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卯挑拨离间的意图实在过于明显,林霜序厌烦之余,只觉可笑至极。
但他才告诫过贺云珵不要与他撕破脸,自己当然也不会先与他结仇。
任由他说什么,随意。
“我就当韩将军称赞我了,谣言太过无聊,我就不多做解释了,告辞。 ”
他柔中带刺,最后打发了韩卯一句,不再多留。
待他回了帐篷,韩卯站在原处又看了一会儿,直到那帐中没了烛光,再看不到人影,才意犹未尽地走了。
出发的第一夜,还算平静。
第二日,风和煦了不少,为加紧赶路,五更天一过,将士们便起身收了帐篷。
贺韩两军的营帐是分开搭的,口粮也是分开发放的,韩卯从奉都押运的军饷还没有分给贺家军,他们现在消耗的还是自己的存粮。
伙夫按着以往的标准,将干粮分派给众人,借着晨曦,将士们三五围坐一处,快速进食果腹。
林霜序平时用饭慢条斯理,到了军营,干巴巴的口粮也要大口吞咽,免得拖了大家的速度。
贺云珵拧开水囊给他递过去,贴心道:“喝一口,慢慢吃,不急着走。”
林霜序接过来喝了一小口,堵在喉咙里的干粮顺下去舒服了不少。
“行军路上条件有限,你忍一忍,入了城能吃些顺口的。”
贺云珵柔声安抚他,是觉得让兄长跟着自己受苦了。
林霜序喝完把水囊递回给他,“我哪有这么矫情,大家吃的都是一样的,我又不比别人金贵。”
贺云珵愧疚一笑,凑到他耳边道:“你金贵。”
林霜序躲开温热的气息,瞪了他一眼,提醒他在旁人面前注意。
二人苦中作乐,倒也别有一番乐趣。
可啃着干粮过来的副将秦岳,就没那么惬意了。
“真他娘的憋屈。”秦副将席地而坐,开口就是一句怒骂。
贺云珵茫然看过去,不等过问,对方便憋不住开始告状:“那边韩家军都在吃肉呢,大清早也不嫌腻得慌,这是出来打仗的还是游山玩水的?将军,韩卯把着军饷如此区别对待,是不是太过分了?!”
贺云珵咬了一口干粮,想了想,道:“好办,你去给韩卯当副将,就能吃肉了。”
秦副将被噎得瞪眼,“我哪里是这个意思!我是替将军打抱不平!”
“替我不平,就把劲头用在燕召人身上,别跟无关紧要的人浪费力气。”
这话倒是对,韩卯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跟咱们将军较劲。
秦副将心里舒服了些,现在就让那姓韩的持着皇令肆意嚣张,等战事平稳,贺家军得胜归朝,看他还能吃上几口肉。
他不再抱怨,低头继续啃自己的干粮。
这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靠近。
他以为是自己兄弟过来了,回头去看,却见来的是个脸生的兵,脖子上系的是韩家的领巾。
韩卯的人。
那人端着一碗飘香的炖肉,来了之后连贺云珵都不看,越过众人直接走到林霜序跟前。
“少主,韩将军说,军中饭食难咽,怕你吃不好,损了身体,特意让我给你送一碗肉汤来。”
林霜序一怔,神情有细微的变化,几乎察觉不到。
他平静地看着那士兵,没有接他手里的东西。
这又是唱的哪出?旁边几个贺家心腹一头雾水,不约而同地看向贺云珵。
贺云珵一言不发,眼底霎然蒙上了一层寒霜。
方才是谁说,无关紧要的人,不值得动气……
秦副将反应过味儿来,猛然站起身,刚平息的怒火又被燃起,质问那士兵:“什么意思啊?我们少主跟你们又不熟,过来献什么殷勤?挑事是吧?”
那士兵解释道:“韩将军只是关心少主。”
“用他关心?!”秦副将一声怒吼,所有人都回头望向这边。
他快速瞄了眼贺云珵。
将军并没有阻拦他的意思。
那他可就要放心大胆地开骂了。
“谢谢你家将军多余的关心,但我们贺家军是正规军,军纪严明,严禁奢靡浪费!你们那些军痞纨绔的作风,劳烦拿远些,打仗不是出来玩,不知道什么叫当兵,就趁早滚蛋回家当少爷去!”
那士兵不过奉命办事,没有必要跟他起冲突,听他骂完并不理会,又对林霜序道:“少主不收下,小的回去没法交差。”
“你他娘听不懂话是不是!”秦副将直接上前拉他,“让你拿走!”
那士兵瞧他要动手,便不再不退让了,空出的那只手快速摸上腰间,眼瞧着是准备拔刀。
林霜序面色没了温和,提声道:“住手!”
秦副将闻言顿住动作,又看了眼贺云珵,还是看不出态度,不知道将军在想什么。
林霜序暗暗平缓语气,对那士兵道:“既是韩将军一番好意,我便收下了,替我道谢。”
他接过了那碗肉汤,士兵任务完成,不再纠缠,转身回去了。
副将盯着他离开的方向,窝在心里的火又没发出去,怎么想怎么憋屈。
郭大人在旁扽了扽他衣摆,“坐下。”
林霜序也坐回了贺云珵身边,侧目与他相视。
贺云珵不躲他目光,明明白白用眼神告诉他,他在强忍。
林霜序想哄想安慰,这么多人自是不方便,只能疲惫却温柔地一笑,提醒他道:“天亮了,快吃,赶路。”
大军全速行进,昨日路上险些起冲突,今天林霜序故意压着马蹄,带着贺家众人与韩卯保持距离。
韩卯现在是故意找茬,就是想让他们暴怒,等他们惹出了争端,后续便有借口克扣他们的粮饷,处处压制他们了。
能躲远尽量躲远些。
但有些麻烦,躲也是没用,躲了也会主动找上门。
行进大半日,众人找了条溪流饮马歇脚。
林霜序坐在溪边的石头上喝水,余光瞧见朝自己走来的身影,升起几分厌烦,也多了几分警惕。
“霜序。”
热络的称呼,好像他们很熟识。
林霜序笑意得体,起身应话:“韩将军。”
“怎么自己在这儿,贺云珵呢?”
韩卯双手环在胸前,自以为风流倜傥,与林霜序说话时是一副逗弄春心的模样。
林霜序对此表示没有感觉,礼貌回应道:“在与军师议事,你找他?”
“没有。”韩卯摆摆手,“看你形单影只,过来陪你说说话,他不在正好,免得总是翻着白眼瞪人,好像谁要把他兄长抢走似的。”
林霜序微抬嘴角,算是附和了他的玩笑。
“感觉如何?”韩卯问他。
“什么?”
“行军两日,吃得消么?”韩卯道。
“还好。”
林霜序一句一敷衍,韩卯却自顾自聊得火热,又对林霜序道:“我实在想不通啊,行军作战最是艰苦,贺云珵怎么舍得让你出来受这个罪,我若是有你这般的……兄长,定是要细心呵护,不让你吃一丁点儿苦。”
兄长二字,韩卯说得阴阳怪气,是故意让人不舒服。
林霜序仍旧不恼,却也不再接他的话,微笑着看他,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警告。
若是知趣的人就该闭嘴赶紧走了。
但韩卯来就是为了招惹他,平常又是要风得风惯了,没遇上过对自己爱搭不理的,于是原本目的是气贺云珵,聊着聊着,胜负欲竟被林霜序挑起。
这滋味,他还非尝不可了。
他赖着不走,挑挑眉毛,又问林霜序:“早上我命人送去的肉汤喝了吗?还顺口吗?”
这一次,没等林霜序开口,韩卯听到身后有人回答:“喂狗了。”
他一愣,回头看到了贺云珵,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天空湛蓝的,寒风吹起皂色的衣角,贺云珵双眸在日光下半阖成一条线,像看守领地、随时准备咬碎入侵者的头狼。
他不正眼看韩卯,径直走到林霜序跟前,用身子虚虚挡住他半个肩膀,肢体语言是在宣告主权。
韩卯笑容淡去,方才贺云珵说什么,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用目光向林霜序求证。
林霜序悠然一笑,替贺云珵解释道:“我平日不喜荤腥,又不想浪费韩将军一番好意,恰巧在林中遇见一只被咬伤的鬣狗,一碗肉汤救一个生灵,权当替韩将军积德行善了。”
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韩卯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下去了。
火气自是要迁怒到贺云珵身上,他狠盯着贺云珵,看到他不善的眼中暗藏挑衅。
是在嘲讽他自不量力。
好,不急。
韩卯稍安情绪,对林霜序道:“原是我不够细心了,下回便知霜序公子口味了。”
“不必有下次了。”林霜序直言:“我不需要。”
韩卯冷声一笑,“那好,那就等你什么时候有需要了,你来找我,我随时恭候。”
他说完不再给林霜序驳斥他的机会,转身离开,对歇息的士兵们喝道:“启程!”
待他走远,林霜序舒了口气,瞄了瞄贺云珵,问他:“怎么了,一脸惆怅的,跟郭大人核对完剩余存粮了?还剩多少?”
贺云珵稍微缓和了面色,对他道:“还够。”
林霜序点点头,贺云珵不想让他操心,他便不多过问。
四周的士兵陆续牵马归队,两人站在原处,谁也没说话,韩卯人走了,气氛中的烦躁却还没消。
“整军了。”林霜序提醒道。
“嗯。”贺云珵低声应和,没有别的话,转身往队伍的方向走。
林霜序紧跟在他身后,趁着还没归队,悄悄勾住了贺云珵的小指头。
微凉的温度若有似无,顺着指尖传过来,聊以安抚。
贺云珵回眸,“怎么了?”
兄长不是个爱撒娇的人,此刻却笑得意味不明。
“没怎么,兽性大发,碰你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