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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恭帝起身,慢步走到什锦窗旁,悠远的目光不知落在虚空中的哪一处,许久,方才听他低低地道:“三弟,你信命吗?”

    承平郡王一愣,一时倒不知如何回答。

    长恭帝似乎也不在意他的回答,自顾自地说道:“朕是信的。敏妃,是上天命定的选择。”

    承平郡王眼睛睁得滚圆,他设想过多种的可能,却从没想过长恭帝会说出“命定”这两个字:“皇兄,这……”

    长恭帝回头,温和的眼眸凝视着承平郡王:“三弟,朕的身体你是清楚的,时间不多了……”

    承平郡王急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长恭帝跟前:“皇兄,您还年轻着,为何说出这般丧气的话?何况还有逍遥宫的神医在呢。”

    长恭帝笑笑,脸上闪过一丝落寞:“这些年,为了朕的身体,皇太后和淑宁太妃耗费心思,派人满天下地替朕找药。但逍遥宫的神医也说过,起死回生的仙药,是需要机缘的。

    放下凡俗事物,是诸事不理,静心调养身子,朕如何能够做得到?四侯下克上,已经危及了我连姓河山,为了祖宗的基业,便是填上这条命,也是值得的。”

    承平郡王红了眼眶,哽咽道:“皇兄……”

    长恭帝轻叹一口气:“朕之所以说敏妃是上天的选择,其一,她的出身,不高也不低,而且冯家还有把柄在朕的手里,一旦新帝登基,敏妃纵然贵为圣母皇太后,采薇以及文家依然有足够的能力来压制住;其二,她聪慧,果决,挡在她面前的敌人都被她碾压过去,这份狠戾,是国朝所需要的;其三,她怀有身孕的时机,恰到好处。”

    承平郡王想了想:“皇兄,臣弟明白了。”

    长恭帝负手身后,身姿挺拔而又坚毅,仿佛迎风傲雪的青松:“朕坚信,敏妃这一胎,一定会是皇儿。上天必定会护佑我连姓江山万代传承。”

    说完,长恭帝转身,走入内室。落座紫檀

    宝座,在左边的扶手处轻重不一地按了五下,扶手随即从当中裂开,现出了一个长方形的小格子。长恭帝从小格子里拿出一卷明黄色的圣旨,手掌一抹,将小格子恢复如初之后,他再度回到承平郡王跟前。

    圣旨递给承平郡王,长恭帝说道:“三弟,你收好。”

    承平郡王见状,连忙单膝而跪:“臣,连昀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长恭帝抬手将承平郡王扶起:“这是朕早已经拟好的旨意。将来,朕身后,新帝登基,两宫皇太后妇人辅政,难免力有不逮。国朝内外,朕就托付给三弟你了。“长恭帝顿了顿,沉声道:“若是新帝乃是可造之材,请三弟尽心辅佐,若是新帝顽劣,于国无益,便请三弟取而代之。”

    承平郡王大惊,心中犹如掀起滔天巨浪。他们兄弟感情深厚,可他却是没有料到,长恭帝会在身后赋予他如此巨大的权力。废帝,自立为君。这相当于将皇位拱手交到了他的手里。

    手中紧握的圣旨此时仿佛火炭般滚烫。承平郡王从未曾对皇位有过期望,先帝自小对他的培养,便是朝着贤臣的方向去的,所以他对那些心怀谋逆不轨之人是极度厌恶的。长恭帝这份彻底的信任,让他感激涕零。他迫切地想要向长恭帝表明自己的心迹。

    承平郡王再度跪倒在长恭帝跟前,铿锵有力地道:“皇兄此言,让臣弟如何自处。臣弟今日在皇兄面前对着列祖列宗的英灵发誓,臣弟一世为臣,定当尽心尽力,辅佐君主。”

    “三弟,你善良忠诚,为兄又怎会不知。朕之所思所虑,只一切都为了国朝,为了连姓江山。”

    承平郡王紧抿着唇,双手擎着圣旨高高举过头顶,朗声道:“皇兄放心,臣弟哪怕粉身碎骨,必定尽心尽力,辅佐君主。一切都为了国朝,为了连姓江山。”

    长恭帝沉静如水,可是眼中闪烁的华光泄露了他的心绪

    ,他这是在为将来的君王收拢人心。他注定寿数不长,将来孤儿寡母,势必会有人落井下石,有人趁虚而入,前路可谓是步步艰辛。

    承平郡王会是最强的守护者,同时也是最大的威胁者。他身份贵重,声望,资历都足够,若是有心篡位,其实轻而易举。

    长恭帝曾有过将皇位传于承平郡王的念头,当冯晓瑟怀孕后,他更倾向于将皇位传承与自己的子嗣。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心理,血脉的延续,似乎也就意味着自己生命的延续。如此一来,长恭帝面临着的,便是如何使得承平郡王不生出异心,尽力辅佐新主。

    这一份权力巨大的圣旨,与其说是以退为进,不如说是先发制人,两兄弟既然已经推心置腹,承平郡王当然不可能在兄长面前有丝毫取而代之的念头。如若将来承平郡王野心勃勃,也会背上“背信弃义”、“不臣、不忠”的罪名。

    承平郡王是长恭帝唯一的兄弟,谋算人心到了这个地步,长恭帝心中对承平郡王不免有几分愧疚。

    他叹息:“三弟,起来吧。”

    承平郡王松了口气,他起身,歪着头对长恭帝说道:“皇兄,您是知道的,臣弟自幼顽劣,先帝也从未曾教过臣弟帝王心术,施政驭下。臣弟为臣子做做事,跑跑腿是可以的,统御国家,臣弟自问没有这个本事。倘若臣弟真有二心,只怕头一个要宰了臣弟的,便是母妃。所以才刚那番话,皇兄切莫再提起。”

    长恭帝垂下眼帘,微微地摇了摇头,不语。

    承平郡王摸不透长恭帝的心思,当下也不敢多言,便也就沉默着。

    许久。

    长恭帝拍了拍承平郡王的肩头:“此番事毕,三弟辛苦了。这就回府吧,好好休息。尤其,这一年多的时间,承平郡王妃打理王府事务井井有条,孝敬皇太后和淑宁太妃谨小慎微,她很不容易。你们少年夫妻,当好好相处才是。”

    令人忐

    忑难安的话题终于了结,承平郡王的心平静下来,又听得长恭帝提起承平郡王妃,他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张清秀的、不苟言笑的面庞。虽然承平郡王妃的木讷淳朴不是承平郡王所倾心喜爱,但在他心中,妻子的地位仍然是举足轻重的。

    承平郡王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地:“都老夫老妻了,再说,王妃也不在意这些……”

    长恭帝瞪了他一眼,斥道:“枉你还自诩是风流倜傥的翩翩佳公子呢,女人的心思就一点儿都不懂?”

    承平郡王忙应着:“是,是,臣弟懂了,懂了。”

    “如此,便不要再耽搁了,出宫回府去吧。”

    “臣弟遵旨。”

    夕阳西下。

    橘黄色的余晖,努力地,倔强地,铺满大地。

    美如画。

    春雨绵绵,如雾如烟。

    她温柔而又从容,在天地间画出一道道美丽的弧线,播撒着新生的希望。

    毓秀宫。

    半夜里,冯晓瑟开始发动,就要生产了。

    文皇后得了赵康的信,匆匆赶来。有了她坐镇,毓秀宫上下好似有了主心骨一般,样样事情虽然忙碌,但有条不紊。

    稳婆是文皇后亲自挑选的,翻来覆去了查证了一遍又一遍,务必确保家世清白。到底还是不放心,稳婆入产房之前,文皇后令各人打散头发,由懿坤宫的宫女拿着篦梳,将头发梳理之后,再以红绫牢牢包裹,这样可以避免有异物在发髻间藏匿。随后,稳婆修剪指甲,沐浴,由嬷嬷验身,确定身上隐秘之处并无私藏,之后,换上毓秀宫早已经为她们准备好的衣裳、鞋袜。产房门口,由仙娘把守。她身侧的红木支架上摆放着一个铜盆,铜盆里乘着烈酒,稳婆必须依次将双手放入烈酒中,半晌之后,得仙娘允许方才能够抬起双手,进入产房。

    长恭帝和皇太后也陆续来到毓秀宫。

    长恭帝一改往日的冷静沉稳,很有些焦躁地在来回踱步。

    皇太后放

    下手里的茶盏,笑道:“皇儿稍安勿躁。敏妃这是第一胎,自然是要艰难一些。哀家身边的唐嬷嬷,皇后身边的吕嬷嬷都在产房里陪护着,她们都是有经验的,稳重的,放心。”

    长恭帝浓眉紧拧:“可都两个时辰过去了,怎么还没有一点消息?”

    文皇后上前,强按着长恭帝坐在黄花梨太师椅上,笑道:“陛下,莫着急。敏妃的身子养得好,生产定然顺顺当当的。”

    正说着,偏殿的隔扇门被人撞开,只见吴名冲了进来,红光满面,高声喊道:“生了,生了。太后娘娘,陛下,皇后娘娘,敏妃娘娘生了。”说完,他喘了口气,声音更为气势十足:“是个小皇子。”

    长恭帝猛地站起身,直直地瞪着眼,朝着吴名吼着:“你说什么?”

    吴名哪里敢耽搁,咧开嘴笑着应道:“陛下大喜,大喜。敏妃娘娘诞下小皇子,母子均安。”

    偏殿里有瞬间的静谧,时间仿佛突然就凝固了似的。

    回过神来,皇太后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红了眼眶,她虽然安慰着长恭帝,但长恭帝子嗣艰难,皇太后自己也还是悬着心,就怕事到临头出什么意外。如今一切顺遂,冯晓瑟更是诞下皇子,她不由得双手合十,口中喃喃道:“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文皇后眉开眼笑,喜不自禁地挽着长恭帝的手臂:“陛下,咱们过去看看吧。”

    这时,长恭帝方才好似如梦初醒,木讷地点了点头:“咱们过去看看吧。”

    晨曦。

    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

    视野变得开阔而又清晰。天边那灰白色的轮廓,有一抹浓重的紫色在无声地蔓延。

    “紫气东来。好兆头。”皇太后十分欣喜。

    侍立在院子里的太监、宫女们,一见皇太后,长恭帝和文皇后步出偏殿,连忙跪倒在地,口中高呼:“恭喜太后娘娘,陛下,皇后娘娘。贺喜太后娘娘,陛下,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