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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远郊说话间运起了内力,字字句句,无比清晰,震得在场的各人耳膜嗡嗡作响。

    这等气势确实让慕容家的一干人等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但长期以来,南省百姓对光善侯的崇敬已经根深蒂固,更别提靠着光烈侯飞黄腾达的慕容家了,纵然慕容家有一位姑奶奶在皇宫里,位居德妃之尊,提起圣旨,管事脸上划过一丝轻蔑之色:“今儿府里头的主子们都不在家,要宣圣旨,请改日再来吧。”

    一个小小的管事,竟然嚣张至此。殷远郊双眸寒芒一闪:“对君王不敬,杀无赦。”

    他的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十三卫兵士们整齐划一,“刷”地抽出宝刀,宝刀的刀锋冷峻,光芒耀眼。

    殷远郊脚步沉沉,三两步便逼近管事,高大的身躯投下一抹阴影,让管事顿觉毛骨悚然。他硬着头皮,结结巴巴地:“你,你想干什么……”

    一道闪电似的光从眼前掠过,那是殷远郊手里的刀,太快了,快的让人根本无法看清他的动作,那管事的头颅便已经与身体分离,落到了地上。

    刀锋上的血红得刺目。

    四下里的抽气声此起彼伏。慕容家护卫头领面色铁青,他下意识地紧紧握了握手里的大铁锤,仿佛那是勇气的源泉,咬牙切齿地:“弟兄们,还等什么,给我上。”

    两方人马混战在一起,只听见兵器相击的声音,尖锐没入身体的声音,鲜血潺潺涌动的声音。

    待到慕容家的家主慕容川和大公子慕容清潇闻讯赶来,前院已是血腥遍地,如地狱般的可怖。

    饶是慕容川老成持重,面对这样的场景,也不禁心惊胆寒。他沉声道:“请问尊驾何人?到慕容家闹事意欲何为?”

    殷远郊道:“本将乃是国朝十三卫副统领

    殷远郊。慕容清潇何在?”

    慕容川皱眉,心下狐疑,陛下向来隐忍,此番派来亲卫千里迢迢到慕容家挑衅,是为了杀鸡儆猴,震慑光善侯,还是宫中德妃出事了?

    慕容清潇到底没有慕容川的沉稳,面对一片血色,心中激起了气性:“我就是慕容清潇。尊驾即便是十三卫副统领,也不能无法无天,随意杀戮。”

    “圣旨到。慕容清潇接旨。”

    几滴鲜血沾染在殷远郊的脸庞,器宇轩昂中平添了些许的妖异。

    慕容清潇不解地:“圣旨?给我的?”

    殷远郊自顾自地将明黄色卷轴打开,朗声道:“奉天承运,国主制曰,慕容清潇依势凌弱,贪贿枉法,辜负朕恩,着十三卫将其押解回京议罪。钦此。”

    读罢圣旨,殷远郊一抬手:“带走。”

    便有两名十三卫兵士上前,一左一右将慕容清潇辖制住,强硬地将他往外拖。

    慕容清潇急了,他奋力挣扎着:“爹……”

    “且慢。”慕容川快步上前,拦在慕容清潇身前,放缓了语气:“殷将军,慕容清潇只是正六品下承议郎,虽然官职不显,但素来为人正直,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殷远郊冷冰冰地看着他,道:“违抗圣令的下场便是杀无赦。慕容大人莫非也想要身首异处?”

    殷远郊说话的语气平淡而坦然自若,然而于慕容川而言,就像是劈头盖脸的一个响亮的耳光。都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放眼整个南省,谁敢给慕容家这样的羞辱。

    慕容川本想着,殷远郊虽然乃是名门之后,但毕竟年轻,血气方刚,心性不坚,极容易被诱惑。那些护卫、仆役,被他杀了也就杀了,此时先将气氛缓和,之后或许以财帛,或许以美色,不怕他不动心。没料

    到殷远郊不但心硬,而且嘴毒,当下,慕容川怒火中烧:“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即便慕容清潇有罪,自有南省的衙门处置,无需劳烦陛下忧心。”

    “慕容大人慎言。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为人臣子,须谨记忠诚、谦恭。”殷远郊正色道。

    慕容川冷笑:“看来殷将军是不肯通融了,难道就不怕引来光善侯的震怒么?”

    殷远郊浓眉一挑:“慕容大人阻挠本将执法,难道就不怕引来陛下的震怒么?”

    慕容川气结,哑口无言。

    殷远郊不再理会他,双目坚毅,容色深沉,厉声喝道:“众将士听令,将犯人慕容清潇押解回京。”

    兵士们高擎起握着宝刀的手臂,齐声高喊:“得令。”

    那声音有如雷鸣,直冲云霄。

    慕容川胆寒,直到这一刻,他方才窥见到十三卫实力的冰山一角,方才真正相信,殷远郊说的“杀无赦”,是真正的杀无赦。

    牛皮皂靴踩在粘稠的血液上,留下一串串触目惊心的脚印。耳旁是慕容清潇愈发尖锐的呼喊:“爹,救我……爹,救我……”

    慕容清潇心中明白,自己若是以罪人的身份被带离了南省,京城那处便是龙潭虎穴,甚至有没有命平安到达京城,还不好说。

    慕容川双拳紧握,手指发白,目呲欲裂,身体也在微微颤抖着,但他的双足却仿佛被钉在地上,站立在哪里,一动不动。

    慕容清潇是他引以为傲的儿子,是慕容家的下一任家主,他比任何人都要在意,都要紧张,然而他脑子昏沉沉的,好似一团浆糊,不知该如何是好。

    “潇儿……”慕容川喃喃道。

    那令人恐惧的黑色身影终于消失了,那令人心痛的呼救声终于消失了,四周又恢复了寂静,好像天地间只有

    他一个人。

    风呼呼地刮着,慕容川重重地喘息着,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慕容川忽地清醒过来。“来人,来人。”慕容川扯开嗓子嘶吼着。

    藏在角落里的小厮连滚带爬地跪了过来,顾不得什么规矩,一把抱着慕容川的大腿,涕泪俱下:“老爷……”

    慕容川抬腿,一脚将小厮踹开,双目赤红:“备马,给我备马。老夫要到光善侯府。”

    小厮又惊又惧,一叠声地应道:“是,这就去,这就去。”

    “殷远郊。”慕容川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若是潇儿有个三长两短,老夫定要将你扒皮抽筋,剔骨挖心。”

    夜色温柔。

    无心睡眠。

    德妃身披一袭赭色绣暗八仙大镶大滚灰狐毛斗篷,站在廊下,墨黑的头发随意地挽了个纂儿,斜插着一支镶红宝石凤头金簪。她微仰着头,双眼望向虚空,微微出神。

    亭台楼阁,挂上了宫灯,莹莹火光,如同繁星,点缀着暗夜。每一盏灯火的背后,是否都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呢?

    没有花的芬芳,空气中只流动着冰一般沁凉的味道。

    慕容清潇被十三卫押解回京,朝会上,长恭帝当众宣布了他的四大罪状,依势凌弱,害人性命,帑储亏空,贪贿枉法,先收押大牢,听候发落。

    有朝臣想要为慕容清潇求情,只得来长恭帝冷冷一笑:“卿家为官可是一身清白?朕劝你莫要多管闲事,免得惹火烧身。”

    长恭帝的话直白而不留情面,哪会有人还不识趣,做那个出头鸟,当下朝臣们噤若寒蝉,再不发一言。

    陛下,您终于按捺不住,要出手了是么?

    长恭帝的后宫,子嗣艰难。怀孕的妃嫔不少,阴谋算计之下,能够平安诞下孩子的,唯有德妃慕容清溪。

    自大皇子出生后,四侯便心生起了取而代之的念头。从血缘关系而言,大皇子必须称呼光善侯一声舅外公,从现实的角度而言,一个孩童比长恭帝好控制多了。然而让人苦恼的是,大皇子身体实在太过弱不禁风,万一登基之后养不住,逝世了,人力物力付诸东流不说,皇位空悬的场面也不好收拾,从旁支过继,这不就是白白替他人做嫁衣裳。并且长恭帝立足已稳,收拢了不少的势力,与四侯分庭抗礼,是以四侯一直未曾有所动作。

    一直以来,长恭帝冷眼旁观宫妃们的明争暗斗,他就像是一个漠不关心的观众,冷静地看着那一出出狰狞的戏码,仿佛血泊之中,失去的并不是他的孩子。如今他终于在乎了,对待冯晓瑟的态度明显不同,重用其父,孕期晋位分,名为禁足实为保护,若是冯晓瑟生下儿子,大皇子就要靠边站了。

    德妃心思凝重,幽幽地一声叹息。

    陛下,您虽面上不显,心中还是痛恨的吧,痛恨我一次又一次地谋害您的血脉。可您是否想过,我这样做也是在保护您?四侯想要取而代之,却总找不到替代您的好人选。若是您的子嗣再多一些,四侯当年就不会仅是对您下毒警告,而是真正地要夺取您的性命。

    眼睁睁地看着一朵乌云将月光吞噬,浓密的树影摇曳,传来微微的,沙沙的声响。

    百花走到德妃身旁,递给她一个莲花白瓷手炉,轻声地:“娘娘。”

    德妃长吁了一口气,接过手炉,像是对百花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已经过了立春,可是天气还是这样冷。”

    百花知晓德妃因为慕容清潇的事情,心情郁闷,于是小心翼翼地应道:“想来是倒春寒。”

    德妃淡淡一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