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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乾宫。

    迎春花开了。

    褐色的枝干上布满了青翠欲滴的叶子,一朵一朵金黄色的,饱满的小花,像是温润细腻的玉石雕成,花朵在春风中蹁跹,轻盈,纤细,典雅,犹如亭亭玉立的仕女,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

    偏殿。

    黄铜镂空山水双耳兽头香炉,燃起了袅袅的沉水香。

    紫檀雕福寿双全围子床上,摆放着一张紫檀雕如意小木几,小木几上,摆着一副围棋。长恭帝和承平郡王坐在小木几的两侧,神态轻松地对弈着。

    承平郡王干脆利落地放下了一颗黑子,棋盘上便形成了四劫循环的局势,承平郡王大大咧咧地伸了个懒腰,笑眯眯地道:“皇兄,看来这局,是和棋了。”

    长恭帝浅笑,眼帘微垂,目光依旧注视着棋盘,他正要说话,这时,吴名轻手轻脚地走进偏殿,躬身,说道:“启禀陛下,十三卫副统领殷远郊求见。”

    长恭帝抬头,与承平郡王对视一眼,道:“宣。”

    “是。”吴名匆匆地退了出去。

    长恭帝眯着眼,往偏殿门口看去,只见殷远郊身穿明光甲,腰佩宝刀,一步一步沉稳地走近。他身姿挺拔,神情严肃,浑身似乎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行至近前,殷远郊单膝跪地:“臣殷远郊叩见陛下,见过承平郡王。”

    长恭帝的声音清清淡淡:“平身吧。”

    “谢陛下。”

    若是不注意,便会忽略长恭帝眼中闪过的一丝急切:“殷卿,外头的情况如何?”

    殷远郊从容不迫,朗声道:“回禀陛下,根据情报,乱党潜伏在城内二十四处,臣带领十三卫兵士清剿,杀乱党六百七十名,活捉二百六十名。如今已将人关押在十三卫土牢,开始审讯。”

    “好,很好。”长恭帝展颜而笑,剑眉下的一双星目熠熠生辉:“加紧审讯,务必将乱党斩草除

    根。”

    殷远郊斩钉截铁:“臣遵命。”

    望着殷远郊离开的背影,承平郡王嘴角泛起笑容:“气定神闲,英武果断,不愧是将门虎子啊。”

    长恭帝神情十分认真,凝视承平郡王:“殷远郊确实出色,不坠其家声也。不过,十三卫能有今日之辉煌战绩,剿灭乱党,护卫京城及国朝安宁,归根结底,最应该感激的,还是三弟。”

    承平郡王哈哈大笑,笑声很豪迈,很洒脱:“臣弟是连姓血脉,为祖宗留下的江山社稷出力,义不容辞。”

    原来,四侯在若干年前便开始暗地里联络江湖人士,这些江湖人士中,有的是绿林土匪,有的是犯了事在各处流窜的罪犯,他们呼啸山林,打家劫舍,又心狠手辣,只要利益足够,什么都乐意去做。

    当一大批江湖人士被四侯笼络之后,四侯便命令这群人潜伏在京城内外。只等待时机来临,与四侯的人马里应外合。

    他们可能是隔壁能做一手好活计的木匠,可能是帮着孩子们做风筝的小伙子,他们像是不起眼的沙子一般,掺杂在普通百姓之中,而且警惕性很高,长恭帝纵然得到了消息,为了保持街面

    市井的稳定,不能大张旗鼓地查,暗地里的查证,却极为缓慢和难以分辨。

    更为棘手的问题是,由于查证过程的不顺利,长恭帝不由得怀疑,负责此事朝臣,是否也被四侯收买、控制,暗地里阻挠查证的过程,并且对这些江湖人士进行包庇。

    长恭帝需要一个能够绝对信任的人,他思来想去,只有承平郡王。承平郡王知晓了事情的始末,二话不说,便就接过了这项艰巨的任务,唯一的条件,是按照他的想法来行事,任何人不得干涉。

    责任虽然紧迫和重大,但承平郡王好似丝毫没有压力,他的生活比起以往,更为潇洒豪迈,自由自在。

    白日,他呼朋唤友,乘坐着船舫,沿着三元河顺流而下,踏浪而歌;夜晚,他流连于灯红酒绿,有美人相伴,觥筹交错。

    承平郡王才华横溢,性格浪漫不羁,早已经名声在外,而这时他更是摆出了来者皆是客的姿态,顿时吸引了许多三教九流的人马围绕在他的身旁。这些人当中,有些是真正仰慕他的才华,一心与他品诗论道;有些则是别有用心,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人多了,来自四面八方,真真假假的消息也渐渐多了起来。

    传说天香楼的头牌花魁念柳,极得承平郡王宠爱,甚至郡王为了博美人一笑,一掷千金。才子佳人,一段街谈巷议的风流佳话。然而,这只是承平郡王的一个幌子,目的是让给世人留下任性,游手好闲,沉迷于女色的印象。四侯人虽不在京城,却是耳目众多,相信承平郡王的所作所为,能使四侯放松对他的警惕。

    承平郡王的胡闹与放纵,终于使得皇太后和淑宁太妃不满,同时又很是担心。她们在长恭帝跟前的一番抱怨,使得长恭帝,一时也不知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长恭帝也不耽搁,将承平郡王召入宫,两人长谈,承平郡王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几日之后,长恭帝下旨,让承平郡王前往京城外的皇家庄子静静心。承平郡王带着念柳,来到了早已经被十三卫打点妥当的皇家庄子。这时,所有的人都以为承平郡王惹恼了长恭帝,被长恭帝一怒之下,逐出了京城。

    新闻替代了旧闻,很快,承平郡王的风流韵事便被人遗忘了。待到一切风平浪静之时,承平郡王便开始亲自带领人马,根据已经收集到的线索,查证潜伏在京城内外的江湖人士。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一年多的功夫,终于得到了完整的得到查证结果。长恭帝和承平郡王按

    兵不动,并未对这群人进行拘捕。四侯花费了这样多的财力,精力,必定会有大动作。

    果然,开春之后,千淩江水道泛滥成灾,流民成千上万,流民们被有意识地引导到京城来。

    四侯的诡计已然昭然若揭,潜伏京城内外的江湖人士对京城情况已经熟悉,利用他们暗中埋伏,再加上城外一大批极为容易被人煽动的流民,一旦对京城发动攻击,京城将处于极为危险的境地。

    所幸,看似危机四伏,然而一切皆在长恭帝和承平郡王的掌控之中。

    文,有冯子康建言,辟出土地,新建一座城镇,流民迁移过去,入籍新地,生活安置;武,有殷远郊勇武,率领十三卫兵士,将潜伏在京城里伺机而动的江湖人士一网打尽。

    危险,总是伴随着机遇。

    安顿流民,使得百姓安居乐业,这是明君的贤德和仁义,长恭帝的名声将会锦上添花。而花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而聚集并分散在京城的江湖人士被剿灭,于四侯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而沉重的打击。

    双方对决,势力从来都是此消彼长的。

    “皇兄,您扣押着慕容清潇,打算要如何处置?臣弟可是听说了,南省光善侯可是派了心腹进京了,朝中也有不少大臣们为慕容清潇求情。皇兄这些日子,压力也不小吧。”承平郡王说道。

    长恭帝沉吟片刻,缓缓地说道:“朕倒是想直接了当,可如今还不到与四侯摊牌的时候。不过四侯这株大树枝繁叶茂,适时地修剪一些枝枝蔓蔓,还是必要的。”

    德妃放入毓秀宫的毒蛇彩鳞,来自南省,据说是由慕容清潇命人捕抓,并通过隐秘的渠道,送入宫里。

    宫妃的斗争,长恭帝从来都不干涉,睁只眼闭只眼,但这一次,冯晓瑟遇险,却让他无法再忍耐。对于这个孩子,他是非常期待的。

    拿慕容清潇开刀正好,光善侯看重这个外甥,但东省永盛侯,西省永平侯,北省光烈侯,是不会愿意为了慕容清潇与长恭帝硬碰硬的,尤其在长恭帝大获全胜,气势高涨之时。

    有时候,分崩离析的种子,在不经意间便种下了。

    承平郡王点点头,权谋波诡云谲,他从来不操心,他的皇兄,是谋算人心的高手。但有一件事,却盘桓在他心中许久,实在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皇兄,有些话臣弟本不该说,但……”

    长恭帝淡笑地瞥了承平郡王一眼:“说吧,你我兄弟,还有什么该说不该说的。”

    承平郡王想了想,道:“皇兄,您对毓秀宫敏妃娘娘似乎特别在意。当然了,英雄难过美人关嘛,这风花雪月,臣弟还是通透的。如今敏妃娘娘生儿生女尤未可知,您便决定了未来帝位的归属,是不是太草率了?”

    的确,这实在是让人有些难以理解,虽说君王的宠爱,是妃嫔的福分,可为何长恭帝就能认定敏妃一定能够诞下皇子?

    难道长恭帝早有安排,无论结果如何,敏妃一定会诞下皇子?

    这个念头太可怕,承平郡王不敢继续往下想,却又控制不住地往下想,万一敏妃诞下皇女,难道长恭帝会做出那偷龙转凤之事……这可是混淆皇嗣血统的大罪啊,即便他是连国的君主,也是不能被容忍的。

    长恭帝默了默,他看着承平郡王那一脸凝重的模样,又怎会猜不出来他心中的疑虑,长恭帝苦笑道:“三弟,你放心,朕之行事,也曾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那等大逆不道之事,朕还不敢做。”

    承平郡王听了,不由得松了口气。他自小与长恭帝亲近,对他的性子很了解,他温和的时候很温和,固执的时候很固执,所谓九五至尊,金口玉言,既然他说了不会做,那就必定是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