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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书令,与中书令,门下侍中并列为宰相职,权势庞大。

    长恭帝很想借机削弱吕端然的力量,但吕端然学生、门人众多,朝堂政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只怕还不是时候。

    长恭帝沉默着,久久地沉默着。

    吕端然伏跪着,他能感觉到长恭帝的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冷冷硬硬的,让他不寒而栗。

    “吕卿。”

    吕端然忙应道:“臣在。”

    “朕不愿为了此事大肆声张,处罚,毕竟这是后宫事,家丑不可外扬。但是,敏充媛这儿,朕也不得不给她一个交代。”

    吕端然心下一松,陛下无论是对吕家眷顾也好,忌惮也好,这一场危机,总算是有惊无险。只是将来,陛下怕是已经盯上了吕家,为保平安,吕家必得约束族中子弟,低调再低调,切不可再被抓住了把柄。

    他一叠声地道:“是,臣明白。”

    长恭帝道:“敏充媛如今还未完全康复,太医说火场中的毒气伤了肺脉,恐怕寿元有损。病人的心思总是脆弱些,敏充媛多次向朕请求,希望能够与父母亲共叙天伦。她的父亲冯子康远在北省昌平县为县令,朕下达了调令调冯子康回京,只是北省光烈侯爱才,不放人。冯子康不得回京父女团聚,实在是让人遗憾啊。”

    闻弦歌而知雅意。吕端然朝堂上纵横多年,还有什么看不透的?只要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在脑海里过一遍,便大致明了事情的原委。

    朝堂与后宫素来密不可分,贤妃这一次,怕是终日打雁,却被雁啄瞎了眼。

    吕端然心下暗自叹息,对长恭帝越发的敬畏,道:“天伦之乐,乃是人之常情。老臣定然尽力,让冯大人尽快回京。”

    长恭帝满意地笑了,至于吕家用什么和四侯交换,使得冯子

    康安然回京,这就不在他操心的范畴了。

    望着吕端然佝偻着离开的背影,长恭帝顿觉得神清气爽,往日里,想要大刀阔斧地行事,像是吕端然这样的权臣总有诸多掣肘,如今也让他尝尝忍气吞声的滋味。

    长恭帝一挥手:“吴名,咱们到寿慈宫去,朕已经很久没有和太后娘娘一同用膳了。”

    吴名笑眯眯地:“是,奴才这就让人去寿慈宫通报。”

    吴名还未走出两步,便有懿坤宫的小太监慌慌张张地前来禀报,冯修容,疯了。

    “疯了?”长恭帝眉头紧拧。

    “回禀陛下,冯修容娘娘是真疯了。她拿着剪刀,一路在永福宫里狂奔,不仅将自己割得鲜血淋漓,而且见人就捅,已经伤了她的乳母和贴身侍女,还有好几个伺候的宫人。皇后娘娘得信之后,马上命大力嬷嬷将冯娘娘制住,以布带捆绑着,拘禁在永福宫里。”小太监一口气地说道。

    吴名听得目瞪口呆。

    长恭帝的好心情烟消云散,额头青筋突突地跳着:“吴名,随朕到永福宫。”

    “是。”吴名应着,心下暗道,丹秀楼闹鬼才平息不久,永福宫那位竟然疯了,后宫里,总归没有片刻的安宁。

    长恭帝怒气冲冲,玄青色祥云金丝滚边龙袍宽大的衣摆,如同惊涛般翻腾着。他健步如飞,闯入毓秀宫。

    院子里的凤仙花开了,一朵小花,就像是一只蝴蝶,随风而飞,随风而舞。

    冯晓瑟手挽着小竹篮,她身穿水红色地撒大朵白玉兰花褙子,云白色百褶裙,仿佛是鲜花丛中,开得最盛的那一朵。抬手,将花儿折下,簪在发鬓上,她浅浅地笑着,任阳光温柔地落在身上。

    长恭帝走近,一把攫住她的手臂,猛力牵着她,将她往屋子里头带。冯晓瑟

    猝不及防,手里的小竹篮跌在地上,洒下一地碎红。

    玉娘和仙娘陪着冯晓瑟身旁,愣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的时候,长恭帝和冯晓瑟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拐角处。

    长恭帝的气势实在是骇人,仙娘结结巴巴地:“玉娘……你说……陛下不会杀了娘娘吧?”

    玉娘狠狠地瞪了仙娘一眼,虽然她心中也是忐忑,但嘴上说道:“胡说八道些什么,陛下怎么会随随便便地杀人,娘娘又没有犯错。”

    “可是……”

    玉娘打断仙娘的话:“别说了,你看看那边。”

    仙娘循着玉娘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有好几个宫人有意无意地朝着屋子那头聚拢,伸头伸脑地张望着。

    仙娘冷哼:“牛鬼蛇神都露头了,这样最好,毓秀宫也该好好整治一番了。”

    玉娘道:“将表现异样的人都记下来便是,等候娘娘发落。”

    仙娘点点头。这时,远远地传来一阵巨响,像是门板被撞上的声音,玉娘和仙娘面面相觐,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担忧。

    长恭帝扬手一推,冯晓瑟顺着惯性踉跄了几步,险些跌倒。

    “冯晓瑟你好大的胆子。”长恭帝脸上似有寒霜笼罩。

    冯晓瑟缓缓地跪下,垂着头:“是,嫔妾有罪。”

    她那淡定的模样,让长恭帝觉得分外刺眼。本该是胸有成竹的事儿,大网早已经铺开,就等着收网了,岂料有人将网撕开一个洞,把鱼给放跑了,白费了工夫不说,还一无所获,任谁能够不生气?

    长恭帝冷笑:“哦,你知罪?那么你给朕说说,你到底犯了什么罪?”

    容素嬷嬷派人传来消息,永福宫有变,冯修容疯了。

    昨日深谈,今日动作。冯修容出手之快,是在冯晓瑟意料之外。冯修容对永福宫并没有完整的控制

    力,所以她只有抢时间,快速地布置好一切,使旁人措手不及。

    这份丢卒保车,背水一战的勇气,易地而处,冯晓瑟也不敢说自己能做得比她更好。

    冯晓瑟抿着唇,不说话。

    长恭帝的火气彻底爆发,他咆哮着:“冯晓瑟你表面顺从,背后忤逆,阳奉阴违!你不说,朕替你说。冯晓筝疯了,披头散发,拿着剪子满永福宫乱跑,高声地嚷嚷说有牛头马面要抓拿她。不知是谁先说了一句,她可能被魇住了,于是众口一词,都说她中了邪。朕不得不下令搜查永福宫,果然在后院里的墙根下发现了两个刺满针头的布娃娃。”长恭帝说着,目光攫住冯晓瑟:“明明是四个巫蛊娃娃,变成了两个;明明那些娃娃上头写的是德妃、贵妃、贤妃和大皇子的时辰八字,却不知何时变成了冯晓筝的时辰八字。冯晓瑟,这是你的主意吧?”

    冯晓瑟轻轻地应了:“是。”

    冯晓瑟轻轻地应了:“是。”

    没想过要隐瞒长恭帝,事实上,也隐瞒不了。

    长恭帝干笑两声:“朕就知道是你。冯晓筝那个性子,只能占便宜绝对不吃亏,她做不来以退为进的事儿。冯晓瑟,你的苦肉计,使得越发炉火纯青了。”

    冯晓瑟默了默,道:“陛下,我是冯家的女儿,冯修容固然有罪,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冯家被抄家灭族。”

    这正正是冯晓瑟进宫的终极目的,三年了,她一刻也未敢忘怀,一刻也不敢放松,只要冯家能顺利地熬过这场劫难,她便算是完成了当初在命途之中,向命途之主立下的誓言——凭借一己之力,改变命运。

    恍惚记起命途之主曾经说过,改变命运的代价是要付出人生最为珍贵的。人生最为珍贵的,是什么?

    只听长恭帝厉声道:“朕说过,朕会护着你,朕也说过,朕会重用冯子康。你不相信朕。”

    冯晓瑟苦笑:“陛下,家族对于个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宗亲内外互相依仗,户高丁多者互相荫庇,一代接一代,一辈接一辈,若是冯家倒了,我和父亲,很难在后宫和朝堂立足了。”

    长恭帝恐怕对她和冯子康仍旧是半信半疑,冯家为四侯效命,他们父女俩又会不会是冯家推出来迷惑长恭帝,取得信任后又背叛的棋子?将心比心,冯晓瑟能够理解长恭帝的谨慎。

    长恭帝深呼吸两口,压制住心中沸腾的怒气:“冯家叛逆朕在先,冯修容祸乱后宫在后,罪无可恕。”

    冯晓瑟深深地磕头:“是。只求陛下开恩,若是严惩,只惩罚首恶,请饶恕那些无辜无涉的人和老弱妇孺。”

    只要冯家的根基还在,就能给予族人庇护,就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长恭帝冷眼看她,半晌之后,拂袖而去。

    傍晚,夕阳西下,暮霭沉沉。

    文皇后带着疲惫,回到懿坤宫。

    长恭帝下令永福宫封宫,十三卫接手调查压胜之事。但永福宫乱成一团,冯修容疯疯癫癫,不少宫人受了伤,在无人定罪之前,这些都需要文皇后亲自处理。

    后殿并未点灯,领路的宫女眼尖,发现了地板上铺着许多碎瓷片:“娘娘当心。”

    “陛下,皇后娘娘回来了。奴才给娘娘请安。”吴名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如释重负。

    看来冯晓瑟闯下大祸了。文皇后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道:“天黑了,吴名,点灯吧。”

    “是,娘娘。”

    一盏盏宫灯被点亮,映照着黑暗尽头的长恭帝那阴郁的眉眼。

    “陛下万福金安。”文皇后说道。

    长恭帝点头,算是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