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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灰暗。

    厚厚的,好似铅做的云朵,从天边滚滚地压过来,仿佛要将天地间的万事万物席卷。

    长恭帝本就低沉的心情,被这阴霾的气息所感染,更加的萧条。冯晓瑟的委屈和怨愤他看在眼里,他的心中也有着自己的委屈和怨愤,但首先,他是连国的君主。

    治大国如烹小鲜,每一道的圣令,皆关系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必须考虑影响,有所顾忌。

    这一回,也是对冯晓瑟心性的考验.能屈能伸,既能够飞扬跋扈,也能够忍气吞声,否则,将来如何与四侯来周旋。

    一阵北风吹来,寒寒凉凉的,顿时让头脑清醒不少,迷蒙阴暗总是暂时的,乌云永远遮盖不住阳光。

    元乾宫,南书房。

    长恭帝大步流星地走入内室,还未来得及坐下,便开始发号施令:“吴名,速宣昭武校尉殷远郊进宫。”

    莫非牢牢把持着十三卫统领这个位置已经六年。他武力惊人,不但恪尽职守,而且爱兵如子,他与最下层的兵士同衣同食,行军时亲自背着干粮负重,与兵士共担劳苦。因此,莫非在十三卫将士们心目中有着非常高的威望。这份威望,像是一把双刃剑,既让他游刃有余地掌控着十三卫,却又在不知不觉中削弱着长恭帝对十三卫的驾驭。

    十三卫是长恭帝的亲卫,要求将士们对皇权的绝对忠诚,而不是对莫非的绝对忠诚。无论对错,长恭帝的圣令应该是至高无上的,莫非只是代表长恭帝执掌十三卫,理应遵从。而他似乎将十三卫当成了自己的府兵,纳于羽翼之下,为此不惜违逆圣令,这是对皇权的冒犯,即便他忠心耿耿,也是长恭帝所不能容忍的。

    但,若是因为莫非对十三卫的维护而贸然将他问罪,撤换,也许会招致将士们的反

    弹,所以只能徐徐图之,放入另一个人,以平衡莫非在十三卫的势力。

    殷远郊,便是长恭帝心中最适合的人选。殷远郊乃是大元帅殷赫之孙,将门虎子,武艺高强,难得的是,他虽年轻,但在为人处世,待人接物上头,比莫非更为圆融,细致,耐心。

    “是,老奴这就去办。”吴名跟随长恭帝多年,哪里看不出他此时的怒意隐而不发,吴名不敢怠慢,连忙应道。吴名快步走出内室,外室早有传旨太监在等候着,吴名细细地嘱咐了传旨太监几句,方才又回到内室伺候。

    长恭帝锦袍一撩,坐在书案前,黑檀六扇山水屏风阻隔着光线,他整个人潜藏在暗色里,唯有眼眸寒光闪烁,好似一头攫住猎物的狼,阴狠而又嗜血。

    吴名心下一寒,他似乎能够感觉到长恭帝身上散发出来的旺盛的战意,那股气息,好似浪潮般排山倒海。

    忍耐,以大局为重而曲意迁就,让步求全。忍耐只是手段,而不是结局。忍耐到了极点之后的爆发,是极为可怕的。

    承平郡王的蛰伏,看来应该结束了。

    深邃的夜空,挂着一弯残月。稀稀落落的星子,静谧地闪动着,仿似在吟唱着传情的歌谣。

    城外。皇家道观。

    冯晓筝坐在蒲团上,诵读经义。她一身深蓝色道袍,长发挽成简洁的圆髻,发髻上插一支白玉簪。

    道观的生活规律,纯粹,每一天似乎都在重复着昨天,在这里头,再没有了富贵荣华的修容娘娘,只有心如止水的妙宁仙师。然而正是这种规律和纯粹,让人从喧嚣浮躁之中沉淀下来,去审视自己的内心和灵魂。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时光流转,她却仿似已然忘怀,那被掩埋的过往,早已经随着破碎的记忆,散落在风中。

    轻轻地

    一声响,在一片寂寥中显得尤为刺耳,木门被悄悄地推开了。

    一个七八岁的小道童蹑手蹑脚地走进屋子里,声音清脆地:“仙师,城里传来消息,冯家大太太因病逝世了。”

    小小年纪的孩童,对生死仅有着懵懂的认知,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望着冯晓筝消瘦的背影,通过道观里人们的只言片语,孩童模糊地明白了面前这位“仙师”与普通人是不一样的。

    低低诵经声停顿了,片刻之后,只听见冯晓筝说道:“知道了。”

    语调平稳,不悲不喜。

    小道童等了一会儿,见冯晓筝没有别的吩咐了,便又轻轻地退出了屋子。

    冯晓筝站起身,走到木窗旁,推开窗门,遥望星空,有一滴清泪,自她的眼角溢出,滑落。

    走了,也好。算是一种解脱。

    这一夜,对许多人而言,注定不平凡。

    新上任的十三卫副统领殷远郊,率领着六十名精锐兵士,策马奔跑在通往南省的官道上。

    殷远郊清楚地记得,在南书房里,长恭帝展现着他不为人知的一面,强硬,铁血。他斩钉截铁地命令殷远郊:拿下慕容清潇,并押往京城。

    短短一句话,却凶险非常。

    慕容清潇,南省慕容家的嫡长子,德妃慕容清溪的大哥。他的母亲,乃是南省光善侯李廉的亲妹妹。都说外甥似舅,慕容清潇极得光善侯的喜欢。抓拿他,无异于向光善侯发起争斗。

    四侯的风光人所共知,不免心生惧怕。但殷家,却是不屑。追根溯源,四侯的先祖当年乃是殷家老祖宗战神殷戈麾下的小兵,若是没有战神殷戈的强大和护佑,四侯又哪里有机会在连国割据一方,作威作福。

    战神殷戈传下五枚玄铁龙符。可调兵,遣将,集钱粮,打昏君,诛奸臣。因为殷戈的战绩彪

    炳,计谋鬼神莫测,使得他的名声不仅仅在连国,就连整个天下,也是威名赫赫,让对手闻风丧胆。

    玄铁龙符的其中一枚,如今就在殷远郊后背背负的包袱里头。一般的元帅,将军,统御大军用的是虎符,唯有战神殷戈,以龙符为号令。玄铁龙符,传说有三十六名工匠,历经七十二日,以玄铁混合着鲜血打制而成。龙符黝黑,铮亮,四爪飞龙在祥云中穿梭,更散发着比血更为腥寒、凛冽的气味。

    殷远郊扬手,马鞭划着弧度,甩了出去,清脆的马蹄声响,将夜的宁静撕得破碎。

    南省。兰城。

    这是一个热闹而繁华的城市。

    整洁的街面,穿梭的行人,四季常绿的冬青树,角落里不起眼的小野花,将兰城妆点得分外美好。

    卖饰物的小商贩热情地向围拢在摊子周围的姑娘们推销着,卖肉的屠夫笑眯眯地手起刀落,

    将油亮亮的五**扔进一位大婶的菜篮子里,买糖果的小商贩挑着扁担,摇着手鼓,走街串巷地吆喝着。

    平凡的世界,平凡的时光,平凡的人们,勤劳朴实,善良可爱,也许清贫,也许辛苦,但从未放弃对幸福的执着和追求。

    慕容府。

    府里的仆人们正有条不紊地干着各自手里的活计。

    “咚,咚,咚。”

    紧闭的朱漆大门传来一阵被敲打的沉闷声响。

    大门附近的仆役们愣住了,要知道,正门表示威严,表示门第的高贵和权势的等级,世家大族的正门从不轻易开启,闲杂人等,甚至连靠近都是不能。

    敲击声越发的急促,仆役一跺脚,连忙让人往后院去通传府里的管事,自己一溜烟地,跑到角门,伸出头来探看。

    只见一队人马整齐地列队,人高马大,身材魁梧,身穿黑衣皂靴,细麟铠甲,腰佩宝刀,

    帅气英武,却给人以一种寒彻森冷的肃杀之感。

    这一看,仆役心下越发的奇怪,这是唱的哪一出?慕容府乃是光善侯府的姻亲,财雄势大,南省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群人吃了雄心豹子胆,竟然敢在慕容府门前闹事。

    仆役缩回了身子,转头,远远便看见管事朝这边走来,他忙忙地迎了过去,将府门外头的情景细细地说了一遍。

    管事脸色一沉,冷哼一声:“找死。去,把府里的护卫都叫来。”

    “是。”仆役连忙应道。

    正说着,一根飞抓百练索甩了过来,紧紧地抓住高墙的顶端,随即,一名兵士敏捷地攀高而越,跳入院子里,动作流畅,如入无人之境。

    管事和仆役们呆若木鸡,被这从未见过的一幕给惊住了。只见那兵士将正门的木栓卸下,飞快地就把两扇大门给打开了。

    殷远郊率领着众兵士,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这时管事方才回过神来,双目一瞪,抬手指着殷远郊,喝到:“你们是哪一路的匪徒,竟敢到慕容府上来撒野,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吗?”

    有风刮过,拂起殷远郊身后的披风,那一抹黑色,让管事没来由地一阵胆寒。

    殷远郊瞥了管事一眼,冷笑:“本将乃是国朝十三卫副统领殷远郊。”

    十三卫。

    管事瞳仁一缩,他做到管事的位置,多少有些见识,知道十三卫乃是长恭帝的亲卫。

    这时,慕容府里的护卫赶到,一群庞大腰圆的汉子,有的手里握着刀、棍,有的手里提着斧、锤。

    为首的那人皮肤黝黑,满脸横肉:“老子可不管你是十三卫还是十四卫,只要犯在老子手里,只管叫你有来无回。”

    殷远郊对这群人仿佛视若无睹,他手捧明黄色圣旨,容色肃穆地说道:“圣旨到。慕容清潇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