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今之计,只能是尽人事而知天命了。
冯晓瑟的声音缓和下来:“那些事以后再说。如今首要的,是好好整治大姐姐你的永福宫。”
“永福宫怎么了?”冯修容的反应明显比往日迟钝了许多。
冯晓瑟道:“宫妃们在各宫院埋下眼线,是再平常不过。但这个奸细,不但想害大姐姐,还想要毁了冯家。”
冯修容后知后觉,是了,自以为机密,谁料人尽皆知,没想到八年辛苦经营,永福宫的漏洞竟然依旧多得跟筛子似的。
只听冯晓瑟又问:“大姐姐决定使厌胜之术前,是谁在你身边怂恿?”
冯修容拧着眉,思索片刻,道:“那事我只透露与三人知道,母亲,冬梅嬷嬷,还有我的贴身侍女飘萍。母亲和冬梅嬷嬷是绝对不会背叛我,难道竟是飘萍?”她犹豫着:“不,不会是飘萍。自我入宫,她就一直跟在我身边,机灵且忠心,我当初曾找人查过她的底子,很干净。”
冯晓瑟冷笑:“苦口良药利于病,忠言逆利于行。只要是理智清醒的人,都知道使用厌胜之术一旦败露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真心待你好的,必定是死劝着,别有用心的,必定是怂恿着。大姐姐到底是老太太教养出来的,虽然性子冷傲些,但该有的精细和心机却不缺,纵然你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若不是有人在你耳旁煽风点火,推波助澜,你又怎会匆匆忙忙地决定动手?能在你身边八年而不露马脚,飘萍不简单,而大姐姐,你是太大意了。”
冯修容垂下眼帘,回想当时,的确如冯晓瑟所说,当她眼见害的她小产的罪魁祸首依旧活得滋润,而自己努力多次,却仍然无法撼动她时,病急乱投医,想到了厌胜之术。母亲和冬梅嬷嬷得知,皆是苦口婆心地劝告,开解她切莫行差踏错,而她一意孤行,两人虽然顺从着她,帮助着她,却也是愁眉苦脸,暗自垂泪。飘萍却不同,显得极为兴奋,热衷,字字句句,火上浇油一般地鼓动着,她只想要钉死德妃和大皇子,飘萍却说要么不出手,要出手干脆
连其他三妃也不放过,将压在她前头的障碍搬开,她便是后宫第一人。
冯晓瑟说得对,飘萍不但想害了自己,还想要毁了冯家。口蜜腹剑,不费吹灰之力,便让人自取灭亡。那样歹毒的心肠,自己怎么就信了她呢?
冯修容脸色铁青,越想越怒,手紧紧地握成拳头,青筋毕现,葱管似的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她咬牙切齿:“好个贱蹄子,我必要将她碎尸万段方能消心头之恨。”
冯晓瑟摇摇头:“飘萍如今却不能死。”
冯修容一挑眉:“为何?这鸡肠蛇腹的奸细我恨不能现在就杀了她。”
“归根结底,大姐姐起了歹心,这才是起因,飘萍和她背后的主使不过是顺势为之。何况,大姐姐想要逆转,这个飘萍可是至关重要的人物。”冯晓瑟说道。
冯修容眼波一闪:“逆转?六妹妹,你这是何意?”
蝼蚁尚且贪生,为人何不惜命。为了保住冯氏一门,冯修容甘心豁出命去这自然是不假,但能够活着,谁又想死呢?
冯修容转念又一想,冯晓瑟哪里来那么大的能耐,莫不是挖下陷阱,等着她往下跳吧?
想着器重的飘萍背叛了自己,冯修容踌躇了,不敢再轻易地付出信任。
冬梅嬷嬷最是了解冯修容,只需看她的眉梢眼角,便能将她的心思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冬梅嬷嬷是冯修容的乳母,当年她和她的丈夫皆是冯家最下等的奴仆,在得知府里大夫人为还未出生的小主子聘选乳母,为了日子能过得好一些,她抛下才刚生下的儿子,前去应选。这一离开,将近三十年的光阴,她都未能再回到自己的小家。
冬梅嬷嬷身体健壮,品行、容貌都不错,最重要的是,她照料小主子十分的精心和忠诚,由此得到老太太和大夫人的器重。她的丈夫得到提携,成为了府里的一名管事,小有权势。儿子衣食无忧地长大成人,娶了媳妇,跟随在大老爷身边打理庶务。不久前,她的小孙儿出生了,一家子的日子过的是红红火火。每每想到这些,骨肉分离的锥心之痛,似乎
就能够得到释放。
本以为生活的轨迹将一路顺遂,不料人算不如天算,一场大祸降临犹如悬在头顶的刀,不知何时会突然地降临。
冯家若是败了,她的丈夫,儿子,儿媳,小孙儿,又会有什么样的结局?是被发卖到远方做苦力?还是散尽家财,流落街头沦为乞丐?
冯晓瑟是她最后的,唯一的希望。这位冯家的六小姐,身上有一股从容自若的气度,不怒自威的魄力。
冬梅嬷嬷膝行至冯修容跟前,抬头看她,老泪纵横:“主子,六小姐是您血脉相连的姐妹,她是断断不会害您的。主子,您还年轻,要想开一些,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冯修容心中酸楚,可世上哪有后悔药吃。
冯晓瑟清冷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大姐姐,害你,我能有什么好处?冯家倒了,我又能有什么好处?”
冯修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冯晓瑟又道:“你我是冯家的女儿,同枝连气,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冯家就是咱们的根基,根基倒了,咱们就是无根的浮萍,随泼逐流,无依无靠。纵然你我做不到风雨同舟,同甘共苦,但骨肉相残,相互拆台的事,我不会也不屑去做,我想大姐姐也当如是想。”
冯修容默然,不知过了多久,方才长叹一声:“六妹妹你说得对,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冯晓瑟含笑,眼神中带着一丝玩味:“大姐姐,你可要想好了,咱们这是在赌运气。我不敢对你保证什么,只能说,尽我所能。”
冯修容重重地点头,她也并非泛泛之辈,明白拖泥带水乃是行事之大忌,一旦下定决心,便要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冯晓瑟附在她耳边,沉沉低语。
冯修容听着,神色不见轻松,反而越发的凝重。沉吟了片刻,冯修容道:“六妹妹,你这法子,算不算是自欺欺人?”
冯晓瑟勾唇浅笑:“成与败,生或死,全凭陛下的一念之间。但,纵然陛下有心回护,也需要一个由头,咱们所做的,就是扯开一幅大帐幔,将污七八糟的事情遮盖,存
在不存在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看见的,是咱们想要呈现的。如今首要的一件事,便是要快,要赶在旁人发动之前将事情坐实。其次,便是要机密,切不可再走漏了风声。”
“陛下,陛下啊……”冯修容合上双眼,语气颇为惆怅:“陛下心有山川之险,胸有城府之深,他不是心软的人,我想,他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冯家。”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当冯修容跳出桎梏,不再计较个人的得失,以旁观者的姿态看待问题,就好似有一道灵光闪过,让她前所未有的清醒。
冯晓瑟沉吟:“追本溯源,不过是利益二字。冯家若是忠心耿耿为陛下出力,陛下何至于要置冯家于死地。大姐姐是否知道,老太爷已经投靠了四侯?”
冯修容大惊:“当真?你是如何得知?”
冯晓瑟抿着唇,沉默不语。
事关重大,想来没有十足的把握,冯晓瑟断不敢胡言乱语。冯修容心念飞转,似有所悟,冯家老太爷效忠于四侯,若是她诞下皇子,以大皇子羸弱的身体,四侯有很大的可能会将大皇子抛弃,转而支持她。怪不得德妃不但要害了她的孩儿,更要摧毁冯家,这是斩草除根。怪不得陛下任她所为,原来是打算伺机而动,也是斩草除根。老太爷怎么就这么糊涂,做出这等背恩忘义,大逆不道的事情啊。
冯修容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也罢,便依你所言。反正我已是落到了这般田地,再不济,也就是死而已。”
长恭帝这几日心情不错。
丹秀楼闹鬼、起火的风波真相大白,那名叫小顺的太监嘴巴很紧,但十三卫统领莫非也不是吃素的,轮番的拷打审讯下来,小顺终于扛不住,招了。
原来小顺背后的主使,是贤妃。贤妃的娘家吕氏,乃是世家大族,族中子弟繁茂,陆续不断地入仕,并且身居高位。如今吕家的族长,是贤妃吕婵月的父亲吕端然,官居尚书省正二品尚书令兼刑部尚书。
拿到了小顺的招供之后,长恭帝不动声色,将吕端然请到南书房,好整以暇,问:
“吕卿,在后宫中左道乱法,装神弄鬼,妖言惑众,是个什么罪名?”
吕端然对连国律法了然于胸,几乎不假思索,马上回答道:“回禀陛下,按连国律例,凡妖言惑众,夜聚晓散,传习妖教者,绞。从者发配三千里,不以赦降原减二等。”
长恭帝闲闲地坐在宝座上,一手支头,一手轻叩黑檀桌案:“目下有一桩公案,倒叫朕左右为难,请吕卿前来,替朕分辨一二。”
“为陛下分忧,是臣子的职责所在。”
长恭帝淡淡一笑,一五一十地讲述着,听到最后,吕端然脸色煞白,脸上的肌肉微微地颤抖,他“噗通”一声便跪下了:“请陛下开恩。”
长恭帝居高临下地俯视吕端然,吕家向来油滑,在长恭帝和四侯的博弈中保持中立,明面上是不偏不倚,实际上谁能给予更多的利益便会投向谁,这种随风摆动的墙头草最是让人厌恶。长恭帝虽然看不惯吕家的势利,却也不能放松拉拢,毕竟吕家拥有庞大的士族网络,影响力不可小视。
长恭帝道:“吕卿,你为官公正严明,在臣工之中有口皆碑,贤妃在后宫温柔和顺,深得朕心,只是这一次,的确是错了。”长恭帝扬了扬手上的一叠薄薄的纸张:“这些便是罪人的招供。据查,这名作乱的太监,净身进宫之前,是一直养在吕家的庄子上。”
长恭帝给随侍在一旁的吴名递了个眼色,吴名连忙上前,将认罪画押的口供捧到了吕端然的面前。
吕端然战战兢兢地接过,飞速地浏览着,他估量着长恭帝的意思,是将贤妃的行为和吕家绑在了一起,同罪论处了。
想想施家的败亡,在皇太后的支持下,长恭帝以摧枯拉朽的雷霆手段,使得施家没有任何喘息的余地。如今长恭帝的手中人证物证俱在,吕家危矣。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落下,滑到眼睛里,蛰得生疼。吕端然咬咬牙,既然贤妃和吕家是无法分割的利益整体,那么贤妃惹出的祸事,吕家也只好担着。他朝着长恭帝深深地磕头:“臣教养无方,请陛下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