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南意坐在榻边,见他一睁开眼睛便靠了过来,外头已经天光大亮,裴南意在这里守了一夜。
她脸色有些憔悴,伸手去探裴濯的头,高烧已退,她悬着的心总算放下,起身想要去给他倒一杯水。
谁料手被他一把拉住。
裴濯从噩梦惊醒,头一次露出如此脆弱的模样,裴南意的心微软,她坐回床边,轻声说道:
“我在这。”
裴濯适应了光线,看清了她的模样,实在是憔悴的不像话,身上仍旧是昨夜二人躲在水里面时那身,如今已经干的差不多了,如墨长发披散下来,让她看起来更加柔和,温婉。
他紧紧攥着她的手,放在胸口处。
“芸娘死了。”
裴濯忽然出声。
裴南意闻言一愣,而后在他的注视下,缓缓颔首。
“我知道。”
“昨天,我去找过她。”
裴南意抿了抿干涩的唇,心底没由来地钝痛,裴濯刺杀梁璧的原因她不知道,只是她一时实在无法接受,心头一团乱麻,裴南意从昨夜到现在,一直强压着自己的难受,让自己不去问他为什么。
裴濯坐起来,一把把她拥进怀里。
芸娘死了,他手下也死了不少人。
这么多年他亲手带出来的人,就这么折损在了他的面前。
复仇之路,道阻且长,行叔一遍一遍告诉他要心狠,他这条路注定艰难,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他为了复仇,算计所有人,杀光了所有拦路之人,哪怕有无辜之人,他也宁可错杀,不曾放过。
芸娘自幼跟随他,她是最了解他的人,也是跟随他最久的人,和冗书冗成一心复仇不一样,只有芸娘,像是他唯一还存下的一丝人性,只有她在,他才是那个安安稳稳,意气风发的裴家大公子,才有片刻的喘息。
她的死,是他的复仇正式开始,也是他,彻彻底底与裴濯这个身份脱离。
看着这条路上,自己熟悉的人,一个又一个倒在自己面前,梦里尸山血海,梦外鲜血淋漓,他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正确?
娘亲会不会在看到他时,痛斥他狼心狗肺,心狠手黑,
裴南意伸手抱住他,“裴濯。”
你告诉我,你究竟在做什么?
“我只有你了……”
裴濯在她脖颈处埋首,这是一个很卑微的姿势,他的声音很轻很轻,抱她的手却很用力,恨不能将她揉进骨血里。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裴濯。
仿佛只要她推开他,他就会像一块轻薄如蝉翼的琉璃彻底碎掉。
他这样难过。
“不是的。”
“不只有我,还有爹娘。”
裴南意回抱着他,再也说不出任何质问的话。
“裴濯,我们都还在。”
他揣着一个秘密,与她始终隔着一层坚不可摧的城墙,哪怕此时此刻他说他只有她了,可她知道,他没有完完全全地信任她。
她一字一句郑重向他承诺,“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会陪在你身边。”
“无论是什么样的事,都不会怪你。”
她闭上眼睛,任凭眼泪滑落,她才忽然明白,她自己的心意。
她知道他做了什么,可她已经说不出怪罪的话来。
就像当初他总是嘴上和她争锋相对,却替她挡下那些风雨,她这颗心,是真真切切地偏向过他的。
东宫的岁月,或许她也曾真情实感,有过动摇,可是遇见一个人的顺序真的很重要,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是,无数次午夜梦回,她喊的都是他的名字。
那些过往在她的记忆里无法抹去,她也始终没办法全心全意攻略梁璧。
面对梁璧,她更多的是愧疚。
如今更甚,因为她知道,她无法对裴濯狠心。
裴濯,只要你肯以心交付,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失望的。
“不会怪我……”
他松开她,二人分开一段距离。
他粗糙的指腹就连在她脸颊,裴南意看着他,眼泪不曾停歇。
她怪不了他,她只能怪自己。
忽然,唇瓣一凉。
裴濯凑近她,吻上了她的唇,慢慢纠缠,厮磨。
彻彻底底,亲密无间。
*
东宫。
一夜搜捕,全无所获。
禁军统领已经把头叩在了地上,恨不能低进地底。
“没抓到人?”
“殿下恕罪,贼子狡猾,再给臣一点时间,必将其捉拿归案!”
梁璧微阖着眼,一言不发。
他的伤很重,撑了这么久已经是强弩之末。
李公公十分焦急,恨不能立刻抓了贼人,好让太子殿下安心。
“去吧。”
禁军统领如获大赦,一抱拳冲了出去。
他走后,梁璧猛地咳出一口血来,李公公大惊,守着的太医立刻上前替他诊治。
“殿下,恕老臣多嘴,您的伤切不可再动怒了。”
最好的法子就是卧床静养,可如今的形势却不能让他如此安稳,太医也只能尽力保证太子殿下的安危。
“孤知道了。”
梁璧揉了揉额心,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皇后匆匆赶来,她来的急,甚至顾不得仪态,是一路跑进来的。
“太子!”
“母后怎么来了?”梁璧挥手让太医退下,皇后已经快步来到了他身边。
“我的儿。”
“你伤势如何?”
“要不要紧?”
“母后安心,儿臣无碍。”
皇后仔仔细细把人瞧了一遍,又见他神色如常,才放心不少。
“到底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刺客!竟敢行刺一国太子!”
“抓到了人本宫绝不会轻易放过!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母后,儿臣这儿一切无事,刺客还未抓到,母后还是早日回宫。”
皇后在此,他的伤根本瞒不住。
“母后就是来看你的,母后还带了太医来,你让太医给你瞧过,母后才能安心。”
皇后一挥手,太医立刻上前。
“不必了。”
梁璧轻咳一声,淡淡摆手“母后,儿臣还要去审昨夜抓到的人,太医已经瞧过了,母后安心便是。”
皇后还想说什么,可梁璧已然抬腿往外走,他的性子执拗,决定了的事,无人可改。
看他步伐稳健,皇后这才罢休“罢了。”
她又找来李公公,吩咐他好生照顾太子,这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