或许她是见不到裴濯了。 而且,白秋还在城外,若是战起,难保不会牵连。 此时此刻,裴南意心乱如麻。 乌那雅笑了笑,“我们没什么关系,郡主,正事要紧。” 萧荣安怀疑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半晌,她慢慢直起身,居高临下。 “裴南意,怪就怪你挡了我的路!” 萧荣安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匕首,寒光一闪,映照着裴南意的脸。 城门外。 乌那雅早就发出了信号,贺兰玦与裴濯联手,乌那雅利用萧荣安里应外合。 而乌那雅的计划里,裴南意便是其中一环。 狼烟四起,城外铁蹄铮铮。 百姓们来不及反应,面对杀进城门的士兵慌忙躲避,原本还热闹的城内外,此时此刻,人人自危。 守门士兵皆是猝不及防开启防御。 谁也没想到,数万士兵是如何悄无声息进入荣国领土的。 他们不知道,和他们对打的,是曾经与他们一同守卫荣京的裴家军。 消息传到了皇宫时,梁璧正与群臣商议。 “圣上,这支军队来路不明,可对我们的军事布局却了如指掌,臣怀疑是有内鬼。” “微臣曾领兵与西域诸国交过手,这支军队打法倒是与西域将士相似。” “圣上,臣以为无论这支军队来自何处,当务之急是出兵平息,如今朝纲尚未稳定,周国虎视眈眈,若是此时这支军队同周国联手,大荣将腹背受敌,圣上,臣请领兵出征,平息战乱!” 荣国是如何建立的这些人比谁都清楚,荣帝乃是郡王起义,如今这种局面,像极了当初荣帝起义的模样,谁都不敢明说罢了。 只是荣国不似前朝,大荣国力强盛,虽然上一战方休还未曾来得及休养生息,但若是能够速战速决却也能够解决此战。 谈回站在最前面,一身淡青色官服身直如松,他看向梁璧,底下群臣激言,龙椅上年轻的帝王蹙眉沉思。 梁璧和荣帝并不一样,身上没有多少杀伐之气,反倒是像是一个文人,气度温和清冷,他身上浅色白玉纹龙袍衬得他眉眼寡淡,深藏功名。 但一国帝王,怎会像表面上那般无害? “谈卿以为如何?” 帝王终于开了口,问的却不是方才那群讨论激烈的武将,而是谈回这个文官。 数道视线凝聚在他身上,谈回往前一步略一附身“圣上,如果此战必须要打,臣以为当是圣上御驾亲征。” 他此话一出,群臣哗然。 “谈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圣上何其尊贵?如何能亲征?” 谈回淡淡看向反驳他的大臣,那是一个才升上来的武将,名叫楚义,年纪不大,是靠着军功升上来的,也是梁璧即位后炙手可热的新贵。 “楚将军且听我把话说完。” 楚义一滞,看向梁璧,见梁璧没有说什么他也只好闭上了嘴巴。 “臣有两个理由。” “圣上如今方才登基,正处在用人之际,楚将军魏将军等一众大臣,虽身经百战,却少了气势,遥想当年裴将军在时,从未有败仗,每次出征皆是士气高昂,而今裴将军失踪,我朝少有如此名望的主将,此为其一。” “圣上文韬武略,若是出征不仅鼓舞士气,还能够镇压州郡,排除异心安稳朝纲,此为其二。” “因此,微臣以为,圣上应当亲征。” 许攸泽站在他身边,从他提出建议开始,他便大概能够明了谈回的意思,谈回思虑周全,这一举措确确实实乃是最好的办法。 他拱手道“谈大人所言甚是,不过微臣以为,圣上尊贵之躯,若是御驾亲征虽能鼓舞士气,安定朝纲,不如以楚、许二位将军为副将,圣上为主将指挥,如此既周全了谈大人之意,又能免楚将军之忧。” “这、” 楚义看向梁璧。 梁璧轻扣着桌面,薄唇开合“准。” “朕会御驾亲征。” 第136章 出边关 是夜,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不动声色地出了城门。 过了唐门关,裴南意在2222的帮助下从昏迷中提前醒了过来。 马车里没有光,偶尔车帘处透进来的月光忽明忽暗。 裴南意直起身子,脑海里分析起如今的状况。 乌那雅显然不是萧荣安的人,否则当初在玢州梁璧和她一起的事早就会被萧荣安查出来何至于等到现在? 那么乌那雅的目的又是什么?她又是谁的人? “这是去哪?”裴南意在脑海里问2222。 “这是往边关去的方向。”2222回答道。 边关? 裴南意眼神倏地一顿,裴濯起兵,乌那雅要带她去边关? 莫非她是裴濯的人? 不对—— 她忽然想到什么—— 先前玢州她和乌那雅接触以来,她偶然发觉乌那雅的习性打扮并不像是荣国人,而且裴濯身边的人她大多见过,除了芸娘应该没了其他的女子。 乌那雅绝不可能是裴濯的人。 可是她不是裴濯的人,又要把她带到边关…… 裴南意想起来她昏迷前萧荣安看向她的眼神以及闪着寒光的匕首。 分明是想要杀她的。 乌那雅阻止了萧荣安杀她,所以乌那雅同样不是萧荣安的人。 这个时候劫走她,正值裴濯起义之时又要去往边关,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乌那雅大概是想让她作为筹码,作为梁璧同裴濯的一战中的筹码。 她清楚地知道她和梁璧的关系,或许也知道她和裴濯的关系,她可能是帮裴濯的人,也或许是第三方的人准备坐收渔利。 但她几乎是立刻意识到,乌那雅绝不可能是帮助梁璧的人。 裴南意想,她辜负梁璧,又不曾真真同他相爱过,二人之间,除去小时候青梅竹马的情分以外,总少了一些什么。 彼时她差点为梁璧心动时,却也始终觉得,梁璧那样的人,不会那么糊涂。 起码在她和一个国家之间,不会为她而放弃一国。 他如同天上那一轮清冷的月,为她有过一瞬间的圆缺,却不该为了她而堕落。 手起刀落间,裴南意袖子里的匕首不动声色地割断了绳索,为今之计,她得尽快弄清楚乌那雅的目的。 她有系统在身,安危不成问题,怕就怕乌那雅的目的和她相悖。 她只想要刷完最后的好感度回到现实,但她不可能因此害了梁璧或是裴濯。 所以若是乌那雅想要利用她做什么,她势必不会让乌那雅得逞。 她本来是想借萧荣安的手完成任务,没想到如今倒是阴差阳错替别人做了嫁衣。 她挣脱了束缚,掀开车帘一角向外看去。 马车周围有不少骑着马的人作普通人打扮,最前面的是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 看样子是乌那雅无疑。 她如果现在逃走,回到京都再想其他的办法完成任务也可以。 正当她要放下车帘的瞬间,余光一瞥,竟然看见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身影。 跟在马车最后面的人,竟然是萧鹤鸣。 他低垂着头夹杂在这些人里,脸上刻意涂黑了不少,可只一眼,她不会看错,那就是萧鹤鸣。 他怎么会在这里? 乌那雅显然也是利用了萧荣安的身份在京都行事,她与萧荣安的目的不一样,乌那雅想要抓她为质,萧荣安则是想要杀她以绝后患。 此时此刻,绝不可能萧荣安还参与其中,那萧鹤鸣是怎么回事? 乌那雅绝对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裴南意有一瞬间慌了神。 萧鹤鸣该不会是因为她才跟过来的? 裴南意心乱如麻,如果真的是这样,她更不能坐以待毙。 夜路难行,一行人却不知为何,丝毫不停歇,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裴南意终于等到了机会。 队伍停了下来。 她立刻回到原本的位置,做出昏迷的模样。 果不其然,马车停下不久,车帘被掀开,光亮透进来照在她脸上,她闭着眼睛不动弹,等着那光消失重新陷入了黑暗才缓缓睁眼。 “大家原地休整片刻,一刻钟后出发。”乌那雅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紧接着她听见了稀稀疏疏衣料摩擦的声音。 她小心翼翼再度掀开车帘,发现队伍停在了一处河边,马车边除了乌那雅和另一个背对着她的人守着,其余的人大多去了河边喝水。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机会了。 裴南意故意撞上车壁,果然吸引了乌那雅注意,她几乎是立刻转身来到了她面前,这也让裴南意确认了,乌那雅是会武功的。 “你醒了?” 乌那雅笑盈盈地走过来,见她醒了顺手解下水囊递到她唇边“喝点水吗?” 裴南意眯着眼睛,看清了和她一起过来的人,瞳孔微缩。 是萧鹤鸣。 她立刻移开了视线,看向了乌那雅“你到底谁?” 乌那雅笑而不语,“阿意,其实这个问题我早就回答过你了。” “在玢州的时候。” “你也问过我。” “我没骗你哦。” 裴南意坐起身,一字一句道“你抓我不就是想要威胁梁璧?” 乌那雅笑意慢慢凝固,她红唇微张“你好聪明阿意。” 裴南意昂了昂下巴,一边分散她的注意力,一边不动声色地提醒萧鹤鸣“既然如此,你应该不会杀了我,抓我不就是为了拿我做人质嘛。 ” 她提醒萧鹤鸣不要冲动,她不会有事。 萧鹤鸣凝望着她的一动不动,她分明可以看出来他眼底的担忧。 只是她一点也不能回应他,只好继续道“你是要带我去边关?” 乌那雅见她猜到了,也不否认,只是道“你真是太聪明了。” 难怪大荣皇帝那般喜爱她。 第137章 决绝 裴南意不再说话,只寻找机会想要离开。 乌那雅的速度很快,不出片刻,便已经重新上路。 她被关在马车里,还没等她有所行动,马车忽然停了。 接着车帘被打开,萧鹤鸣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裴南意一愣。 “阿鸣,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南意率先开口,她语气很急,藏着担忧,生怕他做出什么傻事。 萧鹤鸣来不及回应她,拉起她的手上了马。 “走!” 不知道耳畔风声响了多久,夜色在眼前划过,萧鹤鸣这才勒停马儿,翻身下马,对她伸出手来。 “来,我牵你下来。” 裴南意没有顺着他下马,在他疑惑的目光下,裴南意利落地翻身下马,站稳与他对视。 萧鹤鸣忽地一笑,人是会变得。 不知何时,他的阿意,已经不再是当初被他护在羽翼下的小姑娘了。 “你还没说你为何在这儿?” 萧鹤鸣把马停好,一边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一边解释“我跟踪阿姐,找到了你的踪迹。” 他早就发觉了萧荣安的不对劲,怕她犯傻,便偷偷跟着。 却不知道她是为了抓裴南意,以至于他本打算从萧荣安手里截胡把人救下来,却不曾想乌那雅横插一脚,他只好一路随行,伺机救裴南意。 “那乌那雅他们人呢?” 那些人身手先不说,光是人数,便不是萧鹤鸣对付的了的。 他是怎么救下她的? “下药。” 裴南意恍然大悟,她抿唇忽然想到了什么,犹豫开口“我和你阿姐……” 裴南意欲言又止,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同萧鹤鸣解释。 “你不必多说。”萧鹤鸣如同从前一样,用柔软包容的目光看着她,慢慢开口“阿姐做错了事,与你无关。” 裴南意点点头,萧鹤鸣拉过她的手,冰凉的药膏触及手腕,她这才发觉,自己的手腕被勒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而萧鹤鸣正在给她上药。 他垂首上药,裴南意看着他的发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谢谢吗? 好像也没有必要,他不远千里来救她,一句道谢,实在是再轻不过了。 她恍然才发觉,他们生分了许多。 从前她一心想要攻略他,尽职尽责地扮演好原本的裴南意,和他亲密无间,无话不说。 如今倒好像是陌生人了。 她有些不是滋味地想,如果一切没有发生,他和真正的裴南意青梅竹马,如今是不是早就已经成婚? 而不是现在这样。 是她改变了原本属于他们的人生轨迹,享受了他的爱护却又毫不留情地把他推开。 她从前以为不过是一个游戏,如今才发现,自己早就是戏中人,而她伤害的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松手。”萧鹤鸣的声音响起,他抬起头,恰好撞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愧疚,他愣了愣,轻声重复“松手。” 裴南意有些慌乱低头,看见自己早就攥紧了手心,一片通红。 上完了药,萧鹤鸣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这是?” “文牒。” 裴南意愕然抬眸“知道我要去哪儿?” 萧鹤鸣颔首“此去边关路途凶险,我只能送你到这,阿意,万事小心。” 他尚要回京驻守,路行千里,他不能够再往前一步。 裴南意拿着文牒,再一次克制不住心底的酸涩。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她利用算计萧荣安,他知道她要去边关,他也知道,她为了谁。 他却没有拆穿,也没有责怪,一如既往温和地对待她,珍重她。 但她何尝又没有利用他? “阿鸣,我、” 裴南意咬紧了牙关,眼泪如珠子般掉落,却被人用手抹去。 萧鹤鸣抬起她的下巴,轻轻拭去她的眼泪“别哭啊。” 他笑道“怎么还是这么爱掉眼泪?” 裴南意还是止不住地哭泣,她想坦白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一遍一遍重复着对不起。 “对不起。” 萧鹤鸣眸色深深,仿佛要把她溺进去。“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 “阿意,别哭了。” 她一哭,他的心就止不住地疼。 裴南意已经溃不成军,萧鹤鸣一直爱她,却什么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为何一直依赖他喜欢他的小姑娘毫无缘由地疏远了他,喜欢上了别人。 可他从没有怪她,一如既往地爱她。 “对不起,是我——” “弄丢了你的爱人。” 她抬起头,泪光闪烁,萧鹤鸣神色微顿,她紧紧攥着他的衣袖,目光悲戚。 很久,他才开口。 “你没有弄丢她,阿意,只是你长大了。” 阿意,长大了就是会变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她只记得她看着他离开,好像这一面,已经是永远了。 等裴南意到达边疆时,战争,已然开始了。 狼烟四起,烽火燎关,她远远看到城墙之上,年轻的帝王披着银甲,剑指千军,而他剑锋所指,则是曾经荣国的将士,曾经的裴家军。 城中兵士不断巡逻,一片肃然。 她来的路上看见了许许多多百姓正往城外而去,她进城之时,守城的士兵狐疑问道“为何进城?” 她只好谎称亲人尚在城中,将萧鹤鸣给她的文牒给了官兵,又被盘问许久,才放她进城。 裴南意感到奇怪,恰好一个妇人正往此处奔来,她上前一步“夫人留步。” 妇人身上是厚重的包袱,形容狼狈,一看就是逃命之态,她被拦下,眼神有些疑惑地看向裴南意。 “姑娘,你是外来的吗?” 裴南意点头。 “快些逃命吧姑娘。”妇人拢紧包袱,连声叹息。 “为何?”裴南意不解问道。 她不懂战争,只知道裴濯手下不仅有裴家军,还有贺兰玦借的三万兵士,梁璧有十万大军,二人开战,应当是胜负相抵。 可她一路进城,不断有人往外逃散又是为何? “我家夫君在军中,他告诉我此战不利,已经有不少人死了,姑娘听我一句,快些逃命吧。” 她话音一落,裴南意一皱眉,大战在前,怎么会有人散布如此动摇军心的言论? 只是还未等她开口辩驳,那妇人早就提起裙摆拎着包袱跑路了。 她一回头,果然见三三两两的百姓皆是大包小包离开。 怎么会这样? 忽然,远处响起了号声,所有的士兵几乎立刻严阵以待。 “快!” “他们攻城了!” 第138章 对战 沉重的号声一下子把裴南意拉回现实,事情似乎并不像是她预想的那样,这一仗,谁生谁死,她隐隐有了些预感。 来不及多想,她身体比大脑更快一步往城关奔去。 一定要来得及! “圣上,叛军攻城了!” 主将大营内,梁璧正与其他几位将军讨论战况。 荣国尚未从上一战中修养恢复,无论是兵力还是粮草,都无法同裴濯的军队相比。 而且裴家军曾是荣国主力,他们最是了解荣军的作战方式,难守难攻。 先前的几次交手中,荣军损失惨重,如果不能很快结束战斗,他们的后续粮草或成问题。 “圣上,咱们的粮草最多能坚持一个月,若是……”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若一个月内不能及时续上粮草,这一仗,就输定了。 梁璧挥手打断他的未尽之言,“此战我们只在数量取胜,所以不能等。” 他片刻间做好了决定,“众将听令,立刻应战!速战速决!” “是!” “杀——” 城墙之上,带头的主将遥遥地举起弓箭,随着一声破空之响,箭矢直中靶心,穿过前卫心脏钉入他身后墙壁。 “少主,荣军迎战了,这一次是梁璧亲自挂帅。” 裴濯漫不经心地擦拭着弓,听见冗书的话,他眼神倏地变得狠戾起来。 “来了那就打。” 贺兰玦的计划是慢慢耗,猫捉老鼠般等到荣军耗尽了粮草,弹尽人绝再将其一举击败,可裴濯等不了了。 他筹谋了那么多年,这一战,他已经等了许久了。 如今箭在弦上,距离他想要的已经近在咫尺,裴濯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他拉弓上马,一夹马腹,马儿立刻如离弦之箭般奔出,冗书立刻骑马跟上。 危险的气氛已经弥漫,裴南意穿过重重阻碍,终于来到了大营外,却被人拦下。 “军营重地,闲杂人等不可擅闯!” 她心急如焚,她已经听见了号声,恐怕两军已经开战,若是此时她再见不到梁璧或是裴濯,那她的任务就彻底失败了。 既然闯不进去,她只能换条路走。 只是她没有想到,转机来的这样快。 “裴姑娘?” 她才要走就被人叫住,她一扭头,看见了一张意想不到的脸。 “李公公怎么在这?” 李公公还有些看到她后的不可置信,听见了她的话,下意识道“自然是随圣上而来。” 太后本就放心不下圣上安危,特地遣他随侍左右,只是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裴南意。 “裴姑娘怎么在此处?”他语气有些古怪。 李公公自然是知晓她当初逃离东宫圣上是如何放不下她的,至今为止,他心底虽然不敢有怨言,却还是隐隐对裴南意没什么好脸色。 裴南意却没有在意他的态度,她有些激动“李公公能不能带我进去?” 看李公公的样子,恐怕还不知道反叛的是裴濯,否则他根本不会这么平静。 李公公却是轻哼一声“奴才不敢。” 裴南意哑然,她当然知道李公公这副不冷不热的态度是为什么。 她只能好声好气道“我有重要的事要同殿……圣上说,李公公求您带我进去。” 李公公这一次很坚定“裴姑娘请离开吧,奴才没这个能耐。” “圣上当初是如何对姑娘的,姑娘心里清楚,姑娘又是如何对待圣上的?” 李公公道“若是姑娘还有心,便不该再出现在圣上眼前!” 裴南意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她垂下眼眸,心底几番挣扎。 如李公公所言,她的出现于梁璧而言或许根本就是坏事,她确确实实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但她有必须要做的事,也有自己的私心。 她必须要见到梁璧。 “李公公,我真的有非见圣上不可的理由,求您带我进去吧。” 裴南意姿态一低再低,可李公公的态度也很强硬。 她实在是没了法子,只能道“李公公如果不想圣上有事的话就放我进去!” “大胆!” “你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李公公横眉冷竖,被她气得够呛。 “我只要进去,哪怕远远见一面就可以!”裴南意把要求放低,“李公公,我知道自己当初对不起圣上,我也想要赎罪,所以李公公能不能给我一个弥补机会?” 她红了眼眶,再真诚不过。 “而且,外头战火不断,我此时没地方可去,李公公,我还不想死。” 李公公被她的模样一惊,心头又想起来当初裴南意离开时梁璧的模样,那是怎样的失魂落魄,她若是死了,被圣上知道了,那他也就完了。 半晌,李公公终于开口“你说的,只远远见一面。” 裴南意一喜“好!” * 两军苦战了三天三夜,期间裴南意一直心神不宁。 她安慰自己,梁璧身为男主一定不会有事,可心底却又担心裴濯会不会真的杀他。 或者,一切反过来,梁璧会不会杀了裴濯。 她做了好几个噩梦,每一个都让她心惊胆战。 她自始至终的目的只有一个,完成攻略然后离开。 这具身体的情况已经在倒计时了,2222也给了她最后的时间,她还是要回去的。 她来,不仅仅想要完成最后的攻略,她唯一的私心,便是能够让梁璧和裴濯都好好活着。 “干什么呢你?” 她手心一烫,被人塞进来一个馒头,对面的人顺势坐下“你说人人都往外跑,偏偏你还往里跑,也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 李公公把她安排在厨房做事,离主营最远,最不容易遇到梁璧。 和她对话的是负责膳食的张婶,家就在边城,为人爽朗,也很健谈。 裴南意抿唇笑了笑,没有说话。 张婶也不恼,自顾自地说起来“你说这叛军不知道是什么来路,好端端地非要反叛。” 张婶恨恨道“这些人通通都该死。” 裴南意一愣,“其实——” 她没有说完,便被外头的动静打断。 “圣上回来了!” 第139章 他什么也不是 所有的视线通通聚集到营帐外头,谁都知道,圣上这个时候回来,必定是打了胜仗! 果不其然,梁璧带着队伍纵马而归,身后的楚义脸上洋溢着胜利的笑容。 李公公早早迎了上去,替梁璧卸下盔甲。 “恭迎圣上归来!” 众人齐齐下跪。 裴南意远远看见梁璧的背影,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等到看不见人影了,她还在望着那个方向,直到张婶拉了她一下“瞧什么呢?” 裴南意收敛了视线,看向张婶“没什么。” 张婶脸上松快了不少,眉宇间的忧愁之感也散去了许多,她拉着裴南意絮絮叨叨“要我看那些人就是整天杞人忧天,咱们圣上是何等的英明神武,那些贼寇,怎么会是咱们的对手。” “这下好了,这一仗胜了,狠狠打压了那些人的士气。” “平息叛党那是早晚的事了。” 裴南意顺着张婶的话点头,若无其事地附和,眼底却没有那么轻松。 这一仗梁璧胜了,依照裴濯的性格,他怎么会咽得下这口气? 后来张婶又说了许多,她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只觉得头有些发昏,张婶说了许久见她反应平平,脸色也有些苍白便住了口,让她回去休息。 裴南意浑浑噩噩踏出营帐时却被人拦住。 “你,过来。”一个将士打扮的人指着她,又随手点了好几个人,裴南意左右一看,只见和她一样打扮的几个厨娘一起站了出来,几个人手里都被塞进一个食盒,她不明所以地被人她们带着跟在了那位将士身后。 走着走着她才发觉,是来到了主营。 梁璧的营帐。 因为她看到了李公公候在外头。 裴南意心道不好,转身就要走。 可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将士,她根本走不掉。 “进去吧。” 李公公打开厨娘手里的食盒将里头的食物一一验过将人放了进去。 轮到裴南意时,李公公霎时瞪大了眼睛。 “你——” 裴南意垂着头,有些尴尬。 她真不是故意过来的。 李公公气的说不出话,心想圣上一回来她便跑过来了,还说不是特地见圣上的! 可他不敢发作,一把拉住裴南意手里的食盒,示意她松手,边道“你回去吧,东西——”给我。 他话还没有说出来,营帐被人从里头打开。 梁璧的身影大步而来,身后跟着楚义。 裴南意立刻低下头行礼,李公公也拱手,二人手里的食盒啪地一声掉下来,瓷片饭菜撒了一地。 这动静不小,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李公公两眼一黑,险些站不稳,赶紧去看梁,却看到梁璧的视线顺着声音来源看去,他立刻此地无银般往前走了几步试图挡住裴南意,只是晚了! 梁璧已经看到了。 千万别认出来!千万别! 李公公默默祈祷,紧张到了极点。 而这边裴南意只觉得李公公的视线如矩,看的她头皮发麻。 她只能弯下腰背对着梁璧准备去收拾那些瓷片,只是还没等她弯下来,手腕就被人拉住—— 她猝不及防一个转身,宽大的衣袍翻飞,她被拥进一个陌生又熟悉的怀抱,若即若离,明明亲密无间,却始终克制地留有空隙。 李公公瞪大了眼睛,只觉得天都快要塌了。 他就说不该把人放进来! 作孽呀! 李公公憋红了脸不敢说话,懊恼不已。 “阿意。”梁璧克制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裴南意指尖轻颤,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张了张口“圣上。” 这一句“圣上”把梁璧拉回了现实,梁璧身后的楚义瞪大了眼睛。 圣上即位至今,且不说立后,妃子也没有一个。 不说战事吃紧,暂不论儿女情长,可从前圣上还是太子时东宫之内也未曾有一妻一妾,这还是他头一次看见圣上亲近女色。 他张了张嘴巴,也同样说不出话来。 梁璧松开了手,裴南意和他拉开了距离,梁璧的目光紧紧锁在她身上,她避无可避。 梁璧看着裴南意的模样,一瞬间仿佛置身过去,他久未见她,却不曾想到会在边关遇到她。 她来是为了他吗? 这个念头一起,梁璧的心脏泛起一种名为期冀的情绪,是为了他吗? 可很快,他否定了这个念头。 今日他见到了叛军主将,那是他没想到的人,裴濯没有死。 至于他为何反叛—— 梁璧眸色一深,气息有些冷然。 早闻前朝有一位皇子,曾于战乱中逃出生机,这些年他一直派人寻找,裴濯反叛必然是蓄谋已久,背后还有西周做推手,起初他还不能确定。 只是见到了裴濯,他方才醒悟。 为何他一直没有找到人,原来一直藏在他身边下。 梁璧眉心一跳,忽然想到当初裴南意离开东宫时那样决绝和突然。 而京都之乱,也是从那时候起的。 陈由和裴家的事也是从那时候被推上风口浪尖。 那个时候,裴濯是否已经假死回京? 他被他耍了。 裴南意也是因他离开? 梁璧很难忽略心头的阴郁,只是面对裴南意时,他收敛了戾气,挥退众人,将他带进了主营。 裴南意从一开始的慌乱,进来时已经平静下来。 她一直在观察梁璧的神色,敏锐地捕捉到他情绪的变化起伏,从见到她的那一刻开始的情绪外露,到如今一言不发背对着她。 她上前一步,有些不自然。 毕竟离开的是她,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也是她。 她多少有些别扭。 他今日肯定是见到了裴濯的,或许也猜到了,她当初离开的原因。 “对不起。” 她的声音响起,回荡在空荡荡的大营。 梁璧转身回头看她,“你要对我说的只有对不起吗?” “那你想听我说什么吗?” 裴南意认真地看向他。 她能够说的也只有这个,她忽然有些头痛,她如今又该怎么样刷满好感度? 梁璧或许恨死她了吧。 “你离开东宫,到底是为什么?” “圣上猜到了吧。” “我想听你说。”梁璧靠近一步。 “为了裴濯。” “为了裴濯?” 梁璧了然,明明知道结果,他还是觉得有些心痛,在她那里,他或许什么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