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霜序是什么样的人,贺云珵再清楚不过,不可能被韩卯的拙劣伎俩挑拨了。
他是生自己的气。
眼睁睁看着心上人被人烦扰,他却要顾全所谓的大局,除了忍气吞声,什么也做不了。
窝囊。
林霜序当然明白他心情,贺家被朝廷压制这么多年,行军在外,苦过,难过,却从来没这么憋屈过。
贺云珵的脾气,还没把韩卯脑袋拧下来,全靠他在旁边劝着。
他必须要劝,这一趟同行,他既来了,就不能让贺云珵出半分差错。
入夜,外面起了风。
帐篷被吹得摇摇晃晃,时辰已经很晚了,林霜序翻了个身,还是没有困意。
韩卯还算个要脸面的人,那天之后,没有再来骚扰,这几日行进,两军一前一后,互不相干,都还算安生。
贺云珵每晚都会趁着夜深人静,偷偷来他帐中与他说几句话。
来了之后,兄长口中告诫着他不要过分,却又总是纵容他做一些过分但不算太过分的举动。
今晚贺云珵没来。
林霜序听着外面的声音,巡逻的士兵走远了,只剩风声。
他犹豫了片刻,起身出了门。
营地另一端,军师郭尧的营帐外。
贺云珵没叫其他人,夜色深处,与郭大人单独商讨。
一连三日,郭大人已经去找韩卯请了三次粮草,次次都被他找理由搪塞回来。
提什么都是好说,就是死按着不给放粮。
郭大人愁容难消,道:“我明日跟伙夫说一声,每人口粮减掉三成,余下的存粮,尽量拖长时间。”
“不可。”贺云珵想也未想便拒绝,“还没上战场,就让将士们食不果腹,有损士气,况且,存粮就这么多,再省又能拖延几时。”
道理的确如此,郭大人晦暗垂眸,道:“韩卯奉命监军,早料想到他会有意为难,没想到他竟胡作非为到这种程度,家国安宁没有他一己私欲重要,他可想过,此战若败,燕召攻城,北盛沦陷,他那些算计还有什么用。”
“他无非是想看我低头。”
贺云珵压抑着怒火,威胁涌动。
“你去找他他不睬,是在等我登门受辱。”
郭尧没敢跟贺云珵说,实则韩卯暗示了他,军国大事,他不想跟区区一个军师商讨。
他就是想让贺云珵去求他。
郭大人深思再三,还是觉得不妥。
韩卯想要利用粮草拿捏贺云珵,这是假公济私,出于对晚辈的袒护也好,出于对贺家军尊严的维护也好,既然明知韩卯是何目的,就不能让他得逞。
郭尧道:“我明日再去一趟。”
“不必了。”贺云珵道:“你再去几趟,结果都是一样的,不让他泄愤,他是不会放粮的。”
郭大人心酸又气恼,“贺家几代英烈,战功赫赫,你堂堂定国将军,竟还要为了口粮,受那纨绔小人的羞辱,若是将军在天之灵知晓此事,不知道要对朝廷多寒心。”
贺云珵漠然一笑,“我的自尊脸面不值钱,父亲把数十万将士交到我手中,他们的前途命运,我得负责,没有他们,我是狗屁的定国将军。”
郭大人看着贺云珵的侧影,从前的混世魔王早已顶天立地,青涩和冲动褪去,如今懂得了隐忍,也懂得了顾全大局。
他轻声一叹,不再劝说。
贺云珵笑着宽慰他:“不就是给疯狗咬几口吗,小事,疯狗我见多了,叫得越大声,就越快被人打死。”
……
密谈后,郭大人先行离去。
贺云珵独自在暗处又待了一会儿,脸色渐沉,也走了。
三更天了,这个时候兄长早该睡下了,贺云珵本来不想去吵他,走到他帐篷附近,忍不住还是想去看一眼。
悄悄看一眼,不把他吵醒。
做贼似的,贺云珵小心翼翼拉开帐篷的入口,半个脑袋探进去,却发现里面是空的。
人呢?
这么晚了,跑哪去了?
关心则乱,他当即开始慌张,绕着营帐周围寻了几圈,没找到半个人影。
感觉不妙,他提声唤来人。
巡逻的士兵闻声赶来,“将军!”
“少主他人呢?!”贺云珵问。
巡逻小队一行五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连忙跑到林霜序的帐篷,往里看了一眼,确实没人。
茫然回道:“启禀将军,我等一直附近处巡查,没看到少主何时出来过。”
“可有人靠近过这里?!”
那几人互相看看,摇头,“回将军,也没发现任何可疑之人。”
荒郊野外,兄长不会无缘无故自己跑出去,营地守卫森严,也不可能有敌人潜入,那只有可能是……
贺云珵怒火烧在眼底,下令道:“你们几个,跟我走!”
他抬步就走,小队几人在身后跟着,发现将军带他们去的是韩家军的方向。
那小队的伍长怎么想都觉得不对,自己亲自带队巡逻,不可能出差错,更不可能把少主从眼皮子底下弄丢了。
他谨慎地提醒贺云珵:“将军,往前走是韩将军的营帐,少主应该不会来这吧?”
贺云珵不答他话,满脸的怒火,活生生是要找人算账的架势。
但这伍长确定,自家营地绝对没有外人来过,否则他的一双火眼金睛,别说人,就是一只苍蝇飞过去他也会发现的。
他想了想,又问贺云珵:“确定少主不在您帐中吗将军?”
贺云珵陡然停下脚步。
那伍长跟着他走得太快,来不及减速,险些带着一队人撞在他身上。
“你说什么?”
贺云珵茫然回头。
伍长觉得自己这句话没有任何难理解的地方,怎么还把将军给问懵了?
他解释道:“我瞧着将军应当是刚回来,少主不在自己帐中,定然是在您的帐中,您都找过了吗?”
贺云珵干巴巴眨了一下眼睛,“我帐中?”
这下是贺云珵把这小伍长给问懵了。
那不然呢?
少主不在你那里,难道在韩卯那里?
“您要不先回去看看呢?”小伍长提议道。
贺云珵面色稍显僵硬,想了想,调转方向,又往自己的帐篷去了。
小队几人在帐外不远处等着,贺云珵独自掀帘进去,借着外面的营火,瞧见自己被窝里躺着个酣睡的人,半张脸压在枕头上,睡着了没有兄长的架子,娇憨可人。
不是林霜序是谁。
他盯着那脸睡颜愣了几秒,吞了吞口水,放下帘子出去了。
小队几人伸长脖子等着,见贺云珵过来,忙问他:“少主在吗?”
“咳。”贺云珵拳头抵着嘴唇,干咳了一声,对几人道:“你们先去忙吧,没事了。”
那小伍长一听,得意道:“人在就好,我就说!我带队巡逻,将军尽管放心,绝不会出一丁点差错!”
贺云珵尴尬地点头,“啊对了……我兄长是来找我议事的,嗯,正事。”
“哦,正事。”小伍长事不关己地点点头,而后提高嗓音,对身后队员下令:“全体都有!继续巡查!”
“是!!!”
震彻营地的口号,几个人在将军面前表现士气,丝毫不管已经睡着的人死活。
贺云珵笑容僵在脸上,挥着手,目送他们离开,而后转身回帐篷,发现林霜序已经被吵醒了。
他们喊得太大声了。
“你回来了?”林霜序撑起身子,“不小心睡着了,什么时辰了?你去哪里了?”
“去跟军师谈些事情。”贺云珵半蹲在他身旁,看着他睡乱的发丝,心头一阵发软,“大晚上不好好睡觉,跑来我这干什么,这么想我?”
兄长当然不会承认这种事情,想了也不说。
“我是担心你有难处不告诉我。”他问贺云珵:“与军师谈的何事?还是粮草的问题?韩卯不肯给吗?”
情况就摆在眼前,贺云珵再怎么避着他,也是瞒不过他的。
夜色昏暗,贺云珵还是不跟他太多,伸手把他抱在怀里,疲惫的身体在这样的时刻得以喘息。
“不用管了,我能解决。”
“你要亲自去找他吗?”林霜序问。
“嗯。”
“求他放粮?”
“求呗。”
“免不了一顿折辱。”
贺云珵笑,“又不会少块肉,大丈夫能屈能伸,兄长不是经常这么教导我吗。”
林霜序也笑了,“原来我说的话你能听进去啊。”
“当然了,从小到大,你说什么我不听了?”
贺云珵眯着眼睛,说话声逐渐沉哑,蹭着林霜序的脖颈,开始索取更进一步的安抚。
离开奉都已经许多日了,这些天两人只能在夜深无人时依偎相拥,不方便做太过分的事,也不方便腻歪太久,只能浅尝辄止,草草释放。
但这已经足够让贺云珵痴狂。
“今晚不走了吧……”他的手伸进了林霜序的衣裳,将他的身子摸化摸软,哄骗着他上当。
“怎么可以。”林霜序将他放肆的手推走,“方才外头是不是来人?发生什么事了?”
贺云珵不好跟他描述方才的乌龙,简略道:“几个巡逻的士兵,交待点任务,现在没事了。”
“看见我在这了?”
“嗯……看见了……也无妨。
“什么无妨。”林霜序谨慎道:“叫人看见我在你帐中过夜,再传流言蜚语了,如何解释的清?”
“放心吧。”贺云珵信心满满,“我营中将士都是心思单纯的人,不会信什么流言,更不会将你我往别的方面想。”
“真的?”
“骗你做什么,咱们都这么注意言行了,别说那些粗心的士兵,神仙来了也发现不了你我有奸情。”
林霜序眨巴眨巴眼睛,还是觉得很不稳妥。
“所以,今晚别走了……”贺云珵舔着脸皮又贴上去,被林霜序一掌推开。
“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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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地里,巡逻小队迈着整齐的步伐,已经走出很远了。
未发现异常情况,几人无聊得开始说小话。
一人道:“方才将军什么情况?两口子闹别扭了?大晚上不睡觉玩失踪?”
另一人道:“你别胡说八道了,长眼睛的就能看出来,将军和少主感情好得很。”
又一人道:“他俩为啥不住一个帐篷,天天晚上跑来跑去,不嫌麻烦呢?”
旁边人道:“你懂个屁,这叫情趣。”
伍长道:“行了别废话了,守护!巡逻!”
众人齐声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