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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晓瑟冷笑:“姐姐怎么会不懂?那些雪缎做的娃娃,缚手缠足,刺心钉眼,上头写着德妃和大皇子,还有贵妃、贤妃的生辰八字,诅咒其人早日死于非命。”

    厌胜之术,又称为魇镇之术,利用它来加害于人,轻则患上恶疾,重则家破人亡,是一种非常恶毒的诅咒。

    冯修容心中的一丝侥幸被打得粉碎,她额头冒出细汗,颤着声问:“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这句话算是变相承认了,冯修容再想要狡辩,否认也是不能了。

    冯晓瑟气不打一处来:“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姐姐,你好大的胆子。厌胜之术、巫蛊之术,在宫中是大忌讳,国朝历史上,若是有宫妃行之,不但自身必死无疑,连带家族要诛九族。你这是要将冯氏一门拉进地狱么?”

    冯修容浑身犹如被冰水浸透,钻心的冷,掩在袖管中的手微微颤抖着,冯晓瑟说的话,她不是没有想过,在她抛开犹豫,将第一根针刺入雪缎娃娃的那一刻,她和冯家,就如同站在悬崖边上,已经没有了退路。

    桓横在她面前的对手太过强大,只凭自身之力,根本无法撼动。束手无策之下,她开始焦虑,开始着急,她不想再等,不想再忍耐,不愿再看见那一张张可恶的面孔在她的面前看似无害地微笑。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一种义无反顾,还是一种疯狂毁灭。

    她深深地呼吸了几口,勉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妹妹得陛下宠爱,竟然管起我永福宫的事情来,就是不知道这宫里,还有没有你不知道的事?”

    “姐姐不必顾左右而言他,连我都能知道的事情,以德妃、贵妃、贤妃在宫中的势力,身后家族的显赫,能不知道?就更别说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手段

    ,能不知道?

    冯家的兴衰,一族上百人的生死,你全不在意。自你进宫之后,冯家倾合族之力给予你支持,你就是这样恩将仇报的?”

    “你……”冯修容脸色煞白,不知是惊是惧,还是气的:“不可能,我做得隐蔽,他们是不可能知道的。”

    冯晓瑟怒极反笑:“姐姐你是真愚蠢还是假天真,这宫里的每一块砖,都长了眼睛,每一片瓦,都支起了耳朵。别人不说话,不代表一无所知,更大的可能是喜闻乐见。看着你一门心思带着冯家往死路上奔,有多少人半夜睡着觉都会被笑醒。”

    “他们不可能知道。”如同冯晓瑟所说,行厌胜之术,乃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冯修容纵然孤注一掷,但心中难免诚惶诚恐。但她依旧自欺欺人,嘴硬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若是将来……我自然一力承担,不连累冯家。”

    冯晓瑟冷冷地斜睨着她:“你自身都难保,有何能耐一力承担?平婕妤和施家的前车之鉴,你还敢肆意妄为?

    你缝制布娃娃所用的雪缎是大太太从宫外头悄悄带进来的吧?她便是同谋,第一等的罪人,若是一朝事发,要被问罪,重重发落的,就是大太太。

    老太爷、老太太,大哥、大嫂……你所有的亲人,砍头的砍头,血流成河。流放的流放,背井离乡。发买的发卖,为奴为婢。而你自己,能够保住一条命,打入冷宫已是叨天之恩。”

    一幕幕,好似活灵活现地呈现在眼前,冯修容色如死灰,踉跄两步,跌坐在绣墩上。

    冬梅嬷嬷咬着唇,眼看着冯修容的模样,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担忧。

    冯修容本就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她也自知罪不可赦,敢放手一搏,完全是为了发泄心中的一口怨气。如今

    被冯晓瑟连骂带吓,恐惧便占据了上风。

    她好似失魂落魄一般,口中喃喃地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不会的,我很小心,旁人定然不会发现的。”

    命运的轨迹有着强大的惯性,原以为有许多的事情已然改变,但该发生的难道就真的躲不开么?

    冯晓瑟既恨她,又可怜她。只有真正在宫中生活过,才能明白宫妃浮华的背后,是怎样的步步维艰。何况冰冻三非一日之寒,冯修容的不顾一切想来是忍耐了太多的委屈。

    冬梅嬷嬷上前两步,直直地跪在冯晓瑟跟前,膝盖骨敲在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六小姐,您救救大小姐吧,她的心里苦啊。”

    冯修容怔怔地,泪水悄然地滑落。

    冯晓瑟苦笑,她有多大的能耐,旁人不知道,自己可是心知肚明。她和冯修容如今是一根绳上的蚂咋,是生是死,全在长恭帝的一念之间。

    “冬梅嬷嬷,你是冯家的世仆,是大姐姐的奶嬷嬷,家里信任你,大姐姐依赖你,我只当大姐姐是魔怔了,被糊涂蒙住了心,你呢?你为何不劝?”

    冬梅嬷嬷拼命地朝着冯晓瑟磕头,额头被磨破了一层皮,殷红的鲜血蜿蜒而下:“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

    淡淡的血腥味刺激得冯修容从绣墩上一跃而起,扑倒在冬梅嬷嬷身旁,哭道:“嬷嬷……嬷嬷……”

    她猛然发现,为了“报仇”这个执念,也许她将输掉她的所有,包括她最在乎的人。

    冬梅嬷嬷心若刀绞,抱着冯修容泪如雨下。

    从嚎啕大哭到无声哽咽,冯修容瘫坐在地,发髻凌乱,衣裳褶皱,她眼神呆滞,好似木偶般寂寥。

    冯晓瑟将她搀扶起身,又倒了一杯热茶捧到她面前。

    冯修容只愣愣的,无知无觉。

    冯晓瑟叹息,将茶盏送到她的唇边,一点点地喂她喝下。

    热茶熨烫着已然冰冷的心灵,冯修容失去焦距的眼缓缓地动了动:“六妹妹,我这一生,若说愧对了谁,想来想去,便只有嬷嬷。

    冯家培养了我,支持了我,但也从我身上得到了回报,得到了荣耀。老太爷,老太太,父亲,母亲,的确是疼我,可他们若是真心为我好,又怎么舍得将我送入这见不得人的去处?

    只有嬷嬷,抛家舍儿,真心实意地养育我,随我进宫,陪着我承受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痛苦。我,无以为报。

    六妹妹,若真有大难临头的那一天,请你无论如何救下嬷嬷,她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只当我欠你的情,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偿还。”

    冯晓瑟叹了口气,坐在冯修容身旁,低声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冯修容怔了怔,苦笑:“六妹妹,看见你,我就想起初初入宫时的自己,自信,清高,仗着年轻,有那么两分姿色和小聪明,目中无人,不把一切放在眼里。年复一年,新人变旧人,学会了勾心斗角,争个你死我活。只是因为不能脱颖而出,便只能寂寂老死。陛下的宠爱,太过飘忽,我只盼着能有一个孩子,一个能带来荣耀的孩子,流淌着我的血脉的孩子,证明我曾经活过的孩子,可是就连这,也是奢望。”说着,她双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间流出:“怀有身孕之时,陛下曾说过,待孩子生下来,无论男女,皆会晋封我为正一品妃。内廷位次,明确有序。我承认,当时,我对位分和权势的渴望远远胜于孩子。当腹中的生命一天天地成长,那种血脉相连,休戚与共的幸福感是无法用言语来描述的。我开始幻想,孩

    子那稚嫩的小手,天真的大眼睛,可爱的笑颜……毁了,一切都被那些黑心肠的人给毁了。

    夜夜梦中,总有个浑身血污的娃娃在哭泣,我想要抱抱他,疼爱他,却总也够不着……孩子有怨呐,怨不能睁眼看看这世间,怨我没能好好保护他……

    我输了。宫里最可怕的地方,便是所有人都可能是你的敌人,一己之力,实在太弱小。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我又何苦孤注一掷,使用厌胜之术?”

    自冯晓瑟入宫以来,冯修容对她从来不假颜色,是以听冯修容说出一番掏心窝子的话,冯晓瑟觉得很是惊讶。默了默,冯晓瑟道:“大姐姐,你还年轻,调理好身体,何愁没有孩子。”

    冯修容惨然道:“老太太这样说,母亲这样说,冬梅嬷嬷这样说,如今连你也这样说,你们在宽慰我的心,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不能了,永远不能了。”

    冯晓瑟一声叹息,无言以对。

    安静,似乎能听见心碎的声音。

    “六妹妹,你答应我好好照顾冬梅嬷嬷,我便为你铺就一条青云路。”

    冯晓瑟心中一紧,见冯修容面上似有决绝之意,紧紧抓住她的手:“大姐姐,你冷静些,不要一错再错。”

    冯修容凝视冯晓瑟:“六妹妹,若果真如你所言,陛下知道了,那么我定然没有活路。早死晚死,又有何区别?还不如用这条命争一争。我不喜欢你,但你毕竟是冯家的女儿,你好了,冯家也就好了。”

    冯晓瑟皱眉,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可行的办法。在长恭帝和一众旁观者还未动作之前,冯修容以死求得万事皆休,想来应该可以保住冯家。

    只是,冯晓瑟莫名地心软了,也许是为了她的眼泪,也许是为了她那一句“毕竟是冯家的女儿”。