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黑,掩盖了尔虞我诈,貌合神离,有没有一双慧眼,将这一切看穿?
只听百花又道:“娘娘,今儿敏妃娘娘遣人,送来了一样物事。”
“哦?敏妃送来的?”德妃有些意动:“是何物事?”
百花拿出了一个胭脂木盒子,手掌般大小,刻花,边角包金,十分的精致。
德妃看了看:“打开。”
“是。”百花一边应道,一边仔细地打开木盒子上的钥扣。
木盒子里垫了一层红绸,红绸上放着一个如意形的荷包。
德妃定睛细看,不由得皱了皱眉,原来那荷包竟是以蛇皮缝制而成,斑斓的,细细密密的鳞片,泛着冰冷的,妖异的光泽,让人身心俱寒。
德妃沉吟:“想来这荷包是用那彩鳞蛇的皮缝制而成的。”
百花一惊,手一抖,盒盖子“啪”的一声就合上了。她跪倒在地:“奴婢一时不察,娘娘恕罪。”
毒蛇皮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虽说是敏妃送来的,到底是她呈到主子跟前,若是惹得主子不快,她可没有好果子吃。
德妃侧着脸,一缕碎发落在耳畔,默了默,她莞尔一笑:“有趣,这位敏妃可真是个妙人。”
毒蛇潜入,已经过去了半月,德妃的长青宫波澜不惊。冯晓瑟在毓秀宫大开杀戒,处置了许多奴才。皇太后,长恭帝,文皇后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她折腾。德妃冷眼旁观,心中暗道,若是换了自己,应该也是这般的应对。唯有忍耐,因为目下最重要的,并不是报复,而是平安地诞下子嗣。难得她还能废物利用,以毒蛇皮小小地回敬对手。这并没有实质性的伤害,只是一种象征,她并不会善罢甘休。
心性沉稳,进退有度,怪不得长恭帝会对她另眼相看。想着想着,德妃心中泛起了丝丝酸楚,说不
清是嫉妒还是其他。
她十七岁进宫,进宫前,舅舅光善侯曾与她有过长谈。百多年前,燕国、齐国联合攻打连国,战神殷戈率领连国将士浴血奋战,保家卫国,其中,四侯的先祖们在殷戈麾下,立下了汗马功劳。战争结束之后,殷戈命令四侯的先祖们分别镇守东、南、西、北四省,一直到如今。四侯的领地,行政,兵马,财权,自成体系,不受朝廷的约束,而这种强大的势力使得国朝君主警惕,国朝大权,当统于一,于是君王开始削弱四侯的力量,巩固皇权的统治。
主疑臣死,屡见不鲜。何况自在逍遥惯了的四侯又如何愿意交出一切权利,离开世代生活的领地,前往京城,过着受拘束,仰人鼻息的日子。为了保住四家的利益和根基,除了紧密联合对抗皇权,四侯已经别无选择。
从那时起,德妃便清楚自己身上背负着的责任。她知道前路会很艰难,可是没有想到竟是这样的艰难。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宫中日子寂寞,思乡情切,人就越发的渴望温情。
长恭帝清新俊逸,品貌非凡,更兼少年登基,有着位尊者的尊贵,当这样的男人温柔以待,体贴入微,她被打动了,一颗芳心几乎是不可抑制地渐渐沉沦。
明知道不应该动情,却又无法克制,这种心灵上的自我博弈,要将她撕裂,很是痛苦。这也许就是后宫女人的宿命,她们像是繁星,仰望着明月的清辉,一生只为着那一个男人,争夺着他的钟情,注视和宠爱。
但她毕竟是清醒的,他刻意的怜爱,过于丰沛的感情,让她背上了宠冠后宫之名,成为后宫女人的眼中钉,笑语盈盈背后的阴谋诡计,让她摒弃了心底最后的天真,同时也让她看清,即便她有情,但她与他,永
远处于对立的两端,不可调和。
他温柔的刀,是杀人不见血的刀,后宫里的女人像是他的傀儡,而控制傀儡的那根绳,便系在他的手指上。
对于长恭帝,德妃的感情很复杂,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到底是爱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
德妃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了祖母对她说过的一句话:只要把权力和财富牢牢地握在手里,哪怕没有男人,女人也能活得很好。
感情无用。也许是时候了断了。
德妃越是沉默,百花越是心惊。饶是大冷的天,她额头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娘娘恕罪。”
德妃眼角的余光瞥了百花一眼:“不是什么大事儿,起来吧。”
百花如闻纶音,大大地松了口气,躬着身子站起身:“奴婢谢娘娘恩典。”
“夜了,回去吧。”德妃垂下眼帘,幽幽地说道。
百花连忙上前,恭谨地搀扶着她的手臂:“是,娘娘。”
早春。
卸下了冬的冷寂,泉水清澈,花朵飘香,鸟儿鸣唱,一夕之间,满目青翠,和煦的春光像是一幅饱含着勃勃生机的画卷,让人沉醉。
然而朝堂之上,并未领略到这股和暖的气息,依旧寒潮涌动。
长恭帝快刀斩乱麻,惩办了几名官员。这几人,都与四侯有着密切的关联。
元乾宫。南书房。
长恭帝抬手一掷,“呯”的一声,一只白里黄瓷茶杯被摔在地上,温热的茶水四溢,瓷片细小的碎屑飞溅,几位被赐座的朝臣心下一紧,长恭帝已经很久没有如今日这般震怒,连忙起身:“陛下息怒。”
长恭帝脸色铁青:“荒唐,荒唐。千淩江水道开春冰雪消融,造成河水泛滥成灾,淹没农田,冲毁房舍,百姓伤亡者不计其数,朕没有治他的罪已是开恩,他还有脸问朕要银子赈灾?”
北省光
烈侯马恒派来信使奏报:千淩江水道决溢,水势浩荡,庐舍为墟,舟行陆地,人畜漂流,灾民饥不得食,寒不得衣,号哭之声闻数十里……请奏陛下拨付钱粮,以解水灾之困。
中书省中书令文正道略微思索片刻,道:“陛下,去岁国库盈余白银八百六十五万两,拨付赈灾银子,也并非不可,毕竟灾祸之中,百姓苦难深重。”
尚书省尚书令兼刑部尚书吕端然似乎并不认同:“文大人一心为民,可敬可佩。然而赈灾银子拨付到北省,能否真正到达百姓手里,还有待商榷。”
文正道脸色凝重,长长地叹了口气:“吕大人所言,老夫明白。北省乃是光烈侯一手遮天之地,朝廷即便是着急,也无可奈何。可是北省的百姓,同是陛下的子民,生活在陛下的国度,君父又怎能弃之不顾。”
这的确是左右为难。长恭帝是有能力,有雄心壮志的君主,可如果连最基本的爱惜子民都做不到,怎能算是一个合格的君主?但若是将银子拨付到北省赈灾,就无法绕过光烈侯和其手底下的官员,可以想见,银子十有八九会落入他们的腰包。
南书房里一片静谧。
长恭帝冷哼一声,打破了沉默:“四侯先祖对连国有功,钦命镇守一方。然而其后辈在领地称王称霸,朕任命到四省的官员,要么有名无实,要么碌碌无为,重要的位置均被四侯牢牢把持。更私吞百姓上缴的税赋,而朝廷却每年拨出巨额的军饷,养着四侯旗下的兵马。据说四侯及其亲眷生活奢靡,府邸,建筑得比朕的皇宫还要富丽堂皇,这些银子打哪儿来?
朕一忍再忍,如今已是忍无可忍。朕要撤了四侯的领地。”
长恭帝此话一出,举座皆惊。
吕端然急忙道:“陛下,请冷静,三
思啊。”
一直以来,朝廷和四侯保持着心照不宣的微妙平衡,假若有一方率先打破了这个平衡,后果肯定是不堪设想的。
以四侯的强势,肯定不会心甘情愿任人摆布,最坏的情况,起了兵刀之祸,硝烟四起,连国可就乱了。而连国相邻,有齐国,燕国,连国,难说他们不会趁火打劫,连国甚至有灭国的可能。
文正道也说道:“陛下,请三思。如今,并非裁撤四侯领地的最好时机。”
长恭帝冷声道:“隐忍了这么多年,何时才是最好的时机?养虎为患,四侯欲壑难平,早晚会反叛。时日越长,为祸越深,还不如现下就狠下心,一举解决。”
长恭帝胸口剧烈地起伏,显然气愤难平:“朕看来,此次千淩江水道决溢,也许是光烈侯有意为之,以此来要挟朝廷拨付钱银。”
吕端然迟疑:“这……不能吧。若是光烈侯如此心狠手毒,视人命为草芥,还有何民心可言?”
长恭帝斜了吕端然一眼:“莫非吕卿对四侯还抱有期望?”
吕端然心中咯噔一下,慌忙道:“陛下,臣之忠心,可昭日月。请陛下明鉴。”
长恭帝冷笑:“这样最好。”
吕端然一叠声地应道:“是,是。”
“陛下。”听得文正道开口,着实让吕端然紧绷着的心弦松了松。只听文正道说道:“陛下,虽然国库充盈,然而京城以及周边二十三城的粮食仅能够供应百姓日常用度。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万一战事一起,朝廷的粮食不足以支撑。北省土地肥沃,南省雨水丰沛,粮食产出丰足,只这一点,便胜了先手。”
长恭帝沉吟片刻,斩钉截铁地道:“战争胜负的决定因素有许多,粮草不过是当中的一环。朕坚信,只要将士用命,上下一心,朕不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