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营地隐约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戏子的小嗓韵味悠长,心尖上搔着人的痒。
韩卯宽敞的营帐露出几丝光亮,入口紧闭着,看不到里面的情景,反而更惹人遐想。
夜色中,贺云珵在他帐外已经站了许久。
他今夜来找韩卯商讨粮草的事宜,到的时候韩卯说有事在忙,让他稍候片刻,这一候便是一个时辰过去了。
而韩卯口中的有事在忙,就是与戏子消磨时光。
那戏子是乔装成士兵模样,从奉都一路跟着韩家军过来的。
不只有这一个,韩卯在奉都风流成性,荤素不忌,一个戏子岂能够他享乐。
他藏了几十个不够,只恨不能再藏几个姑娘过来,路途漫漫,实在难熬。
帐外一片萧肃,帐中,那小伶人唱了许久,嗓子实在乏了,战战兢兢地看了眼韩卯,对方却悠哉惬意地靠在椅子上,并没有让他停下的意思。
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唱,一不留神,竟是荒腔走板,破了声调。
韩卯眉头一皱,把手中的茶盏扔了出去。
硬瓷砸在额角,登时肿痛不已,那青涩的小伶人疼也不敢说,跪倒在地,连声认错:“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韩卯不耐烦地扭动脖子,“错哪了?”
对方颤巍巍道:“草民学艺不精,坏了将军雅兴……”
韩卯傲慢嗤笑,“你还知道坏了雅兴?临来的时候,老板没教你应该怎么伺候人本将么?让你进来一个多时辰了,只知道杵在那唱戏,怎么?等着本将主动伺候你?”
“不是……”小伶人低着头,眼角忍得通红,鼓起勇气解释:“我已经跟师父说了,我只想好好唱戏,我不做那种事情……”
韩卯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站起身,走近,狠狠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口。
清瘦的小伶人被一脚踹出好远,脸色煞白,捂着胸口,痛得几乎不能呼吸。
韩卯骂道:“一个两个在我面前装清高,他仗着自己身份,你是个什么东西?下贱的玩意,你祖上积了德才有机会伺候本将,明白么?想看我烧了戏园子就直说!”
“不要!不要……将军息怒,草民不敢了……”
他跪爬到韩卯跟前,细白的手指颤颤巍巍解开他的腰带。
身上痛得发麻,眼泪无声地往下落,生如草芥,他这样的人,愿不愿意,谁在乎呢?
帐篷遮挡不住不堪的声音,外面,守夜的韩家士兵充耳不闻。
贺云珵立在风中,沉静的眼眸与夜色相融。
他看起来随时可能爆发,但他的确耐心又耐心地等。
而再远处,树影下,有人疼惜地看着他的背影,又过了一会儿,轻声一叹,没有打扰他,悄无声息地走了。
韩卯折腾那小伶人直到后半夜,天亮之后,帐中一片狼藉。
韩卯下床捡地上的衣服,被他作弄半死的小伶人已经走了。
他收拾好自己出门,太阳还没出来,晨曦灰蒙蒙的,风声瑟瑟,帐篷外,昨夜来访的人竟然还在等。
看见贺云珵,他收不住得意的笑容。
“贺将军?”他一拍脑门,故作歉疚,“抱歉抱歉,昨晚实在无暇抽身,把将军给忘了,你这是生生等了一宿吗?”
贺云珵带着血丝的双眼冷冷看着他,“韩将军,现在可方便说话了?”
韩卯抬头看了看天,一副为难模样,“贺将军,你看这天色已经大亮,边境战况紧急,咱们赶路要紧,有什么话,等晚上再说。”
他拍了拍贺云珵的肩膀,仗着比他年岁大,端起长辈姿态。
说完,不给贺云珵再说话的机会,抬腿离去,对手下人催促道:“所有人!加快速度!不要耽误时间!”
“是!”
林霜序收拾好装束从帐篷出来,正好遇上了迎面而来的贺云珵。
他满脸的疲惫肉眼可见,结果如何,二人心照不宣,林霜序什么也没问。
贺云珵一笑明朗,主动开口:“早,昨夜睡得如何?”
林霜序也对他笑,眉眼温柔。
“挺好的。”
贺云珵走到他跟前,与他并身而行,淡然对他道:“路程已过大半,再有几日,我们就进边境了。”
“嗯。”林霜序应和着,“几日而已,怎么都能挺过去,不用太担心。”
贺云珵点头,两人互相安慰着,也安慰着自己。
贺云珵必须藏匿起内心的焦躁情绪,他是将军,任何情况他不能先乱阵脚,否则,他这里一丝一毫的波澜,对手下来说,都是惊涛骇浪。
贺家军今日口粮每人减了三成。
郭大人直接吩咐伙夫减的,现在没有别的法子,再来找贺云珵商量,也是徒增他的烦扰。
一顿饭勉强果腹,谈不上吃饱,但几万人没有一个人说一句抱怨。
大军继续行进,临近北方边境,稀薄的春意再度消散。
林霜序第一次北上,从前只在书中看过,北方严寒,即便仲夏,山顶的积雪也终年不化。
而今真实体会到了行军和戍边的艰苦,除却心酸,唯有对天地的感叹。
不同于奉都的精致繁华,这里白山黑水,无垠壮阔,天是透亮的深蓝色,苍鹰用翅膀丈量自由的广度,冰冻的土地在沉睡中汲养,等春风一吹,它会用它的一切孕育生机,产出金黄稻谷,供养整个北盛大地。
这样的江山,岂能拱手他人。
他的赞叹写在脸上,也被贺云珵看在眼里。
“喜欢这里?”贺云珵问他。
“嗯。”林霜序点头,“喜欢。”
贺云珵笑,“那等打完了仗,边境太平了,咱们就不住奉都了,我带你私奔来这里。”
林霜序想要嗔他别乱说话,看他一脸赤诚又不忍扫他的兴。
假装没听见,把脸转到一边去了。
贺云珵说话声不大,就附近的几个人能听到。
没有任何人表示惊讶。
非要说犯什么嘀咕,那就是——私奔干嘛?谁拦着你们好了?
队伍继续前进,林霜序没再找贺云珵说话。
不是怕别人听到什么,而是他能感觉到,贺云珵虽表现得一如往常,但他其实很累。
不是精疲力尽的累,而是他必须违背自己的秉性去做那些别无选择的事,那种压抑感和无力感,让他心力交瘁。
隔着蜿蜒的队伍,林霜序眯起眼,望向韩卯。
不知是他眼神太过直接,被韩卯察觉到了,还是只是恰巧对方回头。
二人目光相撞,谁也没有闪躲。
短兵相接,韩卯将挑衅摆在明面。
粮草,不是不能给。
但郭尧求他没用,贺云珵求他也没用。
他说过,他等着林霜序主动来找他。
让贺云珵白站一夜算不得什么折辱。
让贺将军的心上人主动来投怀送抱,那才叫泄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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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韩卯故意给贺云珵难堪,这是在贺云珵意料之中的。
今晚再去找他,也未必会顺利,贺云珵依旧做了好心理准备。
但他没料到,韩卯竟还是连他的面也不见。
营帐外,看守的韩家士兵拦住了贺云珵,“韩将军这会儿不方便。”
既是有意为难,贺云珵追问缘由也是没有意义,他阴沉的目光盯着紧闭的帐篷,后退一步站定。
那士兵像是受了交代,故意要说给他听,贺云珵什么也没问,那士兵主动对他道:“将军有贵客在。”
一句话裹挟在夜空里,顺着缝隙钻进营帐。
帐中烛火微动,棋盘上黑白交错,棋局未见分晓。
韩卯执子时不太专注,借着光线,虎视眈眈地看着林霜序。
看他的面容在灯下愈发姣好,细白的指尖轻点棋盘,神色并无半分挑逗,却惹得人心痒难消。
伶人小倌,韩卯从前没少玩,但大多是图个新鲜,并未真正觉得男子与男子有多大乐趣。
面对林霜序,他是第一次动了欲望的同时,也动了心思。
是真的被他吸引,还是单纯为了恶心贺云珵,不重要。
他清冷,所以想看他放荡,他孤傲,所以想让他屈从。
自认是上位者,看到好东西,总想据为己有。
“韩将军。”
林霜序坐在他对面,平静地看着他,看他久久没有落子,提醒道:“该你了。”
韩卯一笑,将黑子夹在手中,对他道:“这一子,想让我下哪里,你说,我听你的。”
风月场的老手,调情的话信手拈来。
但很显然,他这些油腻腻的招数,对林霜序不起作用。
“既是赌局,便不必让子,将军尽管下,我未必会输。”
他今夜来找韩卯,请他给贺家军放粮,韩卯很是高兴,没有故意给他设阻,只让他陪自己下一盘棋,若是赢了,便答应他的请求。
下棋的时候,韩卯故意压慢速度,一边下棋,一边用他那些勾栏经验对林霜序肆意挑逗。
他在这样的过程中享受夺人所爱的快感,同时一再拖延时间,就是想等着有人来捉奸,把他们堵在帐中。
让他猜猜,贺将军是更在意他手下数十万士兵的死活,还是更在意自己作为男人的尊严?
是会气急败坏冲进来,还是会忍辱负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出卖色相,替他讨一口吃的?
韩卯看着林霜序的眼睛,将棋子落在了棋盘,问他:“你说,贺云珵若是知道你背着他来找我,在这里陪我下棋,他会作何感受?会不会气愤至极?”
林霜序淡然将白子落下,道:“我找韩将军是我的事,旁人为何要干涉?再说,下棋而已,为何生气?”
这话很是中听,韩卯爱听。
他痴迷地看着林霜序若有似无的笑意,又感叹道:“霜序公子真会哄人,我知道,你只是客气话而已,你我才认识几日,我与你,怎么可能比得上贺云珵亲近。”
林霜序手伸进棋奁中摸棋,听着他阴阳怪气的暧昧话语,未做回应。
韩卯便当他这是默许。
往门口的方向瞟了一眼,门外贺云珵已经到了,方才士兵的说话声,他自然是听到了。
林霜序应该也听到了,但是人在屋檐下,他现在顾不上维护贺云珵那可怜的自尊。
来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韩卯要的就是这个。
棋局愈发清晰,林霜序占据上风,眼看得胜。
韩卯丝毫不在意结果,不论林霜序棋艺如何,这一盘,他都是会让他胜的。
美人好不容易开一次口,他岂有拒绝的道理?
便是要让美人知道,他比贺云珵可靠,更比贺云珵解风情。
手指看似无意地触碰,韩卯借着落子,贪恋地拂过林霜序手背。
肌肤微凉细腻,惹人疼惜。
而身体的触碰,林霜序没有躲避,亦没有表现出厌恶。
这让韩卯更加兴奋不已。
“你手好凉。”他对林霜序道。
声音不大,刚好够传出帐篷,让外面的人听清。
林霜序仍旧笑着,手中捏着一颗白子,看着他,迟迟没有落下。
韩卯将他此刻的笑理解为眉目传情,对他道:“这颗棋落下,你就赢了,放心,答应你的,我一定说到做到。”
他身子微微前倾,越界地靠近林霜序。
下面一句话没有故意说给门外的贺云珵听,切切实实出自他真心。
“你很迷人,林霜序。”
他话音刚落,被称赞的美人便掷出了手中的棋子。
不是落向棋盘,而是砸向了他的眼睛。
未加防备,脆弱的眼白被羊脂玉撞击,顿时充血肿胀,酸痛不已。
韩卯惨叫了一声,捂住簌簌流泪的左眼,又听到哗啦一声响动,棋盘被林霜序掀翻在地。
黑白子四散滚落,一片狼藉。
“韩卯,我贺家是不是给你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