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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云珵会讲出这样的话,足以说明他心中已是压抑至极。

    李玉凉胆敢在皇宫对他们动手、太后死得不明不白、兵部拿军饷死死压着他,全然不顾战局……

    而这一桩一件,皇上未曾过问一句,躲在暗处,不见踪影。

    贺云珵虽手握兵权,实则,他如今在朝中已是孤立无援。

    这次带兵出关,若不能得朝廷支持,无异于铤而走险。

    他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这些烦闷,他不能对旁人说,更不能在手下面前表现。

    也只有跟兄长独处的时候,情绪能稍作消减。

    缱绻过后,他搂着林霜序的腰身入眠,床榻间温热未散,却徒增了几分伤感。

    林霜序背对着他,感受着均匀的呼吸落在背上。

    他没有睡意,轻轻侧首,想看看贺云珵的脸。

    腰间的手臂却忽而收紧,贺云珵将身子贴得更紧,不给他间隙翻身。

    “明日我去一趟兵部。”他闭着眼睛,低声与林霜序说话:“粮饷若还是不肯批,便不再等了。”

    边境的战局等不了人,他不能等着敌人的铁骑入了关,再去跟士兵和百姓解释,误事的是高居庙堂那些人,不是他的责任。

    没人需要听一个将军这样的解释。

    “想好了吗?”林霜序声音也很轻,“且不说不批粮饷你能维持多久,没有兵部的军令,你擅自发兵,便是公然对抗朝廷,即便日后得胜归来,他们依旧可以追你的罪责。”

    这些问题贺云珵当然明白,但他现在顾及不了那么多。

    他把脸埋在林霜序的颈窝,呵着气息,故作轻松地问他:“怎么听着兄长的语气,是想劝阻我?”

    林霜序沉默着,没有回答。

    贺云珵撑起身体,轻轻掰过他的脸,仔细观察他神色。

    “想说什么?说。”他看着林霜序问。

    兄长严肃却不够坦诚,与那双深情眼眸对视着,片刻,将他身子推了回去。

    “没什么,休息吧。”

    他说完翻了个身,再次背对贺云珵。

    这次贺云珵没有再靠过去,平躺在一旁,跟他保持着几寸的距离。

    卧房寂静,案台上的蜡烛燃尽了,光影晃动了几下,周围陷入一片黑暗里。

    贺云珵在夜色中开口:“兄长,是希望我让出兵权吗?”

    他太了解林霜序,了解他心中所思所想,不必他言明,也知道兄长这几日憋在心中的话是什么。

    他想让他放弃跟朝廷对抗,这仗,有别人想打,那就让别人去打。

    林霜序消瘦的背影显得孤寂,听贺云珵这样问,轻轻动了下身子,依旧没有回应。

    他心事藏得不够深,一个眼神便被看出了端倪。

    是,他就是这样想的,愧对他贺家少主的身份,全然出于自己的私心。

    他想让贺云珵再不管边境的事,想他让出兵权,安安稳稳。

    往后闲散度日,起码性命周全。

    贺云珵侧目看着他身影,喉咙滚动,有些愧疚道:“我没有选择。”

    他朝林霜序伸手,未及触碰,又收了回来。

    继续对他道:“我生在贺家,注定要肩负这里的责任,如果我逃了,我不知该怎样面对将士们、面对边境的百姓、面对父亲的在天之灵……我也不知道,卸了这身盔甲,保了一条性命,以后,我又该怎么面对自己。”

    林霜序当然明白贺云珵是什么样的人。

    所以那些自私的想法,他一个字也没说。

    “嗯。”他把脸埋在枕头上,淡淡的声音回应:“既想好了,就去做吧。”

    -

    第二日,贺云珵一早离了府,去往兵部衙门,最后一次跟陈昌谈判。

    如果兵部还是不肯批粮饷,那他便不要了,目前已有的储备足够行军到边境,到了之后,若是战线延长,再在当地想办法筹粮。

    他出门时没来跟林霜序打招呼,主要是昨夜话题聊得不明不白,他怕再多说什么,惹兄长情绪更糟。

    他不知怎样能让林霜序少些担忧,毕竟,连他自己也不敢保证,这一趟一意孤行,究竟能不能平安回来。

    林霜序一整日脑子都是昏沉的,昨夜几乎没睡。

    贺云珵凌晨起身的时候他听到了,何时离府他也知晓。

    今日他去兵部谈判,结果如何很重要。

    作为兄长,他应当嘱托几句才是。

    但他有意克制着自己,不去过问太多,都让贺云珵自己决定。

    他怕他会忍不住阻止他。

    昨晚好几次,他都冲动地想要回身抱住贺云珵,对他提要求也好,与他商量也好,总之,让他答应,什么都不管了,天下纷争因争权夺势之人而起,自然有争权夺势的人去平。

    北盛没有贺云珵,还会有其他人去保护水火中的百姓。

    可他没有了贺云珵……就什么都没有了。

    过于狭隘的私心,他不能宣之于口。

    义父把贺家交给他做主,不是要他在危难时刻,教唆贺云珵做个逃兵。

    浑浑噩噩的一上午,林霜序在午后终于有了一丝困意。

    他躺在榻间,再次被拉扯到那些绝望的场面。

    挥之不去的梦魇反复出现,将军战死沙场的画面越来越真切。

    他无力地叫喊着贺云珵的名字,又挣扎着,在大汗淋漓间清醒。

    他惊坐而起,天色已经黑了。

    这一觉睡了很久,院子里没有动静,贺云珵还没回来。

    他缓了好一会,才确认方才那是做梦,下床倒了杯凉透的茶,猛喝了两口,心绪平复了些许。

    他开门唤来管家,询问将军为什么这么晚还没回来。

    管家不敢说谎,更不敢说实话,支支吾吾地告诉他,将军今夜去了军营,与郭大人他们商讨军情,就不回府休息了。

    这不对。

    贺云珵若是放心他一个人在家,前些时日也都不必让郭大人他们来府中议事了。

    “出什么事了?”他严厉询问。

    自小看着长大的两个孩子,哪个受伤了管家都心疼。

    纠结片刻,他决定这次不听贺云珵的,就将实话告诉林霜序。

    他道:“少主,是将军,今日去兵部见陈尚书,不知因何缘故与衙门的人起了冲突,争斗时受了伤,怕少主担心,才去了营中,没有回府……”

    “受伤?”林霜序面色一变,“哪里受了伤!”

    “具体情况我也不知晓,来人说的是并无大碍,少主你也不必太担心……”

    他话没说完,林霜序已经匆匆往院外行去。

    管家紧张地问:“少主这是……”

    “备车,去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