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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你还是你

    漫天的风雪将万物吞噬,宋寄亭拖着破烂的身体,一步一步,艰难前行。

    夜色还未淡去,他不知走了多久才走出那吃人的皇宫。

    可他并不知晓,自己该去向何处。

    他觉得他早已经死了。

    就死在李玉凉画地为牢,把他困住的那一日。

    从那天开始,他的意志一点点被蚕食。

    直到那个疯子,把他逼成了另一个疯子。

    疯到,他竟从未奢望过,李玉凉会还他自由。

    微弱的光勉强映着视野,宋寄亭觉得一定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恍惚中,他竟看到了父亲的身影。

    不可能的。

    怎么可能父亲还活着。

    连醉香阁的下人顾洹都不曾放过。

    每一个与他有关的人,在这场被牵连的厄运中,都不可能逃脱。

    谁又能从皇帝的眼皮底下把人保下来呢。

    可那越来越近的人影,分明再熟悉不过。

    他牵肠挂肚的父亲,他怎么会看错。

    “寄亭……”

    沧桑的呼唤声传来,宋寄亭仅剩的力气终于消耗殆尽了。

    身体再支撑不住,他虚弱地跪倒在雪地里。

    宋廉一生重名节,自己悉心教导出的孩儿,是何性情,他又怎会不知。

    他自小明辨是非,做人做事,求的是无愧于心,清白于世。

    可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他的孩儿做了什么样的事情,不必李玉凉明白告诉他,他便是猜,也猜得出来了。

    “父亲……”宋寄亭吃力地抬起头,看清了眼前人的面容。

    “真的是你……孩儿终于见到你了……”

    他趴在冰凉的雪中,苦涩地扯动嘴角。

    终于有一件事,李玉凉对他说到做到。

    总算他没有白白遭了那些罪,父亲还活着。

    可是,为什么,他还是这么恨呢。

    父亲的手暖不了他的身,他身体不住地颤栗着。

    连日的折磨,早已将他的气力耗尽,眼前昏黑一片,心脏疼得厉害,呼吸也无比艰涩。

    就这样死掉么?

    “不……我不要死……不要死……”

    他紧咬着牙关支撑着身体。

    滚烫的眼泪掉下来,瞬间被冰雪吞噬。

    他自己感觉不到。

    什么也感觉不到。

    只有活下去的念头。

    “我要活着……我要亲手将他……千刀万剐……”

    第一道天光落在他的脸上,暗夜结束了。

    -

    太后殡天,举国哀悼,接连几日,奉都城里回荡着挽郎哭丧的声音,入夜才平息。

    时辰已经很晚了,林霜序倚窗而立,还未歇息。

    太后娘娘,齐朝长公主,段知秋。

    因为那名字里的一个秋字,他才叫了霜序。

    临死前的那道懿旨,除了他,谁也不会明白这赦令究竟是因何而来。

    或许他该难过一下,毕竟逝者已矣。

    可他此生,连恨都放下了,又怎么会被那些不必有的情感所牵扯。

    他早已无视爱憎,他的活着只是活着,不为什么。

    老管家提灯前来,进门瞧见他果然没睡,对他道:“将军还在忙,一时半会抽不开身,让我来嘱咐少主一声,早些休息,不必等他。”

    这几日军营的人频频到访,来与贺云珵商讨边境的情况。

    商讨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晚,想来是局势紧张,距离开战的日子,不远了。

    林霜序养着伤,贺云珵晚上不敢赖在他房中过夜,但每天忙完后,不管多晚,总得来看他一眼才能安心。

    天天如此,林霜序便也就习惯等着他了。

    已经快子时了。

    “今天怎么这样晚?”林霜序问。

    老管家方才隐约听到军师他们提到什么韩卯,很是紧张的气氛,似乎有困难不好解决。

    但贺云珵不让他跟林霜序多说,怕兄长担心。

    管家谨遵吩咐,道:“没旁的事,就是与军师他们多聊了几句,时辰晚了,将军说他今夜就不来了,免得打扰少主歇息。”

    林霜序沉默片刻,没有追问什么,“好,我知道了。”

    管家离去后,他独自回了床榻,房中静得过分,他闭上眼,浅眠时仍未停止思考。

    他苟且于世,此生但求安稳,别无其他。

    但看起来,老天并不打算饶过他。

    一切都没有结束,深渊就在那里,英勇前行的人,第一个粉身碎骨。

    -

    又半个时辰,贺云珵与郭尧等人结束了商讨,从堂中出来。

    送他们离了府,贺云珵看了看天色,确实太晚了。

    但他还是想去兄长房中看一眼,不然定是整晚都不能安心。

    院子里寂静无声,林霜序房中只留了一盏暗灯。

    应当是已经睡下了。

    贺云珵怕弄醒了他,脚步放得极轻,推门的时候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林霜序平躺在榻上,这几日伤势恢复得不错,夜里休息都很安稳。

    贺云珵站在床侧,看着他恬淡睡颜,方才在战事商讨中绷紧的心绪终于放松下来。

    说好了不扰他休息,可这样盯着他的脸,贺云珵还是忍不住悄悄俯下身。

    他一寸寸靠近那双唇,几乎快要触碰到的距离,忽然林霜序开口唤他名字。

    “云珵。”

    贺云珵停下动作,近在咫尺,他看到兄长睁开了双眼。

    被撞破好事也未见他羞愧,无奈一笑,他抬起身,问:“我吵醒你的?”

    林霜序没回答是与不是,撑起身来,问他:“何事商讨这么久,是边境局势又紧迫了。”

    贺云珵不想让他操心,但他既然问了也不瞒他,敛正面容,点头道:“燕召派兵偷袭,烧了我们的粮仓,边境现在急需补给支援,耽搁了时日,胜负难料。”

    “朝廷知道了吗?”林霜序问。

    粮仓被烧,这就不是他们用野路子筹集军饷能够解决的事了。

    贺云珵道:“兵部知晓情况,但陈昌……”

    他拧着眉心,提起这些人,只觉碍事难缠。

    “不肯拨银吗?”林霜序问。

    贺云珵厌恶道:“他一心想着扶持他那妻弟韩卯,这些狗官,只顾着自己揽权,全然不管边境百姓的死活。”

    与林霜序料想得无二,这些人盯着贺云珵的兵权,没了他这兄长的性命做威胁,还是会用其他逼迫。

    “那你现在,是如何想的?”林霜序问他。

    贺云珵低沉着眼色,实则也难选择。

    这样与兵部僵持下去,最终拖垮的是边境的战局。

    可若是他真的把兵权拱手让人……于北盛而言,会有什么后果,他不知道,于他自己而言,从今往后,该何去何从,他亦不明了。

    他重重舒了口气,对林霜序笑,“不说这个了,你伤口怎么样了,这两日可有不适?”

    林霜序静静地看着他,他既不愿再谈,那便不说了。

    没有回答,片刻对视后,林霜序侧过身,直接解开了自己的衣衫。

    贺云珵有些意外,愣愣地盯着他,一瞬不瞬。

    月白的薄衫滑落,半遮半掩地露出一半脊背。

    伤口安好地包扎着,周围皮肤是逐渐愈合的淡粉色,并没有溃烂的迹象。

    他伤势没有大碍了,军医便不在府中日日陪同了,前几天离府时叮嘱贺云珵,叫他偶尔观察一下,只要伤处没有湿了碰了,便不用担心。

    贺云珵在身后半天没有动静,林霜序便微微侧目,问他道:“我没感觉什么不适,你瞧着呢?”

    贺云珵下意识舔了下嘴唇,低声道:“嗯,比之前,好了许多。”

    他那目光是带着温度的,平常的时候林霜序尚且能感受到,何况这样的时刻。

    脑海中浮现出往昔的旖旎画面,林霜序不由也开始发热。

    随后他抬起手,将落下肩头的衣衫提起来。

    只提到一半,忽而被贺云珵握住了手腕。

    停下的动作暧昧难掩,林霜序垂着眉眼,那样子让人觉得他是在有意等着什么。

    贺云珵毫无悬念地靠近过来,脸颊贴近他的伤口,鼻息里缠绕着药味的苦涩。

    “突然对我这么好,是又心疼我了?”贺云珵问。

    “哪里对你好了?”林霜序语气很平淡。

    “主动宽衣解带,上次兄长这样做,是因为我官司缠身,怕我无法脱罪……这次,是因为什么?”

    他用鼻尖剐蹭林霜序的肩膀,一下一下,碰他,闻他。

    “是觉得,这次边境之战,我腹背受难,太过凶险,怕我有去无回么?”

    若有似无的撩拨,林霜序呼吸很快变热。

    他头向后仰,贴上了贺云珵的胸膛。

    泛红的眼尾诚实地袒露着欲望,在贺云珵的手放肆探进他衣衫的时候,他亦没有反抗。

    兄长这样的人,沉默便是应允,纵容已是主动。

    贺云珵不会不懂。

    细密的亲吻落在他的脊背,贺云珵对他低语倾诉。

    “当年父亲战死沙场,我只觉是意外,现在才明白,一个将军,朝不保夕才是常态。”

    “兄长还记得吗。”他愈发动情地拥着林霜序,“父亲死后,娘也随他去了,我那时,一边难过,一边也想着,以后我有了妻子,是否也会像娘对父亲那般,刻骨铭心,生死相随。”

    “若有人愿意这样真心待我,此生无论结局如何,也算圆满无憾了。”

    “再后来,兄长你说,要我喜欢你,我便又想,日后娶了兄长为妻,我定要像父亲疼爱娘一样,忠贞不二,好好待你。”

    林霜序听着他的呢喃,紧紧抓着他的衣袖,等待着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所有。

    可突破禁忌之前,贺云珵再一次停下了动作。

    “但兄长,你知道,到了这一刻,我是如何想的吗?”

    掌心轻柔,依旧是克制的安抚。

    在林霜序失神哼喘的时候,贺云珵贴着他的耳朵,继续跟他低诉。

    “我想,幸亏我没有强娶你,林霜序,你还是你,有没有我,你都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